连载原创《峨溪河畔》:一部记录末代农耕文化的长篇叙事散文

  竹深路远



  村中的蔷薇,我是极喜欢,我偏爱那丛荫郁,它可以给孩子带份夏日里的阴凉。蔷薇开的花我不喜欢,松散易落,像不修边幅的轻薄女子。孩子们最喜欢蔷薇透出土面的嫩枝,称之为杨么讧讧(音),会掐断一根,如红薯茎一般剥去皮,生吃它,味甜淡。
  农家喜欢种蔷薇,种出的密荫和蔷薇生出的刺,可用它来作篱笆。唐代诗人贾岛曾作:破却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种蔷薇,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庭君自知。此诗说是讽刺裴度不恤民生,身为豪贵难察农家苦难。贾岛是从农业出发的,蔷薇生不可食,材不可用,徒生刺耳。而裴度作为唐代名相,平淮西、定河北,出将入相,其功不在郭子仪之下,皇帝也是很忌惮的。裴度种花植园,不过是明哲保身,无意官场风云,野老争席而已。农家种蔷薇作篱笆,也是灵活运用它身上的刺来挡鸡鸭猪,让它们不能轻易穿过。
   小时三叔家便种了一行蔷薇篱笆作院墙,院内也曾作一池,池不是豢养风景的,而是来养黄鳝的,池和篱笆之间盖起猪棚,喂了好多头猪。三叔是一边上班,一边喂猪养鳝作副业,猪易生病,鳝易逃亡,副业风险总有,并不挣钱。直至后来拆棚填池,毁了篱笆院。三叔年轻时很有生意头脑,除置副业外,家中还开一爿小店。早在八十年代初,三叔和村中马叔(族下四叔)不甘苦于贫穷,两人卖掉家里年猪,凑些本钱,去镇上购些茶叶,往苏北贩卖,不想苏北那时经济条件还不如江南家乡,人仅能吃饱,茶叶为稀贵之物,自然无人问津,无奈只能亏本返乡。试想如果当时去苏南,应该会好些,苏南在八十年代初,经济条件比苏北强很多,喝茶风气也会浓酽些。
  农家近村的田地,也会种些植物当篱笆,有的种木槿,木槿花味不好,粉多,孩子采它也是为了取其蕊珠,像梅花妆一样粘在眉心,农家不欣赏木槿,木槿花也多是花开花落任由之。有的人家会植猫耳刺作篱笆挡鸡鸭入田,夏日里赤脚经过篱旁,总会细心察地,但还是被扎,会怨恨人家,种刺害人。如今蔷薇和猫耳刺早已不见踪影,篱笆也没有了,院落总砌上墙,安装一铁门,院中空寂,日光孤照、月色隐隐,已是难辨春夏秋冬。

  

  濠沟边那棵空心的柳树,老人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栽的,只知道空心已久。南方池塘边柳树多,初春时随便锯上一根稍粗些的柳枝,往塘埂沿水处扦插,不几天就会发芽长根,大人们说如果插反了,将枝梢扦土,根会像胡子一样披挂下来,越长越长,直到努力地伸进土里,但农家一般会看清头梢的,毕竟倒立的滋味并不好受。
  柳树农家一般叫它杨柳,而杨树会叫它杨松,松不再推诿,便是松树了。杨柳是隋炀帝杨广赐的姓名,杨广命人开凿京杭大运河,河两岸便是植得柳树,柳树好栽易活,不几年便可绿树成荫。柳树中垂柳特别好看,孩子们也总认为塘边的柳树都可以变得垂柳,孩子会爬上柳树弹摇,日复日年复年,柳干与塘面从直角缩成了锐角,柳枝如女子的头发,垂向塘面,如今想来这种人力方式而改变物种很有意思。塘面上空的柳条却似沾了绿珠的钓线,细雨绵绵时有些如烟,晴日里,如一条条悬吊的绿丝瓜。贺知章用"万条垂下绿丝绦",我一直认为丝绦是丝瓜,因为长长的丝瓜方言叫"丝条"。而农家也喜欢在塘边种丝瓜,树便成了瓜架,自然而然丝绦便成丝条了。暮春时节,垂柳会散飞柳絮,如春雪一般,但塘边的杨柳只见花却不见絮飞,可能是河塘喜爱柳絮,尽情收去,也可能是公柳树太多吧。
  古人喜欢用柳去形容离情和美人,杨巨源《和练秀才杨柳》:水边杨柳麹成丝,立马烦君折一枝。唯有春风最相惜,殷勤更向手中吹。雍陶还有句:自此改名为折柳,任它离恨一条条。古人送别多在亭下、桥边、路口,柳树低垂的样子是极应景的,古人便借景抒出离别之叹,写出"杨柳岸晓风残月"之句也就不足为奇了,柳树也仿佛成了文人们创作的"模特"。而美人的说法,古人常用蒲柳之姿形容美人,而柳枝低垂如丝正似美人的青丝长发,贺知章《咏柳》第一句"碧玉妆成一树高",如果非要假想碧玉是小家碧玉,有一树之高,显然是高挑的女篮、女排之类运动员了。唐代乔知之有一美妾也叫碧玉,武承嗣夺之,知之作《绿珠篇》,有"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句,碧玉读后赴井死,而知之也步石崇后尘。古人大家叫闺秀,而小家有碧玉,其实碧玉比喻柳树,很是贴切的,农家乡间处处皆有柳,自是常见,并不稀罕,碧玉也并非雕刻之翡翠,而是生息相处的自家亲人罢了。唐彦谦有"楚王江畔无端种,饿损纤腰学不成"句,把柳写得是别开生面,含蓄不失韵味,类似宫庭争斗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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