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原创《峨溪河畔》:一部记录末代农耕文化的长篇叙事散文

  早上好
  

 周边山不多,故事也不多,故事过去也就过去了,而今山少了,故事也就更少了。太阳每天从峨溪河升起,中午沐浴着上段下段和濠沟,傍晚还是从梅山落下,峨溪河是传说中的扶桑,梅山却是崦嵫,濠沟和上段下段便是咸池了。村子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鸡鸣犬吠,夜静野空,回想着昨日,期盼着明朝,伴着沉沉的鼾声,明早的天亮似乎更迟了些。

  外滩村子不大,人口四百多人,村中道路虽是弯曲,却也通畅,房屋虽不俨然,也不零乱。村子通往县城和镇上的马路,古时是一条独轮车行走的石板路,后来是行走板车的土路,是串联沿途张村、荷宕,外滩三村,八九十年代后不断加宽,路面慢慢做成石子路,06年村村通公路后,墁成了水泥路。村子90年代后二层楼房已是主流,而在早些岁月,房子便是"老八间"了,老八间各村都有,那是过去家族和睦繁荣的象征,过去人虽然也分家,但人口必须到一定数量,至少也得三四代已上,有的甚至九代不分家。唐代有个张公艺,九世同居,唐高宗特意驾幸其宅,问他这么多人口如何能一起共居不分家。张公艺便写了一百个"忍"字给皇上,皇上看了很感动,赐给他布帛,旌表其门。张氏"百忍堂"的称号也是由此而来,每逢舞龙灯时节,龙灯前香火灯笼上便贴有"百忍堂"的字号。我们族下的"老八间"在1954年破圩后,分家拆了,从此村里也就没有了。
  老八间的印象是来源于邻村程村的,程村"老八间"在村中央,老八间顾名思义,便是八间房,八间房围成一个四合院,中间露出一个大天井,鸟瞰似回字形,天井和各间房之间留有走廊过道,外墙是青砖砌成的,青砖厚薄两种,厚砖就是过去修城墙砖,四块薄砖和一块厚块重量相等,厚砖内墙居多,薄砖总是用于砌空心的外墙。过去没有水泥,砌墙用的是石灰,外墙不粉刷,砖缝勾勒的清晰平整。屋身砌的很高,墙顶扇尖坡度不是很大,外看有点徽州建筑的样子,却没有徽派防火墙(徽州建筑栉比鳞次,害怕着火,成火烧连营之式),屋顶铺的是小瓦,一块一块靠的紧紧的,一条一条纵列,像卖豆腐篮里的臭豆腐干子。
  远看老八间,青砖黛瓦,古静悠然、不失大气。室内都是木石砖结构,隔间墙壁有砖有木,室内门窗是朝向天井开展的,雕刻也很精致,出进大门却只有一个。窗户由于朝内开,室内光线不是很好(后来房顶去掉些小瓦,安块玻璃),白天除非特别晴朗天,一般都是需要开灯的。屋身高,空间大,夏天里面极其凉快。小时候老八间都住些裹脚老奶奶,戴着似掉非掉的老花镜,做些手工针黹,小孩独自一个人是不敢进去的,老八间没有中世纪欧州古堡那么幽邃,也没有吸血鬼的传说,但孩子们就是有些心悸,高深、幽暗、带些陈年普洱的味道也永远留在童年的记忆中。程村老八间我没有进屋仔细察看,老八间室内仅仅站在大门那儿往里用眼扫瞄过,而门前石板铺的路,滑溜溜的,孩子们特别喜欢。二年级和四年级我是在程村上的学,每当夏天中午太阳炙热时,我会去那儿,会脱下凉鞋,让脚心体会石板的滑意和凉意。

  
  谢谢大家
  谢谢大家
  
 老八间是明清、民国的遗留。49年后,农家建房已不再修老八间了,一是49年后,每家每户不再是三四代同居,人口自然就少了,房子也不需要那么大。二是大家户都已分成小家,没有那么多资金,修不起。家庭条件稍好开始修建"穿方屋"(音),条件不好的只能做草屋了。穿方屋小时候印象深刻,村子所谓的老屋都是穿方的,景配家的老房子便是典型了,早期穿方屋,是青砖黛瓦,外墙也不粉刷,屋身比老八间低很多,房子三间,中间客厅,两边卧室加灶屋,窗户和大门朝一个方向,跨进门槛就是客厅,左右两边卧室各有一门通客厅。《西游记》里孙悟空和二郎神交战时,孙悟空变得那个房子就像穿方屋,只是窗户并非圆形。穿串屋卧室窗户方而大、朝外开,室内光线很好。房子隔断是砖木结构,每堵隔断有三根木柱升到屋顶横梁上,为了更牢固,会做一块木板像铁锹状镶在柱顶上,连接柱和梁,三根柱三块板,两个隔断六根柱六块板。柱和梁连成一体,而梁和椽也是整体,类似木质框架,隔断三根柱之间用砖砌填至两米,做成隔断墙,此房是极结实的。穿方屋的穿方如今理解:就是隔断墙以下独立成间,以上却是通透。这种房子夏天也是很凉快的,有的人家甚至铺上木板,可将房子分成两层,上面便成了三间连成片的阁楼。穿方屋是老八间和现代瓦房之间的过渡,好比始祖鸟,一种爬行不像爬行类,鸟不像鸟的动物,穿方屋也是这种两不像式的。
  
现代瓦房是八十年代开始的,也是三间房,外观和穿方屋差不多,砖是现代红砖,瓦是现代大瓦,外墙用石粉或石灰粉刷,隔断是砖砌到屋脊成了和房侧面一模一样的墙。三间房独立成间,没有木柱,木匠活少了,工程也简单多了,缺点是夏天没有穿方屋凉快。想凉快,进草屋,草屋外墙是泥巴和稻草搅拌一起垒成的,常说烂泥扶不上墙,那是泥里没有拌草。草屋室内隔墙是土墼(土砖)堆起来的,屋顶有梁有椽,椽上盖有芦席,再铺上稻草,房顶拉有不让"茅屋为秋风所破"的草绳,绳头系在墙两侧有固定的桩上。小时三叔家的屋便是草房,草房夏天凉快,我经常和堂弟华金在屋内地面上打滚。冬天也不冷,和北方窑洞一样,缺点就是房顶的稻草要年年换,否则容易雨漏,也是麻烦。


  老八间、穿方屋、现代瓦屋、草屋,都是有栋梁的,"栋"老家叫横条,每栋新房架横条时,便是新房落成之时,此时庆祝的爆竹声便点响了,闲在村中的男女老少会被爆竹声唤到新房四周。师傅们蹲在墙脊上,解下腰间那个装满小糖蜜枣的小布袋,袋被糖枣撑的胖嘟嘟的,他们见人绕房已是一周,赶趁着爆竹的雷声,打开布袋,撒下了糖雨。有的大人伸出双手像接球一样在空中抢断小糖,妇女们笑嘻嘻地随手把身上围裙展开,让天上小糖落入裙里。而孩子们更多是用最迅捷的方式在地上拾捡。顶上师傅撒一把糖,"噢"一声,下面人笑着大喊:"往这边撂,这边没有"。师傅们更欢了,糖雨下地更猛了,地上的抢拾的孩子们早已乱成一锅粥了。笑声、大喊声、欢抢声、爆竹声连成一片,新房主人站在一旁乐开了花,面对这一刻,世界仿佛缩小了、静止了、陶醉了。主人的亲朋好友,送钟表的,包钱的,都来庆贺,主人也会在新房用酒席招待大家。

  
  穿方屋其实是木头式框架,南方屋都带些这种结构
  大家晚上好
  大家上午好
  文兄客气了
  新房落成后,便开始添置些家当,八十年代家用电器还未完全流行,不过是收音机黑白电视机、其它电器都是往后的事了。有的人家还会去街上推辆自行车。屋内会砌上稻仓,打口灶,码个鸡笼什么的。鸡笼和灶是相邻的,鸡笼是用砖围起来,笼顶铺上木板,上面置个废旧篮子,篮里垫上草,就是鸡下蛋的窝了,笼顶剩下的空间放置些烧火用的柴草。鸡笼虽叫鸡笼,鸭子晚间也是和鸡混居的,鸡犬不宁,鸡鸭和谐,"呱呱喔喔",偶尔鸡啄鸭头,鸭吮鸡脚不过是闹着玩。鸡笼门朝堂前,与人出进都是通过大门后门,有些细心的人家也会在大门门槛旁边的墙上开个洞,为了鸡鸭出进不再和人挤,还可以晚归或走亲戚时锁上门,不影响鸡鸭回笼。这个洞没有狗窦大,权作鸡窦,鸡窦让人联想《晏子使楚》的故事,晏子出使楚国,楚王知道他身材矮小,想戏弄他一下,于是在楚国城门边开了个小门,而紧闭大门,晏子看到后说:只有狗国才从狗门入,我出使楚国,不应该从这个门进去。楚王知道后,大开城门。晏子机智敏捷,为己不辱其身,为国不辱使命。狗窦的故事很有意思,我小时喜欢鸡,觉得细心人家的鸡窦也特别人性化。鸡窦鸡平时不怎么钻,猫却喜欢,经常从窦钻进钻出,俨然成了它的"专利。"

  
鸡笼是砖码的,灶台是砖砌的,灶上两口锅,靠墙那口为里锅,不靠墙为外锅,里锅大,外锅小。里锅煮饭,外锅炒菜,里外锅夹处有个铁罐,铁罐小而深,用来盛水的,每当饭菜做好,铁罐水也会滚热,铁罐没有单独灶膛,而是里外锅灶膛的串火来热水,热好的水可以盛出用于洗手洗脸洗脚,农家平时柴草不易,能省则省,铁罐也算农家节俭的见证。每当做饭时候,屋顶炊烟袅袅,灶上蒸气薰薰,油盐酱醋自然调配,虽不可口,却也天然,平时咸味略重些,也是农家辛劳,汗流的多。

  
  
 家中稻仓是存放稻谷的,一年家中口粮都堆储在里面,小时候老鼠极多,家里仓门常被啮坏,想尽一切捕鼠办法,终究还得养肥一批硕鼠。有的人家稻仓会有蛇闯入,大人们却很喜欢,蛇叫"仓龙",老鼠是不敢进去偷吃了。我家里田少,稻仓小,而我又是黑市(没有分到田),父亲每次去稻仓扒稻碾米,仓口边总是掉些稻粒,鸡儿没来时,父亲也会用扫帚一颗颗细扫干净,而我小时候碗中有剩饭,父亲也会接过我的碗,舔吃的一粒饭不留。孩子们虽然也学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却不会身体力行。


  家里建有稻仓,灶、鸡笼,屋外围有猪圈,有牛的人家会圈个牛笼。每年正月二月间,去城里菜市场逮个猪仔豢养猪圈里,平时喂些糠、杂蔬和馊饭菜,以及池塘里菱叶苇草、藕梢子,夏天西瓜皮,不知不觉腊月份猪也是黑胖。那时牛多是几家共有,牛笼也少,牛不是圈养的,是人工放养的,牛食量大,一牵便是大半天,春夏秋吃些新鲜青草,而冬季叶落草黄,只能窝在牛笼里嚼些干枯的稻草。牛的工作是犁地耕田,有的人家单独喂头牛,自己田犁完了,也帮别人犁田,挣点费用,景配家的牛却不怎么一样,景配的父亲不善言语,更不与人争,平时自家田地犁完后,有人来请他家牛犁田,他父亲觉得牛太累,看皮鞭抽打牛也寒心,多是谢绝。夏天牛笼苍蝇蚊子多,他父亲还会拿着扇子去赶苍蝇、驱蚊子。好多农家人不理解,觉得他父亲迂腐,"有钱不知道挣,牲畜养得和人一样,牲畜又不知道什么。"他父亲依然不为所动,平时闲来爱看书,很多过去的事,好多都是他讲给我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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