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原创《峨溪河畔》:一部记录末代农耕文化的长篇叙事散文

  
 《易》曰:不节若,则嗟若,无咎。安节亨。意思是不节俭会贫困,只有勤俭持家,脚踏实地地生活,才能亨通。农家用稻草编织草袋也算废物利用,以最大化式的勤俭予以持家。堂哥以好说,村子人是深得大禹、墨翟真传。大禹惜寸阴,墨子重手工,农家也是把圣贤的优点发挥的淋漓尽致。

  稻草用来织草袋,而脱粒后的稻谷一担一担从田里挑回去,在收仓前得匀铺在晒谷场上晒干,村里有公用的大晒谷场,晒谷场是用许多石板铺就的,石板和石板之间用水泥勾缝,整体看着也平,为了下雨不易洼水,中央做的略高。一块公用的晒谷场显然不够那么多农家用,而家家门前也会模仿大晒谷场,制成小晒谷场(又叫稻床),门前空地方大些的稻床也就大些,地方小些稻床也小些。这种石头铺就的稻床做成后既能晒谷,下雨天人走路也不会泥泞,进出门鞋靴也干净。而有些人家门前依然没铺石块,还是一片土地,他们也会用石轱辘(又称碌碡,一种圆柱型,上面凿有长棱条,中间有眼,既能碾压稻床又能给小麦脱粒)把土碾实碾平,做成土稻床,土稻床赤脚走着极凉快,孩子们也喜欢在土稻床上玩耍,万一摔倒了也不会伤着,而土稻床上孩子们打弹珠也是极佳的,总是很精准,不像在石稻床上滚的乱蹦乱跳,无法控制。土稻床害怕下雨,连日阴雨后,土稻床会被人踩得到处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天晴后又得碾,农家也嫌麻烦,会铺上石块,淘汰土稻床。九十年代后,农家也不用石板做稻床,而是用水泥沙浆像做家中地平一样把门前一抹,从此就成水泥稻床了,水泥稻床无缝,即平又光滑,晒稻、晒菜籽收储更方便。
  脱粒后的稻谷一箩一箩的倒在稻床上,用竹钯钯掉谷中夹杂的稻草,再用篮子(第三声)篮,干些后再用风车吹掉谷中碎叶和一些秕谷。用样么(一种木制专门用于摊稻堆稻的工具)摊开成堆的稻子,尽量摊薄些,直到稻谷铺满整个稻床,为了稻谷干的更快,时不时用样么翻一遍,而孩子们是赤脚在平铺的稻谷拖划出圆圆迷宫的走道,就是翻稻了,农家在晒稻时会安排家中年老的人或孩子看稻了,家家户户都有鸡鸭鹅猪的,看稻便是看它们了。稻床本是鸡的活动俱乐部,被稻占用,鸡很无奈,看着金黄的稻粒如海滩沙粒无数,其心痒痒,便偷偷啄食,啄吃兴浓时会不由自主用爪子乱划,划得稻床外面全是稻,比较浪费,有时鸡也会这边吃那边管不住屁股,便溺起来,弄得稻谷很龌龊。孩子是手置一根竹竿,坐在家门口看,颇有"饥鸡盗稻童筒打"的韵味。如果想懒一点,可将绳索在稻床上布置个X型,一头引到家门口,三头在外固定好,在绳上寄些铃铛或拴些红布,远远的看鸡来了,在家顺手拉下门口绳索上下摆动,铃铛的铃铃声和红布的呼呼声,鸡儿是魂飞魄散,咕咕嘎嘎的惊跑。但这种绳索方法只能驱鸡,对鹅鸭无效,鹅鸭不管你铃多么响,布多么抖动,它们依然目中无物、狼吞虎咽,竹竿不碰到它们身体,它们也不会走,真是用生命在偷吃啊。

  小时候我经常看稻,12岁那年,族下四婶回娘家有点事,不想带堂妹来回,便把5岁的堂妹领到我家,让我替她照看,我满口应允,那天天气极好,我是一边捧书一边看稻,堂妹是坐在门槛上闲耍,书是关于霍去病弟弟霍光的故事,我是津津有味的读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外面"嘘嘘"(shi)赶鸡声越来越大,我连忙放下书,冲出门外,见奶奶已将鸡全部赶走了,奶奶责备地说:“你人去哪了?怎么不赶鸡?"我没吱声,却突然发现坐在门槛上堂妹不见了,我心头一惊,忙跑到家门外濠沟边去找,也没有发现踪影,我天真的以为她自己回家了,这时母亲已从田里回来了,而四婶竟然也笑嘻嘻来了,对母亲说:我要小继向看下娟妹(堂妹名字),哪晓得小丫头子瞎跑,竟然一路哭哭啼啼的往蒋村(四婶娘家)找我。"母亲听完后看了我一眼,也没说话。而我早已羞愧地低下了头。

  

  

  

  
  稻谷晒在稻床上,最怕下暴雨,有时中午天还晴朗朗的,一个瞌睡后,天就变了,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农家赶紧用样么推稻,用扫帚扫稻,把稻谷推扫到稻床中央,堆成圆锥状,迅速铺上蛇皮袋,盖上稻草,很快就竖成了一个小草垛。此刻天空中已开始撒下大雨滴,像筛豆一般“啪啪啪啪”落向稻床,砸在脸上还有些疼,哗啦啦的大雨顷刻浇洒下来,雨水撞击稻床溅起的水沫如帘若幕,稻床的谷尘在烈日和雨水的交相沐浴下,散发出烘焙的味道,伴着雨水无限融入渐渐淡去,风儿吹来,野外泥土的芬芳阵阵来袭,雨水变的清甜,清爽的空气如同加了蜜一样。不一会儿,雨小了下来,雷公依然在不远的天边干吼着,灰蒙的天变白了,渐渐转蓝,抬头仰望,碧空如洗。太阳重新探出半掩半露的脑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它导演的恶作剧。



  暴雨骚扰一阵,不过是告之农家明天还得摊开稻继续晒,稻堆在稻床,听罢预报确信无雨,夜晚也不用收回家,堆成圆锥盖上稻草即可,没有人会去偷稻的,但夜间老鼠却常来窃食。从我记事起,老鼠一直很猖獗,田埂上,墙角边,草垛下老鼠洞特别多,而人夜间行路冷不丁还会踢碰鼠,田间种的西瓜有时会被抠个洞,田埂上豆荚也被啮碎,稻茎也有被咬断的。83年那一年雨季长、雨水猛,夏季某天父母担心破圩,将家中一些家当挑到外婆家,而我们兄弟仨也留在家中交给奶奶照看,父亲在外婆家那一夜没睡好,总是担心家里,特别担心睡在摇篮里的我,父亲害怕夜间老鼠伤了我的眼和耳,因那时关于老鼠伤害孩子的传闻不绝于耳,听得也是让人不寒而栗。
  夜幕下来,农家会拿上木板和锄锹之类搭压在稻堆上,其一防止夜间风吹动了铺盖得稻草而让露水侵入,其二便是压紧稻堆的底部,尽量让老鼠偷稻有些难度。然而第二天早起,开门一看,稻粒还是从堆里滚了出来,稻堆底部的稻草依然能觉察老鼠钻过的痕迹。老鼠太多,夜间还会在屋梁上叽叽吱吱的打闹嬉戏,古人用"暑鼠凉梁客咳惊"来对"饥鸡盗稻童筒打"可谓绝妙,试想出句和对句的两人也是对农家生活深有体会的。过多的老鼠也严重干扰农家生活作息,农家便自制捕鼠工具,有鼠笼,压弓之类,也会买上老鼠药。鼠笼是个长方体,粗铁筛所作,五面封闭,一面用自行车胎制成的松紧门,门上绑个连杆,笼内置个钩放上诱饵,而钩顶端和连杆做个小机关,老鼠进笼吃饵,拖动钩让连杆分离,"啪"一声,松紧门便关住了,老鼠也就"坐牢"了。有时半夜起来,见笼中有鼠,处理后再布置,早起还会笼上一只。压弓有些残暴,做个诱饵架机关连接小木桩,木桩支撑块大石头,老鼠偷诱饵时触动机关,大石头也会把老鼠砸得扁扁塌塌。老鼠药药鼠也是后来的事,药死的老鼠不安全,容易让家中狗猫误食。

  八十年代平房楼房尚未兴起,都是瓦房,室内的地还是铺平的硬土,老鼠经常在室内地平线、墙拐处抠洞,而九十年代平房和楼房出现了,屋内也会墁上水泥地,老鼠也很难在水泥的墙脚边打洞,屋内老鼠也就少了,偶尔也会窜进一两只进来,而孩子们乐趣也就来了-夜间打老鼠。把房间门关好,两三个孩子每人手上执个木棍扫帚之类,如扫荡般一片一片抽掉老鼠可能藏身的障碍物,从房间这头移到另一头,大件小件清理干净,把老鼠赶到挪不动的箱柜那儿,腾出长长的墙脚来,一到两人蹲下守住墙脚,而另一个孩子去骚扰躲在箱柜后面隐藏的老鼠,老鼠不堪其扰,会跳出顺着墙脚跑路,孩子早已像华容道口的关公,乱棍齐下,老鼠瞬间毙命,有的老鼠会被扫帚按住成了俘虏,俘虏的命运很短暂,脚很快解决它。打老鼠特别有意思,有时投鼠忌器,伤了碗碟,但几个月如果屋内没有进鼠,孩子们还盼着老鼠快些进屋,甚至晚间睡觉趁大人不注意,虚掩房门让鼠夜入,颇有"养寇自重"的意味。大人们显然不喜欢老鼠进了家,啮坏衣箱衣柜、偷吃家内盛放的果蔬也是很讨厌的。94年,我家把以前的老瓦房推倒建成平房,房顶成了稻床,经常晒稻谷,老鼠每当傍晚便去屋顶偷吃,有时刚上屋顶,便看到稻堆四周黑压压的一片,见人来了,纷纷逃窜,也很有轨迹地顺着屋顶边往屋角处撤退,在屋角那儿统一作飞鼠跳下去。有一天下午我突发奇想,在鼠跳的屋角地面兜上两只粪桶,舀上半桶水,摆放后我也是盼着天黑,夜色刚一铺开,我便拿着竹竿悄悄从楼梯蹑步屋顶,用竹竿敲顶"啪"的一声,接着大喊一声"噢",鼠群初也惊乱,随后却也是有条不紊的顺着以前轨道纷纷跳下。我顿时窃喜,赶忙跑下楼去桶那儿查看,桶内竟然一只老鼠也没有,也不知老鼠下落途中如何避开粪桶的,农家常说:老鼠通仙"的,也许就是这个道理吧。老鼠和人这般周旋这般生活着,直到九十年代后期,老鼠突然变少了。

  
  
 稻谷经过几个大晴天炙晒后,便可以收仓了。农家也会挑着稻谷去交公粮余粮,交粮多是挑到大队干部家门前的稻床上,干部们过秤后,便倒在稻床上,一家一家的交粮,不去主动交粮的也会被村干部催,记得族下四伯有次说过,这粮交得一年比一年多,怕是村干部落了吧(中饱私囊)。有些强悍的村民,也总是拖到最后才交,传言他们交得并不按税册上写得那样,也听说某个村干部因催粮的事被村民打破了头。小时也并不关心这些,只觉得每年丰收后,交粮是农家一件事罢了。
  
 早稻晚稻一年两季是需要经历"双抢"的,晚稻收割后,为了给土壤补些营养,会在田里播撒红花草作绿肥,为来年早稻萌力。随着杂交水稻慢慢普及,产量也大大提高,农家便开始种一季稻配一季油菜,来避开劳累的双抢,而临近的南陵县几年前依然种两季稻,不过已经用收割机和抛秧方式,人力的"双抢"早已成为过去式了,也不会再回来了。
  油菜阳历十一月前必须种下去,晚了影响来年产量。农家最初用播种式,将稻田翻垄,在田垄上用锄头锄个小浅坑,把种撒播进坑,施些农家肥后盖上草木灰,等着发芽成棵。后来选些品种优良的杂交油菜,通过苗圃式撒种,像撒播秧苗一下,在田垄上苗上几垄,等菜籽发芽长成幼苗后,再移栽至田垄上早已锄好的浅坑中,一坑栽一棵,撒下肥料,再浇上掺了化肥的水,填上草木灰。栽下后如果一直是晴天,还得三天两头给菜补水,最好是栽下后,阴一阵阳一阵,三两天太阳两三天雨水,如此田就不会太旱,而心也不会发愁,人也就不会太累。农业过去都是靠天收的,即使现代化的今天,依然离不开老天帮忙。
  
 油菜栽在田里慢慢生长,青青绿绿,底叶也总是贴着田土,好像害怕脱离大地母亲的怀抱,羞涩也谦逊,即便诗人们都去歌咏各种各样的植物,它也不艳羡,油菜的美只有农家知道,诗人们也总是对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大加赞美,关于油菜的诗很少见于篇章,刘禹锡诗云《再游玄都观》: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菜花在这儿不过是桃花的陪衬,而杨万里有句"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不过是说明菜花多、色泽黄,适合黄蝶隐藏而已。油菜在未开花之前更是无人咏诵,有诗曰:
  此身不独在江南,心意山河无限宽。默默青衫终褪去,黄袍一着万人看。
  又曰:
  卸妆百蕊伴冬行,独立风霜叶更青。亿万花开成籽后,人间美味我来烹。

  
  大家上午好
  谢谢大家
  油菜从栽下到开花,是从寒冬度到春天,此时风霜一直陪伴着,雪在深冬季节甚至像棉被一样把它团团包裹紧,叶有时会冻伤,而冻伤后的油菜生命力更旺盛了,经春后茎杆更加粗壮,而花也开的更旺。油菜和水稻互交着接力棒,春夏油菜把棒交给水稻,秋冬水稻把棒再还给油菜,如此数载,直到前些年,年轻人大量进城,家中留下老弱病残的人,他们只种少部分田,满足够吃的口粮,田地开始抛荒,种粮大户应时而生,承接了土地,油菜也不种,取而代之的是小麦。

  农家总是将某些高一点不易洼水的田地作菜园地,菜园地里秋冬种些萝卜、白菜、菠菜,莴苣,春季点瓜种豆,栽些茄苗,夏天则用青竹搭上架,种些瓠瓜、丝瓜、长豆角,菜园里四季瓜蔬不同,量不是很大,也是够一家人吃得。有些农家也会因某菜紧俏,种些去街上售卖,某年我家曾在一地势较高烧过砖窑的田里种了胡萝卜,胡萝卜长势一般,拔出比人参略大,分叉极多,母亲拔了些稍大的萝卜担上去街上卖,萝卜太小也不美,市价一斤才一二分钱,田里剩下的也就没卖,自己吃也送人,但还是多,余下的只好喂猪。
  农家惜土如金,最怕田闲,即便行人不走动的窄窄田埂也不让空了,会卡些(不打坑,用锹扦缝)豌豆和蚕豆,青嫩的豌豆蚕豆可以打汤,汤鲜爽而豆易嚼。老熟后的蚕豆经常用于扼酱(发酵酱),过去没有味精之时,蚕豆酱便是菜里味精和调色之物了。种蚕豆特别简单,孩子们都会,用锹在田埂上用力一插,锹进土后摆一下锹把不要拔出,锹和土之间缝就变大了,丢一颗蚕豆入缝中,再拔出锹,蚕豆便种好了,在缝隙里点上磷肥,就可坐享其成。春季蚕豆株开出的花像粉蝶一样,落花不久便结出胖嘟嘟的荚,豆荚长大后勒回来剥出嫩蚕豆,再把蚕豆肉挤出来,蚕豆皮套在手指上做熊掌。孩子会将蚕豆一颗一颗连皮用针线穿好成链,放锅里用水煮,煮熟后捞出,似佛家念珠挂在脖颈上,吃的时候随手便拈。直到某天读了一则小故事:说一个懒人极懒,有一天他媳妇准备去娘家住一段时间,怕他挨饿,便烙了一张大饼套在他脖颈上,媳妇很是放心的走了,几天后回来,懒人竟然饿死了,饼也是把嘴边的这一半吃掉了,背后那一半还挂在身上。蚕豆珠虽不似大饼,却都是套在脖子上的。故事也算提个醒,莫作懒人吧!
  孩子会自己动手去摘蚕豆荚,一边摘一边玩,也会在某处光溜的田埂面上拿着树枝划画:
  有个老公公,欠我两个蛋,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反正是个大鹅蛋,三根韭菜三毛三,一个冬瓜六毛六,一根扁担五毛五。画着画着便是个胖肚咧嘴大鼻的动画人物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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