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凭什么从一个小人物登上历史的制高点


  史弘肇冷哼一声,大步走到门口,将手向殿外一招,唤道“杜言诲,你们过来。”
  一名全副武装的将领立刻从殿外石阶下快步跑上,身后跟着数百名武士,皆身披重铠、手执利刃。这几百人一齐涌到,大殿门口和门外数十级的长阶立时水泄不通。史弘肇高呼一声“众军听令”,轰然应诺震得大殿屋棂上灰尘簌簌下落。这帮虎狼之士一向只唯上官之命是从,这时一个个杀气腾腾、自露凶光,望之令人胆寒。
  史弘肇转身逼近李业,恶狠狠地说道,我身后这帮兄弟,自昨日起便入值内廷、充实禁卫。他们餐风宿露,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防护陛下万全。你竟敢说我擅专?
  李业大惊,用手指向史弘肇,“你…你,要干什么?”转头向刘承祐道,“史弘肇君前露刃,实属大逆不道,请陛下,…陛下治其…”
  刘知远虽一生戎马倥偬,但其子刘承祐却自小养在深闺,从未理过朝政,见此剑拔弩张,心中已是慌了神,口中嗫嚅说不出话来,只望向坐在一旁的太后。
  李太后面色平静,用低沉的声音道,先帝英明一生,如今尸骨未寒,若其有灵,见到诸公此时这般模样,恐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
  堂下诸人闻听此言,一齐拜伏下去,太后继续道,此处乃军国大事议政之地,岂容外人擅入。史指挥使,先令你的人退下。
  史弘肇解释道,臣所领禁军,向来负责京城内外防务,值此非常变故时期,乃是为防奸邪,非有异图,请太后明察。

  太后微笑道,你们都是忠臣,先帝与哀家都清楚得很,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来辅佐新帝了。李业,你身为朝廷大臣,却不知变通、徒争意气,实属愚钝。
  李业想不到亲姐姐竟向着外人,忍不住又要开口争辩,太后不容他说话,直接命令道,先帝宾天之际,曾密渝哀家辅政,来呀,传哀家旨意,李业君前无礼,念其尚属出于忠心,且是初犯,着即罚俸三月。史指挥使指置得当,其手下部众公忠体国,待此间诸事完毕,再行一体表彰。
  说罢转头向刘承祐说道,皇上,你看如何?
  刘承祐的心中却愤怒不已,父皇刚刚殡天,史弘肇这帮人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未曾请旨便自作主张,还公然在朝堂喧闹争吵,带兵上殿,这帮骄兵悍将再不好好治治,那还了得。
  他正要开口训斥,李太后又抢先说道,诸公防患未然、处事果断,有你们这群贤臣在朝,实乃国之大幸。
  史弘肇带头跪下,“谢太后夸奖。”
  刘承祐带着不解和愤怒望向母亲,李太后伸出凤裙下的脚尖轻轻点了一下儿子,接着说,“我虽为妇人,也知道萧规曹随乃国之大幸,而改弦更张却未必利国益民。史弘肇着加太师衔,杨邠加太保,郭威加司徒,王章加司空,苏逢吉加侍中;均赐秩千石,绢百匹,仍就原职视事。李业加镇定节度使,郭允明加枢密副使衔,其余大小诸位均加一级。愿各位常念先帝恩遇,善扶新主,保我大汉江山永固万年。”
  众人齐声谢恩,退出殿来。
  出来后,大家皆互相祝贺对方品秩高升,不少人也向郭威示好。郭威只谦逊还礼,公务纷杂,匆匆告辞而去。
  新晋了节度使的李业正和郭允明相谈甚欢,见到史弘肇郭威等人远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冷笑数声。
  郭威回到府中,见到柴荣,不禁大吃一惊,柴荣自小随在他身边,对这孩子的性格郭威十分了解,人虽年青但处事却稳妥严谨,非有重大变故不会擅离职守。
  他把柴荣引进内堂,屏退左右,小声问道,出了什么大事?是关中还是河中?
  柴荣心想姑父真不愧是沙场老将,料敌千里。连忙把长安叛乱的事以及从赵思绾和韩通处探来的消息如实禀告。
  郭威五十来岁,身形瘦高,但精力充沛双目炯炯有神,多年军旅生涯不仅锻炼出一副强健的体魄,更令他性格沉稳、处变不惊。他皱起浓眉,在房中来回踱步,好半天才说道,叫魏先生来商量一下吧,还有王峻也一起,记住,不要预先透露,以防走漏消息。
  柴荣急忙命人去传,过了片刻,魏先生先到,魏先生叫魏仁浦,现为枢密院书吏,郭威年少从军,读书不多,见他知书明理,见闻广博,便常以国事相询,魏仁浦见郭威不摆驾子,礼贤下士,因此也常直诚相告。二人倾心交结,甚是投契。
  王峻从郭威任军校时便一直是他的亲兵,后来郭威得到刘知远的赏识,从一名普通校尉一路升迁,历任太原团练使、太原兵马都监、太原指挥使,再到今天的枢密使副,王峻也跟着沾光,现在担任客省使,负责调查军队中的违法乱纪等现象。
  魏仁浦并无家小,故寄住在郭府东厢,所以他很快便到了。
  他刚一进门,王峻也到了,原来王峻刚巧也有事要见郭威,传话的小厮郭忠刚出府门便遇上了。魏仁浦和王峻都是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只是魏仁浦偏瘦而王峻略胖。
  二人向郭威行礼,见到柴荣也在,都很吃惊。郭威摆手不必行礼,让柴荣把长安的事大略又说了一遍。
  王峻说,事情紧急,枢相大人为何不马上告知史指挥使和杨枢相,并向天子禀报。
  郭威道,关陇河中各州未见军报传来,贸然上奏,若所言不实,天子怪责如何担当得起。
  魏仁浦道,离长安最近的州郡便是凤翔与河中,若当真三镇联手俱叛,则李守贞与王景崇必定极力隐瞒,务求拖延时日。
  郭威点头道,这正是我最忧虑的,但目前只有赵思绾一面之词,无从证实河中凤翔情形。
  魏仁浦道,大人不必犹豫,我料河中凤翔必反无疑。
  郭威惊道,先生何从得知?已有军报么?我为何不曾见着?
  魏仁浦道,王景崇将兵五万,驻节凤翔,若无其默许,赵思绾安敢以三千疲卒窃据大城?李守贞镇河中十余年,兵多城固,若未与凤翔暗通消息,为何至今不闻河中军报入京?
  王峻道,长安距汴梁数千里,河中亦不过稍近,或许军报已在路上也有可能。
  郭威捻着颌下胡须,来回踱步,魏仁浦道,“大人现在考虑的不应该是向不向天子禀报,而是要预作准备,一旦叛乱之事坐实,朝廷立可发兵,不致仓促遣将、手忙脚乱。”

  王峻在一旁道,要不要派人火速前往河中等地暗加查证?
  魏仁浦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这事须暗中进行,派去的人必须是大人的心腹。
  柴荣站起来说,那就派我去吧,河中一带我还比较熟悉。
  郭威摆手道,你虎口脱险,已是万幸。岂能再次前往。
  王峻道,侍卫司马直军使曹英和步直军使郭崇都是枢相的旧部,忠诚可靠办事谨慎,可以派他两人前去。
  郭威沉思良久,开口道,“一来一去,又需耗费十数日。河中至汴梁比长安要近一些,如果李守贞未反,那他必将长安之事奏报京城。六百里加急,最多六日可达。那也就是说,明日朝会时应当有消息传来。”
  言下之意,若明日还没有消息那就是坏消息了,其余三人觉得有理,只听郭威又说,“但凡事须从最坏处打算。河中附近有同、泽、邠三州,待会我便去找杨大人商量,拟个条陈奏请皇上,调王峻任同州防御使,郭崇为泽州指挥使,曹英为邠州指挥使,监视河中等地,并协助本州刺史作好防御工作。希望你们几人三日后可以成行。”
  王峻问道,“以往除京中禁军调动需由皇帝亲自下旨外,节度使以下官员调配皆由枢密院自行发文,事后上奏即可。怎么现在还要先禀明皇上呢?如果是枢密院直接行文,我们明日便可动身。”
  郭威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皇上年少,但绝不懦弱。
  虽仍对我们优诏褒奖,但未必能如先皇般信任不疑。我们这班老臣如果不知收敛,一旦皇上起了猜忌之心,我们将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凡事还是谨慎小心些为好。”
  王峻见郭威面带忧色,解劝道,大人今日进司徒之位,级同宰辅,位列三公,足见太后及新皇对大人仍颇为倚重。
  郭威淡然一笑,并不答话。魏仁浦了其心意,开口道,三公之位皆是虚衔,职高而权轻,只不过是彰显对老旧臣子的尊重罢了。倒是李业作为太后亲弟,同其亲信郭允明共享恩封,一个加节度使,另一个入枢密院,这是在分大人的兵权。看来太后和新皇……
  郭威不容他说完,忙轻声喝道,皇恩浩荡,无论先皇 ,我都竭力侍奉,尽忠而已。仁浦,不必多言。我现在不忧朝廷,不忧长安,惟忧河中李守贞,若河中稳固,长安凤翔皆疥癣之疾耳。
  众人知道郭威向来谨慎,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一时俱都沉默。
  郭威的忧虑好象是多余的,河中的军报第二天便传来了。李守贞上奏云“臣闻长安叛乱,已起河中大兵,不日敉平。”
  刘承祐拿着这份军报,很生气地大声问,“长安怎么了?有谁能告诉我?”
  史弘肇和杨邠昨夜己和郭威商量过,他二人不象郭威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很乐观地认为这只是一小撮兵士的哗变,因此决定暂不从京中派兵。

  此时皇帝发问,杨邠上前奏道,长安虽有乱事,但好在贼势未盛,河中既已发兵,想必很快便会有捷报传来。
  刘承祐转头向站在左列的文臣队列,唤道,侯益,你曾在长安与王景崇共事,你看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凤翔离长安最近,他为什么不发兵?反而是离得远的河中呢?
  侯益连忙出列,跪下道,王景崇为人叵测,手握重兵在外却不思常报君恩,臣料想其定然知情,陛下可下诏切责,究其治下不严、知情不报之罪。
  郭威一听,这不是在逼王景崇造反么?他知道侯益在长安作节度使时便与王景崇因争功而互相攻讦,朝廷见文武失和,不得已将侯益调回,但现在是在讨论国家大事,岂能闹私人恩怨。
  他赶忙出列,跪奏道,王景崇身负伐蜀大任,麾下数万劲卒,若仓促问罪,恐令其以为朝廷有疑忌之心,遂与长安勾结,反贻祸端,请陛下三思。
  刘承祐听郭威说得也有道理,一时没了主意。苏逢吉奏道,臣以为陛下不必忧虑,有李守贞坐镇河中,控扼关中门户,纵使长安凤翔俱反,亦难成气候。
  郭威最不放心的就是李守贞,反问道,若是河中与凤翔联成一气,则将如何处置。臣以为,虽情形暂时未明,但亦应预作措置,陛下可令关陇河西各州以防乱兵流窜为名,预作防卫。若果真仅长安一处为乱,则不足为虑;若乱事蔓延,亦不致牵延甚广。

  杨邠见气氛有些紧张,出来打圆场,“形势未必如此严峻,但郭枢相所虑亦有道理。臣已拟旨,令河西诸州善作防备,并派员出巡关中,请陛下允准。”
  刘承佑想了想,点头道,依卿所奏。
  退出朝来,郭威回府与魏仁浦商议,魏仁浦责怪道,大人为何不力争对河中用兵?
  郭威道,李守贞既见上书,朝中诸公皆以为不必再行征讨。
  魏仁浦顿足道,这明显是缓兵之计,只要再拖得一两个月。等他们串联一气,作好准备,朝廷再想讨伐就难了。
  郭威道,好在王峻等人克日就要出发,总可以掌握情况。
  魏仁浦道,用兵贵在神速,等王峻他们去了之后再回报,那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应该以平定长安为名,马上出兵,若凤翔河中有事,亦可兼顾。
  郭威心想这真是书生之见,你以为打仗是那么轻松的事,说出兵就出兵?要调兵,要考虑中央和地方之间的军力平衡,士卒出征的马匹甲仗都要准备;粮草也是个大问题,现在秋粮刚收,但还在各地运往京城的路上。还有饷银,要和三司使及户部筹划。没有这些,拿什么去打仗。除了上面这诸多问题,郭威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京中禁军都归侍卫司统领,虽然自己和史弘肇都是刘知远手下的老班底,但如果自己力主发兵,史弘肇会不会怀疑自己有夺权之嫌?而且史弘肇未必愿意把禁军交出去打仗,一旦兵力有所折损,史弘肇的权力也就会大打折扣。
  心里虽这么想,但他素来尊重魏仁浦,并不想驳其颜面,所以并未宣之于口。只听魏仁浦突然说道,有一人熟知河中之事,大人何不向其询问?。
  郭威问,是谁?
  魏仁浦答道,前朝太傅李崧,现正闲居汴梁。此人在石晋之朝曾任河中节度使,后累官至平章事、太傅。李守贞亦曾为其麾下,李崧为人操守自持、素有贤名,故虽不愿臣事我朝,先帝亦以礼相待。
  郭威迟疑地说,他既与我朝有隙,又岂肯见我。
  魏仁浦道,枢相放心,李崧别人不肯见,但对大人必定不同。
  郭威奇道,这是为何?
  魏仁浦道,只因我曾听说李崧对本朝大臣只推崇枢相一人。
  郭威听了这话,更是惊讶,“我朝人才济济,这李崧为何对我独有推崇呢?”
  魏仁浦答道,只因李崧曾对人言,我朝文武之中,唯大人一人礼贤下士、待人谦和,不谋私利,秉义为公。
  郭威大笑,仁浦,这是你自己的话吧。
  魏仁浦正色道,在下与大人相交十数年,彼此从不欺心,怎敢以妄言邀宠,方才所言正是李崧的原话。
  郭威懒得去分辨魏仁浦的话是真是假,点头道,那咱们就去拜会一下这位李太傅。
  当下二人换了便服,不带随从,各自骑了一匹马,直接前往城东的李崧府第,,李崧却不在府中。
  郭威问门上小僮,可知太傅何往。小僮答曰太傅好钓鱼,自赋闲后每日清早外出,常至日落后方才归来。
  郭威又问,可知去了何处钓鱼?
  小僮答这却不知。
  郭威心想,开封周围水系众多,却又从何寻去?
  见他怏怏不乐,魏仁浦安慰道今日见不着,明日再来便是。

  郭威摇摇头,心想以李崧忠于前朝的性格,未必肯见自己这个新朝大臣。
  于是冲门上拱拱手道,烦劳小哥告知太傅,就说郭威久慕高义,渴求一晤,惜缘悭一面,改日当再来叨扰。
  说罢与魏仁浦转身骑马离去。
  郭威回到府中已是中午,夫人柴氏接着,吩咐下人马上开饭。儿女们和柴荣夫妇也都到了饭厅,郭威与柴氏育有二子二女,长子青哥,刚满十五,次女芸香,今年十三,三子意哥和小女芸芳皆尚在总角之龄。家人见他面色凝重,都不敢多问。
  只有芸香,素来聪明伶俐,最能逗郭威开心。这时怀抱一只狗儿,来到父亲身边坐下,那狗儿才出生数月,长得肥头圆耳,身上毛发黑白相间,
  芸香问道,阿爹,你看这狗儿长得象不象一个人?
  郭威道,小女子胡言乱语,狗如何可与人相提并论?
  芸香道,我只说象,又没说就是,你看它的额头。
  郭威看那狗的额头之中有一块指甲大小的黑色胎记,印象中好象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是谁。
  芸香笑道,象不象那位苏伯伯?
  郭威疑惑地问,哪位苏伯伯?
  芸香道,就是上次请咱们全家去他家吃酒的那位苏伯伯呀,他人可真好,作了宰相这么大的官,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郭威猛然想起芸香指的是苏逢吉,苏逢吉额头上便自带了一块黑色胎记。
  顿时勃然大怒,抡手便是一个巴掌,重重拍在芸香右颊,霎时便是一个红印。芸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怀中狗儿见势不妙赶紧挣脱怀抱一溜烟窜到房外。
  郭威怒骂道,混帐东西,苏公乃国家重臣,岂是你可以拿来随意戏谑的么?
  挥手还要再打,柴氏慌忙过来拦住,芸香掩着脸追狗儿去了,郭威叫道都是你养的好女儿,破家败国都坏在一张口上。
  柴氏见他盛怒难抑,不敢开口争辩,众人更吓得战战兢兢,柴荣心思灵活,悄悄命人去东厢房请魏仁浦过来。
  魏仁浦来的时候,郭或正坐在饭桌旁恨意未消,魏仁浦早知原委,也不再提此事。只说道,凤翔有消息来。
  郭威一听,马上问道,是何消息?可是王景崇的军报?
  魏仁浦心中暗笑,一本正经地答道,正是,王景崇说他已从凤翔发兵,与李守贞形成对长安东西合围之势,看来长安之乱不日可平。
  郭威点头道,如此甚好,仁浦,你还没吃饭吧,来咱们一起吃,吃罢再聊。
  柴荣在一边对魏仁浦佩服不已,过来几句话便转移了郭威的注意力。
  郭威从军多年,军营中的生活习惯在他身上打下了极深的烙印,因此郭府中生活俭朴但规矩极严,饭菜每餐不过一荤二素一汤而已,每人碗中不留余粒,吃饭时不得交谈嬉闹。大家都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很快便把自己那份吃完,向郭威告了安便各自下去了。
  只余下魏仁浦还陪在一旁。
  郭威年轻时家境贫寒饥饱不定,落下了个胃痛的病根,因此只能细嚼慢咽,魏仁浦见他将盘中的残汤倒入饭碗,又把附在盘边的两片菜叶也挟过来,一古脑儿吃下,不禁赞道,“大人身居高位,生活却如此寒素,真是令人佩服。”
  郭威不好意思地笑道,“过惯穷日子的人,不敢有丝毫浪费。只是你在我家,天天也是如此粗茶淡饭相待,直叫人好生过意不去。”
  魏仁浦正要谦逊几句,忽听家人郭忠来报,有位李太傅前来拜访老爷。
  郭威与魏仁浦相视一笑,连忙站起,正准备出迎,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李崧已站在饭厅门口。
  郭威此时口里还包着饭,想要咽下又觉人前失礼,忙拿起碗悄悄吐出。李崧却已看见,大笑道,人言吐哺握发、天下归心;今日枢相亦是如此,足见盛名无虚。
  郭威忙不迭施礼,致歉道,不知太傅光临,有失远迎,郭某惭愧之至,还望太傅恕罪。
  李崧还礼道,大人何错之有,是李崧孟浪,不请自来,希望大人不要介怀才是。
  郭威赶紧说,哪里哪里,太傅言重,太傅言重了。
  二人相见礼毕,郭威将李崧延至二堂,魏仁浦自知身份,料他们有机密相商,知趣地及时告辞离开。
  李崧坐下,开口问道,“枢相今日已位高权重,然门口并无警卫,家中亦仆役寥寥,方才老夫见门户大开竟可直入中庭,殊为不解,不知可否见告?”
  郭威见李崧虽身着布衣,但白须飘拂,神情庄重和蔼,不由心生敬重,坦言道,“在下起于行伍,识少见浅,蒙先帝不次之恩,简拔在侧。
  今已位极人臣,安敢揽权自重,僭礼越仪。在下府中简陋,谨言慎行,小人辈亦难启寻衅告发之心,否则祸且不远矣。”
  李崧赞叹道,枢相思虑深远,自惜羽毛,他人不能及也。
  这时下人奉上茶来,李崧见茶碗粗砺但光滑整洁,碗中茶色颇深,闻之有股莫名的香气却又从未见过,遂问道,“此茶香味独特,不知乃何方所贡?”
  郭威笑道,不瞒太傅,在下从不受地方贡献,就是先帝有赐,也常分发与身边诸人。此茶乃拙荆在家中后园自种所得。
  李崧大笑道,好,好。
  郭威道,家中尚存数斤,太傅若不嫌弃,改日在下亲自奉上尊府。
  李崧道,枢相盛情,老夫心领。只这太傅二字,再勿相称。枢相乃新朝重臣,而仆不过前朝遗老,苟延残喘而已,安得贵人如此推崇。
  郭威正要再说几句谦让的话,李崧又道,听家中僮仆告知,枢相今早曾光降敝庐,不知有何贵干?
  郭威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望太傅不吝赐教。”于是毫不隐瞒地把河中长安之事详告李崧,包括自己的担忧也和盘托出。
  李崧皱眉道,看来情势确不乐观。
  郭威又道,幸好方才已接军报,王景崇已自凤翔出兵,与李守贞夹击长安,想来很快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李崧摇头道,长安不过小股贼寇,何须两路大军前往。我料其必以平乱为名,侵掠附近各州为实。

  郭威惊道,在下亦有此忧,只不知河中是否会与其勾结?
  李崧道,李守贞与我皆为前朝旧臣,当初他曾为我手下,此人首鼠两端、心怀异志,自据河中,便对朝廷阳奉阴违。此人绝不可信。
  郭威知李崧恨当初契丹灭晋时,李守贞手握重兵却心存观望,不肯发兵勤王。他并不说破这一点,但他也认同李崧的看法,正待进一步询问,郭忠来报说宰相苏逢吉到了。
  郭威心想自己与苏逢吉素少往来,怎么今日他竟登门造访。李崧听闻苏逢吉来到,脸色立变,冷笑道,想不到枢相大人与朝中各位重臣的关系都好得紧啊。既有贵客前来,老夫便告辞了。
  郭威来不及解释,只得恭送李崧出来,行至府门,正遇苏逢吉。苏逢吉见到李崧,先是诧异,马上又满脸堆笑道,不知老师在此,逢吉向老师请安。
  说罢俯下身去深深作了个揖。
  李崧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并不答礼。苏逢吉不以为忤,转身又向郭威行礼,李崧不理二人,径自出门登车而去。
  郭威陪苏逢吉入堂坐下,便起身出来吩咐备茶,趁着这个当儿,悄悄命郭忠传话,所有内眷留在各自房中,不得随意出来走动。郭忠领命去了,郭威这才转身进屋,拱手笑道,令苏相久候,郭某于心何安,还望恕罪。
  苏逢吉也连忙站起身来还礼道,在下对大人素来仰慕,今日偶然路过贵府,忽起拜望之念,不请自来,唐突之至,希望大人不要怪罪才是。

  郭威心想真有这么巧?李崧前脚来你后脚便来。
  只听苏逢吉又道,适才我见李太傅自贵府出来,原来与大人竟是旧识。大人交游广阔,果然是众人竞相依附。
  郭威心中一懔,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可就会走样了,要是哪天有人攻讦自已结交前朝大臣、心蓄异志,还真不好解释。
  想到这里,忙说道,李太傅与在下之前素未谋面,不过是听闻长安有事,他又恰好有子侄在彼,故前来打听。
  苏逢吉笑道,大人何必多作解释,防备甚严。苏某绝非窥测捕风之小人,在下昔年亦曾拜学于李太傅门下,老师他高风亮节,受人景仰,向来不轻易折节下交。今主动前来,想必对大人亦是相当推许的。
  郭威正待再作解释,女儿芸香却跑到了堂前小院,郭威心想郭忠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了叫内眷都不许出来吗?
  苏逢吉见芸香在外,笑咪咪冲她招手,芸香叫道苏伯伯你好,见郭威在旁,赶忙蹲下去朝苏逢吉重新见礼,口称小女子芸香见过宰相大人。
  苏逢吉问,芸香,怎么只你一人在此玩耍,其他兄弟姐妹呢?
  芸香望了眼郭威,小声回答道,他们都在东厢随魏先生念书,我是出来寻狗儿的。
  郭威喝道,女儿家学得好没规矩,不见我正和苏大人议事么?还不下去。
  芸香答应着正要离去,忽见那小狗正蹲在屋外花台之下,忙跑过去抱起,转身行了个礼,便要走开。
  郭威放下心来,正待和苏逢吉说话,苏逢吉却叫住芸香,“芸香,这便是你养的狗儿么?抱过来让我瞧瞧可好?”
  芸香抱着狗回到苏逢吉面前,苏逢吉用手轻轻抚摩狗毛,笑道,这小家伙长得圆头圆脑,好生可爱。应该是刚满了月吧?
  芸香听有人夸他的狗,心中欢喜,抬头看见苏逢吉和蔼可亲,满面笑容,额头正中那块黑点显得分外醒目,一时就忘了父亲方才的训诫,“苏伯伯,你看这儿。”说着,手指向小狗额头上的黑色胎记。
  郭威心中又惊又怒,正待大骂芸香,苏逢吉却毫不在意,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世间不仅人有相似,狗与人也可相似。芸香,你真是天真可爱。”
  郭威骂道,没家教的东西,还不快滚。
  芸香见父亲又发怒,心中莫名其妙,不敢再留在这里,忙不迭跑回后堂。
  郭威连忙向苏逢吉道歉,“在下治阃无方,惹大人见笑。改日当携此劣女亲登相府,向大人赔罪。”
  苏逢吉笑道,小孩子一时戏言,枢相何必介意。今日叨挠已久,在下告辞了。
  郭威把苏逢吉送到大门外,目送他登了车,这才回转。刚进府门,便命郭忠去寻二小姐来。芸香听父亲找她,心知不妙,忙跑去柴氏房里,死皮赖脸地拉着柴氏一起,柴氏又叫人去唤柴荣和魏仁浦。
  几个人心怀忐忑来到二堂,郭威脸色铁青,见柴氏同来,便先冲她道,我命郭忠传话,家眷待在内院不得出来,你这个作母亲的,却是如何在管束?
  郭威与柴氏向来夫妻融洽,相敬如宾。难得如今日般疾言厉色。柴氏也不知丈夫为何这样生气,无从辩解,只得把目光投向魏仁浦。魏仁浦心想自己毕竟是外人,对郭威家事实在不便参言,于是也保持缄默。
  柴氏见魏仁浦不肯开口,只好又望向柴荣,柴荣壮起胆说道,”姑父请先息怒,芸香毕竟年幼,纵是有些许冒失,以后多加调教便是,何必……”
  郭威打断柴荣,“你们可知芸香今日一言,已为我家种祸非浅。”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郭威又道,苏相为人阴鸷,心胸狭隘。方才我叫你们不要出来,就是怕儿女辈年少识浅,讥笑其容貌丑陋,而令其心生怨恚。
  芸香不服气道,那位苏伯伯看起来和善极了,一点也没生气,还夸我和狗儿来着。
  郭威一听,更是气得话都要说不出来,大骂道,你懂什么?苏逢吉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人最可怕,你根本不知道他会在何时以何手段对付于你。
  魏仁浦道,大人不必过虑,军政大权皆掌握在史、杨二公及大人手中,苏逢吉虽为宰相,不过是文臣之首,又能奈大人何?
  郭威摇头道,朝中局势纷杂,非外人可知。我三人掌权已久,羽翼众多,现天子新立,安知不会有掣肘之感,而起去旧用新之念。苏逢吉向来与太后亲族如李业、李洪义等交好,一旦外戚得势,苏必大用。到时便是我等灭族的时候到了。
  目前郭威久掌机枢,权势正盛,因此众人虽听他说得严重,心中却并不尽信,但亦不敢再出言反驳。趁着他陷入沉思的时候,大家都作出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悄悄退了出去。
  令郭威更想不到的是,当天晚上,便有人将今日朝堂上的争论密报给李守贞和王景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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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中是陇右大镇,处在连接关陇和河洛之间的咽喉要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因此历朝历代都在此驻扎重兵,河中城高数丈,每隔几年便要修缮加固一次,城外又有一条宽阔的沱河围绕,成为天然的护城河,因此它的确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
  赵匡胤、石守信、韩令坤、公孙燕和肖卓一行五人此刻便来到了河中城外,韩令坤抬头见城上刀枪林立、旗帜飘扬,对赵匡胤道,大哥,这河中的守卫,可比洛阳还强了不少,要真的造起反来,恐怕还不是那么好打的。
  赵匡胤也有此同感,听韩令坤说话大声,怕周围听见,忙示意其勿要多言。
  公孙燕问道,什么?造反?你说谁要造反?师兄,他们刚才在说什么啊?
  石守信此时已换了俗家装扮,他向来沉默寡言,因此对公孙燕的话假作未闻,公孙燕还待再问,肖卓一把拉了她,朝城外河边一指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大河两岸聚集了不少人众,朝着江心指指点点,江心中似有一团黑色物事起伏不定。匡胤一行好奇心大起,走近去看,却见江面上有一名黑袍僧人端坐入定,这大河宽达数十丈,水流湍急,这僧人竟能安之若素,不飘不沉,一直在原处闭目打坐。韩令坤不禁伸了伸舌头道,“乖乖儿的东,这是什么法术?还从没见过哩。”

  众人也是心中骇然,只听人众中有人说道,“总伦法师曾说过要在这沱河之上不吃不喝入定三日,想不到还真做到了。”
  另一人答道,这法师法力高强得很,自从到了河中,没一件事没让他说准过,我早说他这次一定能行。
  先前那人道,那你前日还说未必成功。
  后面那人不好意思地说,都知道他厉害,但谁会想到他当真可以不吃不喝在这水上坐满七天呢?
  正在这时,江心中那黑袍僧已自水面站起,身形展动,眨眼间已掠到岸上。但见他袍袖不湿,神采奕奕,大声说道,此前贫僧曾言道若能在这沱江之上入定七日,施主们便须大方布施,重建我山门。今午时已至,七日期满,不知各位可愿守诺否?
  众人早拜伏下去,齐呼大师神力无边,定当谨遵不违。
  总伦哈哈大笑道,既是如此,便请诸位随贫僧同往敝寺,齐添香火吧。
  赵匡胤几个人将信将疑,想要知个究竟,便也随在总伦身后拥挤的人群中。众人顺着河岸入得城来,城上守军方才也见了总伦手段,不少军士也就地拜伏。总伦施施然而行,直至城西一座小寺,只见那山门上高悬匾额——铁肩寺。
  韩令坤道这寺名好生奇怪,难道这里的和尚都是铁打的肩膀不成?
  肖卓道,铁肩担道义,这是以天下为己任的意思,这总伦好大的口气。

  石守信想不到肖卓识见不凡,惊讶地说,肖兄弟所言极是,这铁肩寺正是以济世扶危而闻名。
  赵匡胤道,二弟原来知道这寺庙的来历,快说来听听。
  石守信道,这铁肩寺建于唐朝高宗年间,本名铁心寺。其时有一李姓宗室子弟因不满武后乱政,愤而出家,建寺于此。为示与武朝决裂之心,自取法号为铁心,意为心若铁石、不可转移。
  肖卓问道,那怎么又改叫铁肩寺了呢?
  石守信道,后来武后易唐为周,改元神龙。神龙末年,武氏宗亲把持朝政,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等勾结奸佞,有觊觎大位之心。宰相张柬之忧心神器旁落、大唐易祚,故欲行兵谏之事以扶太子李显即位,由于担心力量薄弱、搏虎不成反噬巳身,便找到了这位铁心大师。
  公孙燕道,他一个出了家的和尚能顶什么用场?
  石守信道,燕儿,你错了。你可知这位铁心大师的祖父是谁?便是大唐开国第一勇士李玄霸。
  众人齐声惊呼,其时距离唐亡不过数十年,唐朝的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等仍长存人心,因此唐朝的文治武功仍令人追思不已,而唐初开国那些猛将功臣的大名也依然如雷贯耳。
  石守信又道,李玄霸武功高深莫测,却并非家传,而是得自山中道人。故其后人也习得真传,铁心大师天赋异禀,悟性奇高,据说其武功不在乃祖李玄霸之下。

  肖卓道,武功再高又怎么样,难道凭他一已之力能抵挡千军万马么?
  石守信道,铁心大师身在空门,心忧国事,多年来云游四方,募得不少金银,闻国有危难,当即便将所有钱财贡献出来,让太子拿去赏赐将士。同时他在李唐宗室及勋旧大臣中素有威望,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大家一鼓作气,直入神都上阳宫,杀了二张兄弟,逼武氏传位于太子李显。
  匡胤道,这太子便是后来的中宗了?
  石守信点点头,正是,中宗感念铁心大师匡扶社稷有功,特赐封号护国佑圣禅师,并改铁心寺为铁肩寺,以彰其挽李唐之将倾之德,这里于是从此就叫作铁肩寺了
  匡胤道,原来如此,不过二弟,你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呢?
  石守信道,前年我曾随师父游历在此,方才那些典故,也全是师父告诉我的。当时这里山门破败、年久失修,想不到今天如此热闹。
  提到师父,石守信突然心中一阵难过,众人见他郁郁不乐,都很识趣地不去招惹于他,跟在人群之后一同进寺内去了。
  进得寺来,早已见人群拥挤,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总伦高踞殿中佛像之前,接受众人顶礼膜拜。总伦的十来名贴身弟子也是身穿黑衣,跑前跑后,承接布施,忙得不可开交。
  匡胤一行挤不进去,只能远远站在外围,这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人,平民装扮,心急火燎地扒开人群,直扑到总伦面前。
  扑通一声跪下,口称大师救命。
  总伦道,王二,你还有面目来见我么?
  王二道,小人知错了,求大师大发慈悲,救小人的孩儿性命。
  总伦冷冷地说,你礼佛不诚,冲撞神灵,自邀天谴,与我何干?
  王二道,小人那日有眼不识活菩萨,冒犯大师,当夜小店便遭遇火灾,我那孩儿又突患重病,求大师大人大量,救救我孩儿吧。
  总伦道,当日我到你店中化缘,你是怎生说话来着?你拿扫帚赶我,还骂我贼秃,没的污了你店中清净。我当时便曾言道你必获天谴,如今你可信了么?
  王二不停地只是磕头,“小人信了,小人信了,只求大师发发慈悲,只要救得我家孩儿性命,小人愿将全部家产捐献贵寺,为大师做牛做马。”
  总伦道,也罢,出家人慈悲为怀,既然你已诚心悔过,我便救你那孩儿。他现在何处?
  王二大喜道,他正在门外。
  转身飞跑出去,迅速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进来,又跪在总伦脚下。
  只见那孩子腹胀如鼓,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气息奄奄。总伦自袖中取出一粒黑色丹丸交与王二,吩咐与他服下。然后伸出手掌,在孩子额头上方一尺处来回运转,那孩子头上冒出丝丝白雾,跟着便听见其腹中发出雷鸣般声响。
  不过半柱香时间,总伦运功已毕,缓缓收势道,你再看你的孩儿。
  众人一看,那孩子竟然面色红润,腹部平坦如常,双眼睁开,一翻身起来便抱住王二脖颈。
  王二激动得热泪盈眶,抱起孩子不住向总伦磕头,口中大呼活菩萨,众人见此神技,更是诚心参拜。
  公孙燕冷笑道,什么菩萨显灵,装神弄鬼。
  她声音并不大,但总伦却似已听见,抬眼朝这边望来,见只有赵匡胤等几个人站在最外面,未曾下跪,与这热闹虔诚的场面极不相称。这时立刻便有五六名黑衣僧人走了过来,合十施礼道,施主是要进香吗?
  赵匡胤摇头道,我们只是路过贵寺,看看闹热罢了。
  一名僧人说,我寺蒙总伦大师不遗余力,舍身济世,今日方得重开山门。若各位无心礼佛,便请就此离去。
  韩令坤大声道,这寺庙是你家的么,连看也不许看,爷今日偏要看,你能怎么着?
  那几名僧人见他强横,也不多说,围成半圆,挡在前面。韩令坤一挽袖子,做出要厮打的架势,石守信不想生事,抱拳还礼道,是在下等人鲁莽,误闯贵地,这便告辞。
  说罢与匡胤拉了余下三人退出寺来,但听得身后“哐啷”一声,门已紧闭,韩令坤怒气未消,还想上前擂门,被匡胤一把扯住,石守信道,这和尚颇有些手段,还是不要去无端招惹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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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得寺来,早已见人群拥挤,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总伦高踞殿中佛像之前,接受众人顶礼膜拜。总伦的十来名贴身弟子也是身穿黑衣,跑前跑后,承接布施,忙得不可开交。
  匡胤一行挤不进去,只能远远站在外围,这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人,平民装扮,心急火燎地扒开人群,直扑到总伦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口称大师救命。
  总伦道,王二,你还有面目来见我么?
  王二道,小人知错了,求大师大发慈悲,救小人的孩儿性命。
  总伦冷冷地说,你礼佛不诚,冲撞神灵,自邀天谴,与我何干?
  王二道,小人那日有眼不识活菩萨,冒犯大师,当夜小店便遭遇火灾,我那孩儿又突患重病,求大师大人大量,救救我孩儿吧。
  总伦道,当日我到你店中化缘,你是怎生说话来着?你拿扫帚赶我,还骂我贼秃,没的污了你店中清净。我当时便曾言道你必获天谴,如今你可信了么?
  王二不停地只是磕头,“小人信了,小人信了,只求大师发发慈悲,只要救得我家孩儿性命,小人愿将全部家产捐献贵寺,为大师做牛做马。”
  总伦道,也罢,出家人慈悲为怀,既然你已诚心悔过,我便救你那孩儿。他现在何处?
  王二大喜道,他正在门外。
  转身飞跑出去,迅速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进来,又跪在总伦脚下。

  只见那孩子腹胀如鼓,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气息奄奄。总伦自袖中取出一粒黑色丹丸交与王二,吩咐与他服下。然后伸出手掌,在孩子额头上方一尺处来回运转,那孩子头上冒出丝丝白雾,跟着便听见其腹中发出雷鸣般声响。
  不过半柱香时间,总伦运功已毕,缓缓收势道,你再看你的孩儿。
  众人一看,那孩子竟然面色红润,腹部平坦如常,双眼睁开,一翻身起来便抱住王二脖颈。
  王二激动得热泪盈眶,抱起孩子不住向总伦磕头,口中大呼活菩萨,众人见此神技,更是诚心参拜。
  公孙燕冷笑道,什么菩萨显灵,装神弄鬼。
  她声音并不大,但总伦却似已听见,抬眼朝这边望来,见只有赵匡胤等几个人站在最外面,未曾下跪,与这热闹虔诚的场面极不相称。这时立刻便有五六名黑衣僧人走了过来,合十施礼道,施主是要进香吗?
  赵匡胤摇头道,我们只是路过贵寺,看看闹热罢了。
  一名僧人说,我寺蒙总伦大师不遗余力,舍身济世,今日方得重开山门。若各位无心礼佛,便请就此离去。
  韩令坤大声道,这寺庙是你家的么,连看也不许看,爷今日偏要看,你能怎么着?
  那几名僧人见他强横,也不多说,围成半圆,挡在前面。韩令坤一挽袖子,做出要厮打的架势,石守信不想生事,抱拳还礼道,是在下等人鲁莽,误闯贵地,这便告辞。
  说罢与匡胤拉了余下三人退出寺来,但听得身后“哐啷”一声,门已紧闭,韩令坤怒气未消,还想上前擂门,被匡胤一把扯住,石守信道,这和尚颇有些手段,还是不要去无端招惹为妙。
  于是众人离了铁肩寺往大街上走,匡胤见肖卓一路无语似作沉思状,问道,肖兄弟,你有什么心事吗?
  肖卓道,你们可曾注意到那总伦的相貌?
  公孙燕道,又黑又瘦,象根烧焦了的木头,有什么好看的。
  肖卓道,总伦身后那尊佛像有人留意过吗?那佛像好生奇怪。
  他这样一说,众人都想起总伦所坐大殿中好象是有尊佛像。
  匡胤点头道,你一说我倒也有些印象,总伦身后那尊佛像的确与平日所见不同,而且还有点熟悉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是怎么回事,实在是让人弄不明白。
  大家摇头不答,都觉得这总伦神秘莫测,幸好这河中城只是顺便路过,今天又及时离开铁肩寺,没有过多冒犯,相信以后没什么机会碰到这位活菩萨了。
  。
  河中节度使府内中堂,节度使李守贞正在欣赏他今天猎到的一只老虎,墙上现在挂着的那张虎皮是他年轻时候得到的,已经快二十年了,色泽变黑黯淡无光,他早就想换张新的,用来铺在自己平时升帐时的座椅上,运气真好,今天就让他遇到了一头,张弓搭箭正中虎额,老虎应声倒地。人们都说老虎是铜头铁尾豆属腰,猎虎都不射头,因为射之不进,但那些人怎么能和自己这位勇冠三军的大将相提并论?
  李守贞本是晋国开国皇帝石敬塘手下的一员猛将,因他骁勇善战且拥戴有功,石敬塘一直让他负责管理京城禁军,后来又封他为河中节度使,到刘知远称帝的时候,李守贞并没有为前朝守节,而是马上奉表称臣,并派儿子李崇训作代表赴京朝贺。刘知远初建汉朝,对河中鞭长莫及,见李守贞称臣纳贡,也就乐得顺水推舟,让李守贞继续在河中做他的土皇帝,同时给他加封了太师衔,又让李崇训做了京城禁军的右翊卫中郎将。
  想到过几天便可以脚踏虎皮、发号施令,李守贞心里得意极了,忍不住用手轻轻抚摸着老虎,心想得找个好匠人,把皮完整地剥了,整个儿铺上才好看,只不知河中有没有这样手艺高超的匠人。
  这时他的心腹将领王继礼快步跑了进来,莽莽撞撞地差点踩到趴在地上的死老虎。李守贞瞪他一眼,正要开口训斥,王继礼躬身道,启禀镇帅,总伦大师回来了。

  李守贞一听,顿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急急地说道,哦,大师回来了,在哪里?
  王继礼道就在门外。
  李守贞站起身来,正要快步出去迎接,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迅速改变了想法,坐回椅中,吩咐道,“快请。”
  总论依然身着黑袍,但这次他并未带随从,而是只身前来。他走进中堂,双手合什,身子微倾,向李守贞行了个礼。
  李守贞并不站起,在椅中把手一抬算作还礼。总伦并不在意,只是站在那里,木无表情一言不发。
  节度使府的中堂是平日李守贞升帐议事的地方,可以容纳数十名将佐,十分宽大。但总伦轻轻松松往那儿一站,却使李守贞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整个房间包括自己在内都在缩小,而总伦的身影却越来越大。
  为了打破这种失衡感,李守贞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多日不见,大师别来无恙?
  总伦仍是一脸冷漠,回答道,贫僧贱命一条,有劳贵人挂怀,实在是罪过罪过。
  李守贞讪笑道,大师言重了,想我河中干旱逾年,自大师来后,开坛设法,从此风调雨顺。大师实有大德于我河中,本帅一直铭记于心感激之至。
  总伦道,此许小事何足挂齿。不过贫僧虽无恙,看大人却抱恙在身。
  李守贞大笑道,大师此言差矣,本帅今日才猎了一头猛虎,人言五十而知天命,我今已年过五十却勇胜少年,大师道我有恙,不知恙在何处?
  总伦微微一笑,伸手提起地上的死虎,只见他拎起数百斤重的老虎竟似轻若无物,直提至李守贞面前,笑道:“大人猎虎,是想要这张虎皮吧。”

  李守贞奇怪道,你,你怎知本帅想要这张虎皮?
  总伦也不答话,双手轻轻一分,已将老虎肚腹剖作两半,然后一手伸入虎腭,插至头顶再顺势而下,直至虎尾,眨眼工夫,一张完整的虎皮便呈现在李守贞面前。
  总伦将虎皮掷于地上,笑道,完好无损,应该合大人的心意吧。只是污了地面,请大人治贫僧不敬之罪。
  李守贞被他显露的这一手惊得呆立当场,好半晌回过神来,叹道,大师神功莫测,令人佩服之至。
  总伦笑道,大人看这虎皮是挂在墙上好呢还是铺在大人的座椅上好?
  李守贞道,都好,都好。
  总伦脸色突变,我看挂在东京的皇宫之中,再加上大人的首级就更好了。
  李守贞惊道,大师何出此言?
  总伦上前一步,逼近李守贞,说道,方才贫僧说大人有恙在身,绝非欺诳。大人祸之将至而不自知,死期不远矣。
  李守贞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请大师明示。”
  总伦道,大人手握重兵,雄踞河中,是想作忠臣呢还是作奸臣呢?
  李守贞道,我深被皇恩,受命节镇,为国屏藩,戍受边陲,当然是忠臣了。大师请莫要乱开玩笑。
  总伦冷笑道,大人在河中拥兵十万,截留赋税,私养劲卒;煮盐冶铁,自铸银钱;请问,这是忠臣所为么?
  李守贞辩解道,地方节镇皆是如此,朝廷也心知肚明,睁一眼闭一眼。
  大师所言皆是事实,但又岂止我河中一家?
  总伦道,朝廷不是不想管,而是暂时无力管。你可知符彦卿、高行周都已亲赴汴梁向新皇效忠?你可知此二人兵力合计为河中数倍?你可知郭威已派亲信至周围各州整顿军备,意在河中?你自以为把李崇训放在东京作为朝中内应是一着妙棋,但你又可知他其实等同人质,你是在亲手断送你儿子的性命?
  总伦这一连串问题压得李守贞喘不过气来,只觉心慌意乱,问道,那依大师看来,我应如何自处?
  总伦道,封库散兵,自缚面圣,或者可免一死。
  李守贞笑道,照大师说的去做,才真是死路一条。
  总伦道,那就趁夜远遁,天涯海角,总有藏身之所。
  李守贞道,大师小看本帅了,李某从军三十余年,几时曾作过逃兵?
  总伦道既然如此,那还有一条道路。
  李守贞问,是什么路?
  总伦压低了声音,“扯旗造反,自己作皇帝。”
  李守贞闻言大惊,大骂道,你这妖僧,我见你有几分道行,平日敬你三分。不想你竟敢得寸进尺,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今日本帅就要取你项上人头,送至东京,以表忠心。
  说罢,手按剑柄,总伦毫不畏惧,笑道,大人要表忠心,就要借贫僧的头,只不知你有没有本事来取?
  李守贞想到总伦的武功和法术,顿时有些泄气,但他毕竟是统帅千军万马的沙场老将,并没有露出一丝胆怯的神色,厉声说道,本帅武功虽不及你,但我帐下军卒何止万千,必能令你粉身碎骨。

  总伦道,大人要杀贫僧,动手便是。只要杀了贫僧,能消了朝廷对大人的猜忌,能退了郭威的大军,贫僧引颈就戮,决无怨言。
  李守贞转念一想,也觉总伦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他并不相信朝廷真会无端对河中用共,迟疑地说,兹事体大,在没有确凿消息之前,怎能贸然行事?
  总伦见他已心有所动,继续道,王峻郭崇曹英三人皆郭威亲信,若无重大原因,岂会分赴同、邠、泽等州,对河中成合围之势?长安哗变军士不过数千,以河中军平叛足矣,又何需京中禁军前来?
  李守贞道但我已上书东京,将实情禀告。
  “实情,”总伦冷笑道,“什么是实情?实情就是你早与王景崇约好,默许赵思绾攻占长安以试探朝廷反应。若汴梁不肯发兵,则证明京中禁军空虚,那样你们便共分这河西关中之地。”
  李守贞没想到这样机密的事情竟会被他知悉,甚至对千里之外的汴梁一举一动也了若指掌,惊呼道,你,你是人是鬼?从何得知这些?
  总伦道,贫僧有天眼神通,能晓过去未来。大人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不知别人早洞若观火。所谓事机不密反受其祸,今箭在弦上,大人反而心存犹疑,不知先发制人,我看…
  说着,他摇摇头,“贫僧还是告辞了罢。”
  李守贞问,大师这是要走?
  “正是。”
  “去往何处?”
  “离开河中这是非之地,寻个僻静山林,也好苟保性命。”

  李守贞忙上前拦住,“大师且请暂留贵步,容在下好生思量。”
  总伦道,不必考虑了,大人若再拖延犹豫,则有灭门之祸。若肯即时举事,当有天子之分
  李守贞有些不大相信,“大师你说什么?我有天子之分?”
  总伦道,贫僧相人无数,从未见若大人般面相尊贵者。大人龙行虎步,尤其是大人的背,更是贵不可言。
  李守贞道,你是说我的背?
  总伦道,不错,大人一背,天子之位。
  李守贞被总伦这语带双关的话弄得心头又惊又喜,但多年的政治和军事经验告诉他,事情哪会如此简单。
  总伦见他沉思不语,知其心有所动,进一步挑唆道,自古由方镇而至中央者,不可胜数。远若曹操、刘秀、刘裕、高欢,近若李渊起于太原,石敬塘兴于魏博,刘知远崛于河东。此皆以一城之力而终得天下,大人虽只拥河中一地,但大人威望素著,天下闻名。只要登高一呼必定四方景从。再南结巴蜀、江南,西边与凤翔、长安连为一体,共同起兵,朝廷纵有三头六臂,又岂能顾得过来。
  李守贞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心里也痒痒的。但他只是在房中低头踱步,一时还不能完全下定决心。
  总伦见他尚存顾虑,便问道,大人莫非担心公子在京中的安危?
  李守贞抬起头道,正是,我若举事,朝廷必杀崇训以泄愤,这却如何是好。
  总伦道,大人不必忧心,我料公子吉人天相,必可顺利返回河中。
  李守贞心中不信,抬眼望着总伦。
  总伦道,今汉皇新丧,幼主即位,定会倚仗亲族,汰旧用新。外戚李业李洪义等皆得重用,必定与地方藩镇互为援奥,以抗史郭等人。我闻李业好财,若重赂此人,定会相助公子逃离汴京。那时大人便再无后顾之忧了。我在朝中亦有信众,可代为办理此事,请大人不必犹豫,速速下定决心。
  李守贞道,大师大德,不知守贞当何以为报。
  总伦道,方外之人,何求尘俗赏赐。但愿大人得天下后,昌盛释教,礼佛爱民,于愿足矣。
  李守贞再无怀疑,大喜道,好,待我正位之后,将册大师为国师,总掌释门,广化佛法。
  总伦深深一躬,谢陛下恩典。
  李守贞先是一愣,跟着回过神来,“哈哈哈,好,好。来人呀,为朕恭送国师。”
  一转眼间,他已给自已换了新的身份和称呼。
  。
  因匡胤和韩令坤的兵器都遗失在了华州,因此离了铁肩寺后众人便去找铁匠铺子。河中城大,百业繁荣,匡胤他们很快便找到了一家,匡胤要打一根六尺长碗口粗的熟铁棍,韩令坤要一口朴刀,公孙燕随身携佩有两把短剑,故不必新造;肖卓要的却是数十个比鸡子略小的铁丸。
  众人见他要的东西奇怪,都来询问,肖卓笑道从小喜欢打鸟,所以用惯了弹弓,也没学过其它兵器。
  大家都笑,又见石守信不要兵刃,只是站在一旁看别人挑选,韩令坤问道,二哥,你不选把刀枪么?
  石守信道,我素来不使兵器,也不知什么用来趁手,所以不必要了。
  匡胤与店家约好,明日来取,店家道:“别的兵器也便罢了,只这铁棍打出来重达五十余斤,不知客官使不使得动。若是到时使不动要退货,小店又去卖与谁来?”
  匡胤笑道,你但照吩咐的打来便是。若是我使不动,定也照付银钱,绝不与你扯皮。
  店主仍是心存狐疑,说道,我见你面相诚实,希望不要诓骗于我。
  匡胤等一齐大笑,先把钱付了,店主这才放心下来。
  出得铁铺,匡胤突然想起怎么不见了肖卓的马儿驭风,连忙询问,肖卓笑道,我这马儿是乡下马,见不得大世面,想必他见这河中城大人多,自个儿现城外山中去了。
  韩令坤道,那你还不快去将它寻回?
  肖卓却道,各位不必担心,驭风自小随我长大,别人是拐不走的,到我需要它时,自会寻来。
  现在就让它在外面散散心吧。
  众人将信将疑,但见他神色笃定,也就不再多言。离了铁铺,已是晚饭时分,遂来至大街,去寻了个饭铺打尖。刚一坐下,便听见四处人声鼎沸,城中居民纷纷自家中出来,往城外奔去。匡胤心中奇怪,叫过店家询问,店家道,总伦大师预言今日城外沱河有异事发生,所以大家都忙着前去一看究竟。
  匡胤问道,是何异事?
  店家答曰这却不知,不过既是总伦仙人所言,必定不会有假。各位还请快用,小人也急着去城外哩。
  肖卓道,这总伦和尚到底是什么人?竟能令河中百姓如此信奉?
  店家崇拜地说道,总伦仙人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天眼一张便知千里之外,掐指一算就明过去未来…
  匡胤几人听他说得唾沫横飞天花乱坠,笑道,既有这等神力,想必你们河中军民定是随时大饱眼福了?
  店家不好意思地笑道,小人福缘浅,没怎么见过仙人大显神通,不过听别人说起罢了。
  公孙燕不屑道,什么仙人,焉知不是在装神弄鬼,欺诳无知愚民。
  店家听她这话,急忙环顾四周,小声道,姑娘噤声,仙师法力高强,小心被他听见,治你不敬之罪。
  匡胤笑道,真有这么厉害?说他两句都不成?
  店家俯下身子,声音极低,“各位是外地客人,有所不知。仙人初来河中时,化斋布缘,有几家也曾口出不敬之语,没多久这些人家不是突遭横祸便是身患重病,如果诚心悔过,总伦仙人便会出手化解。
  因此我河中居民人人信仰仙师,对铁肩寺也是供奉不违。”
  众人想起了中午在铁肩寺中见到的王二一家,不由都怒火中烧,匡胤问道,二弟,你与尊师亦曾化缘请施,可有这般行为么?
  石守信道,出家人四方云游,原离不了各家贡献,但哪有这种别人不肯赠予便横加灾祸的。
  匡胤道,不错,这哪是什么仙人,分明便是妖邪。走,咱们去看看这妖人又在弄什么名堂。
  众人立刻起身,店家在身后惊惶地叫道,仙师是罗汉临凡,前代铁心法师转世,惹不得的。
  来到城外河边,只见人山人海,其规模远甚于中午。匡胤等人寻了个高处,远远见到总伦立于河岸,身旁仍是那十余名黑衣僧众。周围群众翘首踮足,兴奋不已。人群中有人说道,中午朝拜铁肩寺后,仙人说今日申酉之交,沱河有异事发生,不知是什么事?会不会有什么灾祸?
  另一人道,你没听完,仙师还说了这将是我河中百年难遇之盛况,哪会是什么灾祸。
  匡胤等人不明所以,但早认定这怎伦不是什么好人,都是心中一阵冷笑。
  此时日近黄昏,天色开始黯淡下来。远处的高山逐渐将夕阳挡住,在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的时候,沱河中央突然水花翻滚,白浪激涌,总伦双目紧闭嘴唇翕张,口中念念有词,约摸过了盏茶时分,水势趋缓,水面逐渐平静,正在大家都颇为失望的时候,总伦猛地睁眼,仰头向天,双手分开,这时河中央一股水柱冲天而起,高达数丈。水柱顶端矗着一条长约四五尺的红色大鱼。
  总伦高叫道,上仙降临,有何仙示?
  那大鱼摇头摆尾,鱼唇一张一合,似有所言。
  总伦身形暴起,向江中掠去,只见他足尖在水面轻轻一点便跃前数丈,眨眼间己至水柱旁,与大鱼相距十尺,那鱼大张双唇,自口中吐出一块黄色物事,总伦双手接住,返身跃回岸上。此时水柱渐消,大鱼潜入江中不知踪迹。
  总伦拜伏于地,口称恭送上仙。然后展开手中物事,却是一块尺方大小的黄色绢帛,帛上隐隐有字。总伦看罢,脸上现出掩抑不住的激动神色,起身大呼道,天降祥瑞,圣人出世,兴我河中,造福万民。
  说罢,将黄绢高高举起,众人看那上面朱笔写着,十八子,正大位;王河中,得天下。
  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总伦大声道,十八子,李姓也,王河中,即指有李姓者当在河中称王,并一统天下。大家说,这指的是谁呀?
  人群中有人应和道,就是咱河中镇帅李大人。
  总伦道,不错,当今天下四分五裂民不聊生,现在天降神旨,要李大人来做皇帝,拯救万民于水火。走,咱们现在就去请李大人即位。
  众人轰然应诺,拥着总伦直往节度使府而去。
  。
  韩令坤也被这一幕弄得目眩神迷,小声问匡胤,大哥,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匡胤本不信总伦,但方才来的这套实在匪夷所思见所未见,只有转头问石守信,“二弟,令师也是世外高人,对这些你应该比我们见闻广博,你看呢?”
  石守信道,家师虽身居方外,但从不妄议鬼神,我随他多年也未曾见他带我去瞻观过什么神迹。家师常言道,天道循环乃人心向背所致,与神鬼何干。所以,我不信总伦。
  韩令坤道,但刚才你们也见到了,那和尚会凌空飞升,那大鱼口中吐物,这又是怎么回事?
  石守信道,登萍渡水隔空取物皆是高明武学,并不是什么神力。至于大鱼说话,口吐黄帛,多半也是有机关控制。总之我敢断定这个总伦绝对是个装神弄鬼蛊惑人心的家伙。
  韩令坤道,有这样会飞的骗子吗?
  石守信见韩令坤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笑道,反正现在左近无人,就让我也来试试总伦方才的把戏吧。
  说罢,身子掠起,直扑江中,众人惊呼,相救不及,韩令坤大叫道,二哥,我开个玩笑,你可别当真呀。
  匡胤和肖卓也是大呼快回,只有公孙燕笑立一旁。石守信笑道不妨事的,一边说一边已跃至江上,众人见他身形下坠,行将掉落,正自担心,却见他如总伦那般也是伸脚在江面轻点,便升高了丈余,然后右足在左足上再点一下,凌空一个倒翻,斜飞了回来。

  众人见他露了这一手上乘轻功,都拍手叫好。韩令坤心想,看来我的确是打他不过,幸好那日在华山他没较真,不然今日哪还有命在。
  匡胤也想,原来二弟那日在华山上当真是在让我,可笑自己还以为可以略胜他一筹。
  石守信回来笑道,我学艺不精,到不了江心,如果是师父他老人家,就这样过河去也行。
  公孙燕道,怎么样,服了吧?
  韩令坤道,二哥,我服啦,小弟今后再也不敢在你面前逞强了。
  石守信道,师尊曾言,常人因识少见寡,故每遇难解非常之事,便以神鬼作释,其实天下事多半人为,神鬼何曾得见。所以这个总伦哪是什么仙人,分明是个身怀上乘武功的神棍。
  他这一说,让众人疑虑尽去,韩令坤道,那咱们现在就去撕掉这骗子的假面具,叫他别再想骗人。
  石守信摇头道,总伦武功极高,咱们五个人合力也未必是他对手,况且他那些随从也都是武艺高强之辈,现在李守贞和河中全城军民又正崇信于他,贸然前往,无异以卵击石。
  韩令坤叫道,那难道就任由他继续招摇撞骗作威作福不成?
  石守信见匡胤在一旁若有所思,便问道,大哥可有什么看法?
  匡胤道,对这总伦底细,我们还不甚了解。既然力敌不过,就只得智取。
  肖卓突然说道,现在大家都去了李守贞那儿,铁肩寺里肯定空虚,咱们何不趁这个空儿,去探个究竟?
  匡胤道我也正作此想,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都对这神秘的总伦大有好奇之心,当下便入城来直奔铁肩寺而去。

  肖卓所料不错,铁肩寺中果然寂静无声。此时天色昏暗,借着夜色的掩护,众人从后院墙头翻入。
  这铁肩寺庙宇不大,不过三重院落。山门进来便是正殿,两旁东西厢房想必是众僧栖歇之所。正殿后又一偏殿,大门紧锁,内无香烛之光。匡胤一行顺墙根摸索前行,到得正殿,这里却是明灯长亮。韩令坤便想进入,却听得旁边东厢房中传来人声,石守信急忙一把将其拉住,众人伏于石阶之下,屏息凝气,却见两名黑衣僧人手提灯笼从房中出来。
  其中一人道,思元师兄,方才我听后院似有声响,要不要过去看看?
  思元道,师尊日常吩咐要紧守后殿,也不知有什么玄机。这样吧,思相,你去后院,顺便也瞧瞧偏殿是否锁好。我到正殿里看看。
  思相应声去了,思元把灯笼放在地上,进入正殿。匡胤等与他相隔不过数丈,大气也不敢出,趁他进去,偷偷抬起头,望向殿内,白天来时距离颇远,于这殿中陈设看得不甚真切,现在就近细观一目了然。这宽阔的大殿之上只摆了一张香案,上面摆放诸般祭果、香灯。香案后只塑了一尊通体黑色的佛像,与平常所见不同的是,这佛像既非如来观音,亦非地藏弥勒,竟是一名普通和尚装扮,身披袈裟,颈挂念珠,面容清癯,身材消瘦,长立台上,衣袂迎风,一手握戒刀一手持禅杖。两旁垂了一对偈语:“世人皆曰可杀,我却独言可度;天下咸以为非,佛自心明即是。”

  众人细观佛像面容体形,只觉十分熟悉,又想不起是谁。肖卓轻声道,“是总伦。”众人立刻恍然,这佛像果然象极了总伦,但其年代久远,绝非近年所塑。众人又惊又骇,莫非这总伦真是前代铁心大师转世?公孙燕象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张嘴欲呼,肖卓在她身旁,赶忙将其一把捂住。但殿中的思元好似已听到了动静,准备出来查看,匡胤听他脚步,作好准备,要趁他走近时突然跃起,打他个措手不及。
  思元已迈步出殿,这时韩令坤在地上摸了个石子,远远往墙边草丛一扔,同时嘴里装作猫叫。思元停住脚步,往墙边望去,黑暗中看不分明。这时思相从后院过来,见思元伫立殿外,问道,师兄,有什么事吗?
  思元答道,没什么,想是只野猫乱窜罢了。你在后院可有发现?
  思相道,后院一切平静,多半也就是那只野猫作祟。
  思元点点头,“没事就好,师尊今夜要办大事,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我们一切都要小心在意,不可有丝毫疏忽。走,咱们再去山门四周看看。”
  匡胤等直待他二人出了山门,方才徐徐站起,石守信赞道,三弟真好本事,竟想到装猫叫骗过他们。
  匡胤道,这两人必定片刻即回,咱们在这迟早会被发现,还是及早离开的好。
  公孙燕道,要走你先走,本姑娘没弄清这里的秘密是不会走的。
  石守信道大哥所言极是,我们人多目标明显,若被察觉反而不妙。但铁肩寺的秘密终须大白,不如你们先走,我和燕儿留下,再探虚实,天亮前,在生铁铺会合。
  匡胤点头道,也好,二弟和公孙姑娘会轻身功夫,比我们方便得多。
  公孙燕一听,高兴极了,石守信沉声道但燕儿你须听我吩咐,不许擅自行动。
  韩令坤听公孙燕要留下,也不想走了,肖卓指指大殿屋顶,说道,他们是要上那儿去,你上得去么?
  韩令坤自尊心大受打击,登时无语,被匡胤和肖卓拉了仍自后墙踰出。
  。
  石守信和公孙燕来到后院偏殿,见门锁粗如儿臂,伸手推门,纹丝不动,这门竟是生铁所铸。再看周围窗户,也都和门一样,用铁铸成,密不透风。
  石守信心想,总不成这屋顶也是用铁铸的。拉了公孙燕跃上屋顶,屋顶却是木质,上覆青瓦,看来总伦只是将偏殿四周改造,并不曾料到有人会自上而入。
  二人揭瓦数片,自气窗轻轻跃下,见这偏殿之中并无佛像香案,只是沿墙依次叠放了百余口大箱。公孙燕走上前去,想要打开看个究竟,箱子却同样上了锁。石守信双手抱住一口箱子,只觉沉重无比,公孙燕道,师兄,你把锁扭开,咱们看看是什么宝贝。
  石守信摆摆手,走向最里面一口箱子,用手捏住箱锁,略一运劲,锁“喀哒”一声断开,石守信打开箱盖,顿觉眼花缭乱,箱中全是各种金珠银贝。又打开旁边一口箱子,里面又装满刀剑枪钺。公孙燕道,好家伙,这么多财宝还有兵器,到底想干什么?师兄,咱们把箱子都打开,帮总伦算算账,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这偌大的家底儿到底有多少吧。
  石守信道,今日到此为止,不可让总伦发现已有人知晓了他的秘密。咱们马上离开,把这里的情况告知大哥他们,大家商量后再作定夺。
  两人正准备离开,忽听外面人声嘈杂,只听一人高声道,师尊今日大展神力,需得静养打坐回复元气,明日还要参加李大人的登基大典,各位请回吧。

  人群闹哄哄的一片,隐约听得“国师休息,小人告退”之类,石守信心想不好,总伦已经回来了。
  公孙燕小声道,师兄,李守贞真的要做皇帝了,还把这家伙封了个什么劳什子国师。
  石守信现在想的是怎么能不被总伦察觉,然后悄离此地。心中正焦急之时,脚步声已至后殿门外。耳听得总伦道,思元,你把殿门打开,思空思真留下,其他人回房去吧。
  石守信一听他们要进来,赶紧拉着公孙燕向高处掠起,好在殿中原有不少大箱,便寻了个最角落处的大箱背后藏好。
  殿门缓缓推开,两名黑衣僧人手执灯烛先进门来,然后才是总伦。石守信见先前那二人体格粗壮脚步声沉重有力,知其必定精擅下盘功夫,及至总伦进入,却轻无声息、衣袂不举。石守信想起师父曾讲过内功修为高深之士可束气凝神、自成一体、浑无外物,难道这和尚已达到了如此境界?那他的武功比想象中看来还要高明许多。
  只听一名黑衣僧道,师尊今日大展神通,威震河中,又得封国师,真是可喜可贺。
  总伦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冷漠地说道,区区一个国师,便值得高兴么?思空,你也未免太轻浮了。
  思空慌忙跪下道,弟子该死,说话鲁莽,请师尊责罚。
  总伦道,国师位分尊崇,得封此位,原足可喜,你又何罪之有?起来罢。

  思空小心地站起,总伦转头对另一名黑衣僧道,思真,你要马上去长安,通知思绾,就说李守贞已被为师说动,叫他立刻向河中上劝进表,以坚李守贞之心。
  思真点头道弟子领命,转身欲走,总伦唤道,且慢,还有一件事,听说又有契丹使臣要出使江南,你通知汴梁,待其北返路过时,依计划行事。
  思真问,还是按以往的惯例吗?
  总伦道,不错,我已与江南约好,要借此事令契丹与中原失和,故不可有半点差池。
  思真领命去了,总伦对思空道,这殿中一应物事,你可曾详加检点,登记造册?
  思空答道,弟子自领师尊钧命,不敢有丝毫懈怠,日夕照拂,严加监管,请师尊放心。
  总伦的脸上露出难得的和蔼,微笑道,很好,我知你素来勤谨,故委以此重任,你须小心在意,一点也马虎不得。
  思空道,弟子知道此间物事于师尊成就伟业关系重大,故一直亲力亲为,所有物品皆由弟子认真点视,放妥锁牢,决不容丝毫出错。
  总伦道,众弟子中,为师对你最为看重,待大事已成,我将传你衣钵,那时就由你来执掌天下沙门了。
  思空大喜,又跪了下去,拜谢师尊大恩。
  总伦挥手命他退下,独自伫立殿中,石守信和公孙燕本来屏息静气隐藏在殿角大箱之后,不敢有丝毫动作。因蹲得太久,公孙燕手脚酸麻,忍不住轻轻动了一下,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微声响。
  总伦猛喝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跟着便向二人藏身之处掠过来,石守信知已被他发觉,将公孙燕往身后一推,自已也飞身而起,双掌击向总伦面门。
  总伦长袖舒卷,罩住石守信双掌,进而竟欲缠住其手臂。石守信急忙回缩,用力将身旁一口箱子踢向总伦。铁箱沉重,总伦武功虽高,也不得不伸掌格当。趁这空隙,石守信拉了公孙燕便要往殿外跃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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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伦冷笑道,来者是客,这么快就想走了?还是让贫僧一尽地主之谊吧。
  说着,身形展动,已挡住了二人去路。公孙燕拔出双剑,轻叱一声,连环刺出。总伦奇道,“咦,公孙剑法?”,略作避让,轻描淡写便化解了凌厉的攻势。
  公孙燕道,既然认得是公孙剑法,还不快快投降?
  说着又是刷刷刷疾连攻击数剑,石守信见总伦并不向公孙燕进攻,反而一味避让,以为他震慑于公孙剑法的威名,便转至总伦身后,猛地向他后背击出一掌,总伦的注意力集中在公孙燕身上,对石守信这一掌毫不防备。石守信击在他后背,如中生铁,反震得自已手臂酸麻,见总伦浑然不觉,硬生受下,石守信心中大惊。
  这时其余僧众已闻声而至,将偏殿团团围住,思空高叫道,师尊且请少歇,让弟子来擒住这两贼人。
  总伦却道,你们就在外面,未得我命令,不许进来。他嘴里说着话,双手已毫不停顿分别向石守信和公孙燕攻出十余招。他左右分击,招式行云流水,毫无凝滞,且他内力惊人,每一招中都挟带着巨大的压力,石守信每化解一招都觉得极为费劲。但公孙燕反而没这种令人窒息之感,只见她出剑灵动,招式奇巧,石守信心中赞叹燕儿的家传剑法果然精妙。
  眼看过了数十招,好象双方是打了个平手,但石守信却觉得总伦每发一招都好似留有余地,他心知自己二人绝非其敌,心中不断盘算如何能逃离此地。

  总伦喝道,公孙兰是你什么人?
  公孙燕道,凭你也配提起我娘的名字,看剑。说着双剑分刺总伦咽喉和肚腹,石守信双拳从旁又迅疾无伦地向他头部击来,总伦两面受敌,只好向后退避。
  公孙燕和石守信趁这机会,双双向殿外跃起,思空等人上前阻拦,总伦又已赶上,石守信心知今日绝无可能脱离此地,想到师父临别时将公孙燕托付于已,心中后悔不该带她来身涉险地,他决定拼死一搏,拖住总伦等人,好令公孙燕能择机逃离。因此将陈抟所授的先天功和无极掌全力施展,思空等人见他招招拼命,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一时反倒不敢过分欺近。
  这边只听总伦道,公孙兰当真是你娘?那游牧之是你爹了?
  公孙燕一边出剑一边答道,怎么?知道公孙家的剑法厉害,想套近乎了?
  总伦道,我看你这公孙剑法学得还不怎么到家,是他们没时间教你吧。你把公孙剑笈交出来,我放你们走。
  说着,轻轻拍出一掌,公孙燕见这一掌轻飘飘似有还无,并不放在心上,正待举剑还刺,猛觉一股大力袭来,身子如风筝断线,不由自主往后飞去。她人本机敏聪颖,顺势剑尖在墙上一点,借力飞至石守信身边,悄悄将公孙剑笈塞在石守信腰间束带之中,同时大骂道,死和尚臭妖怪,有种就杀了我,不然等我爹爹妈妈来了,把你斩成十七八段扔进河里喂鱼。
  。
  .总伦道,你爹妈还能来救你?那可奇了。
  公孙燕惊道,你是什么意思?
  总伦冷笑道,死人还能够来救你么?说罢,分别向二人轻飘飘又各击出一掌。他掌力轻忽,来势也缓,但却就是躲避不过,二人只觉一股大力直压胸口,只得趁势借力往后退跃,公孙燕高叫道,“臭和尚,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知道公孙家的厉害。”双手短剑上下翻飞,脱手往总伦身上飞刺而去。
  总伦道,我不过想看看你的剑法,才让你走了这许多招,想不到你只学到了点皮毛。
  说着,手指伸出,将飞来的短剑轻轻弹开,跟着身形疾进,欺至公孙燕面前,就要分抓二人。公孙燕将石守信往后猛力一推,小声道,师兄快走,回去叫人。呸。
  说着朝总伦用力吐出一口唾沫,总伦原可用衣袖轻轻拂开,但他自重身分,不愿沾染污秽,于是向后跃开。
  石守信明白今日两人绝不可能同时离开,而公孙燕要牺牲自我,助他脱困。他心念陡转,咬咬牙顿足而起跃上房顶,朗声道:“总伦妖僧,你若敢伤了我师妹分毫,我必将你这寺院夷为平地。”说罢飞身而出。
  总伦也不追赶,袍袖一拂,公孙燕气息窒滞,动弹不得,已被他点了穴道。
  总伦吩咐道,这小妮子大有来头,且将她押在厢房,好生看管。
  思空问道,师父方才为何不将那男的一并擒下?
  总伦道,他们外面还有同伙,这群人来历不明,却敢与我为敌,想必来头不小。只待他们前来救人,便可一网成擒。
  思空佩服道,师尊英明。
  。
  石守信狂奔数里,在生铁铺见到正焦急等待的匡胤等三人,石守信将他们另拉到个僻静角落,将今夜经过详细告知。
  韩令坤听见公孙燕失手被擒,万分焦急,当下便要闯入铁肩寺救人。匡胤连忙拦住道,连你二哥都不是对手,咱们前去还不是白白送命。
  韩令坤急道,难道眼看着燕儿被抓不成?
  石守信道,听总伦语气,是想得公孙家的家传剑笈,看来燕儿一时还性命无虞。
  肖卓道,人一定要救,但咱们必须得商量个法子才成。
  韩令坤气急败坏地说,法子,法子,等你想出来,燕儿早没命了。
  众人知他挂念公孙燕安危,一时也找不话来安慰。石守信恨声道,都怪我,不该让燕儿留下,现在这样子,我有什么脸去向师父交待。
  匡胤道,目前不是自责的时候,你说那总伦好象与燕儿父母颇有渊源,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守信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那妖僧认得燕儿父母和她家家传剑法,且颇为忌惮。只可惜燕儿年幼,未得精通公孙剑法。
  肖卓问道,这公孙剑法是怎么回事?
  石守信道,师父当年曾向我提及,公孙剑法乃公孙世家一脉相传,公孙世家源自辽东,兴于汉代,世受朝廷封赏,魏晋时为司马氏所灭,族人流落中原。其家传剑技一百零七式,招数精奇。在唐时,其后人公孙大娘融前代精萃,从中提炼而创出“公孙十八式”,并以此而名动四方。

  赵匡胤道,公孙大娘应该是个女子吧?怎么其后人也都姓公孙呢?
  石守信道,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公孙家自公孙大娘开始便只将剑技传女不传男,公孙家的女子皆是招男入赘,若生男则随夫姓,生女仍姓公孙。
  肖卓道,那公孙十八式应该是适合女子所使的剑法了。
  石守信道,正是,师父曾言道公孙十八式变化无穷,威力巨大,有鬼神莫测之机。他昔年与燕儿父母忘年论交,曾相互切磋武艺,对这公孙剑法一直是赞不绝口。
  匡胤道,方才你说那总伦对公孙剑法颇有忌惮,咱们能不能利用这点唬他一唬,趁机把燕儿救出来。
  石守信苦笑道,咱们几个人中除了燕儿谁还会公孙剑法,连她都被擒了,何况我们。
  肖卓道,燕儿不是没学会吗?你把她交给你的公孙剑笈拿出来,我们四个一人学几招,只要能令总伦分心,说不定能救出燕儿。
  石守信心想也只好试试了,拿出公孙剑笈,是一张薄薄的绢册,大概十数页。打开扉页,上面写着四句话“公孙剑法,天下无双;剑式十八,妙用内藏”字迹娟秀,想是公孙大娘亲笔。接着每一页上画了一个招式。旁边有蝇头小字详加注解。四人将其粗略翻了一遍,自起剑式“燕飞”到结剑式“敛衽”,分为前六式、中六式和后六式共一十八式剑招。
  肖卓对石守信道,“石二哥,这里数你武功最高,不如由你来照图演示一遍罢。”

  石守信便依图所示,详作比划,一路动作下来,肖卓捧腹大笑,韩令坤怒道,燕儿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笑。
  肖卓解释道,我是看石二哥使出这剑招时,姿态扭捏,极是古怪,所以忍俊不住。
  石守信想想自已方才形象,也不禁莞尔道,这公孙剑法本为女子所设,我又只观其形,未得其神,的确别扭。肖兄弟身材瘦小,说不定倒可一试。
  肖卓也不推让,起身道,要我照着图形来学,恐怕有些吃力,不如还是由石二哥在前比划,我们三人依葫芦画画瓢吧。
  于是石守信站前,四个人一起习练。这公孙十八式乃公孙大娘从家传一百零七式剑法中去芜存菁、精心编练而成,以奇招巧式补女子先天力量之不足,讲究闪、挪、奇、袭四字,重在避实就虚、以弱胜强,不与敌硬拼硬打,而是用奇妙的身法与敌周旋,再从出奇不意的角度突然进攻,因此昔日公孙大娘能凭此剑技而名震四方。
  匡胤跟着练了一阵,并不得要领,却见肖卓在旁腾挪灵动,自然之极,石守信道,肖兄弟,你对剑法可比我领悟得快多啦。
  肖卓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右手竖起食中二指,比拟为剑,左手捏个剑诀,从起式“燕飞”开始,“莺啭、雁过、鸿越、蝶舞、鸢翔”前六式 看似招数平平,却门户严密又隐隐有诱敌之意。
  跟着是“目盼、巧笑、回眸、眉蹙、揽镜、弄妆”等中六式,其剑式轻盈,恰似女子盼郎未归娇羞无限;却又暗藏杀机,招式奇诡。
  中六式完后,剑路又是猛然一变,气氛顿时一片肃杀,“戟指、还珠、起座、避席、举案”等各式,招招杀着、攻势凌厉,到最后一式“敛衽”完毕,恰似高山流水一般,众人已是看得痴了,石守信一竖大拇指道,肖兄弟真好身手,这剑式可让你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肖卓抬手拭去额头上微微沁出的一层细汗,笑道,我不过是占了身子小巧的便宜罢了,这剑法灵活得很,每一式中好象还有许多变化,一时还难以参透呢。
  匡胤见他脸色微红,眼中波光闪动,心想这肖兄弟长得还真俊俏呢,这念头一闪即过,只听肖卓继续道,我觉得每六式好象还有个什么玄机在里头,只是我说不出来。
  石守信道,就这样或许已经可以骗骗总伦啦。
  匡胤道,不过我看这公孙剑法剑招虽奇,但并不觉得有好大威力,也不知管不管用。
  石守信道,公孙剑法博大精深,岂是一时半会便能领悟透彻的。我看咱们一人学上几招,必能令总伦分心,到时便可乘机救出燕儿。
  众人点点头,跟着便反复随着肖卓演练剑招,只是肖卓使出来自然极了而其余三人总显笨拙。过了约莫个把时辰,天色微明,城中人声渐闻,跟着便街市尽开,城中居民不断涌入大街,又见大队人马从军营开往城外,同时城中各大街上也有不少士兵往来巡逻。
  此时才不过寅时,初日未出,四人都心中奇怪,不知这河中百姓为何如此早起,于是来到街口,拉住一名长者模样的人询问。
  那人答道,咱们李大人已经称王,今日辰时就要举行登基大典啦。
  肖卓道,那这河中今后便是京师了?
  那人得意地说,当然,李大人称了王,咱们也跟着沾沾光,今后这河中便是昔日的长安、洛阳。
  肖卓拱手道,老人家果然好见识,只不知李大人是称的什么王?
  那老头受了吹捧,进一步卖弄起来,捻着颌下稀疏的胡须道,“当然是秦王了,河中关陇本是一家,关陇本是秦地,称秦王最是合适不过。前朝也有一位称秦王的大人物,你可知是谁么?”
  肖卓作出一副迷茫无知又虚心好学的神态道,请老丈赐教。
  老头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就是唐太宗李世民。”
  “哦”,肖卓一脸恍然大悟,“大人也姓李,又都作了秦王,看来李大人,不,秦王将来的成就会直追唐太宗哩。”
  老头见他孺子可教,满意地点头道,这是自然,总伦仙人已为秦王领来上界仙旨,很快这天下就又要改姓李了。
  肖卓等人一听提到总伦,顿时来了精神,齐声问道,总伦?他也会来?
  老头很是不满这群人的无知,斜目说道,总伦仙人贵为国师,代天授命,当然要前来参加我王的登基大典了。

  众人心中大喜,心知总伦既然要来,则铁肩寺必定空虚,这正是营救公孙燕的大好时机。韩令坤转身便走,肖卓一把将其拉住,小声道,现在总伦还未出门,还是先等等吧。匡胤和石守信也觉其言极是,于是四个人在人群中站着,自寅而卯,日出天明,虽不过短短个把时辰,但四人却象度过了极漫长的几天。
  终于听到人群中发出欢呼之声,“国师来了,国师来了。”接着大街上的人群便都拜伏下去,匡胤几人抬眼望去,只见远处一行人在道中逶迤行来,仔细看时,却是抬了一乘大舆,装斾十分华丽,四周黄缦低垂、流苏飘拂、璎珞缤纷、五光十色。总伦高坐舆中,接受大众膜拜。韩令坤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出去把总伦撕成碎片,匡胤见他神色有异,忙拉了他,四人从拥挤的人流中退出,急往铁肩寺而去。
  到得寺前,见寺门紧闭,韩令坤飞脚直踢,那山门并非铁铸,应声破开。四人闯入寺中,韩令坤高呼“燕儿,燕儿,你在哪里。”守寺的僧人闻声而出,却只有五六人,韩令坤认得为首的正是思元和思相,上前便是一拳,匡胤等见对方一拥而上,便也加入战团。
  这守寺的几人武功却并不高,片刻间已被打得节节败退,石守信正准备擒住一人,查问公孙燕下落,这时从正殿后转出一人,高叫道,“哪里来的狂徒,敢来我铁肩神寺撒野。”
  说话时已飞身而起,直向众人扑来。
  石守信见是思空,知他武功不弱,忙上前接着。思空施展开腿上功夫,双腿如旋风般往石守信疾扫,石守信见他来势凶猛,不敢硬接,便往空中跃起。思空一击不中,竟倒立身子,双手在地上一撑,倒飞向上,仍是直踢石守信要害。石守信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只得向后倒翻,思空乘势进击,石守信已退至墙角,退无可退,情急智生,展开师父所授无极掌,双手在胸前十字划圆,接住这一腿,再身子后仰,卸了力道,同时左手抓住思空脚踝,右手掌力发出击往思空小腹。
  思空虽左足受制,却并不惊慌,右足直扫石守信面门,石守信见他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不得不松手跃开。这时匡胤等已将思元等一干人制住,见二人久战未决,便要上前相助,石守信示意不必,运起先天功,展开无极掌,不慌不忙、以慢打快,掌力雄浑,或攻或守。
  这无极掌乃是陈抟从河图洛书中悟得,又夹以阴阳太极之理,讲究借力打力、连消带打、以守为攻、后发制人。而先天功的精髓乃是遇强则强、刚柔并济,因此他迅速占了上风。
  思空虽然凶悍,但终是抵敌不过,片刻之后,石守信见思空脸上青红不定气喘息急,知其因拳脚过于刚猛而内力消耗极剧,觑了个空当,卖个破绽,诱思空飞足踢来,乘其全力一扑之机,身子斜侧,顺势滑到思空背后。
  思空见面前忽然不见敌人,正待转身再击,早被石守信抓住后背,点了穴道,提将起来。
  思空人已悬空,仍双手虚抓意欲反击,石守信另一只手掌按住其额,厉声喝道,快说出我师妹下落,否则我掌力一吐,叫你粉身碎骨。
  思空命悬人手却毫无畏惧,冷笑道,你要杀便杀,杀了我,你也救不回你师妹。
  石守信又惊又怒,喝问道,快说,到底把我师妹弄哪儿去了?
  韩令坤也冲上来,对思空拳打脚踢,思空倒极是硬朗,任凭折磨,闭目不言。
  肖卓对其余僧众道,你们有谁知道公孙姑娘被关在哪里,说出来饶你们不死。
  思空猛地睁眼,朝思元等人喝道,你们想作叛徒吗?可知背叛师门者将受万劫不复之苦?
  韩令坤和石守信恨他凶顽,一人一脚将其踢上半空。想这思空也是名字没取好,思空思空,思念天空,现在果然往天上飞去,老半天才跌落下来,“呯”一声只见血肉模糊,已是真正的四大皆空了。
  思元等人见此场景,吓得魂不附体,畏畏缩缩道,那位姑娘并未关在寺中,小人们确实不知她现在何处。
  肖卓问道,那昨夜是谁负责押送的?
  思元指了指地上那摊肉泥,肖卓与匡胤对视一眼,心中埋怨石韩二人鲁莽,现在没了活口,如何得知公孙燕的下落。
  韩令坤气急败坏,对着思相狠狠一脚,转身劈哩叭啦对思元又是几记耳光,跟着就要将思元一干人全都杀了,匡胤拦住他道,这等爪牙杀之何益,不如尽早另想办法好救出燕儿。

  肖卓脑筋灵活,转了转眼珠又问道,你家师父在这河中城可还有另外的歇脚之处?
  思相刚才挨了打,为了免遭皮肉之苦,他积极发言以挣表现,“没有,师尊只驻足于本寺。”
  肖卓“啪”一声给了他一记耳光,“废话,没有,你抢着说个什么。”
  思相不明白为何说实话仍要挨打,捂着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颊,苦着脸道:“小人还未说完,师尊也常去秦王那儿,为他祈福作法,有时一往便是三五日。”
  “啪”又是一记耳光,肖卓骂道,什么师尊?叫妖僧。
  思相忙不迭道,对,对,是妖僧,是妖僧。妖僧常去秦王府中…
  “呯”,思相胸口又吃了一脚,肖卓又骂道,什么秦王?叫反贼。
  思相思元等人见这帮人凶神恶煞,怕再挨打,异口同声说,大爷说得对,是反贼。
  肖卓点点头,“这还象话,继续讲。”
  思相怕又说错了挨打,认真理了理头绪,说道:“那反贼府中专为师尊,”见肖卓举脚欲踢,急忙改口:“不,专为妖僧辟了间静室,方便他这个设坛作法,不,不是,方便他,这个,装神弄鬼。昨夜听那妖僧命这小妖僧…”他指指地上的思空,“命这小妖僧将公孙姑娘送去妥善安置,想必便是送往反贼府中了。”
  众人一听都是又喜又忧,喜的是知道了公孙燕的下落,忧的是秦王府禁卫森严,如何能潜入其中,将其救出。但不管怎样也必须一试。
  韩令坤道,走,咱们现在就去。
  匡胤摆手道,秦王府人多势众,恐怕还要先作些准备才行。
  韩令坤着急道,还要作什么准备?就这样冲进去,擒住李守贞,不怕他们不放了燕儿。
  匡胤道,那至少也得先取了兵器才行呀。
  于是四人便要离开,肖卓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思元思相等人,问道这几个家伙怎么处置?
  韩令坤道,还用说么?这等助纣为虐的混帐东西,杀了最是省事。
  匡胤道,他们既不是元凶首恶,现在又已投降,杀之何益。咱们还是趁李守贞和总伦现在忙于登基大典,速去秦王府营救燕儿吧。
  韩令坤恨意难消,但不敢违拗匡胤,忿忿地说,真他妈便宜这帮狗杂种了。
  肖卓见匡胤心中犹豫,说道,不给这帮家伙一些教训,将来他们还会帮着总伦残害百姓的。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匕首,走到思元等人面前,轻轻挥动,但听一阵惨号,地上掉下五六只断手。
  肖卓喝道,今天饶了你们的狗命,只取每人一只右手,下次再让小爷撞见,就变成思空那样。
  思元思相等已痛得无法说话,只能拼命点头。肖卓得意地收回匕首,对匡胤等人道,“走,铁匠铺取家伙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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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来到铁铺,店家道,幸好你们早来,再迟片刻,小人就要关门去看秦王的登基大典去了。
  肖卓问道,怎么秦王还没登基么?
  店家答道,国师掐算今日辰时正中方为大吉,因此全城都还正等着哩。
  说罢捧上各人所订之物,匡胤拿起铁棒,见打磨得十分光滑,且入手有力,十分高兴。这时韩令坤手持朴刀,肖卓提了一袋铁弹丸,向这边走来。肖卓道赵大哥,你这铁棒看来十分沉重,不知好不好使?
  匡胤笑而不答,单手持棒,顺手舞了个棒花,众人但觉呼呼生风,不由一齐赞叹。店家道,昨日客人要打这铁棒时,小人还担心使不使得动,谁知是有眼不识真韦陀,竟小瞧了英雄神力。
  韩令坤道,你便再加到七八十斤,我大哥也是抡舞如风哩。
  店家咋舌,摇摇头表示不敢相信。
  店家只肯收取朴刀和铁丸的费用,死活不肯要铁棒的钱,拿出几十文要退给匡胤。众人本有急事在身,不便纠缠,遂道了谢便要告辞,忽见门楣上方挂着几只铁钩,匡胤心中一动,请店家取下,拿在手中,见那铁钩长约半尺,打造得极为坚固。遂向店家询价,店家道,几只铁钩能花费得几文?英雄若要,拿走便是。
  匡胤再三道谢,与肖卓石守信韩令坤出得门来,就近又寻了个草鞋铺子,买了数根二三丈长的粗麻绳。石守信问道,大哥,这些物事不知要来何用?
  匡胤笑道,二弟你有轻身功夫,可以飞檐走壁,进入秦王府自是轻而易举。
  但我三人须得依靠此物方得入内。
  说罢,将麻绳分别系在铁钩尾部,两手用力拉了拉,感觉十分牢靠了,再一人一根递与肖卓和令坤。
  肖卓拍手道,我刚才还在担忧怎么进王府呢,想不到赵大哥轻而易举便解决了。
  匡胤道,我小时候在军营中见士兵练习爬城,费时费力又颇不安全,便偶然想到可否以铁钩牵索,以作偷袭之用。想不到今天在这里倒能先试试用场。
  现在已是辰时,天光大亮,但见大街上人潮涌动,无数士兵手执刀枪不断将人群向街道两边驱赶,在中间腾出宽阔的空间。
  石守信道,白天的河中防卫严密,恐怕只有等到今晚夜半时分才可行事了。
  肖卓突然说道,走,现在去李守贞的家。
  匡胤惊道,光天化日,如何能进得去?
  石守信也觉得白天去太过危险,只有韩令坤应声说好。
  肖卓解释说,为了保证登基大典的安全,李守贞一定会把最精锐的护卫带在身边,而总伦这个所谓的国师也绝对不能缺席。所以现在秦王府的防卫反而是最空虚的,咱们要是晚上才去,那时李守贞回来了,而总伦也发现了今早铁肩寺中发生的事,要是他也赶往李守贞那儿,你说咱们还有机会救燕儿么?
  众人想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从人群中溜了出来。
  李守贞的节度使府位于城内正北,南临主街,但与主街之间被一片小树林隔开,树林中间有一条大道,方便车马出入。
  这片树林原本是几条街巷,因李守贞嫌其嘈杂,故将居民迁往城西,尽拆房舍,辟为平地,后来又觉平地太过空旷,缺少风景,便命人遍植树木,过了十多年,树木逐渐长大,现在已是林荫茂密了。
  为避免引人注意,匡胤和韩令坤将铁棒和朴刀放在树林之中,每人只将钩索围在腰间,外罩衣衫,走过来见大门上现在已换了名字,金字匾额上书“秦王府”三个大字。四个人刚走近离王府一百步的范围,便有一群手执长戟的卫士上来驱赶。又绕了半圈,见府墙外每隔五步便有卫士值守,有人稍稍靠近,便会立遭呵止。
  肖卓见所料未准,叹道,想不到李守贞防卫如此严密,倒小看这老狐狸了。
  众人见寻不到机会进入,都是怏怏不乐,只得退开。正在大家垂头丧气的时候,却见侧门打开,一辆马车从中驶出,车上前方坐了一名车夫和一名丫鬟,后面载着一个黑色车厢,帘幕低垂,罩得极为严实。守门的卫士见马车出来,都躬身行礼,车厢中人略略撩开窗帘,向外打望一眼,然后轻轻吩咐了一句,车夫扬鞭打马,便沿林荫道中往大街方向驰去。
  那马车好象不赶时间,行进得并不快,匡胤心中一动,与肖卓疾步跟上,待马车行进到树林中间时,肖卓悄悄摸出弹弓,挟一颗铁丸,照马后腿射去,那马负痛,一声长嘶,直立起来,车夫急忙稳住辔头,好不容易才没翻车。

  匡胤和肖卓趁机冲上马车,肖卓用匕首抵住车夫,低声命令道,“不许乱动,驶进树林中去。”车夫乖乖照做,扯转马头向林深处行去。那丫鬟也被这突然袭击吓得魂不附体,言语不得。匡胤一把掀开车帘,正要钻进去,一把明晃晃的短剑直朝他面门刺来。匡胤猝不及防,险被刺中,急忙低头避过。车中人一击不中,跟着便又是一脚朝匡胤面门踢来,口中叱道“下去”。匡胤听声音是个女子,不及细想,伸手挡开,顺势冲入车厢。车厢狭小,那女子难以施展兵器,正待回剑再刺,剑却砍在车厢门边上,匡胤乘此机会,一手捉住女子右臂,另一手从后扼住其后颈,厉声道,再动就要你的命。
  这时韩令坤和石守信也从后赶上,见匡胤从车上押了个女子下来,那女子二十来岁,华衣盛装,环佩丰列、发髻高梳、容貌秀丽。韩令坤道,大哥,咱们是去救燕儿,跟这女子有什么干系?
  匡胤道,要救燕儿,恐怕得请这位夫人帮帮忙。
  韩令坤反应过来,高兴地说,对呀,看这身打扮,多半是李守贞的小老婆。咱们用她去换燕儿,不怕李守贞不答应。
  那华服女子怒容满面,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是小老婆?你们又是些什么人?
  匡胤冲令坤喝道,不许乱说。然后放开那女子,拱手道,在下有一位朋友,被关在贵府,想请夫人帮帮忙。
  女子冷笑道,你们胆敢招惹秦王府的人,胆子倒挺大啊。
  匡胤道,在下其它也无甚缺点,就胆大这个毛病,始终改不过来。
  肖卓走过来道,跟她啰嗦作甚。说着拿匕首在那女子面前比划道,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划花了你的脸,看你家男人还要不要你。
  大凡女子,皆注重容貌,越长得美的越是如此。那女子见肖卓的刀锋离脸不过寸许,四周又是几个彪形大汉,于是嘴上不再逞强,但面带严霜,没有丝毫惧色。
  肖卓收起匕首,问道,你是李守贞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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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那女子道,我丈夫叫李崇训,李守贞是我公公。
  众人大喜,这女子果然身份非常,只听她继续说道,我叫符京娥,家父符彦卿。你们若是伤了我,我爹爹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符彦卿的大名如雷贯耳,他是三朝名将,多年征南战北、百战百胜,由于他威望极高,军中素有“得符彦卿者得天下”的说法,每一位皇帝都对他笼络有加,因此无论怎么改朝换代,他都宠荣不减。他早已被封为卫王,现在是天雄军节度使,手握重兵驻于河北,慑于他“符王”的威名,辽国暂时也不敢入侵中原。
  符京娥见众人木立当场,冷笑道,知道怕了吧,还不把我送回去?本夫人或许可以不追究你们的无礼之罪。
  匡胤等没想到今天接到的是这个烫手山芋,一时竟没了主意。
  韩令坤道,符大姐,咱们素来对令尊甚是敬重,但我们的好朋友陷于贵府,今天也只能委屈你了。
  匡胤道,乱来不得,符彦卿权势极大,连我父亲都曾是他的手下。今天若是伤了他的女儿,他岂肯善罢干休?
  肖卓笑道,赵大哥胆子可真小,连总伦这样的活神仙你都不怕,还怕区区一个远在河北的符彦卿?
  说罢转身,对符京娥道,你公公李守贞要造反,你家男人肯定也有份。要是你爹知道你作了反贼的媳妇,恐怕与你断绝关系还来不及哩。
  符京娥惊问,你说什么?我公公造反?
  肖卓骂道,你给我装傻么?这么大的事,整个河中都轰动了,你却说不知道?
  符京娥正色道,你们不要胡扯,我公公因绩勋彪炳,朝廷恩封秦王,他怎么会造反?
  肖卓冷笑一声,看来你平时也不怎么出门吧,我告诉你,李守贞不是个好东西,受了那妖僧总伦蛊惑挑唆,现在自立为王,下一步就是要当皇帝了。

  符京娥摇摇头,表示不信。
  肖卓又道,总伦是不是常来你家,他都说过些什么?
  符京娥道,总伦?他曾经给我们全家上下相过面。
  肖卓问,那他是怎么说的?
  符京娥道,他说,他说,我公公的面相贵不可言,还有,还有就是我有母仪天下之征。但这怎么可能?我丈夫不过是京中的一位中郎将,我怎么可能母仪天下呢?
  肖卓拍拍她肩,“这不就是了吗?儿媳妇都会母仪天下,这作家翁的还不是太上皇?总伦一番胡说八道,你们全家还真信了。”
  符京娥又道,难怪前几日公公叫我捎信给父亲,说什么既为姻亲,当同气连枝,互通声气,结为奥援,荣辱与共。难道,难道他真要作反,还想拉我父亲下水么?
  肖卓便将昨日在沱河中的所谓怪事告诉了她。
  符京娥自幼长于将门,耳濡目染,本非寻常女子可比。现在听肖卓说得头头是道,再与近日府中所发生诸事逐加印照,心中早信了几分。
  她略作沉思,抬头道,若你们所言是实,则我父必不见容此等造逆之事。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我相信你们?
  匡胤于是把各人生平及这些天来所见所闻包括从柴荣那里听到的拣紧要处说了,符京娥听后,大怒道,我早就觉得这总伦不是个好东西,想不到真的骗我公公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不行,我一定要向公公陈清利害,劝他悬崖勒马。
  肖卓道,他这时已经利欲熏心,况且又当着众人的面称了王,所谓箭在弦上势所必发,岂还会听你的?
  符京娥点头道,那你们要我怎么帮忙?
  匡胤道,我们是想借夫人的马车,偷入府中,伺机救出燕儿。
  符京娥犹豫道,但我才刚出府,前去观礼登基大典,为何又立刻返回呢?
  肖卓道,这还不好办?就说你忘带东西或者突患疾病,守门的都是你家奴仆,谁还敢多言半句?
  于是四人与京娥同登马车,放下厢帘,返回李府。门上见马车折回,正待询问,京娥探头出来,说自己突然腹痛难忍需回府休息,门上不敢怠慢,赶忙开门放入。
  马车直行入内院,京娥命丫鬟春红先下去吩咐下人回避,然后将众人带下马车,延入内室。京娥道,昨夜我听春红说曾有人半夜来见我公公,又运送了什么物事去后园,想必便是将公孙姑娘关押在那了。
  匡胤问道,后园是什么地方,专门用来关押犯人么?
  京娥道,后园乃本府重地,方圆数百亩,建有库房,放置粮草甲仗银饷诸物,这些是行军作战最紧要之物,故要置于身旁,便于掌握,各地节镇皆是如此。后园有专人看守,擅入者格杀勿论。
  匡胤们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本以为进了王府便可救人,谁知还有这许多关卡。石守信看看大家,说道,既然已经来了,便是刀山火海也只有闯上一闯了。
  符京娥笑道,有我在,难道堂堂符王的女儿连这点事都办不到?
  说罢命春红取来几套府中下人的衣服给大家换上,带着众人往后园而去。匡胤见春红也跟着,恐人多反而不便,符京娥道,春红一定要去,至于原因,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李守贞的府第极大,占地千亩,从居住的院落往后园都要走很长一段路,沿途下人众多、装扮干练,各人暗赞李守贞不愧沙场名将,治家如同治军。
  有符京娥引路,无人敢上前询问。韩令坤一路东张西望,有时还看得颇为仔细,匡胤小声告诫他不要露了马脚,韩令坤答道,我看这府中戒备森严,路径众多,想记记方位,下次那位柴大人率军前来攻打时,也可作个向导。
  匡胤想不到这厮还有这份心思,正想表扬他几句,走在前面的符京娥突然转过头来,问道,你们说的柴大人,是哪位柴大人?
  韩令坤不防她突有此问,结结巴巴道,柴,柴大人,很年轻的,以前作过长安兵马都监。
  京娥又问,他是不是脸白白的,细长眉毛,耳朵上有两颗痣?
  韩令坤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个长相可就没太注意了,不过人好象是挺秀气的。对了,他姑父叫郭威,是个大官。”
  。
  京娥道,那应该是他了。他是不是叫柴荣?
  韩令坤道,对,对,就是柴荣。怎么?夫人认识这位柴大人?
  符京娥没有回答,脸上挂着令人难解的表情,似喜非喜,似忧非忧。
  匡胤等人见她沉默,也不敢多说,只能紧随其后,来到后园门前,只见围墙高耸,守门的是一队手持兵器的士兵。符京娥上前命令道,我有要事进园,快快开门。
  守门士兵中领头的是一名偏将,他认得符京娥,躬身施礼道,回少夫人的话,王爷曾有严令,此乃军储重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请少夫人见谅。
  符京娥勃然大怒,骂道,混帐东西,我是闲杂人等么?正是王爷下令,叫我前来视查你等有否偷懒。
  那偏将道,既是王爷钧命,请问少夫人可有手谕?
  符京娥怒道,王爷亲口对我说的,还能有假?我看你推三阻四,莫非藏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在内,怕我进去发现?
  偏将吃她一吓,赶忙跪在地上,哀求道,末将并非存心冒犯,实在是王爷曾有严令,非奉其手谕者不得入内,否则末将性命难保,请少夫人见谅。
  符京娥一把扯出那偏将腰间的佩刀,架在他脖子上,冷笑道,王爷能杀你,我就不能么?我十二岁便随我父在军中,杀的人还少了?这样吧,你速派人去向王爷禀询此事,如果我所言非虚,那你便是贻误军机之罪。

  李守贞正在举行登基大典,怎么可能去向他禀报,而且天下又有谁敢招惹符彦卿的女儿。偏将心想反正你们是一家人,进去又有何妨?说不定真是王爷下的令呢。
  当下便命左右打开园门,让京娥等人进入。匡胤见这此园占地极广,每隔数十步便建了一座仑库,每间仓库高三丈、宽一丈五左右,仓库门前又有专人把守。匡胤粗略估算,共计约有五十余座。沿仓库四周又建有数十间营房,想是负责看守的士兵们休息之用。
  符京娥径直走到最中间一座营房,唤道,今日由谁值班?
  一名将领钻出来,见是京娥,忙跪下施礼道,是小将李环,不知少夫人驾到,还请恕罪。
  符京娥高傲地抬抬手,免礼吧。
  李环小心翼翼地问,少夫人驾到,不知所为何事?
  符京娥道,王爷叫我来看看,昨夜送来那位女子,现在怎么样了?
  李环恭敬地答道,那女子甚是倔强,口出妄言,对王爷和国师不住谩骂,小人们将她嘴给堵上了,就关在第六号仓中。
  众人一听,喜出望外,这必是公孙燕无疑,想到她性命无忧,韩令坤差点要激动得哭出声来。
  符京娥对李环道,走,带我去看看。
  李环头前领路,把大家带到六号仓前,京娥命令打开仓门,然后吩咐李环道,你们都退下,王爷有机密事要我亲自审问这女子。

  李环等人退去后,符京娥等人赶忙进去。只见公孙燕双手反缚,坐在地上。韩令坤飞奔上前,取下她口中的布块,石守信问道,燕儿,你没事吧。
  公孙燕倒一点也没受到惊吓的迹象,只是奇怪道,你们是怎样寻到这里的?
  匡胤指着京娥,“那得感谢这位夫人。”跟着便将早上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下,公孙燕便向京娥道谢,又见韩令坤仍在背后手忙脚乱解着绳索,不禁骂道,你个笨蛋,解个绳也不会,反把我越绑越紧。
  众人见她果然双手仍被反绑着,不禁大笑。韩令坤羞惭地说,我这不是因为兴奋加紧张么?
  肖卓拉过韩令坤,自怀中掏出匕首道,你下去,我来。
  轻轻一挥,绳索立断为数截,公孙燕重获自由,众人以为她要高兴一阵,谁知她却扑进石守信怀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石守信轻抚她的头发,安慰道,没事了,师兄带你出去。
  公孙燕止住哭声,哽咽道,是那坏人害死了我爹娘。
  石守信大吃一惊道,谁?是谁杀了他们?
  公孙燕道,就是总伦,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匡胤道,你父母武切都高得很,连二弟的师父陈抟道长都极为推崇,总伦武功再高,也未必便能要了他们性命。
  韩令坤道,这妖僧阴险狡猾得很,想必是为了夺取燕儿家的剑笈,便用了什么阴谋诡计。燕儿,你放心,我们一定帮你报仇。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符京娥道,此处非说话之地,随时可能被人发现你们的身份,不可久留,还是我马上送你们出去吧。
  匡胤问道,就这样出去,燕儿岂不还是会让人发现。
  符京娥指了指身后的春红,笑道,所以现在就该春红上场了。
  说罢,就命春红与公孙燕在仓后角落处对换衣衫。
  匡胤们这才明白了她叫春红同来的用心,匡胤担心地说,把春红留在这里,迟早也会被发现的,到时便连累少夫人了。
  京娥摆手道,难道你们今天还没有连累我么?只要这位公孙姑娘逃出去了,我公公马上就会发现是我放的。
  匡胤不好意思地说,为了救在下的朋友,却害了少夫人,真是过意不去,夫人不如与我们一同逃出城去吧。
  京娥道,我既已嫁入李家,本应恪守本份,顺从夫家。今日行此背叛之事,实在是万不得已,你们放心吧,他们惧怕我父亲的威势,是不敢把我怎样的。
  一行人走出仓来,假扮春红的公孙燕低头紧跟在京娥身后。走近园门时,京娥突然一个巴掌劈在假春红身上,口里骂道,死奴才,叫你办点小事都办不好。
  公孙燕也识趣,捂着脸边哭边往外跑,京娥在后骂骂咧咧,“下次再这样丢三落四,忘这忘那,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守门的众军见她怒气冲冲、边骂边走,谁也不敢上前触霉头。于是,一行人从从容容离开了后园。
  到得京娥居住的内院,来时的马车仍在,京娥叫众人上车,车厢虽然还算宽大,但也容不下六个人,京娥问,“你们谁会驾车?”匡胤道,我会。当下便由匡胤装作车夫,扬鞭打马,直出大门。
  出了秦王府,进入树林,京娥叫马车停下,从身上掏出块令牌,递给匡胤,匡胤等人正要感谢,京娥道趁现在还未被人发觉,你们赶紧离开吧。这块令牌乃我公公亲自颁发,可在河中自由出入,当可助你们出城。
  匡胤道,少夫人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京娥微微一笑,催促他们快走,众人向她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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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不敢再去大街,专寻了一些小巷穿过。耳听得大街上鼓乐喧天热闹非常,韩令坤道,李守贞这老小子,还真当自己天命所归了,这排场可真搞得不小啊。
  肖卓道,让他乐去吧,看他能乐多久。等到咱们重回河中,就是这老家伙的末日到了。赵大哥,你说是么?
  匡胤正在想一件事,完全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直到肖卓又推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肖卓问道,赵大哥,你想什么这么入神?是担心咱们出不了城么?
  匡胤摇头道,不是,我是刚才看了后园景象,才想到这李守贞兵精粮足又准备充分,再加有总伦相助,就算那位柴大人搬来救兵,也未必能胜。
  众人听他一说,都觉很有道理,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匡胤道,我有个想法,不知你们会不会赞成。
  大家便催他快说,匡胤道,咱们今天不忙出城,等到半夜潜入秦王府,在后园放一把火,烧他几座仓库也是好的。
  韩令坤道,大哥不是在开玩笑吧,那秦王府戒备森严,怎么再进得去,难道又去麻烦那位符大姐不成?我看她都自身难保了哩。
  石守信也摇头表示此事凶险不可轻率。只有肖卓拍手笑道,大哥这主意好极啦。
  石守信和韩令坤惊讶地望着他,肖卓道,大哥这招叫出其不意,避实就虚。咱们今天白天这一弄,所有人都会以为我们会慌忙出诚逃命,总伦也只会派人出城追赶,谁还会想到咱们仍留在城中?
  匡胤道,不错,只要认真筹谋,此行虽险但并非全无胜算。
  咱们反正要去东京投军,今夜若是成功,就算向柴大人送上一份见面礼吧。再说又有这块令牌在,早迟也出得城去。
  跟着便将计划和盘托出,众人都是胆大之人,又见他思虑周详,便欣然同意,当下去买了不少硝石硫磺等引火之物,只待天黑便要大干一场。
  因白天韩令坤观察过,秦王府内西侧是一片假山石林,便于隐蔽。因此众人决定从西墙进入。三更时分,一行人来到秦王府西边,匡胤和石守信、韩令坤以及肖卓埋伏在树林之中,由公孙燕独自上前。
  公孙燕来到值守西墙的卫士面前,卫士喝问,“什么人,站住。”公孙燕掏出令牌,高高举起,答道,认不得这东西了么?我是少夫人贴身侍婢春红,奉她之命出来办事。
  那卫士见她穿着府中丫鬟服饰,手中又持有令牌,自然深信不疑。公孙燕道,少夫人命我寻几个人去树林中帮她抬些东西,正好你们在,这功劳便赏了你们吧。
  那卫士迟疑道,小人负责值夜,不取擅离,再说少夫人有什么东西非得半夜搬动呢?
  公孙燕叱道,不识抬举的狗东西,主子的事也是你这奴才问得的?你要去便去,不去我另寻别人。只是明日少夫人若是问你个怠慢之罪,休怪我没提醒过你。
  那卫士无可奈何,只得听命。公孙燕又冲其他人招手道,来,再来三五人,随我一同前去。
  卫士问道,什么东西要这么多人去抬?
  公孙燕道,几十口大箱,从铁肩寺运来的,走到中途马车坏了,所以只好劳烦诸位。
  放心,就在前面不远,片刻即会,既不误你们值班,少夫人还有赏赐。
  众卫士一听,放下心来,便都跟着公孙燕进入树林。林中漆黑一片,卫士问东西在哪里?
  公孙燕笑道,快了,就在前头不远。遂引入深处,早已等候在此的匡胤四人冲上前去,那五六名卫士还未明白过来便已被结果了性命。
  匡胤夸奖道,燕儿,做得好。还有多少人?
  公孙燕道,西墙值守的大约二十多人,这次多叫点,争取再跑两趟完事。
  公孙燕故伎重施,只不过这次多解释了几句东西太多亟需人手之类的话,遇到有敢多嘴的,便搬出符京娥的名头出言恫吓。很快西墙外的二十多名卫士便被收拾干净。匡胤五人换了卫士服色,来到西墙,看左近无人,匡胤和令坤、肖卓三人解开腰间钩索,用力上抛,扯了扯,觉得已钩紧墙头,忙攀索而上。在墙头上向石守信和公孙燕招手。石守信牵了公孙燕,纵身腾起,一丈来高的围墙一跃而过。
  待匡胤等收好钩索,五个人大摇大摆往后园而去。来到园门,见比白天的守卫又多了一倍有余,众人心知必是李守贞已察知公孙燕逃走,故加强了戒备。
  匡胤从公孙燕手中拿过令牌,径直走向园门。守门的将领已换了人,见匡胤等人走上前去,见大门紧锁,守门的是一名牙将,匡胤将令牌举起,便叫开门。
  那牙将道,王爷方才下了命令,今夜严加看守,无王爷手令绝不许出入。
  你难道不知么?
  匡胤笑道,我才从王爷处来,岂会不知。你过来,王爷有几句机密话要我吩咐于你。
  说着,将那牙将招过一边,低声道,王爷说府中混进了奸细,怕后园有失,所以命我进内检查。
  牙将将信将疑道,那你们可有手令?
  匡胤把令牌拿到他面前,“走得匆忙,王爷忘记写了。再说,有这个东西,难道还有假么?”
  牙将道,几位面生得紧,不知以前在哪里当差?几时调到王爷身边的?
  韩令坤插嘴道,我们以前是少夫人身边的人。
  他这话一出,那牙将神色大变,伸手去拔腰刀,同时张嘴欲喊。匡胤心知要糟,还好石守信见机得快,从下面一掌击在牙将小腹,那人闷哼一声立时气绝。匡胤不容尸首倒地,一把扶住,叫道,你怎么了?兄弟,你怎么了?
  肖卓对外高呼,快来人呀,他犯病了。
  周围的卫士们闻声而至,这时匡胤已从那牙将身上摸出钥匙,见有人来到,便对他们说道,你们快看看,他怎么就突然昏倒了。
  趁着大家忙于救治,匡胤打开园门,与肖卓等人急奔而入,园外兵士醒悟过来,急忙追赶,发出阵阵叫喊,“不对,杀人了”“他妈的,快站住”“有奸细,快抓奸细呀”,跟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伴着刀枪的撞击声从身后传来。
  这时园中的数百名守军也听到了外边的响动,一名值夜校尉带着五六十人从营房中冲了出来。
  迎面正遇匡胤他们。匡胤急切地说,快,外面来了奸细,快去帮忙。
  那校尉道,那这里怎么办?
  匡胤将令牌朝他一扬,“这里有我在,你速去捉拿奸细要紧。”肖卓等人也到处催促,园内士兵纷纷向外冲出,而园外军士们也正向内追赶匡胤一群人。两下刚好相持在园门处,进退不得,一时又无从解释。
  匡胤几人抓住机会,四散分开,在各仓周围洒下硫磺硝石,又将腰间革囊内的火油浇下,各人点燃几只火把,扔在地上。那仓库都是砖木结构,里面又多存放着麻袋盛装的粮草。片刻之间后园已燃起熊熊大火。匡胤等人大功告成,心中喜悦。
  这时秦王府中已是乱成一片,兵士们急架水龙,忙于救火,无人再来追寻他们。匡胤几个边跑边喊“快去救火”,有时遇到几个手脚慢的,韩令坤和公孙燕还要上前踢几脚、骂两句。几个人就这样边叫边退,不一会儿,便离西墙不远了。
  匡胤对石守信道,二弟,你带大家先走,我还有点事要办。
  石守信道,秦王府人多势众,咱们侥幸才能全身而退,还留在这干什么?
  匡胤道,少夫人因为我们而受到连累,现在吉凶未卜。我一定要去看看她。
  众人一听,便都要留下,匡胤阻止道,人多目标大,反而容易被人一网打尽。你们放心吧,我只稍留片刻,天明前必按计划与你们会合。
  石守信见他执意如此,只得点头同意,只有肖卓一定要留下,说是好有个照应。于是五人分作两路,石守信三人自来路出园,而匡胤和肖卓乘乱又潜回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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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偷偷来到符京娥居住的地方,内院与外边相比,还算平静,只偶尔有几名下人走动。匡胤见京娥房门外有人把守,心知其已失自由,正在焦急之际,有几名王府长随手提灯笼过来,中间拥着一人。门口的守卫一见,都跪下行礼,口称王爷。
  肖卓拉匡胤隐于中庭花园假山之后,小声道,是李守贞来了。
  李守贞命人打开房门,吩咐下人守在外面,自已进去。
  由于距离较远,听不清房中他们在说些什么,匡胤心头着急,恨不得冲进房中,擒住李守贞,逼他放了京娥。
  肖卓知他心意,摸出个弹丸,朝园外一扔,打得树枝“扑簌”作响,守门的几个人听到外面响动,疾忙跑出去查看。二人赶紧扑到侧窗之下,但听得李守贞道,京娥,你自嫁入我李家之后,我待你如何。
  京娥道,公公待媳妇恩礼有加,尊遇过人,媳妇铭感于心。
  李守贞语气突转严厉,“那你为何串通外人,坏我大事。白日放走逆贼,夜间纵火后园,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吧。”
  匡胤心想原来李守贞把放火的事也怪到了少夫人头上,这真是让人好生过意不去。
  京娥却不辩解,只说道,公公既已洞察一切,但请责罚便是,京娥绝无怨言。
  李守贞叹了口气道,你倒真象你的父亲,遇事果断,从无胆怯。只不过我就不明白了,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你不做,倒要去襄助一帮逆贼。
  难道这也叫聪明么?
  京娥反驳道,公公也不见得有多聪明,左一个逆贼右一个逆贼,到底谁是逆贼恐怕还说不准哩。
  李守贞怒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晚辈该讲的话么?你爹爹可真会教女儿。
  京娥道,公公既提到我爹爹,那媳妇就不妨直言。京娥自幼蒙父垂训,早知忠孝节义乃人伦大常。若是他老人家知道我今日所为,恐怕未必便会责骂于我。
  李守贞勃然大怒,喝斥道,你少拿你爹来压我。别人怕符彦卿,老子可不怕。
  京娥冷笑道,公公是不怕我爹爹,只不知是谁当初卑词厚礼熬费苦心将我聘入李家;又是谁几次三番要我向我爹捎信,说什么亲戚之间要守望相助,河中河北本是一家之类的话。
  李守贞被气得浑身发抖,一拍桌子,大喝道,我好言以对,你竟敢反唇相讥。我告诉你,惹恼了我,纵然你是我儿媳,我也决不手下留情。
  说罢只听“咣啷”一声,想是他盛怒之下踢翻了桌子,李守贞走出门来,大声命令道,看紧了门,若是让她给跑了,本王剁了你们拿去喂狗。
  匡胤见李守贞气呼呼地离去了,门口只有两人把守,便和肖卓掩上前去,从背后捂住口鼻,用力一拧,两名守卫脖断颈裂,倒地而亡。
  京娥正呆坐房中,见二人推门而入,又惊又喜,问道,你们怎么来了?是出不了城吗?
  匡胤道,有少夫人相赠的令牌,何愁不能出城。

  京娥道,“幸好我公公还未想到这点,你们还是赶紧走吧,万一他传令将令牌作废,那时就走不了啦。”
  匡胤道,“恐怕他一时半会儿还忙不过来。”便将放火烧仓之事告之京娥,京娥听后,笑道,你们真是胆大,难怪方才听下人说后园有三十多座粮仓被烧,气得我公公七窍生烟。不过你们这一手真是出其不意,恐怕还真没人能料得到哩。
  肖卓道,趁现在外面一片混乱,少夫人还是随我们一同逃走吧。
  京娥摇头道,我若真要走,这里谁敢拦我?但我白天已说过,我背叛夫家,已是不孝,若再私逃,更是不忠。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可容?
  匡胤道,少夫人可以回到符王那里,他老人家明白事理,一定不会怪责的。
  京娥道,自嫁入李家后,我早已万念俱灰,你们快走吧,我是绝不会走的。
  匡胤和肖卓见她意志坚定,无法再作勉强,只得道了“保重”,告辞出来。临到门口,京娥叫住他们,自颈项贴身处摘下一块铜钱大小的白玉环,又从几上拿起一张巴掌大的纸页,迅速写下几个字,一并放到匡胤手中,匡胤不解其意,正待询问,京娥道,“你们既是他的朋友,想必一定是信得过的了。你把这交给他,还有这张素笺。”
  见匡胤颇为不解,京娥自嘲地笑道,是我太唐突了,你此次前往汴京,若是见到那位柴大人,就将此二物交付与他便是。
  匡胤问道,不用给他捎话吗?
  京娥摇头表示不必,匡胤见她神色黯然,也不知她到底所忧何事。只得将笺纸折好,与白玉环一同小心放入怀中。然后与肖卓一齐向京娥躬身行礼,转身出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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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院来,肖卓执意要看看那素笺上的内容,匡胤以为此乃他人阴私,不看为好。肖卓道,看一下又有何妨?我又不会到处乱讲。赵大哥,你让我看看,我保证连韩令坤他们都不会告诉的。
  匡胤拗不过他,只好拿出笺纸,只见上面淡淡地写了四句话:
  “河北故人、还君美玉,此身有瑕、他生完璧。”
  肖卓摇了摇头,表示不懂,匡胤也不明白这几句话的含义,只有将笺纸收好重新放入怀中。
  二人顺利出府,与早候在树林中的石守信等人会合,取了兵器,往城门而去。河中乃陇右大城,行路客商往来极多,故每日只在亥、子、丑三个时辰关闭城门。此时日近卯时,天已微明,故城门已开,只是城上城下比往日又多出了不少兵士在守卫。而且对过往进出之人盘查极为严厉,匡胤等人幸好身着王府卫士衣服,又有令牌在手,因此口称奉命,便未经检查,出得城来。
  众人回望高城,皆有死里逃生之感。韩令坤冲上面叫道,再见啦,河中。下次韩爷爷来的时候,可就不是这几个人啦。
  肖卓开玩笑道,你下次来的时候,一定是带着千军万马,你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韩令坤认真地点头道,“那是当然。”想象着自己威风凛凛、前呼后拥的光辉形象,心中得意极了,肖卓又说,那时你就是大将军了,可不能再象以前那样象小猴子般东跳西窜了。

  韩令坤道,你说得是,那时我一定要庄重沉稳起来,保管你们见了都要五体投地。
  他努力作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公孙燕却道,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扛大旗的,是得庄重点。
  众人一齐大笑,韩令坤脸涨得通红,又不敢冲公孙燕发火,只得朝肖卓叫道,“谁说我要走最前头了,我要走中间,骑这么高的马。”说着,用手朝天比划了一下,“比你的马儿还高,我在军营中长大,见得多了,大将军都是走中间,前后都有人听他使唤。哼,你懂什么,。”
  匡胤止住他们的吵闹,说道,好了,好了,你是大将军,行了不?
  韩令坤见匡胤也来拿他打趣,更加来气,气呼呼地说,上回在华州,那两位先生怎么说我来着?他们说我将来至少作个节度使。啍,叫你们小看我。
  匡胤道,他们是说过,但没有至少这两个字。
  韩令坤道,好吧,就当个节度使到头也不错啊,总之是个大官儿,比李守贞这老小子要威风十倍。
  石守信一直在旁笑而不语,听他提到李守贞,心念一动,说道别再闹了,这里才出城不远,还在别人的势力范围之内,要是让人听到就不好了。
  匡胤道,二弟说的才是正事,咱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总伦和李守贞不恨死咱们才怪。说不定现在城内城外都在紧密搜索咱们的行踪,所以还是小心点好。
  我看万一遇上了敌人,就照之前商量好的那样去做。由我和二弟挡住追兵,令坤和肖兄弟带着燕儿逃走,总之不管怎样,都是保命要紧,最后在开封会合。
  公孙燕道,不,我要留下来,杀了总伦给爹娘报仇。
  石守信道,仇是一定要报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你练好了公孙剑法,再说不迟。
  几个人说话间已过了沱河上的大桥,前方不远处便是翠屏山,想到翻过这座山,就进入了河洛平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韩令坤道,肖卓,你的马儿呢?不是说在野外散心么?还不将它召唤过来?
  肖卓笑道,不劳你操心,我这就唤它前来。说罢,撮起嘴唇,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山林中立刻响起一阵马蹄声,韩令坤惊讶地说,这么快?你家的马儿可真听话。
  肖卓得意地笑道,那当然。
  匡胤突然道,不对。你们再听听,一匹马不会有这么大动静吧。
  众人仔细倾听,果然蹄声纷沓杂乱,绝非一匹马所为,而应该是一群。
  韩令坤找到了报复的机会,取笑肖卓道,你家马儿前世定是拐子,给你拐了一大群马来。
  这时只见对面山坡上冲下一群马队,约有一百来人,最前面几人身着黑衣,后面的都穿着盔甲。当先一人哈哈大笑,笑声阴恻,令人毛骨悚然。
  石守信大叫道,是总伦。
  一边叫一边已飞身而起,直往总伦扑去。
  总伦并不闪避,伸掌相抵。“呯”一声,石守信被震得往后翻飞。这还是因为总伦人在马上,未能得尽全力。
  李守贞自昨夜起便派出了数十支队伍在城外方圆五十里到处搜索,均一无所获。是总伦心有不甘,又亲自带人往城外山中寻查,返回时碰巧遇到了匡胤一行人。
  石守信翻身上前,向总伦全力猛攻,不让他腾出手来对付其他人。匡胤见十余敌骑已冲至面前,急抽出铁棒,往地上猛力横扫,霎时便扫倒了五六匹马,马上骑士摔倒下来,滚落地面。后面的马收势不及,前后践踏,立刻乱了队形,令攻势缓了一缓。
  肖卓摸出弹弓,挟起铁丸,“嗖嗖”连声,弹无虚发,片刻间又将十余人击倒。另一边韩令坤挥舞朴刀,上斩敌人下斫马腿,不一会儿也消灭了七八名敌人。而公孙燕仗着身形灵巧,脚尖一点地面,飞起立于马头,马上的敌人挥刀来砍,公孙燕足尖又在马头一点,在空中一个倒翻,剑尖正刺入敌人头顶。
  匡胤见同伴们屡屡得手,大呼道,速战速决,不要让他们叫来帮手。
  这话倒提醒了敌人,一名骑兵打马飞奔,直往河中方向而去。匡胤心中叫苦,就这样都走不掉,再来了大队人马可如何是好。
  眼看那骑兵已奔出五十余步,肖卓挟丸在手,一弹射出,但弹丸至那人约十余步时便已力道渐衰,肖卓不慌不忙,用力疾射出第二弹,这第二弹刚好击在第一弹上,两弹合力,第一颗弹丸力道陡增,“噗”一声正击中那人后脑,登时掉下马来,抽搐几下,一命呜呼了。

  匡胤赞道,肖兄弟好本事。肖卓却大叫道大哥小心,原来总伦一掌震退了石守信,从马上飞起,探出手掌来抓匡胤,匡胤急忙运劲于棍,用力劈去。总伦不闪不避,一把抓住铁棍,匡胤陡觉手似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般,立时握棍不稳,双手松开。总伦手挥铁棍,向匡胤掷来,但听呼呼风响,铁棍来势甚疾,匡胤无从闪避,心道我命休矣。幸好肖卓在旁,眼明手快,用力将匡胤往后一扯,两人收势不住,抱作一团滚倒在地。铁棍刚好沿匡胤发际飞过,端端插进土中。
  匡胤心道好险,来不及向肖卓道谢,一跃而起,正待回身再战,只见总伦凌空又是一掌劈来,力道凌厉,掌势如挟风雷,竟欲将匡胤和肖卓二人立毙掌底。肖卓已来不及发弹,匡胤急忙去扯铁棍,发现竟已深陷土中纹丝不动。正在这危急关头,石守信顺手从旁边尸身上拔出一把长剑,高叫道“公孙剑法”,长剑疾若闪电,直刺总伦背心。总伦乍闻其声,不由分心回看,掌力就偏了。石守信不容他细想,连攻数剑,石守信的武功得自陈抟真传,远非他人可比,此时剑带内力,威力无穷。总伦看他剑法似是而非,心中不明所以,暂时闪避,并不进攻。
  匡胤趁此机会,用力去拔铁棒,身后两名敌人袭来,匡胤用力在棒上一撑,身子跃起,将二人踢倒。落地时大喝一声,铁棒应声而出,匡胤兵器在手,如虎添翼,片刻间又打倒了七八人。

  这时敌人已被消灭过半,但形势仍然严峻,总伦所带的三名弟子围攻公孙燕和韩令坤,双方相持不下。肖卓在场中到处游窜,觑到空隙便发上一弹,每发一弹便有一名敌人应声而倒,每倒一人便减轻一分压力。匡胤见石守信仗着剑法和内力,暂时还可以拖住总伦,便自己只管往人多处杀去。他棍法得自家传,自幼习练,十分娴熟,加上从小在军中长大,对两军交战见惯不鲜,因此面对众多敌人,却毫不畏惧,反而越战越勇。敌兵见他神威凛凛,无不胆怯,棍风到处,只见筋断骨裂,哀号一片。
  肖卓见石守信久战总伦不下,偷偷发弹,朝总伦后脑射去。总伦正凭着一双肉掌,上下翻飞,敌住石守信的“公孙剑法”。听得脑后风响,也不回头,反手一拂,铁丸对直朝肖卓回飞而去,肖卓不防他有此一着,不及闪躲,眼看铁丸直飞面门而来,却听“当”一声响,匡胤的铁棒斜飞而至,刚好挡住铁丸,纵是如此,铁棒也被震飞了数尺,幸好棒身沉重,才卸了铁丸力道,不然肖卓至少也会被击中受伤。肖卓脸色煞白,转头勉强朝匡胤挤出一丝笑容。匡胤无暇安慰于他,赤手空拳与敌搏斗,抓住一名敌兵刺来的长枪,就势往后一拉,刺入身后之敌,又上前一拳,震飞面前的敌人。
  不到半个时辰,敌人已差不多被消灭干净,只剩下总伦和其三名弟子。

  肖卓恨总伦方才差点要了自己和匡胤性命,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剑,刷刷刷“燕飞、莺啭、雁过”三式连环朝总伦刺出,总伦心中一惊,不禁问道“你也会公孙剑法?”肖卓笑道“正是,看剑。”公孙十八式连贯使来,奇招迭出。他虽内力不足,但身形小巧,且公孙剑法招数精奇、出敌不意,再加上石守信从旁助攻,因此令总伦又惊又疑,一时手足无措、闪让不迭。
  匡胤见公孙燕和韩令坤仍与那三名黑衣僧人苦斗,便上前帮忙。公孙燕心怀复仇之念,出剑狠辣,现在又得匡胤相助,不一会儿,便结果了一名黑衣僧,余下两人更不是对手,分别丧命在令坤的刀下和匡胤棒底。
  三人见石守信和肖卓合战总伦仍占下风,险象环生,便过来帮忙,公孙燕双眼通红,飞身加入战团,口中大骂道,妖僧,拿命来。
  总伦以一敌五,全无半分畏惧之色,大袖挥舞,令众人近身不得。肖卓大叫道,这妖僧怕了公孙剑法,快撑不住啦。
  总伦哈哈大笑,身子凌空跃起丈余,韩令坤叫道,妖僧想跑,肖卓快用弹射他。
  总伦道,怕是你们想跑也跑不掉吧。
  说罢,身子在半空中旋转如风,众人见他使出这等怪异身法,都是一惊,总伦人在空中并未借力,却越转越快,众人只觉一股大力欺身而来,同时地上沙石飞扬,石守信大叫道,“大家快退。”
  说罢,他自己却飞身而起,长剑直刺总伦,总伦停住旋转,双掌合什,挟住剑锋。
  这时从河中城方向传来大股呐喊马蹄之声,原来是城上见了城外恶战,禀报李守贞后,派出了大队人马前来捉拿。
  石守信一边叫道“你们快走。”一边伸出左掌朝总伦拍去,总伦一手抓住剑刃,另一手抵住来掌,阴笑道:“现在才想走,未免太迟了吧?”
  匡胤等人忧心石守信,哪愿先走。见追兵已不过数里之遥,都是心中焦急万分。公孙燕道,就算今天走不了,也要和你这妖僧同归于尽。挺剑往总伦刺去,总伦用力一拉,身形一转,已和石守信换了方向,公孙燕怕伤了石守信,急忙回收。石守信再次叫道,快走快走,我自能脱身。
  匡胤等人互望一眼,都知道再若不走,今日只有全数毕命于此。眼看追兵更近,公孙燕咬咬牙,跃上一匹战马,猛力一抽,疾驰而去,韩令坤喊了声“二哥保重”,也急忙上马追去。
  匡胤见令坤与公孙燕已安全离开,心想无论如何不能把石守信独留于此险地,对肖卓道,肖兄弟,你也快走罢。
  肖卓道,大哥,只有你才会讲义气么?伸手去掏腰间革囊,铁丸只剩得数枚,匡胤知他心意,握住他手道,好,那咱们就再大杀一场。
  石守信见匡胤二人不走,十分着急,只得催动内力如排山倒海般向总伦攻去,他这先天内功本具极大威力,但此时却如泥牛入海,毫不见效。
  总伦猛然收回手掌,用力往前一拍,石守信运劲一抵,“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但仍不肯退让,死力抵住总伦。
  这时追兵已至身边,将三人包围起来,匡胤见石守信受伤,心中又急又怒,挥动铁棒,当者立毙,肖卓手持长剑,左劈右刺,总之不让敌人靠近石守信。正在三人都自忖必死之时,突然山谷中响起一声马嘶,肖卓大喜道,大哥,咱们出得去了。
  匡胤道,是驭风来了么?
  肖卓道,正是。说完撮唇长哨一声。
  只见一团红色火焰风一般冲入阵中,正是驭风闻得主人召唤,寻了前来。驭风本较寻常马匹雄骏高大,此时见本主受困,它也忧怒交加,四蹄狂奔,河中人马竟拦挡不住,由得它直奔至肖卓面前,肖卓笑骂道,混帐东西,再来迟些吧。
  说罢拉了匡胤飞身上马,驭风展开四蹄,横冲直撞,马上的匡胤和肖卓将兵器抡舞如风,似入无人之境。河中兵马虽众,却无法阻挡。驭风来到石守信面前,匡胤一棒朝总伦头部戳去,总伦双手被占,无法格当,只得松手后跃,石守信顿得轻松,回身一剑,将身旁一名骑兵刺下马来,顺势上马,跟在后面冲出重围。
  总伦身子一纵,已越过身边众人,施展轻功,大步来赶,石守信道,肖兄弟,把你的铁丸借我几枚使使。
  肖卓道,石二哥要用,拿去便是。
  说着巳将腰间革囊扔了过去,石守信摸出铁丸,三弹连发,分袭总伦上中下三路。他虽身受内伤,但所发铁丸仍挟带内力,远非肖卓可比,总伦不得不往一旁闪避,铁丸直射入后面军士体内,又是几声惨呼。
  就这一缓,与总伦的距离又拉开了数丈,总伦轻功虽高,终究不及奔马,因此再也无法赶上,眼睁睁看着三人远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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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幸好有郭威的预先安排,河中附近的同、泽、邠、潞、陕等各州都作了防备,李守贞计划的假平乱之名而攻占各州的计划完全没能得逞。
  现在汴梁朝中上下都已得知了李守贞伙同王景崇、赵思绾谋反的消息,朝野震动,一片哗然。汉皇刘承祐大发雷霆,急召众大臣商议。
  看着跪在下面的一大群文武朝臣,刘承祐用力拍着龙案,狠狠地说,父皇才宾天不久,他们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说吧,派谁带兵去把李守贞和王景崇给我抓回来,还有那个赵思绾,听说他最爱吃人肉。朕要将他千刀万剐,让众人分脔食之。
  刘承祐发了一通火,见众人沉默不语,便指着同平章事苏逢吉道,你是宰相,要协理阴阳、匡扶社稷,你来说,该怎么办?
  苏逢吉近来虽得皇帝宠信,但他深知自己身为文臣,手无兵权,因此并不愿目前便明显站在皇帝这边与史弘肇等人争锋。他偷偷望了一眼旁边的史弘肇和枢密使杨邠,小心回答道,“国家用兵向由枢密院主持,号令征伐、调度将兵,因此臣以为还是由史指挥使和杨使相计议上禀为宜。”
  刘承祐“哼”了一声,冷眼看着史弘肇和杨邠,史杨二人因日前判断失误,以为李守贞未必敢反,以致坐失战机,正担心不好向皇帝交待,所以缄口不语。现在听苏逢吉将这烫手山芋推了过来,又不能不接着。
  只好由杨邠开口道,“臣等昨夜接到同州节度使刘词的军报,知悉三镇俱叛,深恨李守贞、王景崇二贼深荷皇恩却不思报效,反而从贼…”
  刘承祐打断他的话,不耐烦地说,现在讲这些废话还有什么用?朕是想听听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史弘肇答道,京中禁军原有三十余万,被王景崇伐蜀时带走六万;前月麦熟,又派出数万四处打粮,漕运亦需沿途遣人护送。故现仅余不足二十万人,仅可拱卫京师以防不测,不敢轻出。
  刘承祐问道,那地方藩镇呢?难道也调不出兵来?
  杨邠接口道,地方节度使手中兵最多的便是李守贞、符彦卿和高行周三人。但符彦卿在河北抵御契丹,而高行周在淮北也得时时提防江南的蠢蠢欲动,因此无法分兵平叛。
  刘承祐勃然大怒道,那依你们之见,朕就该由得李守贞称王称帝,与朕分庭抗礼不成。郭允明,你也是枢密,说说着,这仗打得打不得?
  郭允明新晋了枢密使副,位在杨邠之下,与郭威平起平坐,昨夜他与李业、候益等人密议过,这次叛乱正是天赐良机,只要争取到自己人带兵平乱,便能一举将禁军的指挥权夺过来。因此他跪前一步,慷慨激昂地说道,河中三镇乃趁我朝新丧,欺我无暇顾及,只要朝廷天兵一出,必定土崩瓦解。臣不才,愿亲领禁卫二十万,为陛下畛灭贼寇。

  郭威心想,禁卫齐出,东京就成了空筒子都城,这是要出大事的。前朝不知多少帝王就栽在了这上面。他连忙跪奏道,臣等并非不愿讨逆,实是国家四处俱需用兵,一时难以调度。且李守贞乃前朝宿将,能谋善战,若仓促用兵,恐难获全胜,反令其启侥幸之心,妄测我天朝无人。
  刘承祐冷笑一声,“闹了半天,原来朕养了一群胆小鬼、饭桶。”
  杨邠道,陛下教训极是,臣忝掌枢密,不能分君之忧,实在罪该万死。
  史弘肇见皇帝态度蛮横,抗声道,臣等非不欲战,实不能战,若禁军齐出,一旦有事,谁来拱卫京师,老臣等又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说罢放声痛哭,杨邠、郭威和三司使王章也一齐连连叩头请罪,刘承祐本就嫌这几个人仗着是先朝元老,处处碍手碍脚,真想就此机会一齐罢免,但想到母后的态度,又不敢贸然行事。现在他们搬出了先帝,这不孝的罪名更是担当不起,这群人明明是在挟势要胁,自己却无能为力,他心头一阵恼火,努力压住情绪,吩咐道,都退下罢。
  退朝后,刘承祐马上召宰相苏逢吉和国舅李业入宫。李业是李太后的亲弟,刚被提拔为节度使,他们共有姐弟三人,还有个弟弟叫李洪义,现任澶州节度使,澶州古称濮阳,靠近河北,距汴梁约五百余里。
  苏逢吉和李业来到滋德殿的时候,刘承祐正在殿内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见到他们,年轻的皇帝便恶狠狠地说道,史弘肇杨邠这帮老东西,仗着是先朝老臣,对朕阳奉阴违。
  朕若不是看在往日情面上,今天就将这群尸位素餐的家伙夺职待勘。
  苏逢吉在一路上都揣测着皇帝单独召见的用意,这时连忙跪下道,臣恭喜陛下。
  刘承祐没好气地说,为君者不能为所欲为。事事受人掣肘,何喜之有?
  苏逢吉道,陛下心胸宽广,包容万物,足证英明睿智。臣下等必定感恩戴德、竭力效忠。
  李业冷哼道,苏大人是被史郭等人手下的兵将给吓怕了吧。他们胆敢君前无礼、事事专断,不过是倚仗着手中握有军权,陛下今日便该大展雷霆之成,将其通通罢免,将军权夺回手中,。
  苏逢吉连忙摆手道,此事万万不可,若陛下今日当真雷霆震怒,将其革职拿问,恐反会对陛下不利。
  刘承祐道,难道还有人敢对朕无礼?甚至造反不成?
  苏逢吉道,史杨等人久掌军权,麾下部属众多,若其部众骤然作乱,乘机发难,一时恐难以收拾。
  刘承祐皱眉道,既有外患,又生内忧,朕应当如何是好?
  李业大声道,臣请陛下立即传旨,以君前无礼为由,罢免史、杨、郭诸人一应官职。
  刘承祐道,但他们岂会如此听话,乖乖交出兵权?若真能如此,朕也可既往不咎,高爵厚赏,任其归隐田园,作一富家翁,得怡天年。
  苏逢吉心中暗骂莽夫,忙劝道,陛下待人宽厚,史郭若尚存天良,亦应感佩于心。
  但此辈掌权日久,恋栈不舍,恐未必能体谅吾皇这一片苦心。
  刘承祐不耐烦地说,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苏逢吉看看左右,并无近侍,小声道,陛下方才亲政,对旧臣不如信之用之,令其不设疑防,再徐作安排,任用亲信,亲自掌握。一旦时机成熟,要除去此辈亦易如反掌。
  李业急躁地说,此计太缓,还不如由陛下立发诏旨,臣愿亲统禁卫,宣示诸人,有敢不从者,就地格杀。
  苏逢吉忙说,李大人此计万不可行,皇上新即大位,恩威未及泽于天下,擅诛重臣,乃授柄于人,徒贻后祸。
  说着,看看刘承祐并无不满神色,便接着道,眼下便有个机会,可分史杨之权。
  说罢,故意卖个关子,只以目示意李业。
  李业先是一楞,紧接着心领神会,“臣闻今日朝堂之上,史杨诸人反对发兵,其实是怕兵分势弱,陛下乘机夺权。若明日朝会时,陛下力主出兵,他们未必敢公然反对。既得禁军,再简一亲信率领,则兵柄已为陛下操之,史杨之辈纵然奸猾,又能奈我何。”
  苏逢吉心想,毕竟还不算是笨蛋。
  刘承祐一拍大腿,对呀,就这么办。
  但他猛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马上又说道,但拿到军队后,由谁来带领?又由谁去平叛呢?
  苏逢吉道,李国舅久在军中,熟谙人事,定有绝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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