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凭什么从一个小人物登上历史的制高点


  李业道,臣在禁军中虽未身居高职,但亦常替陛下细心留意,对有受史杨等人排挤而怀才不遇者多加笼络。如宣徽使侯益,枢密副使郭允明,骁骑将军聂文进等皆胸怀忠义、韬略过人。陛下若肯稍加殊遇,他们定会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刘承祐点点头道,好吧,这事就交由苏相和舅舅去办。只是事情机密,务必小心行事,切勿所托非人。
  苏李二人应声领命,正要叩辞离去,殿外一人进来,厉声道,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苏李二人见是李太后,慌忙跪下行礼,刘承祐看到母亲,心中老大不自在,勉强向太后请安。
  太后怒容满面,大骂道,“苏逢吉你枉为国家宰辅,先帝托孤重臣,不思调和文武,反而挑拨离间,真是枉费了先帝和哀家一番苦心。”
  苏逢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敢反驳,只得低头无语。李业仗着是亲戚,大起胆子道,姐姐有所不知,苏相也是一片好心,怕刘家的天下让外人给夺了…
  太后不容他说完,转脸骂道,我正想说你,才具粗疏,胸无点墨,靠了我的关系才混到今日这地步,不知收敛,反学会了混淆视听,蛊惑人心。皇上年幼,受不得别人挑唆。将来大祸临头,那才是后悔莫及。你们两个赶快给哀家滚出去,以后未得哀家准许,不得私自入宫。
  李业和苏逢吉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正要退出去。
  太后又说,“苏逢吉留下,哀家还有话问你。”
  李业向苏逢吉投去同情的目光,耸耸肩表示“我帮不了你,好自为之吧。”自己先退了出去。
  过了好一阵,苏逢吉才出来,李业关切地问道,“她又对你说了什么?”
  苏逢吉一脸无奈,“又教训了一阵,警告我不许和你掺和。”
  李业没好气地说道,“好容易逮着个机会说动了皇上,没想到让自家人给搅黄了,唉……”
  苏逢吉微笑道,“大人莫作此想,大人何时见过作娘的帮着外人欺负自己儿子,作姐姐的不向着自家兄弟?”
  李业惊道,依苏相的意思,莫非咱姐方才是作戏来着?
  苏逢吉脸上似笑非笑,“太后乃是先帝身边最亲近之人,先帝如何得位?兵将拥戴而得之。这一切太后岂不深知?故如何驭下、如何集权,太后虽为女流,识见不亚于须眉。大人只看 御极时对各人的加封便一清二楚了。”
  李业寻思片刻,若有所悟,展颜笑道,我明白了,太后其实一直忌惮着那帮人,早就在削权了。这说不定还是我那姐夫临死前的安排哩。
  苏逢吉将手一摆,轻声道:“李大人还请稍安,万勿坏了太后和皇上的大事。只在暗处加以配合便是。”
  李业笑眯眯地拍拍苏逢吉的肩,“苏相谋国至忠,咱家今后定不会忘记你的功绩。”
  苏逢吉俯身长揖,“在下只知为我大汉尽忠,为皇上效力,不敢再有他望。”

  李业笑道,“以前和苏相疏于亲近,是咱的不是,明日略备薄酒,务请赏光。”
  苏逢吉再次俯下身去,“能得大人垂青,幸何如之,幸何如之。”
  李业今日心结得解,甚是欣喜,未曾顾及得苏逢吉比自己官阶高出许多,也不还礼,哼着小曲转身离去。
  苏逢吉看着李业远去,方才在脸上堆出的笑容逐渐凝结,转身步出宫门,守在门外马车边的贴身仆从苏福趋上前来,伏侍他上车,贴耳轻声道,“相爷,有书信来。”
  苏逢吉看了他一眼,并不细问,只吩咐道“回府。”
  细碎的马蹄声伴着辘辘车轮缓缓驶出皇宫正门外的明德楼,明德楼正前面是一个宽阔平整、青石铺地的大广场,天子逢朔便登上明德楼,在此接受百官万民朝贺。广场西边有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大湖,湖水来自汴河的一处分支,湖面烟波浩渺,两岸遍植垂柳,这叫金鳌池(十几年后被柴荣改名为金明池)。出了广场往东便是开封的州桥,桥横跨汴河,又名天汉桥,拱如玉带,高大壮观,远看如长虹卧波,过桥后为东市街,平时这里熙熙攘攘、人山人海,各路贸易、水陆杂陈。但近日因国家新丧,禁市百日,故冷清了许多,街上也没几个行人。苏逢吉的府第便在东市街背后的同福巷,因此马车过了州桥,踏上东市街的街面,便加快速度向苏府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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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威退了朝,回到家中,刚坐下,家人郭忠奉上茶来,郭威心中有事,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独自在房中静思。过了一会,郭忠来报,有客来访。郭威开门迎接,一见来人,喜出望外,来的不是别人,乃是淮北节度使高行周。
  高行周是和符彦卿齐名的南北两大著名统帅,他历事三朝,战功素著、威望甚高。当年他和符彦卿、刘知远、李守贞等同为石敬塘手下的节度使,后来石晋败灭,高行周不愿降顺契丹,便助刘知远从河东起兵,杀入汴梁。刘知远建汉称帝后,认为他忠诚可靠,便加封他为临清王,后又加封齐王,领淮北节度使。高行周在淮北手握重兵,使占据淮南和江南的李唐王国不敢轻举妄动。
  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亲自来访,令郭威又喜又惊,他和高行周向来熟识,且私交甚笃,因此一见到高行周,便大笑道,高王有闲赴京,真是国家之喜。
  高行周奇道,郭兄此言何解?
  郭威解释道,高王身膺重任,坐镇准北,若是边境有事,又岂能擅离封地,轻身赴京?
  高行周一听,也是大笑,点头道,郭兄不愧是久掌枢密,真乃料事如神。近来我国与江南相安无事,弟早有髀肉复生之感。
  郭威道,但得边境安宁,生民乐业,纵使你我老却英雄、赋闲在家,亦是于心甚慰。
  高行周道,正是如此,但目下无事并不代表干戈永息,国家迟早一统,届时战火重燃,又将生灵涂炭了。

  郭威道,分久必合乃大势所趋,只是你我已老,今生不知是否有幸得见。
  高行周笑道,一年未见,不想郭兄竟出此老颓之言,令弟大出意外。
  郭威笑了笑,转而问道,高王此次入京,不知所为何事?
  高行周道,先帝与我,份属君臣但谊同兄弟,弟在淮北乍闻噩耗,悲痛莫名。故亲来吊丧。
  郭威心想,原来如此。转而又问,“但枢密院已行文地方,命各镇不必来朝,就地举哀,为何高王…?”
  高行周看了郭威一眼,说道,怎么?枢相大人是在责怪小王不遵钧命么?
  郭威连忙摆手道,岂敢岂敢。高王兄向来深明大义、恪守本分,从不逾规越矩,今有此行,实出意外,故在下才有此问?
  高行周道,不要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便是。
  郭威笑道,恐怕王兄此次入京并非仅是吊丧这么简单吧?
  高行周一阵大笑,郭威也大笑,高行周伸指点着郭威,“你个老狐狸,什么都瞒不过你。不错,我此次入京,名为吊丧,其实另有目的。”
  郭威半眯起眼睛,耐心倾听,高行周继续道,“先帝待我,殊遇非常、恩信有加,可惜天不假年,竟致早逝。今新皇即位,国无长君,我是想亲自来看看皇帝对我们这班老臣会不会仍象先帝那般信任。”
  郭威道,这话高王只可在我处提起,切勿再语诸他人。

  高行周脸色一沉,说道,郭兄何出此言,莫非新皇当真…?
  郭威叹了口气道,皇帝年少即位,涉世不深。对我们这班老臣颇多怨尤,再加上太后亲族如李业等辈亦想从中弄权。弟常夙夜忧叹,恐日后会变生不测,灾祸横加。
  高行周怒道,外戚专权乃前汉倾颓之因,难道他们又想重蹈覆辙不成?太后向来睿智明决,应该不会见容此事。
  郭威不想沿这个话题再多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高行周知他内有苦衷不便明言,也不再追问。
  郭威又道,高王已见过皇上了?
  高行周道,昨夜才到汴梁,先来找你说说话,然后再去见驾。
  郭威点点头道,高王见驾之后,还是速回封地为上,弟恐江南闻得王兄不在,会乘机侵扰。
  高行周笑道,李氏窃据江南,虽有并吞中原之志,可惜手下并无良将精兵。弟常与他们多次交锋,每次都令其铩羽而归,谅其不敢轻易启衅。
  郭威道,江南李氏自建唐之后,烈祖李昇亦曾励精图治,现在传位其子李璟,听说他注重与民生息、劝课农桑、轻徭薄赋,江南隐隐有太平之象,一旦俟其国力强盛,而我中原又有可乘之机,其必野心骤起。因此高王还是小心为上。
  高行周这些年与江南作战,屡次得胜,因此并不把郭威的劝告放在心上,只是说道,郭兄提点得是,小王定会小心在意。
  小王此次进京,其实还有件事不明,要向郭兄查证。
  郭威身子前倾,“高王请讲。”
  高行周道,历年辽国皇帝皆会派出使臣,遍访中原及南方诸国,我朝及蜀、江南等亦会遣使回访。
  郭威点头道,不错,这是双方互通音问,暂保和平之举。今年我朝派出的回访使便是侍中冯道。
  高行周接着道,但自前年起,凡出使江南的辽使每次北返途中,便会遇袭被害。
  郭威道,弟亦知此事,前年辽使耶律广北返时在淮北身亡,去年又是耶律文在沂州为乱刀砍死。但弟曾遣王峻调查,发现使团的一应财物俱被洗劫一空,故推测可能是强人所为。为这事,我们可伤了不少脑筋,都不知怎样才能向辽帝解释得清楚。
  高行周摇头道,事情恐非如此简单,强人劫掠,为何不劫别人,单拣辽使下手?辽使往来之路,皆通衢大道,谁又敢光天化日之下冒险作难?再者,使团护卫众多,不乏武艺高强之辈,普通强人一般百十来人,乌合之众焉能将其尽数杀死又不留下线索?
  郭威道,那依高王之见…
  高行周道,我料是有人从中作梗,要借此事令辽帝迁怒中原。
  郭威大吃一惊,“若果真如此,契丹必会再次入寇,而我朝将四面受敌,设计之人用心何其歹毒也。”
  高行周道,今年又有辽使前往江南,听闻已经北返,不日将路过汴梁,凭吊先帝,这关系着南北邦交,万不可再有意外枝节。
  我已命人沿途悉心护送,故路上安全无虞,但入京之后诸事,还请兄务必小心在意。
  郭威拱手道,多谢高王提醒。
  高行周说完了正事,冲郭威笑道,我听说朝廷将向西面用兵,想必又要烦劳郭兄亲为了。
  郭威道,朝中贤人良将众多,哪轮得到在下。
  高行周道,史弘肇和杨邠,一个典宿卫,一个掌机要,哪走得开?王章是个文臣,只会理财经济。你不去谁去?
  郭威道,朝中本属意由你统兵前往,可惜高王分身乏术,不然凭高王威望,河中一鼓可下。
  高行周摆手止住,说道,郭兄用兵如神,小王望尘莫及,明日陛见时,我将向主上力荐,由你为将,相信太后英明,必会采纳刍议。
  郭咸还要谦逊,高行周起身走出门外,唤道,你们都进来。
  两员将领应声而入,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皮肤粗黑,另一人面色白净、英俊挺拔。两人一进来便跪下向郭威行礼道,末将参见枢相大人。
  郭威忙命快起,二将站起身来,高行周在一旁大笑道,“重进,见了自家舅父也是这般正式么?”
  那黑大个忙又跪下道,甥儿参见舅父大人。
  郭威惊喜交加,一把搀住,“重进,三年没见,你怎么回来了?”
  黑大个叫李重进,是郭威的亲外甥,与柴荣年纪相仿。郭威只有一个姐姐,早年家境潦倒穷困,姐弟俩相依为命。
  有一次郭威杀了街上的一个泼皮,官府要来捉拿,是姐姐卖了所有妆饰与郭威作盘缠,送他去投军。后来郭威的姐姐和姐夫死于战乱,留下李重进一个孤儿,郭威便将他一直带在身边,直到重进满了十八岁,郭威为了锻炼孩子们,便将他和柴荣分别送到地方上去从军,柴荣去了关陇一带,而李重进长期在淮北服役。因他为人耿直、作战勇猛,很受高行周赏识,现在已经作到淮北兵马都监的职位了。
  李重进见了舅舅,也是分外激动,但他不善言辞,只是望着高行周道,是王爷带我回来的。
  郭威又转向另一名将领,却不太认得,疑惑道,你是…?
  那将也又跪下道,末将高怀德,现任淮北兵马指挥使。
  高行周道,怀德,我与枢相兄弟论交,这是在家中,快换了称谓。
  高怀德忙道,是,侄儿怀德向郭伯父请安。
  郭威道,你是怀德?十年前见你还是个小娃娃,想不到现在已长成了一员虎将。高王真是调教有方,虎父无犬子啊。
  高行周道,我听闻长安有事,便料到与李守贞绝脱不了干系,而你定会领军平叛,就顺便带上他两人,随你前去历练一番,还望郭兄不要嫌弃。
  郭威大喜道,高王太谦了,郭某求之不得。
  高行周又道,我担心京中禁军兵力不足,因此又命我麾下三万人,由淮北防御使武行德率领,离开防地,向汴梁赶来,现正驻扎沂州,郭兄若有需要,可命犬子怀德传命,随时可供驱驰。
  郭威十分感动,向高行周道,高王大恩厚德,郭某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高行周止住他道,弟今日所为,非为私谊,实为公义。郭兄不必行此大礼。
  郭威正色道,在下正是替国家向高王道谢,请高王莫要推辞。
  说罢不顾阻拦,强行下拜,高行周勉强受了,众人齐入后堂,郭威召来家眷,大家欢聚晤谈,开怀畅饮。柴荣与重进自幼相好,和怀德也是总角之交,兄弟重逢,更是欣喜,郭府上下,其乐融融,笑语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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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傍晚,高行周便在史弘肇与郭威的陪同下,来到皇城外请求觐见。他身份尊崇,因此纵使宫门已下钥,皇帝和太后也即刻传诏请入。
  高行周先到广德殿去向大行皇帝的梓宫凭吊,然后前往滋德殿向太后和皇帝请安。
  刘承祐在父亲还未做皇帝时多次见过高行周,因此并不陌生,尊称其为王叔,并且特命赐坐。
  高行周先向皇帝禀报了淮北局势,皇帝对自己刚即位高行周便赶来效忠一事感到十分高兴,笑着说道,有高王叔坐镇淮北,江南绝无异动,朕心甚安。
  太后也在一旁道,先帝在日便对高王信任有加,哀家与皇帝绝无南顾之忧了。
  高行周朝上拱一拱手表示谦谢,然后便提到了河中之事,质疑为何迟迟不肯发兵。刘承祐听他提到河中,本有些怀疑是受了史弘肇的唆使,串通了来阻拦的,后听高行周主张用兵,心中暗喜,但看到史弘肇站在一旁,于是故作沉吟道,“朕亦何尝不如王叔所想,只是…”
  高行周慨然道,京中禁军兵力如何,臣已略知大概,史指挥使职在护卫天子,的确不敢鲁莽孟浪。但我辈出身行伍,岂容金瓯有缺,倘容不即时诛除叛逆,恐地方藩镇纷起效尤。届时陛下政令不出京畿,先帝当年的辛苦经营又将付于流水了。
  刘承祐听了这话,有些不快,事事都拿先帝这顶大帽子压下来,现在朕才是你的主子,难道朕守不住这江山么?
  他脸色一沉,碍于高行周的身份,没有即时发作。
  殿内气氛顿时沉闷,太后开口道,高王所言有理,但不知有何良策可解此危急呢?
  高行周并未察觉到皇帝的心情,见太后发问,连忙答道,禁军齐出,肯定不行;但若分出部分禁军,应无大碍。
  史弘肇道,河中三镇叛军人数至少二十万,京中禁军目前也只有不到二十万,至少要留一半保护东京,余下一半恐不足以克敌。
  高行周道,淮北近来尚属平安,臣有部下十五万。已着部将武行德率三万人移师沂州,随时可供朝廷驱驰。若河中军情需要,臣还可以抽调数万兵力前往协助。臣之犬子高怀德此次亦随同来京,愿赴河中效力。
  太后又道,高王愿发兵相助,真是国家之幸。但史指挥使所言亦不无道理,京师若止留十万禁军,万一再有肘腋之变,或是契丹南侵,如何可保天子万全?
  高行周不假思索道,臣愿再分淮北之军四万,往驻澶州,澶州乃契丹南侵汴梁必经之地,澶州节度使李洪义又是国舅,手握重兵,必不致令京城有失。
  郭威见他说得慷慨,连忙阻止道,北境有符彦卿镇守,契丹未必敢于贸然南犯。而淮北之军一分再分,恐非上策。
  太后道,郭待中言之有理,哀家并不赞成草率发兵,此事恐怕还需思虑周全。
  高行周急道,关陇毗邻河洛,若任由三镇坐大,与中原成鼎足之势,他日将更无力将其克复。
  分兵之后,臣在淮北尚余人马八万,分驻于重镇合淝、濠泗,保境足矣。臣愿以身家性命力保淮北无忧,请太后与陛下勿再犹豫,即刻遣将往赴河中。
  刘承祐听了这话,十分欣慰,欢喜地望向太后,太后也微笑道,高王果然是擎天保驾之臣,一心为国全无私意,哀家以为应为高王加封,陛下,你意如何?
  列承祐急忙说道,母后所言甚是,高王叔应加九锡,可剑履入朝,赞拜不名。
  高行周正要推辞,太后又说道,高王得此殊荣乃实至名归,不得辞谢谦让。明日便诏告天下,以彰高王之忠义。
  顿了顿,太后又说道,高王乃国家柱石,淮北亦国之根基所在,此二者皆不容有半点闪失。高王手下大将如高怀德、武行德皆相继离去,万一淮北有事,帐下岂不乏人?史指挥使,你看这又当如何补救?
  史弘肇是追随刘知远多年的旧将,见过太多藩镇拥兵自重威胁中央的例子,而且刘知远本身便是以河东节度使的身份自太原起兵,直入汴梁而黄袍加身。因此他一贯对地方势力很是忌惮,同时把中央禁军看得很重,非常不情愿拿出去,刚才听高行周愿意分出淮北兵马,顿时十分高兴。觉得这是个削弱淮北兵力的好机会,现在太后又提出要派人去协助高行周,岂不顺便可以安插亲信以达到进一步控制淮北的目的。
  他朗声道,太后所虑极是,高王与淮北,二者俱不可有丝毫错失。
  臣意以为可在禁军中选派大将,往助高王。
  郭威心中总觉有什么不对,他一听史弘肇说话便明其心意,只是不知太后为何会有如此安排。若是太后想亲自掌握淮北,那应该是派李业的人去呀。怎么会让史弘肇来提出人选呢?
  史弘肇接着说道,臣举荐部下刘铢,此人智勇兼备、弓马娴熟,定可助高王固保南疆。
  郭威一听是刘铢,更觉不妥,刘铢是史弘肇的亲信,派他去,等于是史弘肇一只脚踏进了淮北。中央对地方加强控制是对的,但是削弱高行周,却加强了史弘肇的力量。兵权仍然不在皇帝手中啊,太后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太后想了想,“刘铢…是禁军副都指挥使吧,前段时间先帝刚驾崩的时候,护卫内廷很是周全。既然史大人极力推荐,想来应该不错。”
  她转向一旁的皇帝,“陛下的意思呢?”
  刘承祐的心思早飞往大军克敌、午门献俘的宏大场面去了,听都没听清楚便直点头,“好,好,就依母后之见。”
  出得宫来,郭威单独送高行周回府休息,在路上,郭威对高行周说道,高王用心良苦,郭某佩服不已。
  高行周笑道,郭兄何出此言?
  郭威道,高王携怀德来京,一为相助,二者也是作人质;将手下兵力一分再分,以示无拥兵自重之意;任由京中派人入驻淮北,是自明无私也。若论为国谋忠,世间少有人能及王兄之万一。
  高行周扬扬马鞭,指向郭威,“一年不见,你老小子变得话多起来了。回去吧,明天开始有得你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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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朝时,高行周果然力主向河中用兵,并强烈推荐郭威为帅,他是两朝重臣,意见自然非同小可。刘承祐昨日受过母亲教诲,对大臣们和颜悦色,虚心问计,因此朝堂上又如往日刘知远在位时那样众议纷纭但并不箭拔弩张。
  史弘肇和杨邠乐见高行周把一部分淮北兵马交出来,而且昨夜他们密议过,为了防止李业等人乘机抢夺兵权,这次最好由郭威带兵,所以当然不会反对。皇帝遂了心愿,也不再与群臣争执。计议之后,决定由郭威领京中禁军出征。
  刘承祐道,郭卿此去,当速战速决,灭此朝食,望卿不负重任,早日凯旋,待大功告成,朕必定不吝封赏。
  郭威恭敬地叩头道,臣定当谨记陛下训诲,以解国家之忧。但李守贞乃前朝宿将,雄踞河中,又有王景崇、赵思绾等为其羽翼,声气相通,互为呼应。臣当审时度势,以策万全。还望陛下稍有耐心,假以时日,臣定会不负重托,平定西陲。
  刘承祐听了这话,有些不开心了,心想朝廷大兵一到,还不是叛将授首,土崩瓦解,你郭威怎么说出如此令人泄气的话来。
  他压下了想驳斥郭威的冲动,努力以一种和蔼的态度说道,那依卿之见,几日可平河中?
  郭威道,阵前之事,瞬息万变,谁又可料敌机先?臣唯有据实应变,稳扎稳打…。
  刘承祐忍不住了,冷笑道,古之良将可运筹帷幄之中而决胜于千里之外,卿亦号称善战,难道竟无此能么?
  郭威见皇帝有些不高兴了,不敢再作逆耳之言,只得保持沉默。

  高行周从旁道,自古将在外君命亦有所不受,两军对战,形势变化万千,郭枢相沉稳持重,故有此言。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此行必克全功,请陛下放心。
  刘承祐道,既是高王作保,朕复有何虑,好吧,郭卿此行,需带多少人马?
  郭威答道,京中禁军本为拱卫京师、护驾帝侧之用,故臣不敢多带,但得十万人足矣。
  刘承祐惊道,河中三镇相加便有二十余万人,你只带兵十万,如何破敌。
  郭威昨夜与魏仁浦反复商议过,觉得十万人已是极限,再多带人马,京中便空虚了。因此答道,“兵贵精而不在多,臣此去当徐徐图之,各个击破。且守贞和景崇麾下多为京中禁军旧部,未必俱肯附逆。臣当乘机使间,因而用之,令其内生哗变,贼势虽众,不足惧矣。”
  刘承祐听他这一说,放下心来,笑道,卿既有成算,朕心甚慰。
  郭威见皇帝心情好了起来,忙又奏道,臣以为还有一事,亟须解决,故欲冒昧再言。
  刘承祐道,卿有何事?但言无妨。
  郭威道,逆贼李守贞之子李崇训应如何处置,臣等不敢自专,伏请陛下圣裁。
  刘承祐问道,这李崇训是什么人?现在何处?
  侍卫司都指挥使史弘肇趋前跪下,奏道,李崇训原为侍卫司辖下右翊卫中郎将,自河中事发,臣已将其拘禁,现押于侍卫司大牢之中。

  刘承祐不耐烦道,既是逆臣之子,何须再议,杀之即可。
  宰相苏逢吉忙道,陛下莫急,臣有一言,陛下听后,再作决断不迟。
  刘承祐道,苏卿又有何事?
  苏逢吉奏道,河中距汴梁远隔千里,李守贞虽反,但内里情势不明。陛下若杀其子,必坚其反志,决意与我为敌。故臣以为对李崇训还是不杀为好。
  刘承祐点点头道,苏卿所言甚是,那就还将他拘押牢中罢。
  苏逢吉进一步奏道,依臣愚见,杀之无益,拘之无用。不若放其回去,以彰我大国气度,令贼众心生畏惧、自乱阵脚。
  史弘肇闻言大惊,他本出自行伍,言行粗率,张口骂道,去你娘的,放了李崇训,龟儿子还以为咱们怕了他,什么心生畏惧自乱阵脚,全属大放狗屁。
  刘承祐也迟疑道,就这样放回去,岂不太便宜他了?
  苏逢吉虽遭了史弘肇一通辱骂,却面不改色,继续道,河中兵众,得一李崇训不足添其势,失之亦不见减其盛。我若杀之,反贻笑中外,说我天朝大国胸襟不广、有失风度。故臣冒死进言,还望陛下三思。
  李业这时也站出来,向皇帝奏道,“臣意与苏大人相近,李守贞要是真的造反,十头牛又牵不回来,陛下杀了他儿子,反而显得没有气量,好象怕了他似的。”
  郭威对杀不杀李崇训本无所谓,今天提出这件事,只是想大家商议一下,顺便也给皇帝一个面子,免得说他们事事自专。
  现在见苏逢吉如此热心,且一反常态地敢于与史弘肇争论,而且李业也在帮腔,心中不禁有些奇怪。
  他想了想,已有了个主意,开口道,臣亦赞同苏相之言,请陛下怀人君之量,放其回归河中,李守贞本忖其子必死,乍见其还,必心生愧疚,到时臣再设计招降,或可收不战而屈人之功。
  史弘肇和杨邠听他这一说,大吃一惊道,你…
  郭威不着他们,心想下来再跟你们解释,只是望着皇帝。
  刘承祐想了一下,拿不定主意,开口问高行周的意见,高行周回道,臣意与郭枢相相同,枢相此举,大有深意,请陛下不必疑虑,速速施行便是。
  郭威望了一眼高行周,见他脸上似笑非笑,心想还是你这老小子明白我。
  刘承祐见高行周也赞同,便道,好吧,就依你们之见。
  散朝后杨邠郭威高行周等人来到枢密院商议军情,计议一番之后,郭威便劝高行周速回淮北。高行周笑称想在京城多待几天都不行,自己就这么招人嫌。
  郭威解释说若是太平时节,随你住多久也无妨,但目下西面用兵,若东南再有事就更麻烦了。
  杨邠也在一旁帮腔道高王威高望重,坐镇淮北,江南自不敢稍有异动,但若其侦知高王不在,说不定有了侥幸非份之想亦未可知。
  高行周笑道,你们把本王捧上了天,其实是想赶我走,好吧,等为你郭威送了行,我便疾返淮北,就三五日的耽搁,不妨事吧。

  众人连称不妨,这时侍卫司副都指挥使刘铢匆匆进中堂来,手持紧急文书,呈递给史弘肇。史弘肇拆阅后,面色大变,交与高行周杨邠郭威及枢密副使郭允明传看。
  高行周手指点向郭威,“真让你这老小子给说中了,想多待都不行。李璟的胆子还真大,咱前脚离开,他后脚就派了十二万人过江占了淮南。”
  郭威起身一揖,“军情紧急,请高王亟返淮北,待国家边境安定,我们再行叙旧不迟。”
  高行周将紫色披风从椅上一揭而起,长身而立,拱手告辞。史弘肇用手指向刘铢,大声道,你即刻收拾行装,随高王赶赴淮北。
  刘铢一阵错谔,但马上躬身受命,转身匆匆离去。
  高行周点点头,刘铢不错,打仗颇不要命的一个人,本王是知道的,就他了。
  郭允明反对道,刘铢职在禁卫,关系天子旦夕安危,岂可擅调外藩。
  史弘肇心里暗笑,“你找太后说理去吧。”,哪里管他的意见,即刻陈奏皇帝,授刘铢淮北行营副总管,即日归高行周差遣。
  等郭允明不在的时候,郭威提醒高行周为防唐军已至淮北,此去途中要千万小心、,只要能平安抵达合淝,淮北局势便可稳定。
  史弘肇也说,尽量不要走大路,淮北的地形你比唐军熟悉,抄小道、赶近路,才能避免遭到伏击。
  高行周笑道,这话有道理,敌人就算已经过了江,也想不到老子现在就赶回去调兵遣将,正好把他们歼灭于合淝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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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行周是一个脾气急性子直的人,一闻边警,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当天下午便向皇帝辞行,不顾太后与皇帝要他暂息一日明朝出发的慰留,草草和郭威等人吃了顿晚饭,用了两杯水酒便与刘铢率领随同入京的三千名亲卫星夜驰返。
  苏逢吉奉皇命亦前来送行,但赶到西城爱景门外,已只能见到夜色朦胧中远去的滚滚烟尘,不禁叹道,朝受夕赴,高王真有古大臣之风也。国家有此柱石,真乃我大汉之幸。
  转过头见史弘肇等人在旁边,连忙拱手作揖,笑容满面地问好,史弘肇面色铁青地瞪过来一眼,也不还礼,转身偕了杨邠扬长而去。郭威恐其尴尬,上前温言寒喧,苏逢吉却并无丝毫不自在神色,笑意晏然与郭威并辔回城。
  高行周一行人夙夜兼程,马不停蹄,连日赶路,第三天黄昏时分便到了沂州。此处距汴梁已隔千里,离淮北诸重镇合淝、濠泗等地亦不过三百余里。驻节沂州的武行德已被保荐为沂州节度使,他是高行周旧部,率众出迎问安,请高行周入城休息。高行周挂念淮北军事,坚拒美意,武行德只得在城外略备酒食,以飨众人。高行周问起前线战况,武行德连忙将近日所得战报详细叙说。
  原来长江以南向称吴地,自隋文帝夺北周而自立,便一统南北,江南自此与中原皆为一体。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后,江浙之地与河洛中原及西北关陇联系更为紧密。
  苏杭等处水陆纵横、物产丰富,向称“渔米之乡”,江南各州如苏州、扬州、金陵等皆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一时繁盛,天下莫及。唐末,皇权式微,诸藩割据。原扬州节度使杨行密遂在金陵自立为吴王,后传位其子杨渥,再传至杨溥,朝政权柄渐归于权臣徐温。徐温死后,养子徐知诰夺杨氏位而自为,复己之本姓李,改名李昇,又追其先祖为前唐高祖李渊,故建国号唐。李昇在位十年,传于其子李璟,也就是目前在位的唐帝。李璟趁唐亡后中原各路军阀对权力真空的忙于争夺,利用江南的富庶,休养生息,修缮甲兵,大肆扩充实力,前不久刚吞并了在福建的闽国,又打得旁边浙江的吴越王国抬不起头来,一时国力强盛,再加之长江天险成为一道保护性的天然屏障。因此,李氏在江南已隐隐然有与中原分庭抗礼之势。
  这一次过江侵犯淮北的唐军有十二万人,由唐淮南节度使李金全率领。李金全是江南有名的统帅,多年征战,立功无数,深得唐帝李璟信任。日前大军已过长江,经淮南而至淮水,不日即将渡淮北上。因此武行德颇为担忧地说道,我军在淮北虽有驻军十万,但分散于各州,若敌绕开大城,直趋中原,开封空虚,恐有不虞之祸。
  高行周不以为意,笑道,悬军远征,岂敢深入我腹地?就当真让他们到了东京城下又如何?不怕前有坚城,后有我淮北诸路堵截么?我倒巴不得他们作此打算,我好瓮中捉鳖,将其一网成摛。

  武行德见高行周过于轻敌,提醒道,李金全素来号称善战,他既敢公然来犯,必已有成算在胸,王爷万万不可小看于他。
  高行周朗声长笑,“李金全不过一乳臭未干的小儿罢了,本王征战天下时,他连刀剑都还不认识,江南之辈,读书认字、蚕桑纺织恐怕还行。要论舞刀弄枪,决胜沙场,只怕差得远了。你不必忧疑,此乃天送我朝之一份大礼,我若拒之,岂不拂人美意?”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武行德还想再次进言劝高行周小心,高行周却用手势打断,敛了笑容,沉声道,你可知我为何将你这三万人置于沂州?
  武行德拱手,“末将不知,请王爷示下。”
  “沂州居通衢要冲,东控淮北,西扼中原,有你这支军在此,别说十二万人,便有五十万人也轻易过去不得。”
  顿了顿,高行周以更低沉的声音吩咐道,“你安心扎军在此,我便无后顾之忧。若敌过城而驱河南,你当自后扰之;若其用兵准北,你可出师夹击。故沂州安,则淮北安,切记,切记。”
  武行德至此方明白为何高行周始终胸有成竹,心悦诚服道,“王爷深谋远虑,末将明白,一定谨遵钧令,不负所托。”
  高行周满意的点点头,拍拍武行德肩膀,一跃上马,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胯下坐骑“乌云追”便腾开四蹄,疾奔往前,身后三千近卫在刘铢带领下也纷纷上马,奔驰而去。
  城外旷野间顿时响起一阵如雷般的隆隆马蹄声。
  这震耳欲聋的声音逐渐远去,武行德已看不见高行周一行的身影,正待回城,一名中军校尉飞驰而来,禀道,枢密院有书札要呈递给高王。
  武行德接过看是郭威给高行周的信札,他怕内涉机密,不敢拆看,只问道,“郭枢密可还有什么吩咐?”
  校尉答道,郭大人只交待了两句话,一是听闻李金全擅用埋伏,要高王小心提防;二是要节度使大人就驻兵沂州,不必往赴汴梁。
  武行德急命手下前往追赶高行周,希望高行周能够多听一些劝告,不要太大意。
  高行周离开沂州,夜半时分来到沂水,高行周传令人马不作休息,星夜渡河,刘铢便指挥众人择水浅处涉河而过。此时临近冬月,正值枯水季节,大部分地方的河水深不满三尺,高行周的随从全是骑兵,策马可过,水不及马腹。刘铢命人寻了些木板石块,随身携带,到了个别深处便加以垫高以便通行。高行周见他行事妥当细心,颇为赞许。就这样过了沂水,离淮北重镇合淝已不到两百里,这时正是晌午,天色却突然昏暗,天空乌云密布,不移时便下起雨来,刘铢上前请示是否暂避,高行周见雨势甚猛,表示同意。旷野之中一时却难寻蔽身之所,刘铢见左近有一处高山,山高林密,人马应可栖息,便在高行周许可后,指挥众军移驻。
  来到山前,见山势陡峭,兼之雨泻如注,一时竟无从寻览偌大山洞可安顿众军。大家只能坐于泥泞之上,各靠大树稍稍遮蔽。高行周见将士们袍铠俱已湿透,而这场雨尚不见有停歇之势,他牵挂着淮北军事,急于回到合淝布置机务,心中十分焦急。想了想,站起身来对身旁的刘铢说道,“你带大家稍息于此,我冒雨先行。”
  刘铢急忙劝阻,高行周哪里肯听,声称此乃军令,谁若不从当以军法从事。说罢便翻身上马,刘铢只得跪在泥地上,恳求高行周不要单独前行,一定要由众人护卫。高行周的侄儿高怀义是随行亲卫军指挥使,也跪下苦劝。高行周严厉地骂道,你们可知敌人就在附近,甚至已经到了合淝城下亦未可知,若是因这场雨而误了军国大事,你们如何担当得起。
  说罢扬起马鞭便抽向高怀义,怀义哭道,正因敌人不远,末将才不敢放心王爷独行,请允许众军相随,以防万一。
  同行三千军士都是高行德多年来的亲卫,全都忠心耿耿,此时也一齐跪下要求同行。高行周见众人意志坚决,不便拂违众意,于是大家一起冒雨出发,行至山前,见一樵夫在路旁一颗大树下避雨,高行周命人去问此处山旁可有近路通合淝,樵夫手指山右,答道,确有小路,只是崎岖难行,但较大路近五十里。
  高行周又问,“你最近可曾见到有江南的军队在附近?”
  樵夫摇头答道,“没有见过。”
  高行周大喜,命人赏了樵夫三两银子,传令众军按其所指方向前进。樵夫得了这笔意外之财,千恩万谢地转身离开。高行周便命令探子头前带路,大队随行。高怀义劝道,王爷若当真急于回合淝,也当遣人先往报讯,令城内发兵相迎。万不可轻信人言,这樵夫来得蹊跷,这么大的雨还打什么柴?其中恐怕有诈,不如将其捉回,仔细审问,说不定是敌方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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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行周听他这一说,心中也动了犹疑,目光转向一旁的刘铢。刘铢躬身道,怀义将军之言不无道理,但末将以为此事未必便是有诈。
  高行周道,说来听听。
  刘铢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接着道,“高王返回的路线乃是机密,敌人何从得知?又如何安排细作专程等候于此。此其一也;其二,这场雨非人力所能为,樵夫上山砍柴而突過暴雨,暂避于此,与我们此时情形一般,有何疑哉?”
  见高行周点了点头,刘铢又说,但小心可保万年安,请高王允许末将头前探路,验明情形,王爷随后可也。
  高行周转头对怀义笑道,学着点,为将戒疑,疑则多惧;前怕狼后怕虎,还办什么大事?遇到事情多想想是对的,但是分析明白后,只要合情合理便不要再犹豫。
  高怀义熟悉伯父的脾气,不敢再争辩,只是一切都太合情合理,反而令他心中涌起一个不祥的感觉,看到伯父脸上严峻坚决的表情,他不敢再开口,只能紧随在高行周身后,紧张地关注着周围。
  来到山右,果有一条小路,却是夹于两山之间的一道深谷,好似鬼斧神工将一山劈作两半后留下的缝隙。其道路狭窄,宽仅三尺不到,好在路面尚无阻碍,可以让马小步快速通行。高行周抬眼观看,只见两旁峻岭高耸,怪石嵯峨,山上林木森森,加之风雨大作,日色无光,于是吩咐一众人等小心翼翼策马前行。

  乌云追体格雄壮、毛色黑亮,四肢长大有力,是高行周最心爱的坐骑,跟随他征战多年,此时的环境令它也感到压抑,不停地喷着粗气发出低沉的闷吼。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打在它油光发亮的头和脖颈上,令它很不舒服,不时用力把落在身上的水珠甩开,高行周爱抚地轻轻拍着它的脖子,示意它要学着忍耐。乌云追只好捺着性子,随众人小步穿行这座远不可及的深谷。
  刘铢带了一百名亲卫在前探路,不时派人向后传报讯息,眼看这漫长黑暗的深谷已走了一多半,路变得更加狭窄崎岖,仅容单骑通行,而且地上多了不少落石枯枝,高怀义一边命人赶紧清扫以方便行进,一边紧密护卫着高行周。这时前军有人来报,说刘铢请示,已快出谷底,前面是大路,距合淝不远,是否通知城内派军队出迎。
  高怀义最耽心的便是高行周的安全,急忙说道,军中向来以烟火响箭为号,刘铢之见甚是可行。合淝见讯后必派兵前来迎接,王爷的安全无虞了。
  高行周想到离合淝已不过数十里,通知一下城内也无妨,表示同意。那传讯的斥候得令后迅速回前面去了,斥候刚走,高怀德猛然想到唐军目前动向未明,万一也在合淝附近,见讯后得悉自己所在,岂不糟了。急令人去阻止刘铢,但已来不及了,远处隐约已传来一阵噼啪的爆炸夹杂着尖锐呼啸的响箭之声,接连三次。
  军中规矩,为防漏传,一般不会只放一次响箭。放两次是召唤友军会合,放三次是表示有敌来犯、军情紧急。
  高行周听到前方响箭,心中十分焦急,不顾道路难行,催促众军快速前进。眼看前面道路渐次变宽,雨势也小了不少,天色渐霁,估计这深谷再有几里也走完了,这时又听见更远处先后传来两次响箭声,高怀义高兴地叫道,是合淝,城里知道王爷回来啦。
  高行周心里也稍为安定,驱马快进,见前头光亮,知道已至深谷尽头,乌云追似乎明白主人心意,撒蹄急奔,它本神骏,登山涉水皆如履平地,此时地势已较先前开阔,便欢快地舒展四蹄,奔驰起来。
  高行周马快,一骑当先,冲出谷底,顿觉豁然开朗,云散雨收,一抹斜阳洒下金黄余晖。前方天宽地阔、一马平川,遥远处地平线上已隐隐可见到合淝的城墙轮廓。高怀义等人从后面依次赶上,奇怪地说道,“咦,刘指挥使呢?有马蹄声,是咱们合淝的军队来了?他们来得好快。”
  他的话被瞬间传来的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所淹没,所以高行周没有听清楚,他循声望去,黑压压一大队人马如乌云般遮住了他的视线,这支队伍象崩泻的山洪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高行周正待辨认,对方已来到了不足一千步的距离,数不清的旗帜突然高高举起,喊杀声震天动地。
  高怀义大惊道,是唐军,伯父快走。
  说着将高行周马缰往回一扯,高呼道,保护王爷。说完便拍马舞刀,奋力往敌军冲杀过去。随行的三千亲卫,马上分作两队,一支约五百人自动围成一圈,将高行周护在垓心,其余两千多人随高怀义冲杀。
  高行周久历戎行,从来临危不惧。此时他内心飞快地盘算,知道今天惟有死战方可能有一线生机,只要拖到合淝城内守军杀出接应,便可两下会合突出重围。因此他拔出宝剑,大喝道,大丈夫尽忠报国,惟死而已,杀呀。
  唐军今日围攻高行周的是主力部队,由李金全亲自率领,埋伏于其返程的必经之道上,务求一击得中。虽慑于高行周威名,但此刻众寡悬殊,故有恃无恐,一窝蜂地只管往前涌。高怀义大刀上下翻飞,斩敌无数,令唐军一时无法靠前,回望周围已只余从骑数百,不远处高行周也被重重围困。怀义奋力拼杀,希望与高行周合拢,眼看就到相距五十步的距离了,一名敌将的长枪迎面刺来,他侧斜身子避开,左手抓住枪杆,用力一扯,将那人连人带马扯动,趁二马相交之际,右手大力砍出,敌将一声惨号,连头带肩被斫为两截。怀义正待收刀再砍杀其他敌人,突觉背心一凉,心口剧痛,低头只见前胸凸起一片锋芒,一支枪尖颤巍巍兀自晃动,枪头红缨沾染鲜血煞是刺目。高怀义努力回头去看,原来是敌人从背后下杀手偷袭,一枪刺穿了自己。
  高怀义强忍剧痛,回身一刀,将那敌将砍下马来,他胸前鲜血不断渗出,头一阵晕眩,猛地脖颈一凉,他隐约感觉自己好象打了几个滚,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高行周见到侄儿惨死,心中悲痛万分,后悔没有听怀义的忠告,以致今日之祸。他没料到敌人进军如此神速,这么快便已经渡过了淮水,更想不到敌人竟能在自己返程的途中施以伏击。霎时间,他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难道唐军能未卜先知,这么准确地在自己回合淝的路上伏击?李金全真能料敌机先、算无遗策?不,绝不可能。他们应该是有内应,这太可怕了。这个奸细是在开封还是就埋伏在自己身边呢?身边人里有奸细,高行周绝不相信,此次的三千亲卫,全都随自己多年征战,热血黄沙死人堆里滚出来的,要说他们之中会有人不忠于已,绝无可能。那就是朝廷里了,是谁?李业、苏逢吉、史弘肇,还是杨邠、郭威、刘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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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刘铢,高行周心中一阵歉疚,刘铢会不会阵亡了?他是一员勇将,没想到这回却成了自己的陪葬品。
  高行周心念电转,手中长剑却丝毫不敢怠慢,不断地斩杀身边的敌人,他是一名文武双全的著名统帅,威名素著,敌人一批又一批地冲上去都被杀退,唐军惧其勇武,不敢太过靠前,高行周趁此机会,且战且走,逐渐靠近山脚。这时从敌东北角出现了一阵混乱,一员大将带着数十骑左冲右突、锐不可当,杀出敌军包围,直奔高行周而来。
  高行周定睛细看,却是刘铢。高行周大喜,挥剑杀敌,也向刘铢靠拢。刘铢在马上高叫道,合淝救兵已至,高王请随末将往西杀出会合。
  这时敌军后方果然传来杀声,唐军阵形顿时混乱,高行周趁机杀到刘铢马前。趁此喘息之机,稍作叙问。原来刘铢率领的一百人先头部队在冲出山谷后便直奔合淝,唤了守军出城迎接,此时刚刚赶到。
  刘铢道,末将未等候高王指示便擅作主张,待今日事毕再行请罪。
  高行周喜道,你来得正是时候,何罪之有。
  二人当即合兵一处,往西杀出与友军会合。合淝城内守军五万,得知主帅有事,倾巢而出,前来救应。唐军后背遇袭,开始溃散。高行周不忙于杀敌,只与刘铢拣空隙处杀出,远远已能望见自家旗帜。正在欣喜之间,猛见唐营中发出连珠号炮,在空中五色绽开。
  唐军闻号,队伍重新集聚,不移时便又结成一个大阵,将高行周等人与合淝之军隔开,只见唐军将士不断成队移动,已把汉军分割成数段。汉军各自为阵,冲突不出,陷入敌人的重重围困之中。高行周苦于无法居中指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下一批批倒下,心头焦苦万状。此时合淝方向再次传来杀声,这声音比此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响亮。
  高行周失声道,不好,中计,合淝危矣。
  他立刻派人杀出去传令合淝军队回防,但哪里还能杀得出去,密密麻麻的唐军象蚂蚁般到处都是,汉军的旗帜已不再飘扬。高行周凭着一股忠诚和勇气拼死力战了这许久,天色已经昏暗,唐军高擎火把,将旷野照耀如同白昼,口中高喊着,“活捉高行周,千金万户侯”
  高行周对刘铢苦笑道,听见了吧,他们这是志在必得了。你速速突围,往开封报讯。
  刘铢急道,请王爷突围,末将誓死断后。
  高行周看着蜂拥而至的唐军和身边不断倒下的亲卫,朝刘铢喝道,本王守土有责,岂可擅退。你不用管我,能走便走。
  刘铢身上有好几处都受了伤,幸好都不在要害,他举起手上的大刀,“末将绝对不会把王爷独自留下,今日死于敌手的只能是末将,淮北离不开王爷。”
  高行周心中十分感动,冷静地说道,“敌人的目标是我和合淝,你何必作无谓牺牲。”

  刘铢还想争执,高行周厉声道,“我此次回程的时间路线何等机密,却会为李金全所悉。必是有人与江南勾结,要置我于死地。”
  刘铢道,“这件事除了王爷身边的亲卫,就只有侍卫司和枢密院的几位大人知道了。莫非王爷怀疑这其中有人…”
  高行周从怀中掏出兵符,“你杀出去,凭此符调集淮北人马,据险固守,一定不能让唐军兵临开封城下。”
  见刘铢迟疑着不肯接,高行周怒喝道,“什么时候了,还能耽搁?这是军令,不然我立刻斩你。”
  刘铢不敢再犹豫,伸手接过兵符,忍不住又说了句,“王爷既然已有怀疑,那应当考虑到万一我们今天都不幸战死,这个奸细岂非无法揭露。”
  高行周道,“这个你不用管,就算咱们出不去,我也自有办法向开封示警。”
  耳边传来一阵哈哈狂笑,唐军向两旁散开,一员大将,金盔玉带,在一大群铠甲鲜明的将士簇拥下出现在高行周面前。
  高行周冷声道,来的可是李金全么?你今日行此卑鄙诡计,也不怕人耻笑。
  李金全阔面高鼻,脸上带着胜利者的讥笑,眼神中充满奚落,“高行周,兵不厌诈,你连这也不懂?”
  高行周知道今日脱身无望,但他也不愿被生擒,为了不致受辱于敌,匆匆之间已为自己的命运作下了安排。心绪既定,反而一宽,问道,不错,是本王愚鲁了。
  你今日使得好计,袭我是假,夺我合淝才是真,我说的对么?
  李金全仰天又是一阵长笑,“不愧为高王,一猜便中。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本帅今日取合淝是真,欲得高王也是真。我主对高王倾慕已久,若高王愿弃暗投明,淮北之地虽名为唐地,但仍归高王节制,不知意下如何?”说罢,见高行周沉吟不语,以为他已心动,便笑着说道,高王不必急作决断,可先随我同返金陵,面见圣上之后再行打算如何?
  高行周冷笑道,你们想我作你江南屏障,掉过枪头来助李氏谋夺中原。这个算盘打得可真精啊。不过区区一片淮北,便足以令高某变节么?
  李金全道,我主求贤若渴,若高王愿意,再多的恩封也是会有的。再说了,这中原大好河山,本就是李氏先祖所有,物归原主罢了,何来谋夺呢?
  高行周回敬道,恐怕李璟的李和李渊的李不是同一个李吧。哦,我差点忘了,阁下也姓李,这又是哪一个李呢?莫不是李璟给你的赐姓?那你原本姓什么?
  李金全恼羞成怒,他本面色紫黑,火光照映下更显红亮,愤怒地说道,我好言相邀,你却不识抬举出语讥刺。就算没有你高行周,我大唐也能夺取中原。
  高行周点点头,“那是自然,就算没我高某人,李璟他也能到开封,只不过是自缚面圣,面我大汉之君。”
  李金全怒不可遏,挥手道“拿下”,高行周早置生死于度外,唯一的牵挂是儿子高怀德,想到怀德已在郭威军中,得其照拂应无大碍。心中了然,已不觉周遭人多嘈杂,此时灵台一片清明,许多方才不清楚的事情都有了解释。他哈哈一笑,双腿用尽最后的力气用力一夹胯下的乌云追,身子同时向前倾倒。乌云追不知道背上的主人发生了什么事,只知服从指令向前疾冲。唐军不防有此一着,顿时阵形一乱,刘铢乘机往相反方向杀出。
  李金全见乌云追竟对直扑来,惊呼道“拦住他。”唐军纷纷用刀枪去刺,乌云追身上胸腹后股也被有重铠,加之它奔行神速、趋进若雷,敌人一时奈何它不得。任它在阵中穿行。跑了一阵,马上的高行周一个倒栽葱跌下来,唐军一拥而上,却见他胸口露出一截匕首柄,早气绝多时。乌云追发现失去了主人,急忙返身寻觅,却被人潮隔断,急得仰天悲嘶,有唐军士兵想去牵它缰绳,都被它四蹄踢翻。它在战场上不知疲惫地拼命奔跑,想要找到主人,但却只是在徒劳地白费着力气。终于它的力量要耗尽了,口里吐着白沫,但仍然挣扎着不肯让人靠近,敌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决定用箭射死算了。箭落在乌云追身上,有的被铠甲挡在地下,有的穿过铠甲的缝隙和系带,刺入它的身体。疼痛刺激着它的神经,乌云追鼓足最后的力气,冲出敌阵,往开封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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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行周走后的第二天,朝廷传下谕旨,任命郭威为西面军前诏谕安抚使、大都督、西路行军道大总管,西路各州军政均由其节制。在郭威的举荐下,皇帝又任命同州节度使刘词为河中行营都部署、邠州节度使白文珂为永兴军行营都部署、泽潞节度使常思进为凤翔行营都部署;又调宋州节度使郭从义和陕州节度使赵晖分别充任西路行军道左右副大总管,王峻、郭崇、曹英等三人皆升为行营都虞侯,待郭威兵至河中,所有人再齐到军前效命。
  郭威忙于调兵遣将,督策粮秣,干脆就住在了枢密院中,一连几日连家都没时间回,自己的一应用度都由柴夫人准备好交由柴荣带来。三天后,郭威统率十万禁军出开封北城封邱门,李重进被任命为前军先锋招讨使,领五千人先行,高怀德和柴荣分任左右监门卫将军,扈从郭威身侧。
  这时的禁军共由禁卫六军和侍卫亲军两大部分组成,统一隶属侍卫司,由都指挥使代皇帝掌管。六军分别名为龙虎、羽林、神武、天兴、英武、天威,每军又各分左右二卫,故禁卫六军其实共十二卫,每卫一万五至二万人不等。侍卫亲军名为奉国军和护圣军,亦分左右卫,每卫一万五千人。上次王景崇伐蜀带走了左右天兴、左右天威共四卫,漕运沿路护航又派出了英武军左右卫,这回史弘肇只留下了侍卫亲军,将禁卫军中余下的龙虎、羽林、神武三军共六卫十万人马全数交与了郭威。

  高行周临行前曾执意要将淮北武行德的三万人马交由郭威统率,郭威始终担心江南乘机进犯而届时高行周手下兵力不足,故反复推辞,但高行周态度坚决,郭威不好过分拂其好意,只得暂且应允,只是令人暗中传令,命武行德就驻于沂州,以便万一有事好两头策应。
  刘承祐在城头亲送大军,郭威率众将在城下下马行叩辞大礼,苏逢吉以宰相身分奉旨郊送,亲自为郭威斟满酒盅,上前祝道,枢相大人远劳王事,此行定建不世奇功,在下预祝大人将来彪炳史册、勋业千秋。
  郭威接过酒盅,感谢道,苏相留镇京城,调度中央,操劳国事,供给军需,前方成败,一切就仰仗大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各自将酒一饮而尽。郭威再向域上的皇帝磕了头,转身上马,传令开拔。开封城中百姓有好几年没见过有这么多兵出征了,扶老携幼争相观看。京中禁军本就比地方府兵更装备精良、操练娴熟,因此阵容严整、人强马壮。但见旌旗猎猎、掩映蔽日;武将纠纠,刀枪耀眼。不少人跪在地上,心中默祝上天保佑,大军旗开得胜。
  李业等人也在送行百官之列,见郭威军容雄壮、威风八面,心下甚是不爽。与郭允明、侯益一齐没好气地掉过身子回转,后面有人唤道“国舅稍留半步”,李业转头见是苏逢吉,遂笑问,“苏相爷郊送王师,颇为辛苦,还不早早回府歇息?”
  苏逢吉听他语带揶揄,并不以为忤,微笑拱手道,国舅可愿听在下一言。

  李业望望郭威军中远去的旌旗,没好气地说,十万禁军都让人家带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逢吉策马上前几步,与李业并辔而行,低声笑道,带走了也可以叫回来嘛,禁军姓刘,又不姓郭。只是不知国舅爷与镇守北疆的镇定二州守将关系如何?
  李业不解地望过去,苏逢吉进一步解释,“我听闻镇定二州糸由阁下旧部镇守,关系密切,阁下若稍作筹谋,郭威便带不走这十万大军。”
  李业若有所悟,冲他一拱手,“多谢苏相提点。”说罢扬鞭策马,径回府去。
  大军来到城外陈桥驿,郭威便传令扎营歇息。众人都心中纳闷,为何才行五十余里便止步不前。郭威也不解释,自入中军大帐,唤魏仁浦前来。
  见到魏仁浦,郭威首先问道,我命你办的事如何了?
  魏仁浦道,大人吩咐,属下岂敢怠慢。昨日便已将大人书信交由李崇训带回河中。
  郭威笑道,好,我信中语气谦卑,想李守贞看后必以为我惧怕于他而起轻我之心。
  魏仁浦道,大人这一手骄敌之计真是妙极。郭威又道,我还准备令全军每日只行五十里。
  魏仁浦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拍掌道,想那李守贞见信之后,便已骄狂。又见大人行军缓慢,定会更加认定大人畏惧于他不敢交战,将骄则惰,届时可以奇兵袭之。
  郭威指着他道,知我者,仁浦也。

  魏仁浦想了一下,又问道,但大人不会真的每日只行五十里吧?
  郭威道,你这个人,明知故问。日行五十里的只是我的中军大帐,我将自率数万精锐,越小路直取河中。
  魏仁浦道,对,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大人乘其不备,以有算胜无算,纵然河中兵多,也莫可奈何。
  郭威道,事情远非如此简单,我们毕竟兵少,但求能打他个措手不及,先赢几仗便不错了。
  魏仁浦见他神色凝重,正待再劝慰几句,柴荣来报,京中有紧急军情。郭威急拆开来看,乃是枢密院使杨邠亲发公文,云方得镇定急报,契丹部队有大举调动之势,恐其有乘我朝兴军而入寇之意,要郭威速速返回拱卫京师,
  郭威得览此报,面寒如水,魏仁浦道,事情可真是奇了,大人昨日方离开封,今日便传契丹入寇。
  郭威动容道,此言何意。
  魏仁浦道,朝中有奸臣,不欲令大人成功。
  柴荣从旁说道,但这军报若是真,我军若不急返,岂不陷入不忠之名。
  郭威点点头,“我若不回师,当真契丹南下,恐石晋天国之事当再重演。我若回师,河中三镇又将坐大。不若分兵,一半我自将而往攻河中,一半驻此策卫开封,如何?”
  魏仁浦摇头道,这正中敌人之计,大人带五万人往河中关陇,不啻以卵击石,此为下下之策。
  正在这焦头烂额之时,帐外亲兵来报,有位李太傅在营门外求见。
  郭威一听,喜出望外,疾步走出,只见一人大步而来,白须飘拂,正是李崧。
  。
  郭威上前几步,便要行礼,李崧拉着他手,笑道,大人身荷重任,远征千里。老夫特来送行。
  郭威笑道,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倒劳太傅挂怀了。
  说着两人已进帐入座,郭威道:“太傅此来,必有教我。”
  李崧直截了当地问道,我观枢相面有忧色,不知所为何事?
  郭威每对面对这位年长自己二十多岁的老者,总是心生敬重,他坦然将方才所得镇定军报告知,李崧认真听后,问道,符彦卿处可有消息传来?
  见郭威摇头,李崧笑道,大人不必为此忧虑,老夫料此军报有假。
  见郭威仍是不解,李崧进一步说道,自符彦卿统兵二十万,镇守北疆以来,辽人从不敢自镇定二州入寇。若其欲启边衅,必自幽州东行,再循南而下,沿河东太原迂行往河南,今太原未有战报,足见此信有误。
  这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郭威因诸事繁杂,故而不得头绪,现经李崧剖析开解,顿时心中明朗,连连道谢。
  李崧微笑摆手,口称不敢,又说道,枢相此行,心中颇似疑虑重重,到底是何隐忧,可否告知?
  郭威对这位长者的谋略见解早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再客套道,在下尚有三事不明,望太傅不吝赐教。
  李崧道,枢相但请明讲,老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威道,其一,目下三镇俱叛,我若同时征讨,则兵分势弱;若逐一击之,又恐其相互勾结,我若击此,彼必来援,如此则我两面受敌,恐未能得胜反招全败。

  说到这,他停了一下,见李崧正凝神倾听,便继续道,其二,关陇之地,古称为秦。秦地有山川之险,秦人骁勇强悍。若三镇据险死守,我军又如何破敌。
  李崧见他不再往下说了,笑问道,那其三呢?枢相怎么言半而止?
  郭威道,这其三,要等太傅把前两处为在下释疑解惑之后,在下方可禀上。若是没有了前两个问题,那第三个在下自己或许都可以解决。
  李崧细思片刻,开口道,枢相所虑正是仆之所虑,恕老夫斗胆,敢问枢相平日可爱读书?
  郭威不好意思道,在下起于卒伍,幼时卑贱,不曾习文。自任职方镇之后,深感识少见浅,故亦延请文士时时教导,但苦于军务倥偬,故虽有所读,亦并不多。
  李崧点点头道,枢相身居高位却不讳言已失,足见为人坦诚。不知大人可读过《阃外春秋》一书?
  郭威道,在下只知此乃前唐一部奇书,为唐玄肃二宗时道士李筌所著。此书汇阴阳变化之道、究天人万物之理,集天文、地理、兵法、格物于一体。只可惜在下福薄,未尝有缘得见。
  李崧从袖中抽出一卷书册,递与郭威,郭威接过一看,正是《阃外春秋》一书。只听李崧笑道,这是老夫年前赋闲时四方云游,自一道士处得之。今转赠大人,得暇览之,想必可解你心中疑惑。
  郭威大惊道,“此物如此贵重,郭威如何敢要?”急忙推回李崧手中。

  李崧道,你我虽只缘交数面,但老夫认定大人乃忠厚之人,今相赠此书,不过是希望能有所裨益。况老夫年过七旬,有心报国亦只能徒唤奈何。今天下纷乱,欲得山河重振,须待后生奋力,大人又何必谦让。
  郭威见李崧施恩却不居功,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敬佩,不再推辞,恭敬接过。只听李崧又道,方才大人所言担忧,老夫倒有一些愚见。
  郭威喜道,太傅请讲。
  李崧道,三镇虽叛,但却以李守贞最具威望也兵力最强。大人此去,但须直攻河中。守贞灭亡,两镇自然胆落;不取首逆,分攻王、赵,已属非计。况河中路近,长安、凤翔皆路远,倘王、赵拒我前锋、守贞袭我后路,则我军危矣。
  郭威说道,在下也曾想到此点,但恐凤翔、长安之贼乘我与守贞交战,乘虚来袭。
  李崧笑道,王景崇伐蜀无功,又为人悭吝,不肯赏赐。他麾下数万疲卒,离京日久,人皆思归,故其早已上下离心。而赵思绾聚凶纳盗,为人残忍,民皆以其为贼。大人只要命附近邠、泽二州出兵相扰,则此二贼必不敢出。
  李崧顿了一下,继续道,其二,大人提到秦地险峻,须知山河之固在德而不在险。李守贞为人,我最清楚,此人赏罚无度又骄傲自满,部下民众未必肯服,大人只要号令严明、约束部众,则百姓必箪食壶浆,争迎王师,山川之险不足恃也。

  他喝了口茶水,看郭威听得十分认真,便又说道,至于秦人勇悍,更是时人谬传。人之勇怯乃在乎法,成败在于智,怯人使之以刑则勇,勇人使之以赏则死;能移人之性、变人心者,在刑赏之间。勇之与怯,于人何有哉?
  郭威茅塞顿开,多日的心结一解,心情大好,俯身下拜道,太傅金玉良言,在下受用无穷。在下此去定当不爱官物、尽赐兵吏,明赏罚、正号令,以堂堂王师破此群贼。
  李崧见郭威为人虚心,听进了他的一番忠告,十分欣慰,便道,还有其三,大人说可以自决,那老夫就不再聒噪了,就此告辞。
  郭威把李崧直恭送到营门外,见他是只身前来,便命柴荣带五十名军士护送。李崧坚决不肯,说道,老夫乃前朝旧臣,若是过分招摇,让外人得知你我相交,恐生出不少口舌是非来,对枢相多有不利,还是就此别过罢。
  郭威见他事事替人着想,心中感佩之情难以言表,只得深深一躬,李崧也不多说,转身上马,疾驰而去。
  回到帐中,魏仁浦问道,大人不是还有第三忧么?为何不向李太傅明言。
  郭威道,若是前两忧得解,这第三忧我亦不惧。
  魏仁浦道,大人究竟所忧何事?
  郭威道,我忧淮北,江南李氏素来觊觎中原,若乘我西边乱事,乘隙犯境,李唐国力富强,兵将众多,远非河中三镇可比。

  魏仁浦道,大人不必多虑,有高王坐镇淮北,李氏岂敢轻动?
  郭威摇头道,我担心的正是高王,行周近年来屡建战功,日益骄傲,我怕他一不小心,予敌可乘之机,那样输掉的将不仅是他半生功名,更是我大汉东南之地。
  魏仁浦道,大人与高王素来交好,为何不提醒于他。
  郭威道,我说过几次,但他总是不肯放在心上。这回我不把淮北兵马带在身边,而是留在沂州,便是预作准备。
  魏仁浦道,大人深谋远虑,人不能及也。
  郭威仰头向天,长长地吐了口气道,但愿如李太傅所言,我军到处,望风披靡。则江南纵有异动,我亦可回师痛击。
  这时柴荣回报说李崧留了封信要转呈郭威,郭威拆信细阅,不过寥寥数行:仆知郭公体念国艰,故随身所带部属不多,如此恐兵力单薄、为贼所轻,然此正亦足以骄敌也。仆有旧部慕容彦超,率部众四万,屯于商州,汉授其指挥使之职以示羁縻。公可命人持此书信往召,缓急可恃,守贞欺公兵少,必不防此一支奇兵也。
  郭威览毕,以手抚额叹道,李太傅高义,不知何以为报。
  魏仁浦笑道,慕容彦超乃一代名将,因其心念前朝,故先帝将之投闲置散,若得其相助,是天授羽翼与大人。
  郭威烦闷尽扫,心情开朗,人的思绪也变得清晰明快,一面吩咐魏仁浦代为修书回复杨邠,曰镇定之患未见实迹,可檄令卫王符彦卿密切监视,许以便宜之权,伺机而作。
  然后唤众将入帐,面授机宜.然后拿出《阃外春秋》,详加阅览,仔细思索,再将书中所述与平日见闻互相印证,若有所得。乍闻军中发令出操之声,出帐见天色已明,原来又是一夜未眠。
  。
  再说匡胤和肖卓、石守信三人脱离了总伦魔掌,纵马狂奔百余里之后,才敢停下,见石守信面色苍白,匡胤道,二弟,你的伤不要紧吧?
  石守信伏于马背,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低声道,没事的,还要不了命去。
  匡胤见他笑得极为勉强,知其必定内伤甚重又兼长途跋涉,无法调养。见这里远离大道,颇为僻静,便与肖卓下马,又扶石守信下来,石守信初时行路尚且艰难,勉力数步,便欲仆倒。匡胤和自卓急自左右搀扶。石守信盘脚坐下,运功疗伤,片刻之后,头上白雾蒸腾。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他睁开眼来,匡胤见他脸已回复红润,大喜道,二弟的武功真是神妙,就这一会儿光景便已复原了。
  石守信摆头道,哪会如此之快,我只不过暂时运功加速血脉运行,以助伤势复原。现在只能说可以行动如常,若要功力全复,恐怕还得数日。
  匡胤道,数日转瞬即过,我二人就在此陪你,待你的伤完全好了,再去寻令坤他们。
  石守信道,此处已近同州,李守贞暂时还不会来犯。况且这里山高林密,我随便选个山洞静养数日便是。我只担心燕儿和三弟,他二人少不更事,若再遇不测,却如何是好?
  匡胤等想来也是,但实在不放心将他一个人丢下,石守信看出他们心意,微微一笑,起身一跃,折下一根树枝,拄于地上道,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
  匡胤见他果无大碍,放下心来,遂约好东京相见,与肖卓上马而去。

  由于石守信要入山静养,故匡胤便骑了他的马,这匹马虽然也还雄壮,但与驭风相比却相去甚远,不一会儿便被甩下老大一截。肖卓不得不时时勒紧辔头,等候匡胤,二人又走了三十余里,看看已近同州地界,前面又是一座高山。肖卓问路旁农户,那人答曰此山名卧虎山,过山即至同州。
  匡胤二人道谢一声,便要打马上山,那农户急拦住道,此时已是酉时,上山便要至少两三个时辰,那是乃是夜半,二位难道要夜宿山中不成?
  匡胤笑道,我久走夜路,早已习惯。夜宿山中又有何妨。
  农人道,此山中有虎,常夜出噬人。故左近乡邻如欲过山,皆在白日相约成群,手持器械,方敢过去。
  匡胤道,那白日过去的,可曾见着猛虎。
  农人答曰,这倒未曾得见,想那猛虎亦惧人多,故不敢出来。
  匡胤道,既是无人得见,想必是乡人胆小,以讹传讹罢了。
  那农人见匡胤不信,气愤地说道,我好言相劝,你反不领情。到时让猛虎给吃了,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匡胤和肖卓都是一阵大笑,肖卓道,放心,如果我们被老虎吃了,一定只怨自己命苦。
  说罢,二人便往山中行去,那农户充满同情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摇了摇头,扛起锄头回家去了。
  山路陡窄崎岖,不便马行,二人只得牵马上山。到得山顶处时,已是亥末子初,山上朔风欺身,遍体生寒。二人也觉困乏,就于山顶寻了个大树靠着,肖卓拣了些枯枝树叶,在面前生了堆火,又自怀中取出在河中买的几块巴掌大的干牛肉,用一根细枝穿了,就火上来回翻烤。匡胤见他手法极为熟练,不禁问道,肖兄弟你这野外营生还真不赖啊,难道你以前也常在外风餐露宿?
  肖卓正在认真烤肉,听他发问,便顺口答道,是啊,以前在草原上,就这么烤肉吃的。
  匡胤奇道,草原?你在草原上住过?
  肖卓自觉失言,改口道,草原谁没去过?我家在幽州,出城百十里路便是草原,小时候常跟家人去玩哩。
  匡胤又问,那你们去草原玩,不怕被契丹人抓去打草谷?
  肖卓头也不回,埋头烤肉,答道,没有啊,我们是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才去的嘛。来,尝尝,看我烤的肉香不香?
  匡胤本待再问,但已被肖卓递过来的烤肉塞住了嘴,但闻香气扑鼻,不由张口大嚼,几下便吃光了自己那块,肖卓却吃得颇为斯文,在旁细嚼慢咽,才吃了一小块。见匡胤直勾勾盯着自己手中之肉,不由轻轻一笑,撕下一半又递与匡胤。匡胤赞道,你烤的肉真香,要是真有老虎,怕也要给引了来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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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便伸手接过,忽听身旁驭风不断长嘶,鼻中喷出粗气,四蹄不断踢腾周围泥土。另一匹马却神情萎靡不振,四肢蜷缩,蹲伏于地,似乎受了极大惊吓。
  匡胤心中奇怪,肖卓已霍然站起,匡胤问,有情况么?
  肖卓低声道,我这马儿,最是灵性,但闻得有不寻常气息,便会作此状。
  匡胤惊道,莫非是总伦追来了?
  肖卓摇头道,不象,你看另一匹马惊吓莫名,想必是驭风已告知了它是什么敌人来了。
  匡胤奇道,马也会交谈?
  肖卓道,匡胤大哥,你在骑营中长大,熟谙马儿习性,难道不知人有人言、马有马语么?
  匡胤还想再问,突然山谷中传来一声巨吼,驭风闻之,更是激动,身形竖立,前蹄高举,直欲挣脱缰绳,直奔而去。
  肖卓道,真让你给说中了,现在把老虎引来了吧。
  匡胤拿起铁棒,大步走出,黑暗之中,哪里见得到老虎踪迹。肖卓笑道,匡胤大哥,想那老虎也怕了你这根铁棒,不敢出来了。
  匡胤回身说道,那农人没有骗我们,真有老虎…。
  正说话时,猛然见肖卓身后十余尺远的密林之中有两盏灯光亮起,须臾熄灭,又再亮起。匡胤心知不妙,大叫道“快趴下。”同时将铁棒用力朝肖卓掷来。
  肖卓不明所以,但却听话地立刻趴下,铁棒从他头上飞过,没入身后林中,那两盏灯光骤然熄灭,丛林中草木窸窣作响,肖卓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头上灰尘,连道好险,想不到这畜生便在我身后。

  匡胤道,幸好我见到它眼光如炬,迅速反应过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说罢便走入林中去寻铁棒,肖卓在身后叫道小心,匡胤笑道,谅那畜生不敢再留于此。话音未落,但觉身旁风声大起,原来那猛虎中棒之后,匿伏于侧,伺机再扑。匡胤手无兵器,急忙往后一滚,那猛虎一扑不中,张牙舞爪,再次扑来。肖卓伸手腰间,革囊中竟无铁丸,低头一看,原来仅余的两三枚铁丸在自己刚才伏身时已滚落出来,掉入火堆。
  肖卓见铁丸在火中被烧得通红,不及细想,伸手去捡,火烧皮毛,灼痛刺心。匡胤这时正与猛虎相距数尺,对峙而立。眼看那虎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利齿,纵身向匡胤扑来。
  肖卓顾不得疼痛,用两根树枝挟起滚烫的铁丸,用力朝虎口内扔去,老虎毕竟是畜生,见到面前有物飞来,便一口吞下。匡胤正准备抓住虎爪与之搏斗。突见猛虎自半空中跌下,往来翻腾,痛苦不堪,嘴里冒出焦臭白气,最后,大吼一声,从山顶纵身跃入深谷之中,老半天才听到“嘭”一声闷响。
  匡胤这时才觉全身冷汗湿透,与肖卓对视一眼,二人开怀一笑,心中充满后怕和劫后余生的轻松,肖卓牵了匡胤的手,来到崖边,冲山下叫道,死老虎,总伦那妖怪都奈何不了咱们,难道你比他还厉害?
  说罢又扮了鬼脸,匡胤心中忽然一动,自怀中摸出几枚在华州那几名灰衣人身边捡到的铁丸,问道,肖兄弟,你可识得此物。

  肖卓摇首道,这不是我的,天下用铁丸儿的多了去了,大哥从哪里得来?
  匡胤是见肖卓也擅使弹丸,方才猛然联想到会不会便是在华州出手相助之人,现见其否认,便不再追问,只叙说了那日华州助柴荣逃过追杀之事。
  肖卓听他讲得惊心动魄,又见匡胤额头上全是汗水,抽出手来,抬起袖口去为他擦拭,匡胤心中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又难以言状。肖卓见他直盯着自己,咧嘴一笑道,匡胤大哥,你看着我干什么?
  匡胤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见你笑起来真好看…牙齿好白…。
  肖卓一听,放下手来,转过身去,匡胤不解,问道,怎么,肖兄弟,我说错话了么?你可别生气?
  肖卓低声道,我没有生气呀。
  匡胤觉得这位小兄弟好生奇怪,有时豪爽大方,有时又…,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也说不上来。于是伸手去搭肖卓肩头,肖卓象被蛇咬了一般,身子猛然一缩,躲了开去。匡胤越发纳闷,不知到底在哪里做错了什么,得罪了他。
  肖卓见他呆立不语,笑道,匡胤大哥,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匡胤道,肖兄弟,我觉得你好生令人奇怪。
  肖卓道,真的么?那你说说看,我哪里奇怪了?
  匡胤挠了挠头,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总之就是奇怪。
  肖卓脸色一沉,说道,你怕我是歹人,会加害于你,对不对?
  匡胤大力摇头道,不是不是,绝对不是,你我几次三番共经生死,我当你和二弟三弟他们一样,都是好兄弟,怎会怀疑你是歹人?
  肖卓听了这话,笑道,这不就对了么?匡胤哥哥,我也当你是好兄弟呢。
  匡胤见他并未生气,放下心来,笑道,对,对,咱们就是好兄弟。
  肖卓去把火堆移开,腾出一片空地,对匡胤道,火把这块地都烤热啦,好兄弟,快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匡胤低身躺下,肖卓也在一旁躺了。这片地方才经火烤过,现在非常暖和,身旁又有火堆,山顶上虽寒风呼啸,但一点也不觉冷。肖卓一会儿便发出轻微的鼾声,匡胤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仰头看看天空的点点繁星,想着韩令坤和公孙燕不知去了哪儿,还有石守信的伤势到底如何;一会儿翻身又看到肖卓,穾然注意到他睫毛好长、眉毛很弯。就这样直到天色微明才沉沉睡去。
  远方传来的鸡啼声打破山谷中黎明的宁静,匡胤一跃而起,虽然只是短短的小睡,但他已回复体力、精神充沛。肖卓寻了些青草,正在给两匹马喂食,见他醒来,笑道,昨夜还睡得好么?
  匡胤见到他,竟有些不自然起来,勉强笑道,还好,好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肖卓道,那咱们就快走吧。
  匡胤连声称是,牵了马随在肖卓身后,一路上心中纳闷,为何老是心中发慌、心跳加剧,难道这几日的连番恶斗,自己竟在不自觉中受了内伤不成?
  。
  二人下得山来,已近晌午时分,见山脚下有几处茅舍村屋,便去讨些水喝。二人挨家敲门,皆无人回应。最后才终于有一家开了门,匡胤见开门之人是一名老妇,便上前施礼。老妇将他们打量良久,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匡胤答道,我们是行路客商,路经此处,希望大娘能见赐些水喝。
  那老妇见他二人装束平凡、彬彬有礼,放下了戒备,将二人引入院中,再小心地往外仔细打望,确认后面无人跟随,这才关紧大门,又拿了根木栓顶了。
  肖卓见她如此谨慎,问道,大娘为何这般小心,难道白日里也有强盗么?
  老妇请他们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又用木瓢盛了水端上来,盛在两口粗瓷碗中,这才答道,这里靠近大山,时常有歹人出没,因此老婆子才会如此小心,请二位莫怪。
  匡胤道,这里距同州也不过二三十里,什么歹人如此大胆?难道同州官府也不管么?
  老妇苦笑道,官府?官府除了催收赋稅时见得着人影,平时来都不会来。
  肖卓问道,家中就你一个老人家,难道也要交见赋税?
  老妇人道,但凡家有丁男,便须缴纳田租、征赴徭役,若是饥年欠收,便命以银钱作抵。
  肖卓奇道,你家中哪有男丁?
  老妇道,有,有一个男丁。
  说罢,起身冲里屋喊道,你出来罢,不是来抓伕赴役的官差。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背个包袱,颤巍巍从里屋走出来,匡胤二人忙起身见礼。老妇解释道,方才你们敲门,我们以为不是强盗便是官差,因此叫他收拾了几样值钱物事,一旦情形不对,便由他翻后墙逃走。
  肖卓见那老翁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想到他还要翻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匡胤严厉地盯过来,忙止住笑正襟危坐。
  匡胤关心地问,哪你一个人又怎么对付呢?
  老妇道,老婆子一个人,无钱无物,他们应该不会把我怎样。前几次都是如此,只是最近听说这附近又要打仗,才格外小心。
  肖卓道,难怪方才你过了这么久才开门,开门后又把我们打量半天。
  老妇道,“老婆子活了快七十年,从没见过一天是太平的。这年头皇帝象走马灯似的在换,东边的人马来了叫出粮,西边的军队过来又喊交租。拿不出来,他们就砸东西烧房子。稍有反抗,还要杀人。我的大儿子…呜呜…就是…。”
  说着,她已老泪纵横,抬起乌黑兮脏的袖子不停擦眼,“就是因为和他们理论了几句,便被当场砍死。”
  那老翁也是眼泪涟涟,匡胤听了,非常气愤,想起那日在华州王朴说的“百姓望王师,王师甚于贼”的话,一拍桌子,怒道,这是什么官府?简直比强盗还不如。
  老翁急忙掩住他口,说道,客人莫要大声,要是被人听见,官府就要来拿人。

  肖卓道,既然这里不太平,为什么不象别人那样逃往别处呢?
  老妇道,逃,能逃到哪里?哪里还不都是一样?出去了也只能逃荒要饭,左邻右舍听说要打仗,都早逃光了。只有我二老无亲无故,又行动不便,只能留在家里。
  肖卓又问,方才你提到了大儿子,那应该还有其他子女吧?
  老妇答道,还有个小儿子,自从七年前他大哥横死,他便立志要报仇。前年去从军,至今没个音讯回来,也不知去了何方,是死是活。
  想起小儿子生死未卜,老妇又大哭起来。匡胤安慰道,你二老且宽心,他既去从军,说不定有朝一日一刀一枪挣个功名回来,那时接你们贻养天年,大爷大娘便可享享清福了。
  老妇道,但求他平安归来,我们一家团聚便是万幸了,哪还敢望什么享福。
  肖卓心念一动,说道,我们在军中也认识些人,你小儿子叫什么名字?说不定可以帮你们捎个信。
  老妇一听,喜出望外,止住哭泣道,我家姓王,小儿子小名二狗,那年有个教书先生往这里路过,在我家住了一日,顺便请先生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王审琦。
  说罢唤那老翁取下包袱,将内中物事倾于桌上。匡胤见不过是百十文钱、两块银锁及两三件粗布衣衫。
  老妇拿起一块银锁,递与匡胤道,这只银锁是二狗出生时请人打造的,你们若是遇见他,便将这交给他,就说爹娘盼他早日回来。不要他作什么官儿,挣多少银钱,只要他无伤无损,便是菩萨保佑了。
  匡胤心想人海茫茫,却到哪里去寻这王审琦。但见二老念儿情切,又不忍推拒,好歹有个名字,又知他在军中,总之慢慢寻来便是。
  因此伸手接过银锁,收在怀内。老妇便叫老翁去烧火做饭,匡胤二人见他家粮无隔夜,哪里肯留下叨扰,坚决告辞,临出门时,肖卓又偷偷放了些散碎银子在碗底。二人离了王家,直往同州而来。
  走了不到十里,便见沿路百姓扶老携幼,纷纷逃避。匡胤拉住一人询问,那人匆匆回了句“河中兵杀来了”,便慌忙跑开。匡胤与肖卓对望一眼,都想不到河中人马来得如此之快,只好随着人流往前奔去。
  来到同州城下,城上早已是戒备森严,百姓们见城门紧闭,便呼请开门放入。城上的守将答道,战时紧急,为防奸细混入,节度使大人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城。
  百姓们跪地哀告,城上就是不理。匡胤知道再这样耗下去也是无济于事,白白耽搁时间,于是劝大家各自四散逃走,自已与肖卓寻了个城外土岗,登高远望,察看动静。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听见呐喊声自远处传来,匡胤放眼望去,只见岗下密密麻麻全是河中兵马。匡胤怕被发现,拉了肖卓隐身林中。
  。
  河中人马来到城下,高声喊话,说是秦王前锋到此,速速开门纳降。
  同州节度使刘词高距城楼,冷笑道,乱臣贼子,死期将至,尚不自知。还敢在此虚言恫吓,我劝尔等下马受缚,或许天恩浩荡,饶尔性命。
  河中前锋将领是李守贞手下爱将王继礼,现任河中兵马指挥使,他今天是自告奋勇,领军一万五千人,前来攻取同州。他知道同州兵力不过五千余人,因此他仗着自已兵力雄厚,志在必得。见刘词不肯投降,王继礼心头火起,喝令攻城。河中兵架起云梯,爬城而上。
  同州本不是前沿重镇,城墙没有开封、河中、长安这些大城那样高大坚固。幸好刘词到任后,本着以防万一的念头,进行过一些修缮加固工作,再加上前不久王峻奉郭威之命前来作防御使,通知刘词要谨防河中生变。因此还是提前作了不少准备工作,兵器粮草城防工具等都比较充足完备。
  刘词和王峻手持宝剑,亲自站在城上督战。遇到人手不济时,他们甚至带上亲兵帮助搬运箭矢擂木。见到节度使和防御使两位大人都不辞辛劳、身先士卒,士兵们都很感动,于是大家奋勇争先,敌人还没靠近城头,便都被打了下去。
  王继礼在李守贞面前夸下了海口,今日定要拿下同州,打开进取河洛中原的门户。他仔细看着两军交战情形,唤过一名亲兵,传令调一千名弓箭手上前。

  这一千名弓箭手迅速来到城下一百步处,对准城上一阵猛射。同州守军顿时抬不起头来,刘词探头出去看,“嗖”一声一箭直飞而来,王峻急将他往后一拉,箭擦着盔沿前方紧挨着额头飞过。
  刘词心道“好险”,来不及向王峻道谢,大着胆子再往下看,这时城下见城上忙于避箭,便立刻又组织进攻,士兵们呐喊着如潮水般涌来,架在城墙上的云梯上早爬满了人,另有一支大队肩扛巨木,冲向城门,想要撞门而入。
  刘词眼见情势危急,急令手下取毛竹来。
  士兵们手忙脚乱搬来数十捆浸了桐油的毛竹,两头已被削尖。刘词一边喝令“快朝城下掷去”,一边亲自拿了一根用力投出。
  毛竹粗大,又是自高处掷下,其力道远甚羽箭,数百根尖头毛竹霎时便戳死了不少河中人马。刘词又大叫道,快扔火把。城上立刻又投下数百只事先准备好的火把,毛竹有油,遇火即燃,城下立刻大大熊熊,哀号不绝。刘词见敌势稍缓,忙令抛下滚木擂石,又砸死了不少攻城的人马。
  王继礼见久攻不下,十分焦燥,正待传令再次冲锋,身旁一员副将道,今日敌军抵抗顽强,不如暂时收军,休整后明日再战。
  王继礼抜出佩剑,恶狠狠道,你怕了么?怕死的话,老子现在就先送你回老家。
  那副将吓得不敢再言,王继礼挥动宝剑,喝令众军,全力攻城。
  手下畏他严令,不得不冒死前进。
  城上这时也伤亡惨重,将士疲惫,全靠了刘词和王峻二人平日善待下属、同甘共苦,大家这才勉力撑持。
  王峻见身边的军士们一个接一个被流矢射中倒下,而城下的攻势并不见缓,敌军仍然不断涌来。他十分焦急,对刘词道,贼势难挡,请大人速离此地,赴左近州县搬来援兵。卑职愿在此死守,不至最后一兵一卒,决不容贼兵进入同州。
  刘词见王峻十分诚恳,心中非常感动,但他是本州最高长官,绝不愿临阵脱逃,于是说道,将军好意,在下心领。但在下身为州牧,节镇一方,岂可擅离职守。况昨日枢相郭公曾传信来,言其已率大兵赶赴河中,你我但须坚守,俟郭公兵到,两下夹击,当获全功。
  王峻心中不相信郭威很快就能到来,见刘词不肯离开,于是慨然说道,既是如此,那卑职便追随大人,与敌周旋到底。
  刘词大喜道,有将军鼎力相助,何愁不能退敌。
  说罢命人将郭威大兵将至的消息传告四城,城中军民闻知此事,尽皆精神大振,老百姓们都轮流上城,为守军搬物送食,在大家的同仇敌忾下,同州城暂时得保无虞。
  匡胤和肖卓见到下面大军交战,惨烈异常,都不禁心中暗惊,肖卓问道,匡胤大哥,你看这同州城守不守得住?
  匡胤摇头道,这不好说,同州节度使刘大人向来娴熟战阵,深得军心。
  但河中军力多出数倍,所以…
  肖卓道,干脆咱们冲下去,乘乱杀他几个。
  匡胤大惊道,下面千军万马,我们贸然闯入,不被踏成肉泥才怪。就算是勇如二弟,甚或是总伦那样高的武功,也是不能抵挡的。
  肖卓笑道,我不过说说罢了,看你怕成这样。
  匡胤道,我不是怕,打仗要审时度势、纵览全局,绝不能仗恃血气之勇。否则丧了身家性命是小事,连累三军那才是大事哩。
  肖卓道,好了好了,我开个玩笑,用得着这么长篇大论教训人么?
  匡胤正色道,家父常言,两军对阵无小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例子古今常见,所以是开不得玩笑的。
  肖卓问,时常听你提起令尊,他老人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匡胤道,家父从军三十余年,现在洛阳任飞捷指挥使。
  肖卓道,指挥使,那也不算小了。你干吗不跟着他,却要四处飘泊呢?
  匡胤笑道,男子汉志在四方,岂能依靠父辈余荫。肖兄弟,你不也是舍弃了家中富贵、云游在外么?
  肖卓听了这话,低头不语,匡胤见他沉默,以为是刚才一番话勾起了思乡之念,正准备宽慰几句,却见肖卓手指远处,大叫道,快看,那是什么?
  匡胤顺着方向望去,只见河中军队后方烟尘大起,似有无数人马杀来。河中军顿时大乱,将领们喝止不住,人马自相践踏。
  肖卓道,敌人要败了,现在咱们可以杀下去了吧。
  匡胤道,还不行,战场上敌友难分,准知道咱们是什么人。还是看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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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中军队在王继礼的催逼下,奋力攻城,城上在遭受了轮番猛攻之后,渐渐抵挡不住,防卫力量稍微薄弱一点的地方已经被敌人冲上城头,刘词和王峻亲自挥剑砍倒了十来名已爬上城的敌兵,眼看着已方将士接二连三地倒下,而敌方的人蜂涌而来,刘词心想与其城破受辱,不如自刎以谢朝廷。于是回剑往脖子上抹去,王峻眼明手快,一把夺过刘词手中宝剑,大声道,大人勿要轻生,但得卑职在,决不让敌人攻入城来。
  刘词被他的勇气一激,振作精神,再次指挥抵抗,正在这时,见到城下人马队形突然大乱,纷纷回身作战,再细看时却见其后方有大队人马杀来。刘词大喜,对王峻道,郭公果不食言,天佑我同州不致沦于贼手。
  王峻冲身后大呼道,朝廷救兵到了,快随我杀出城去,消灭敌人。
  王继礼开始时见后方有异,并不在意,以为是河中方面派来的援军,于是命手下加紧攻城,不要让别人来抢了功劳。亲兵来报说来军打着的是汉廷旗帜,王继礼不肯相信,明明探得郭威大军一日止行五十里,这才出发三日,哪就到得了五百里外的同州?
  他命令亲兵再探,未及等到回报,郭威的部队已杀败了河中后军,直向王继礼扑来。原来郭威用了魏仁浦的计策,故意令大队行军缓慢,让李守贞以为他不敢与河中交战,然后亲自带领禁军中最精锐的左右龙虎卫三万余人,每日轻装急行二百里,抄近道直取河中,今日早上便已到达同州附近,探得李守贞派王继礼来攻同州,便埋伏于周围,直待战事胶着时,乘便杀出。

  河中军队现在变成了少数,再加上龙虎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刚才埋伏时又休整了半日,现在以逸待劳、以众击寡,王峻又率城中军队冲杀出来,两下夹攻,河中兵马顿时大乱,一败涂地,纷纷伏地请降。
  王继礼和一群亲兵副将被困在垓心,左冲右突,不能脱困。郭威立马高处,对左右道,这王继礼乃是河中第一悍将,若能将他擒住,必令群贼胆寒。
  话音未落,高怀德便应道,末将愿往擒此贼。说罢持枪纵马而出,直取王继礼。王继礼手持一柄大砍刀,左砍右劈,勇不可当。见高怀德直奔而来,大叫道,哪家的娃娃,也敢前来。郭威手下无人么?
  高怀德闻言大怒,也不答话,手中长枪径刺王继礼胸口,王继礼举刀一格,刀枪相交,火花迸射,二人都是手臂一阵酸麻。均知对方不弱,彼此不敢轻敌。高怀德一击不中,手腕回收,挽了个枪花,又刺向王继礼面门,王继礼侧头避开,大刀横扫高怀德腰际。高怀德急忙用枪柄荡开,一夹马腹,急冲几步,已到了王继礼身后,回枪直刺王继礼背心,王继礼伏下身子,高怀德又刺了个空。
  二人交战数十个回合,不分胜败,柴荣道,姑父,请让小侄前去助战。郭威摆手道,怀德武艺高强,心高气傲,你若前往,反令他以为轻看于他。放心吧,王继礼不过困兽犹斗,不出十合,必败于怀德枪下。

  果然,王继礼在高怀德凌厉的攻势下渐渐左支右绌,高怀德见他力怯,奋起一枪直刺过去,王继礼急忙抵挡,高怀德这一枪却是虚招,枪尖一转,下刺其腰,王继礼扭身闪避,高怀德收枪横击,枪杆重重打在王继礼手上,王继礼握刀不稳,大刀“嘡啷”一声掉在地上,高怀德见敌人赤手空拳,怎肯放过大好时机,举枪疾刺。王继礼拨马便走,身旁亲兵一拥而上,将高怀德团团围住,高怀德左手拔出宝剑,右手持枪,左劈右刺,杀退众人,抬眼见王继礼已趁机突出重围,往山岗上逃去。
  高怀德纵马急追,眼看就要赶上,此时匡胤和肖卓就隐于不远处林中,见他二人相距已不过丈余,王继礼从怀中偷偷摸出一柄匕首,匡胤叫道不好,高怀德闻得林中忽有人声,不由转头来看,王继礼将匕首朝后用力掷出,往高怀德面门飞来。高怀德一时疏忽,躲闪不及,眼看便要被命中,只听“当”一声响,匕首已被一枚铁丸震飞。跟着便见王继礼连人带马被一根铁棒扫倒在地。
  高怀德定睛一看,见有二人立于面前,高怀德怒道,你们是何人,竟敢阻我擒贼。
  匡胤并不忙于答话,而是去将王继礼牢牢踹住。肖卓不忿道,我们好心救你,你还来骂人。
  高怀德道,你们真是岂有此理,若不是你二人发声惊扰,本将军已将此贼毙于枪底。

  肖卓道,横人见得多了,没你这样胡搅蛮缠的。不是我二人出手,你怕已成了别人刀下之鬼了。
  高怀德骂道,懒得和你这乡下人多说,快把这厮绑了,随我押其回营,你们不过要讨些赏钱罢,本将赏你们便是。
  肖卓听他出言不逊,又骂自己是乡下人,而且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仗势凌人。不由气得满脸通红,猛地朝地上的王继礼踢了一脚,对匡胤道,大哥,咱们走,这厮怕咱抢了他的功劳,就让他独自领赏去。
  高怀德在马上听他这话,也十分生气,又骂道,你这个乡下人,本将军给你机会发财你还不要,小心将你也绑了,治你个通敌之罪。
  肖卓抬头道,我们帮你,你还血口喷人。说,我们怎么通敌了。
  高怀德道,你二人鬼鬼祟祟、行迹可疑,焉知不是这厮的同伙。
  肖卓大怒,袖子一挽,就要开打。高怀德道,哟嗬,想袭击朝廷命官,还敢说你们不是歹人?
  匡胤见二人争执不下,欲待上前劝解,又怕王继礼乘机跑了,正在为难之际,山坡下上来了一群人,高怀德叫道,你们来得正好,快将这三人一齐绑了。
  匡胤见那为首之人正是柴荣,身后跟着张永德。匡胤高兴地叫道,柴大人,张大哥,是我,赵匡胤啊。
  柴荣跑上前来,见果是匡胤,大是高兴,对高怀德道,高将军误会了,这位赵兄弟乃是位义士,绝不会是贼人同伙。
  张永德见是匡胤,也大笑道,赵兄弟,我们想得你好苦啊。
  柴荣转向匡胤,拉起他手,大笑道,见到兄弟别来无恙,柴某好生高兴。自华州一别,柴荣常念当日仗义相救之恩以及赠马之德,后又闻得兄弟在河中屡建奇功,柴某又是开心又是担心。今日重逢,实慰平生之念。
  匡胤奇道,大人怎知河中之事?
  柴荣道,我大军行来途中,已遇韩兄弟和公孙姑娘,故知其详情。走,下山去,我为你引见枢相大人。
  说罢,又转头面向肖卓,“这位便是肖兄弟罢。果然英雄出少年,我大汉有如此豪杰之士,何愁叛贼不破。”
  匡胤和肖卓都被他的豪爽和热情感染,又得知了韩令坤和公孙燕的下落,顿时把刚才的不愉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便随着柴荣疾步下山,一路上柴赵二人开怀畅叙,肖卓笑着一边聆听一边时不时又补上几句,气氛十分欢洽。高怀德领了众军押着王继礼在后,心中纳闷,难道这两个泥腿子便是传说中烧了李守贞粮仓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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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来见到郭威,匡胤和肖卓纳头便拜,郭威也是大喜,亲自将二人扶起,笑道,二位壮士在河中便建大功,今又擒得王继礼,我将表奏朝廷,为诸位授官加赏。
  匡胤见郭威身居高位却不摆架子、平易近人,心中十分敬佩,谦逊道,在下几人不过是误打误撞,怎比得上大人运筹帷幄、辛劳千里。
  郭咸见他并不居功自傲,更是大为欣赏,赞道,壮士在河中之举,既毁其军储,又丧贼胆,此必令群贼自溃,而助我军收事半功倍之效。你们这一把火,烧的不仅是李守贞的军粮,更是他的军心啊。
  匡胤又问起令坤二人何在,柴荣答道,他二人在途中巧遇大军,故我才能得知你们在河中之事。韩兄弟记挂你们安危,故带了数十名军士往另一条路寻来。我与他们曾约好同州相见,想来很快大家便可重聚了。
  正说着话,听不远处有人大叫道,大哥,肖兄弟,是你们么?
  匡胤看去,只见韩令坤和公孙燕骑着马带着几十名骑兵正飞奔而来。
  柴荣道,你看,才说到他们,这就已经到了。
  韩令坤跳下马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匡胤面前,紧紧抱住,叫道,可想死你们啦,咦,我二哥呢?
  公孙燕跟着也跑上来,大家见面都十分亲热。匡胤将石守信情形告知于他们,又见令坤身着盔甲,在他肩上猛击一下,笑道,好小子,神气了,几天没见,已经作军官啦。

  韩令坤摸摸脑袋,不好意思道,全仗了柴大人,是他向郭令公举荐,封我做六品振威校尉、左龙虎卫散骑指挥使。
  柴荣笑道,是全仗的你自己。赵兄弟,你人虽还没见着,但枢相大人也已经给你留了职位,是六品昭武校尉、右龙虎卫游骑指挥使。还有这位肖兄弟…
  他话还未说完,肖卓直摆手道,我可作不来官,就跟在匡胤大哥身边当个小兵吧。
  匡胤急忙再向郭威行礼叩谢,公孙燕在一旁道,郭大人,他们都作官了,你给我也封个什么罢。
  郭威笑道,公孙姑娘,我朝还没有女官设置,只有宫中才有女史,但…
  公孙燕问道,但什么?
  郭威道,但要得皇上宠幸之人才能得封。
  公孙燕问,什么叫宠幸?
  柴荣解释道,就是嫁给皇帝。
  公孙燕又问,那嫁了皇帝之后,还能和你们一起玩不?
  柴荣道,那时你贵为后妃,怎么还得见我们这些外臣。
  公孙燕一听,直摇手道,那我不嫁给皇帝了。
  众人一阵大笑,匡胤道,傻孩子,皇帝岂是你想嫁便能嫁的。
  正说话间,刘词和王峻已前来拜见郭威,要将众人迎入城去。
  郭威问,城中可容纳三万人否?
  刘词面有难色,答道,同州城小街窄,若军队一齐入城,恐难以接纳。
  郭威道,这也无妨。便命柴荣传令各军就在城外扎营,刘词请郭威入城歇息,郭威摆手道,这就不必了,丢下将士们在外风餐露宿,我进去高床软枕也睡不安生。

  说罢便命人布置营帐,刘词和王峻见他坚决,便也要出城来住,郭威笑道,我来是客,你们是主,岂有客人硬把主人拉到野外来住的道理?
  刘词和王峻只得回去,安排了酒食送出来劳军,郭威只草草用了些汤饭,便在诸将陪同下巡视各营,慰劳伤病。士兵们见枢密使大人不辞辛劳亲自慰问,都十分感动,郭威见有的兵士被褥单薄,马上叫亲兵去把自己的取来,亲自给这名兵士铺上。
  那兵士热泪盈眶,跪下给郭威行礼感谢,郭威道,你们为了国家长途跋涉、舍生忘死,应该是我向你们行礼才对。
  言罢反要向这名军士行礼,周围看到的人都十分感动,纷纷宣誓效忠,郭威见军心可用,心里非常高兴,马上召集校尉以上军官到中军帐前空地开会,郭威道,今日一战,我军首战告捷,说明敌人并不可怕,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就一定能克敌制胜,如此上报君恩、下慰生民…
  匡胤和令坤已身居军职,自然也在队列之中,见郭威大义凛然、激昂慷慨,心中都是十分敬仰。令坤小声对匡胤道,大哥,真想不到枢密使大人竟如此体贴将士、平易近人。
  匡胤道,是啊,所以柴大人跟着他,也才会学得如此优秀。
  令坤道,你说以后郭大人老了,会不会由柴大人接任他的位子?
  匡胤道,这可说不准,朝中能人众多,再说这个位子要由皇帝任命,不可能私相授受的。

  这时只听郭威道,我大汉王朝,将士用命,戮力同心,河中蕞尔贼寇,怎能抗我天兵扫荡。不日廓清叛逆,凯歌高奏。班师回朝之日,本大总管将上表天子,论功行赏。各位后半生的富贵荣华、封妻荫子,都在这一战中。
  众将轰然应诺,四散退去,郭威只留下刘词、王峻、柴荣和高怀德等人入帐商议。
  郭威问道,重进到哪里了?
  柴荣答道,重进与大队已过宋州。
  郭威又问,宋州节度使郭从义呢?
  柴荣道,重进在军报中提到,宋州郭镇帅己率宋州军一万人与我大队会合。
  郭威点点头道,你传讯重进,大军加快速度,分作三队,由重进率前锋三万人速至河中城下会合,郭从义领中军随后,由神武军兵马指挥使杜言诲领后队负责押运粮草。
  见柴荣认真地记下,郭威又道,传我西路行军大总管令,命永兴军行营都部署、邠州节度使白文珂抢割长安外围麦田,并发疑兵相扰,使赵思绾不敢轻出。再命凤翔行营都部署、泽潞节度使常思进与陕州节度使赵晖分别自南北向凤翔夹击,可围而不攻,待我破河中后,再会师共击王景崇。
  刘词道,大人先摧首脑,再歼余敌,实在是高明至极。
  郭威笑道,三镇既然共推李守贞为主,那么咱们就最先打他,只要把他给收拾了,余下的就好办啦。
  王峻道,今天大人奇兵突袭,大败了王继礼,为何不乘势袭取河中呢?
  郭威笑道,李守贞手下有十万人,我们现在才三万,况且河中城坚墙高,想要一举攻下绝不可能。因此还是等中军大队到了再说吧。
  刘词道,同州距河中不过百里,若是李守贞接到败讯后兴兵前来报仇,就不好抵挡了,大人还是不要宿在城外为好。
  高怀德哼一声道,他李守贞要是敢来,我这杆枪就叫他有来无回,王继礼就是榜样。
  刘词道,高将军武艺出众、胆识过人,但河中兵多,大人又身系国家安危,因此还是小心的好。
  郭威道,无妨,守贞向来多疑,在没有探明我军虚实之前,他是不会来犯的。
  说罢又命王峻道,你通知郭崇、曹英二人分率本州军马五千,还是在河中城下会合,我要合围河中。这回赵匡胤他们几个可立了大功,李守贞没了存粮,养不活军士,看他的手下还怎么拥护他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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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守贞的确很是恼火,赵匡胤他们一把火烧掉了他五十座粮仓的十分之七,原本可足一年之用的军粮现在只够不到两个月,因此他才会急着命手下去攻打周围的州县,希望能夺些粮草,与朝廷长期抗衡。但派往泽、陕各州的人马在当地驻军的有力抵抗下都是铩羽而归,刚刚又接到了探报,王继礼在同州城下遭遇郭威突袭而全军覆没,连王继礼本人都被俘虏了。
  李守贞现在已经不再称王,而是直接称帝,因战事紧急,原本打算兴建皇宫的计划已被暂时搁置起来,只把原来的节度使府临时改成了皇宫。其他一切朝中建制也不完备,连宰相和枢密使的人选都还没定下来,他手下的一些将领,如李存言、王继礼、肖进忠、薜开先等都自恃资历,互不服气,对这几个重要职位相争不让,闹得他头痛极了。
  最后还是总伦出的主意,叫这群人各自带兵分攻州县,谁先抢来银粮、充实府库,谁就能坐上宰相和枢密使的位子。动作慢了的,那就对不起啦,最多能弄到个节度使的职位。因此王继礼才会急不可耐地要去攻打同州。
  现在可好,刚刚称了帝,四方并未如想象中那样望风归顺,而且还出师不利、损兵折将。总伦推算说本来他是天命所归的,但由于有赵匡胤等妖星下凡,故意扰乱,所以才横生了这许多阻滞。李守贞恨死了赵匡胤这一帮人,进而又迁怒于符京娥,很不明白儿媳妇为何要帮着外人来造自家公公的反。
  要照他平日的习惯,早将京娥杀了,但她毕竟是符彦卿的女儿,得罪了这位亲家可不是什么好事。一个郭威已经令他很头疼了,再和符彦卿反目成仇,他不敢想象这会有什么后果?
  前几天儿子李崇训平安回来,李守贞着实高兴了好久,他只这一个儿子,要是崇训不能回来,这江山今后传给谁呢?还好总伦办事得力,买通了汴梁朝廷里的人,这一万两银子花得值。总伦这家伙真有手段,哪都能找到门路打通关节,对这种人还是要小心提防,等打退了郭威之后,得寻个理由将其除掉,否则后患无穷。
  他正在房中东踱西走,浮想联翩,一名侍从来报,国师来了。
  李守贞心中一惊,才刚想到,怎么就已经来了。
  于是命道快请,总伦虽已贵为国师,仍身着那件黑色僧袍,只在衣领和袖口处加缀了些紫色补子,以示身份不同。
  总伦进来,便要下跪行参拜大礼。李守贞赶忙扶住道,国师地位尊贵,岂是常人可比,快快起来,万勿行此大礼。
  总伦也只是虚意下拜,顺势便站起身来,对李守贞道,我观陛下面带忧色,不知所为何事?
  李守贞心想,这也瞒不过你。
  便说道,当日国师曾言汉朝四面皆敌、无兵可派,朕这才应天顺人,称帝以安民心。但现在郭威已带重兵前来,河中才是真正四面皆敌,叫朕如何不忧。

  总伦笑道,我以为何事,原来为此,陛下养十万劲旅,居坚城之内,外有沱河天险,郭威纵有通天彻地之能,又能奈陛下何?
  李守贞道,本来朕并不惧他,但前日屯粮被烧,已致军心有变。若郭威驻军城下,围而不攻,至多一月,我军必乱,那时如何收拾。
  总伦道,郭威若作久困河中之念,则正好可设计破之。
  李守贞喜道,国师可有良策?
  总伦道,劳师远征,亟须速战速决,陛下但需坚守,旬日之内,郭威必败。
  李守贞不敢相信,问道,国师所言,朕甚是不明,还请详示。
  总伦道,贫僧与江南唐国素有来往,其执政如宋齐邱、冯延巳等皆与我交好。若得陛下诏命,贫僧愿亲赴金陵,面见唐帝,约其起兵淮南,进击淮北。淮北若破,唐师可直入中原,径往河中,届时内外夹击,郭威等辈唯有葬身沱河鱼腹。
  李守贞大喜,一拍手掌,正要说好,转念又道,但淮北有高行周镇守,此人向与符彦卿齐名,能征惯战。岂容唐军轻易渡过淮水?
  总伦笑道,高行周已死期将至,陛下不必担心,唐军定能渡准而过,与陛下会师河中。
  李守贞见他胸有成竹,不由不信,说道,既然国师如此有把握,朕便立刻命人草拟国书,由国师交赴唐主,约好事成之后,我二李共分中原之地。
  总伦深深一躬道,那贫僧这便回寺收拾行装,待陛下诏书送达,便即时起行。

  李守贞道,好,诏书稍后即至。只是又要辛劳国师了。
  总伦道,食君之禄,耽君之忧,此乃为臣者分所当为,又何劳陛下记挂。
  说罢行礼,转身出去了。
  因为要等候诸路人马一齐到河中会合,所以郭威命令部队就在同州城外休整两天,附近的百姓见这支队伍军纪严明、秋毫无犯,便又都纷纷回来。
  这天晚上,匡胤和令坤在龙虎卫骑营中巡视,公孙燕为了军中方便,和肖卓一起都换了小兵装束,随在身后。见前方不远处值日巡官带一群人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过来,匡胤便上前询问。巡官是一名小校,见匡胤职阶比他高,忙施礼道,这二人是逃兵,刚才偷出营寨时被我等抓住,现在押了他们去见柴大人。
  匡胤问道,军中对逃兵是如何处置?
  巡官答道,轻则斫足,重则斩首。
  匡胤见这二人面无愧色,神态中隐隐有几分不平,他感到奇怪,便对巡官道,交给我罢,我替你押他们去见柴大人。
  那巡官面露难色,肖卓在一旁道,你知道他是谁么?他便是赵匡胤。
  赵匡胤这三个字顿时震住了这位巡官,军中现在谁不知有这样一个人,胆敢夜闯李守贞府,火烧河中军粮,又在敌兵重围之下夺路杀出,全身而退,前两天还擒了河中名将王继礼,再加上他还是柴荣的好朋友,柴荣与郭威的关系有谁不晓呢?
  因此那位巡官马上恭敬地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既是赵爷有命,小人遵从便是。
  匡胤等将这二人接手,押了往柴荣处来,路上匡胤问道,你二人看来也颇勇武,不似胆小怕死之辈,为何临阵脱逃呢?
  那二人自忖必死,闭目不答,韩令坤喝道,没出息的脓包蛋,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敢跑就不敢答话么?
  说着便举脚去踢,匡胤连忙止住,其中一人睁开眼睛道,你说谁是胆小鬼?
  。
  52
  韩令坤用手朝二人指指点点,“你,还有你,你们两个是胆小鬼。告诉你,韩爷在河中,那是刀山火海也敢闯,龙潭虎穴也去得,哪象你们,还没上战场,就…”
  肖卓笑道,好啦,别在那自吹自擂了好不。
  韩令坤眼睛大睁,就要和肖卓理论,这时另一人开口道,赵爷韩爷,我们听说过你们的威名,也很佩服你们的胆色。但我二人真不是脓包蛋,我们不是要作逃兵。
  韩令坤骂道,不是脓包蛋,怎么会偷跑?还让人给捉住,真是丢人现眼。
  匡胤瞪他一眼道,你少说两句成不?
  公孙燕也在旁道,话真多,就会吹。
  韩令坤着急了,又不敢反驳,只好自言自语,“我话多么?我吹牛?”
  肖卓解劝道,你话最少,又从不吹牛,行了吧。
  韩令坤并未解恨,气呼呼地一个人往前走。见匡胤们不来追他,又走了回来,朝那两人喝道,说吧,你们不是逃兵那是什么?
  先前那人道,回韩爷的话,小人李审,这位是我在军中的好兄弟王审琦。我二人本是这同州附近人氏,因家中贫苦,故相约从军,在京中禁军右龙虎卫作一名小卒,数年未归。平时也不知家中消息,这次恰逢行军路过,因记挂家中爷娘,这才想回去看看。
  匡胤道,但军中严令,若遇战事,任何人不得告假擅离,违者重罪,你们难道不知么?
  王审琦答道,小人们怎会不知,实在是爷娘老迈,家中又再无亲人,这回能顺便经过,心想大军反正暂时也不会开拔,于是才起了念头。

  匡胤与肖卓对望一眼,都觉得“王审琦”这个名字似曾听说,肖卓猛然记起,叫道,你的小名莫非是叫二狗?
  王审琦惊道,在下小名正是王二狗,你,你却从何得知。
  匡胤也想起来了,从怀中掏出那把银锁,递到王审琦面前,“你可认得此物?”
  王审琦一见银锁,眼泪夺眶而出,大哭道,这正是我小时我娘为我打造的,我的老娘啊,你在哪里?孩儿想得你好苦啊。
  匡胤便将原委告知,王审琦知爹娘无恙,止悲为喜,又听得家中艰苦,不由得又悲从中来。李审在旁,也陪着掉泪道,二狗兄弟,你倒已知道了爷娘尚在。可怜我,也不知他们现在怎样?
  说罢二人一齐大哭,匡胤等听他们哭声凄厉,欲待好言安慰,又想到他二人犯了军规,恐怕从此将与家人阴阳两隔,不禁都心中恻然。
  这时才发觉一群人站在身后,原来是郭威在柴荣和魏仁浦及王峻等人陪同下前来巡夜。
  匡胤等急忙见礼,又要将此事告禀郭威,郭威摆手止住道,不必多讲,我已全听见了。
  柴荣问,此二人犯法当诛,是否明早当众行刑,以儆效尤。
  匡胤等一听,都是大惊,正要出言求告,只听郭威道,将士们久戍在外,思念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是我郭威无用啊,才会令这么多人颠沛在外、离乡背井,不得团圆。
  说着,亲手去解二人绳索,李审和王审琦早感动得五内俱沸,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道,“小人今日犯了军法,甘愿被斩。
  只恨从军之时,曾想要立功在外,扬名沙场,他日衣锦还乡,让爷娘享福。如今是实现不了啦。”
  郭威道,谁说要杀了你们,你们不是还想今后能孝敬高堂么?脑袋掉了还怎么孝敬?
  众人都大吃一惊,李、王二人更是不敢相信,颤声道,大人不杀我们?
  郭威道,当然不杀,我要让你门戴罪立功,将来一刀一枪挣了功名回去,让你们父母脸上也沾些光彩。
  二人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料郭威竟如此宽厚,再次放声大哭,李审道,大人再生大恩,小人无以为报,只有誓死追随,以报大人。
  王审琦己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点头。
  郭威将二人扶起,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就是面对强敌我也从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你们把这哭的劲用到战场上去,多杀几个敌人,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啦。
  这时周围已聚集了不少围观将士,李审高呼道,兄弟们,郭大人爱兵如子,于我等有如再生父母。李审与王审琦在此立誓,今生今世,这条命便是大人的。哪怕刀山火海,只要大人一声令下,绝不皱皱眉头。有同此心者,便随我跪下,向大人宣誓效忠。
  众军见到方才这一幕,都被深深感动,一齐跪下齐声呼道,誓死追随,永不背叛。
  郭威又道,待河中平叛之后,你们都将获假一月,分批休息,回乡省亲。
  众军一听,霎时欢声雷动,魏仁浦在旁悄悄对郭威说到,大人已获军心,当即日兵发河中,速剿逆贼。
  郭威道,此言极是,明日便作准备,待重进中军一到,齐往河中进发,诛灭乱党。
  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昂然而行。
  。
  郭威在同州停留了三天后,与李重进和郭从义率领的大队会合,然后就向河中进发。李守贞自从连吃了几次败仗,并不敢再派兵出城。因此郭威的大队人马直至河中城外十里处扎下营寨,郭崇和曹英各自带领泽州和邠州军队,也前来参见。
  现在郭威手下有京中禁军十万人,郭从义的宋州兵一万人,郭崇和曹英的部队共一万人,总共合计十二万人。而李守贞原有大约十余万人,在同州被消灭了一万五千人,在进攻其他各州时又损失了五六千,现在河中守军已不足八万,因此郭威从兵力上已经对李守贞形成优势。
  郭威来到后并未休息,而是马上就要去勘察地形。柴荣劝道,敌我尚未经一战,形势不明,大人何必亲冒大险,万一有失,三军又何去何从。
  郭威道,我从来行军,都是事必躬亲,不惧矢石。若我都不肯向前,将士们又如何肯忘死冲锋?
  柴荣道,那我与重进分领五千人,随大人前往,以便策应保护。
  郭威道,人去多了,目标明显,还能看到什么?再说重进位居先锋之职,责任重大,他若一出,便是厮杀之时。你所言全不合行军之道,休再提起。
  遂不听柴荣劝告,自带了魏仁浦与几十名亲兵前往。柴荣怕他有失,带领匡胤、令坤和张永德以及数百名龙虎卫骑兵暗中保护,又不敢靠得太近,怕郭威发现后责怪,只能悄悄尾随其后,李审和王审琦本是龙虎卫中之卒,现已拨归匡胤统领,故二人也在队中。

  郭威见河中城城墙高大坚固、楼堞完善,城上防卫严密,心想李守贞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要攻下河中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又来到沱河边上,见这条大河波宽浪急,自北向南绕城而过,河上原有大桥已被李守贞派人折毁;北边翠屏山上树林茂密,郁郁葱葱。郭威深思许久,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城上发现下面有人,守军纷纷观望。魏仁浦对郭威道,大人请速回营,以防敌人出城突袭。
  郭威道,此处距城五里,纵是有敌开城出来,也是追不上我们的。我们再靠近点,把城上的情况再看清楚些。
  说罢不顾劝阻,策马上前,直至城下一箭之外,详加查看。这时李守贞已经得报,便也走上城头。对郭威叫道,下面可是枢相郭令公?
  郭威本就在抬头观察城上,早看到了李守贞,故意不去理他,现在听到招呼,只好应道,上面的莫不是李镇帅?数年不见,镇帅风采依旧,真是可喜可贺。
  李守贞道,垂垂老矣,何喜之有。倒是枢相精神矍铄,望之令人羡慕。
  郭威道,我不作亏心事,自不需日忧夜虑、耗费心机,当然神色健旺了。
  李守贞听他语带讥刺,强压住心中怒火,说道,你我往昔亦曾交好,为何今日重兵压境、苦苦相逼呢?
  郭威道,镇帅此言奇哉,不是镇帅大人将郭某逼到此处来的么?
  李守贞道,方今群雄并起,天下纷乱。
  我上应天命、下顺人心,又有何不对?
  郭威笑道,王继礼全军覆没,这叫天命?军粮一夜被烧殆尽,此为人心?看来这样的天命人心,亦只有镇帅大人才受得起。
  李守贞恼羞成怒,大骂道,昔年我为将时,你不过刘知远手下区区一卒。现我为秦帝,四方景从,你若是识趣的,下马投降,朕念你尚属可用之才,或许允你再掌枢密之职亦未可知。
  郭威哈哈大笑,用马鞭遥指城上道,李守贞,你这个自高自大的愚蠢家伙,危在旦夕还敢大言不惭。我告诉你,凤翔长安已被我军所困,你这河中早已是一座孤城,你军中内无余粮、外无援军。我劝你才是早早开门出降,或许本大总管可代为向天子说情,免你死罪。
  李守贞不敢让他再说下去,再让他说下去军心就乱了,这时身旁将领肖进忠悄悄说道,陛下且暂时以言语拖住他,待末将速点五百人马,出去将其擒住。
  李守贞心道妙计,便继续道,郭威,我河中乃金城汤池,易守难攻,且有长安凤翔为我羽翼,符彦卿是我亲家,不久便会发兵相助。你劳师远征,一旦兵败无功,东京那位小皇帝可饶不了你。
  郭威正欲反驳,魏仁浦道,大人小心,这李守贞说话莫名其妙,明显是在拖时间,恐防有诈。
  郭威猛然省悟,朝城上拱手道,多谢镇帅美意,我皇宽仁厚泽,在下又稳操胜券,因此不劳镇帅为我费心,郭某就此告辞。

  说罢拨马就走,李守贞怕肖进忠还没准备好,急忙去喊郭威留步,郭威心中暗笑,哪肯理他,自顾着往回赶。
  肖进忠率五百骑兵冲出城来,见郭威尚未走远,打马急追。
  魏仁浦见敌兵将至,急对郭威道,大人先走,让属下带人先抵挡一阵。
  郭威道,要走一起走,你不会武艺,如何抵挡。魏仁浦也不多话,在郭威的马屁股上狼抽一鞭,那马负痛,急奔而去。魏仁浦拔出宝剑,喝令亲兵上前。
  肖进忠见郭威跑了,立刻将人马分作两队,一队围攻魏仁浦,自已带了三百人紧追郭威。郭威马快,眼看追赶不及,肖进忠拈弓搭箭,射向郭威后心。郭威听得弓弦声响,急忙伏身,那箭擦头盔上飞过。肖进忠一射不中,再发一箭,这次却是射向郭威坐骑,正中马股。马儿中箭,仰蹄长嘶,将郭威掀了下来。
  郭威滚落在地,眼看肖进忠手挥大刀已至面前,急忙翻身爬起,拔出佩剑,肖进忠大喝道,郭老贼,纳命来罢。挥刀斩去,郭威拔剑去挡,肖进忠人在马上,收刀再劈,其力道沉重,将郭威手中宝剑震飞。
  肖进忠大笑道,受死吧。一刀用力砍下,郭威手无兵器,无法抵挡,心中暗悔不听柴荣忠言。今日命丧于此。
  肖进忠刀风已扑至郭威面门,郭威自忖必死,闭目不言,但听“当”一声响,郭威睁开双眼,自身毫发未伤,再看肖进忠正挥刀格当,数枚铁弹疾射而来。
  经过这一缓,郭威连忙往回跑,肖进忠挡开铁弹,持刀来赶。郭威见前面有数十名自家骑兵杀到,心中稍安。当先一人正是赵匡胤,匡胤挥舞铁棒,直取肖进忠,后面跟着肖卓、李审和王审琦等人。
  肖进忠仗着人多,将匡胤等团团围住,李审将自已的马让与郭威,徒步守在身边保护。
  肖卓自到了军中,补充了百余枚铁丸,现在左右开弓,弹无虚发,河中军士纷纷落马。肖进忠大喝道,擒住郭威者,赏银万两,;取其首级者,赏银五千两。
  河中人马受到赏银刺激,不要命地冲杀上来。肖进忠是河中仅次于王继礼的骁将,武艺出众,匡胤用力敌住,几十个回合难解难分。肖卓的铁丸太靠近了就发挥不出威力,只好拔剑抵抗。李审和王审琦一左一右护住郭威,身中数创也绝不退避,总之不让敌人靠近郭威。眼看着几十名骑兵冲上来围攻,用枪乱刺。李审眼明手快,躲开一名敌人刺来的长枪,伸手握住枪头,用力将那人扯下马来,回手顺势将枪掷出,杀死了另一名正朝郭威攻击的敌人。敌军中的小头目见他勇猛,仗着人在马上,一提缰绳,战马双足腾空,要踏李审于蹄下,李审不闪不避,双手迅捷伸出,抓住两条马腿,奋力甩出,连人带马数百斤重被他用开,同时还又打倒了几名敌人。全靠着李审和王审锜浴血苦战,郭威才得暂保无虞。

  河中人马十倍于匡胤等人,杀了一批又冲上来一批,眼看自已人越来越少,匡胤心中焦急,一棒朝肖进忠头上打去,肖进忠急忙闪避。匡胤趁机奋力将铁棒横扫,打开一个缺口,高叫道,大人随我来。便要带郭威自缺口中冲出,肖进忠叫道,哪里走。从背后挥刀猛砍,
  匡胤回身招架不及,只觉刀风凌厉,直扑颈后,正在这危急关头,只见肖进忠面门中箭,栽下马来。匡胤不及细想,回手一棒将其击毙。河中人马顿时大乱,不远处柴荣带了几百人已赶了过来,韩令坤手舞大刀,一路砍杀,公孙燕挥动双剑、左右疾刺。有这一支生力军,顿时杀得河中兵士人仰马翻。
  匡胤见张永德手持弓箭,料知方才是他射中肖进忠,忙谢道,张大哥神箭救命之恩,小弟将永铭于心。张永德冲他点头微笑,并不答话,手中连珠箭发,又射倒了几名逃跑的敌人。
  原来柴荣他们寻不着郭威,便分作几队四处查找,先救了魏仁浦,又急忙赶到这边来。
  这时对面烟尘大起,河中军大队杀出,柴荣急命李审等护送郭威回营,自己率余下数百人断后抵挡。
  河中大将李存言奉李守贞之命,率二万人前来接应肖进忠,见只有区区数百汉军,便麾军上前,想要全歼敌人。
  柴荣道,天赐大礼,岂可不要。今天叫你们出得来回不去。
  匡胤正在奇怪柴荣这一向谨慎的人怎么会如此口出大言,见河中人马已杀到面前,忙上前抵挡。
  柴荣面不改色,大笑道,怎么才出来这点人,多来一些不更省事么?
  匡胤叫道,大人还是快随末将杀出去吧。
  柴荣并不答话,只对张永德道,把那两个扛大旗的给我一齐射下来。
  张永德答应一声,左手持弓,右手手指挟住两只羽箭,用力将弓拉满,“嗖嗖”连声,二箭分别射出,对面两名执旗的兵士应声落马。
  柴荣高叫道,河中兵不敢交战,连旗都扔了,大家快杀呀。说着挥剑往前冲去,匡胤等怕他有失,连忙跟上。
  李存言见这支小股部队不逃反进,心中暗喜,催动人马上前围住。只听周围杀声震天,汉军铺天盖地而来。原来柴荣救得魏仁浦后,料到城中必有后着,就马上令人回营传讯,让李重进率大军来援。
  李重进手握大刀,胯下一匹乌云盖雪,他人本就长得黑大粗壮,现在黑人黑马,象一阵黑旋风冲入敌阵,当者披靡。高怀德白衣白马,一杆银枪上下翻飞,如入无人之境。直杀得河中军队鬼哭狼嚎,抱头鼠窜。柴荣叫道,不要放走了李存言。
  李重进纵马直取李存言,看看即将赶上,李存言回身一箭,重进并不躲闪,只是将刀一竖,箭镞当一声击中刀面,重进的马跑得快,已追上李存言,一刀劈去,将李存言连头带肩砍成两截。
  城上见自家兵败,急忙鸣金,河中军队狼狈而逃,柴荣随后挥师掩杀,大获全胜。检点战果,这一仗杀了肖进忠、李存言两员大将,同时斩首一万级,俘虏三千人。
  汉军回营,众将来见郭威。郭威对柴荣道,我今日不听你忠言,险蹈不测之地。
  说罢对众将大加封赏,柴荣因临敌机变有功,进为左监门卫大将军、龙虎军都指挥使;李重进为左神武卫指挥使,高怀德为右羽林卫指挥使,赵匡胤、韩令坤、张永德亦各加官一级,升任五品都尉,领游击将军衔。其余众人,各有封赏,不再详叙。
  郭威特别将李审和王审琦召到面前,亲抚其背道,若是昨日斩了你们,我今亦到地下相陪了。
  二人跪道,小人昨已设誓,甘愿舍命追随大人,万死不辞。
  郭威大笑道,好,好,我有如此勇士,纵然敌再强十倍,又能奈我何。
  当即授李审中军校尉之职,王审琦左龙虎卫游骑校尉,均加七品致果校尉衔。
  行军长史魏仁浦将各人官职一一造册,又拟好报捷文书,交给郭威过目。郭威略略看过,立即拜发,六百里加急,直送汴京。
  。
  李守贞连吃败仗,总伦一去又无消息,整日在所谓的皇宫中拿手下人出气。稍有冒犯便大加刑戮,因此部下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被他抓住一点毛病。
  现在他正在训斥儿子李崇训,最近诸事繁扰,因此李崇训尚未被正式册封为太子。但已经进位梁王、判六军诸卫事,也就是一人之下。而且李守贞就这一个儿子,太子之位不归他还能归谁?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只等着即位便是了。他深恨郭威这老家伙诡计多端,上次离京时把自己叫去,又是捎信又是带话,说来说去都是在拉关系、套近乎,让自己和父皇都相信他带兵出京只是应付给刘承祐看的。谁知道这老东西竟然玩阴的,悄悄儿就到了河中,还连打了几次胜仗。要是再这样下去,不要说当太子,性命保不保得住都成问题。
  李守贞见儿子低头不语,更加来气,骂道,人家作女婿,你也作女婿,守着个有十几万重兵的老丈人却拉不来救兵。
  李崇训苦着脸道,京娥对我怎样,父皇您也不是不知道,自从嫁进李家,她什么时候给过我好脸色。我要陪她归宁省亲她也不肯,我那老丈人,除了成亲时见过一面,现在长什么样儿都记不住了。
  李守贞骂道,你个蠢货,连自家女人也使唤不了,你不会叫她写信给她父亲?
  李崇训道,这次回来,我只要一近她身,她都恶语相向,再不然便拿剑抹脖子寻死觅活,孩儿连她房间都进不了,如何与她商议。

  李守贞恨道,当初以为是奇货可居,捡了个宝。没想到却是热碗里装烫油——捧也捧不得,摔也摔不得。
  李崇训道,孩儿再去软语相求,她若不从,便出言恫吓,她在我们手掌心里,不信她不肯就范。
  李守贞点点头道,也好,你再去试试。她如果真的不识抬举,别怪我李家不念亲情。
  符京娥自从匡胤他们走后,便一直被软禁在内院,对外面的情况不甚清楚。还好丫鬟春红是从娘家带来的,颇为忠心,利用一切机会四处打听。从看守的人口中得知城外已是重兵围困,回来报知京娥。
  京娥正斜倚在梳妆台上,看到菱花铜镜中的自己发乱钗斜、面无血色,心中回想自嫁入李家后,这两年来,终日都是郁郁寡欢,与丈夫也始终言不投机,两下不合。反是崇训赴京之后,自己独守空闺时倒自在一些。
  春红急匆匆跑进来,叫道,小姐,好消息,朝廷派兵把河中围住啦。
  京娥懒洋洋地抬起头,嗔道,你这个小胡涂虫,自家被人给围住了,还这么高兴。
  春红道,当然高兴了,咱们又没从逆造反。到时老爷被打败了,小姐你还是有功之臣哩。
  京娥摇摇头,懒得向她解释,只是问道,朝廷的兵是谁在带啊?
  春红挠了挠脑袋,努力回想。
  京娥见她无语,转过头去又望着窗外走神。
  春红突然想起来了,叫道,姓郭,对,他们告诉我,那带兵的姓郭,好象叫什么郭威,嗯,…就是叫郭威。

  京娥一下子回过头来,猛地站起,“郭威?”
  她一把抓住春红的手,“那你有没有听说还有位姓柴的将军也来了?”
  春红为难地说道,姓柴的将军?这倒没听说过。
  京娥又颓然坐下,自言自语道,他的姑父都来了,他怎么会不来?唉,就算他来了又怎样?难道…难道…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画面,一个小女孩儿在山花中快乐地奔跑,一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子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着“京娥,京娥,你跑慢些,我都快追不上你了。”
  小女孩转过头看着男孩,放慢了脚步,调皮地歪着脑袋,冲着他道,“荣哥哥,你跑快一点啊,快一点你就追上我了。”
  男孩子追上小女孩,“送给你”,小女孩见是一个野花编成的花环,摇头道“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
  小女孩扬起头,“我要…我要…我不告诉你。”说完又跑开了。男孩子抠着脑袋自言自语道,你不是最喜欢这种花吗?为什么不要呢?
  ……
  符京娥沉浸在回忆之中,嘴角露出甜蜜的微笑。春红难得见她开怀,不愿打扰,蹑手蹑脚退出去,关好房门。
  符京娥手支着脑袋,望着窗外出神,又一幕涌上心底,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身穿盔甲更令他显得稚嫩,旁边走过一群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一个少女正在与他道别。少女问,荣哥哥,你真的要去打仗?你不怕吗?
  那少年露出他年龄并不相称的成熟表情,说道,我不怕,姑父说了,男子汉志在四方,要建功立业,才能不负平生。

  少女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少年道,等打败了敌人,我就会回来。
  这时一群骑兵经过,马上的人喊道,柴荣,快上马,队伍已经出发了。
  少年回头应道,是,姑父大人。拿出一只白色的玉环,递到少女手中,有些害羞地说“送给你”,然后急匆匆上了马,那少女在后面冲他背影不停地叫着,“荣哥哥”
  少年回过头大声说,等我啊,京娥。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少女回答的声音迅速被急促的马蹄声淹没,她努力寻找少年的身影,但怎么也找不到了,少女低下头,把玉环紧紧握在手心,用低得只有自已能听到的声音说,“荣哥哥,不管多久,我都一定会等你的。”
  ……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京娥从美梦中惊醒,是丈夫李崇训来了,京娥懒得回头。李崇训走到妆台旁边,伸手去搭她肩头,京娥身子猛然一缩,躲开了。李崇训尴尬地笑了笑,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夫人,你终日不吃不喝,弄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为夫命人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梅花糕,来,尝尝。
  京娥看也不看,李崇训手里拿着点心,伸过来见她不接,缩回去又心有不甘,讪笑道,你不吃?没关系,我叫下人另外做别的,你想吃什么?
  京娥冷冷地说,你想说什么就快一点,不用转弯抹角。
  李崇训清了清嗓子,说道,夫人不愧是将门之女,说话做事干脆爽利。

  京娥对他的奉承只报以冷哼一声,李崇训又道,现在我父皇已经高举义帜,希望岳父大人能够顺应天时,共襄义举。
  京娥冷笑一声,说道,那很好啊,太子殿下直接发诏谕给我父亲便是。
  李崇训受了她的揶揄,心中很是不快,强压住火气,柔声道,这也是为你们符家好,父皇称了帝,岳父大人便是皇亲国戚。将来我即位后,你便正位中宫、母仪天下,他老人家更是贵为国丈。但…但是…
  京娥斜睨了他一眼,“但是什么?”
  李崇训以为京娥已为所动,进一步道,但若是岳父他迟迟不肯响应,将来论功行赏时如何服众。
  京娥道,你们李家的势力已经够大了,还用得着怕别人说闲话?
  李崇训道,社稷乃公器也,我父子也不过代天行权,岂可因人谋私,而致天下腹诽。
  京娥点点头道,那倒也是,我父亲做事也确有欠考虑之处。
  李崇训大喜道,这么说,你是肯给他写信了?
  京娥道,当然。
  李崇训急忙就要准备笔墨纸砚,京娥问道,这信中应如何措辞呢?
  李崇训道,自是请他老人家速发河北大军,前来河中会师,共击汉军了。
  京娥摇头道,这怕有些不妥吧。
  李崇训只求京娥肯写这封信,其余什么都顾不得了,一迭连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写就怎么写。
  京娥道,我要请父亲尽快发兵,剿灭逆贼。

  李崇训连忙点头,“对,对,尽快发兵,剿灭郭威。”
  京娥又道,不过不是剿郭威,而是剿那伪称天命、任用奸妄、不自量力、想入非非的小人。
  李崇训大吃一惊,“你,你是什么意思。”
  京娥冷笑道,还不明白么?你李家父子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反而妄起干戈,致令劳师靡饷、生灵涂炭。还痴心妄想我父亲前来襄助你等逆贼,呸,真是痴人说梦。
  李崇训勃然大怒道,我看在夫妻情分,才来软语相告,你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我…我…
  说着举手欲打,京娥毫不畏惧,把头一扬,说道,李崇训,要么你就叫手下来把我杀了,论单打独斗,你是打不过我的。
  李崇训被她气得脸红脖子粗,真想叫人来把她乱刀砍死,但一个郭威已经叫人头痛了,再惹恼了手握重兵的符彦卿,那自己这个太子是真不想做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符京娥,是你不念夫妻之情在先,你也休怪我他日无情无义。
  说罢,转身出门,把门重重关上。
  京娥与李崇训争执了一阵,反而心头舒坦了些,她的心思又回到了先前的回忆之中,还是最开始那个小男孩,一个人坐在地上,手里不停地捣弄着什么。小女孩走过来,问他,荣哥哥,你在干嘛?怎么不陪我去玩?
  小男孩用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他的手上沾了不少乌黑的污迹,因此脸上也就变得脏兮兮的。
  小女孩拍手笑道,荣哥哥,你变成大花脸了。
  男孩子也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京娥,我从姑父那儿偷了几只发信号用的响箭,里面有火药,我把它们做成烟花,点燃了放给你看好不好。”
  小女孩高兴极了,催道,那你快做啊,我最喜欢看烟花了。
  男孩子说,本来都快弄好了,你一来,我就忘了怎么放引线,咦,引线哪去了?在这里,找到了。
  小女孩歪着头,“那我不影响你,就在这看着你弄,好不好?”
  “好啊,但是你不能碰,这个是会爆炸的。”
  “荣哥哥,你懂得真多。”
  “当然了,这都是姑父教我的。”
  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男孩子小心地把火药从每只响箭尾部倒出来,收集成一小堆,放在一张白纸上,又把纸包好,用细线捆在箭杆上。过了好久,他把手一拍,“好了,大功告成。”
  女孩性急,就去点燃男孩手中的引线,引线“哧哧”冒起了白烟,突然“轰”一声爆裂开来,男孩子来不及松手,只是用肩一把将她撞开,几支响箭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噼哩啪啦”地迅速爆开,绽放着绚烂的光彩,然后拖着五颜六色的尾巴向四面八方飞去,不一会便消失在夜空之中。
  小女孩捧起男孩的手,见皮肉已被烟火熏灼起了几个大泡,心疼地说,对不起,荣哥哥。
  男孩用力挤出一点微笑,“没事的,你看到烟花了吗?”
  小女孩其实没来得及欣赏方才那美丽的瞬间,但她却点点头,“看到了,好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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