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凭什么从一个小人物登上历史的制高点


  男孩欣慰地笑了,忘记了手上的疼痛,对小女孩说,那下次,我还给你做,做个更大、飞得更久的,好不好?
  小女孩开心地笑了,两个小伙伴牵着手往回走,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烟花,烟花,”京娥喃喃自语,自那一夜后,她又见过无数次的烟花,特别是与李崇训成亲的那一晚,整个河中大放烟火、通宵达旦,照耀全城、光彩动人。但她心中永远都只记得小时候的那一夜,那还未看清便已消逝不见的刹那美丽。
  她至今不明白,为什么荣哥哥一去不回,为什么杳无音讯;女儿家的心事又无法向旁人诉说,直到有一天,春红来告诉她,有人来向老爷提亲。她以为是荣哥哥和他姑父来了,急忙奔出去,在堂后屏风的缝隙里,她看到的却是一群陌生人,父亲和他们把酒高谈、欢声笑语。
  那群人走后,父亲把她叫去,告诉她已经答应了河中节度使李守贞大人的提亲,要把她嫁给李守贞的儿子李崇训。父亲还说,他与李守贞同为朝廷藩镇,不好推拒。她当时一听,便哭着不干,父亲发火了,说婚姻大事当由父母做主,岂容她意气用事。
  在那段时间,她不知流过多少眼泪,又不知有多少次在梦里唤着柴荣的名字,盼望着哪一天他能突然出现,把她带走。但他终于还是没有来,她等来的只是河中派来的一乘花轿和大队迎亲人马。
  京娥浮想联翩,苦笑着对自己说,唉,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就算再见到他又能怎样?自己都已嫁人,那他也应该娶妻了吧。的妻子长什么样?对他好吗?他人那么好,他的妻子想必也是知书识礼、温婉贤淑吧。
  符京娥就在这胡思乱想中,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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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威这边自从连胜两仗之后,汉军士气大振,见郭威迟迟不肯下令攻城,众人都心中纳闷,纷纷前来询问柴荣,柴荣也正有此疑,便来求见郭威。
  柴荣走入中军大帐,却见郭威正与西路行军道副总管、宋州节度使郭从义一起在仔细研究河中地形图,旁边站着行军长史魏仁浦。
  见到柴荣进来,郭威问,你是想来劝我攻城的吗?
  柴荣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大人。现在我众敌寡,河中军队又接连受挫,正是攻城的大好时机。
  郭威摇头道,兵法云,倍而攻之,众而围之。现在我军只比敌人多出不到三分之一,要想一举攻克河中这样的坚城,恐怕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且李守贞手下多半剽悍,若遇强攻,定会出力死战,以待外援。因此暂时还不到攻城的最佳时机。
  柴荣道,那大人以为要何时才是攻城的时候?
  郭威道,河中军粮,最多可再支一月,凤翔长安又已为我军所困,待其内无粮草、外绝援奥之时,便是我军攻城拔坚之日。
  柴荣还是觉得时间耽搁得太久,力争道,我军远来,正应把握士气,速战速决。若时日迁延,万一另有他变,恐反生枝节。
  郭威道,你所说也有道理,这正是方才我和郭镇帅魏先生商议的内容。若不急攻,恐四方外敌乘我国有内变,意图侵扰;若是下令攻城,首先这沱河天险,便是一道越不过的屏障。

  魏仁浦接道,属下细观城外地形,沱河虽为天险,但我军过不去,敌人也出不来。其实是扯平了。沱河紧挨着翠屏山,大人只需在沱河外侧多设侦骑,以防万一,再在翠屏山上驻一支伏兵,则河中南北两面可不再劳神,而我军只要把兵力集中在东城和西城即可。
  郭从义道,但敌人也就只需要在东西方面加强防守,我军并未占到便宜。而且王景崇在凤翔有六万人,我担心常思进和赵晖的兵力未必制得住他。
  郭威点头道,镇帅所虑即是,但河中是一定要攻的,而且必须是一举拿下,否则若久攻不克反而自乱军心。只是我们要耐心等待,寻找到一个最佳时机。
  柴荣慨然道,末将愿领军三万作攻城前锋,请大人即刻下令。
  郭威道,看看你,又沉不住气了。我不是说过吗,要再等等再看看,行军打仗岂同儿戏,不考虑周全,那是把三军将士送到敌人的屠刀下去白白牺牲,自已送了命是小,牵累大局如何担当得起?
  柴荣受了训斥,低着头不再说话,郭从义和魏仁浦忙从旁解劝。郭威放缓了语气,又说道,一旦城破,还有善后事宜,诸多细节,皆须提前考虑,你将来总有独自领军的时候,这些你都要时时牢记。
  柴荣明白姑父是在传授他自已毕生戎马的经验,十分感动地说,大人训诲,末将铭记于心,今后一定行事谨慎,反复权衡,以策万全。

  郭威见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满意地点点头,顿了一顿,又说道,这河中城内还有我一位故人之后,城破之日,当尽力寻着护其周全,否则…
  他见柴荣脸色突变,便不再往下说了,魏仁浦道,大人所指莫非是符彦卿之女?
  郭威摆手止住他,话题一转道,来,我们再看看,这翠屏山上应派何人驻守。
  柴荣从中军帐中告退出来,心中迷糊烦闷,思绪杂乱如麻,一路都有人向他行礼问安,他都好象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过往将士难得见到他这样,都很是奇怪。
  匡胤刚带了兵士下操归营,迎面见柴荣步履踉跄、面无血色,连忙上前见礼,关切地问道,大人莫非有何不适么?
  柴荣呆视匡胤,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勉强笑笑,便欲离开。行了数步,他猛然想起一事,回身问匡胤道,那日听韩兄弟说起,你们在河中时,曾得一位夫人相助,不知详情如何。
  匡胤直骂自已糊涂,这几日营务繁忙,竟忘了一件大事,赶忙将在河中如何得识京娥、受其相助之事一一详禀,又立刻回营房中从自家包裹里取来那只白玉环和素笺,一并交与柴荣。
  柴荣见到玉环,脸色顿时煞白,再展开笺纸,见字迹熟悉,正是京娥亲笔,不顾身旁有人,已是目中含泪。他强按心头起伏,冲匡胤一拱手道,多谢。说罢匆匆而去。
  匡胤见他神色有异,不敢多问,但实在放心不下,遂把手下军士安顿,然后往寻柴荣。

  此时天色已晚,匡胤在营中遍觅不见,心中忧急,便骑了马出营来找,他对这河中地形颇为熟悉,见沱河两岸并无踪迹,就去翠屏山。柴荣果然在此,坐在一个小山包上,地上摆了些物什,正在不住捣弄。
  柴荣听到声音,抬头见是匡胤,略略一笑,算是招呼。匡胤道,大人独身来此,万一被敌人发现,如何是好,还是请随小将速速回营吧。
  柴荣并不答话,自顾着弄他的东西。
  匡胤也只好蹲下身来,陪在一边,见地上是几十支军中发令所用的响箭,柴荣把箭尾拆开,倒出黑色火药,又将所有箭的火药分别放在几张纸上,用心包好,细细梱扎,然后将引线通入纸包之内,最后用细绳将纸包绑在箭杆上。
  匡胤忍不住问道,大人可是要发什么令?
  柴荣微微摇头,拿起箭枝,从背上取下一张弓,搭箭于弦,对匡胤道,你帮我把引线点着。
  匡胤虽然奇怪,但也依命照做,柴荣待引线冒出白烟,用力将数支响箭一齐往天空射去,那箭有火药助力,飞得比寻常羽箭更远,只见它们拖着绚丽的尾巴,直飞天上,欢快而响亮地划出几道美丽的弧线,然后“蓬”一声爆裂开来,好象在夜空中撒下了五颜六色的花瓣。
  柴荣痴痴地望着天空,呆立半晌,自言自语道,但愿她已见到了这烟花。
  转过身来对匡胤道,走吧,咱们回去。

  河中城内听到响箭呼啸,又见半空中烟花灿烂,都以为是城外汉军在发令攻城,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兵士们纷纷拿起兵器,冲上城头。将领们不停催促着手下搬运箭矢滚石,李守贞这几天根本不敢回宫,就守在城上督战。他心慌意乱,见到有人手脚慢些,便抜剑斩杀。将士们惧他淫威,都战战兢兢,生怕动辙得咎。
  忙了好一阵子,见城外并无动静,一名将领对李守贞道,恐怕是汉军失手发错了号令也未可知。
  李守贞骂道,你懂个狗屁,郭威诡计多端,前天甚至不惜亲至城下、以身诱敌,致令我军中了埋伏。而且他素来号令严明,朕绝不信这里面没有玄机。
  那将领壮着胆子,小心翼翼道,军士们累了一夜,是否可以让他们轮番休息一下。
  李守贞一脚踢过去,大骂道,朕养兵千日,就是要用于一时。你他妈的想休息,老子斩了你叫你休息个够。
  说着举剑便砍,左右急忙跪下求告,李守贞又骂了半天,骂得累了,这才放过。
  汉军营中也见到了烟花,大家都纷纷从营帐中探出头去看,由于郭威平时纪律严明,因此兵士们在未都到正式号令之前,都不敢轻举妄动,很快便在各营主将的呼喝之下回帐休息去了。
  春红当时正陪京娥在花园里闲坐,听见响动,举头去看,只见漫天烟火,急忙唤京娥道,小姐,你快看,放烟花了。

  京娥懒洋洋地答道,你看错了吧,都让人围城了,还有心思放烟花。
  春红道,不是城里,是在城外。
  京娥猛地抬起头,正看见五彩缤纷自空坠落,她一把紧紧抓住春红,“你看见了么?你看见了么?真的是烟花。”
  春红奇怪地说道,当然是烟花,还是我先看见的哩。哎哟,小姐,你抓得人家的手好痛。
  京娥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对春红笑道,是我一时失态,弄疼你了,对不起。
  春红揉了揉手,问道,小姐,城外怎么放烟花呢?是要进攻了么?
  京娥摇头道,不,不象,军中发令的响箭不会加这么多火药,而且只有一道白光。除非是有人把十几支响箭的火药装在一起,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春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小姐,那你说是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弄烟花来玩呢?
  京娥没有回答,喃喃自语道,是啊,会有谁呢?难道是他?不…不会的。他戎职在身,统领着千军万马,怎么还可能记得这些事。
  她又望向天空,努力想要再寻找出哪怕一点烟花的痕迹,内心祈盼着能再见到方才的景象,哪怕再有一次,也足够了。
  但她失望了,夜幕中只有一轮明月高挂,四周繁星点点。又过了良久,仍是再无任何动静。京娥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早一点抬起头,那样就能和春红一样,看清楚整个烟花;她恨自己为什么每次看到的都只是尾声,就象她和柴荣之间的关系一样——没有开始,却清楚地见到了结局。
  。
  转眼间汉军围城已快十天了,郭威始终不下令攻城,只是派了邠州指挥使曹英带了一万人驻守在城北的翠屏山上,同时派出五百游骑每日在沱河岸边往来巡察。自己亲率大军集中在河中城的东西两面,摆出一副时刻都要攻城的架势,但就是不动真格。
  城里不敢松懈,神经高度紧张,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汉军突然袭击。李守贞几次派人从北城偷出,想泅水而过,与凤翔、长安通信,都被汉军截获。因此郭威可以得知城内的情况,而李守贞却对外面一无所知。
  自从知道是郭威领兵前来后,李守贞便已经觉得不妙,因为在他所熟悉的当朝大将中,郭威用兵是他最看不懂的。但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一旦河中完了,王景崇和赵思绾一定也马上跟着完蛋。因此他完全不把希望寄托在凤翔或长安的两支军队上,现在他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总伦去金陵搬来的救兵了。
  郭威早从俘虏口中得知了总伦去江南的事,因而多次给高行周去信,要他防备淮南异动,但却一直未有回音。这令郭威颇为担忧,但高行周这人向来骄傲,话说多了反而令其不快,郭威只希望唐军没那么快发动,那样大局还能有望收拾。
  这天早上接到了驻在凤翔城外的陕州节度使赵晖的紧急军报,说泽潞节度使常思进不听劝阻、贪功冒进,中了王景崇的计,被打得大败。

  郭威只好命郭从义带四万人,以郭崇和王峻为副将,移救凤翔。现在他手下只剩下八万多人,更不能贸然进攻河中。他心里有些着急,又不愿流露出来,还是照常巡视、会议、看操、发令,于是营中少安。
  黄昏时分,中军校尉李审送来饭食,郭威见往常都是柴荣一同前来、陪待用膳,今日却只李审一人,便问李审,柴大人干什么去了?
  李审答道,柴大人这几日心情好似不佳,每至黄昏便独骑出营,天黑方回,也不知去了哪里。
  郭威想了想,草草用饭,然后带了李审等几名随从,骑马出营,在营门口问守兵可见柴荣往哪个方向去了,守兵手指北面翠屏山。郭威遂与诸人往北而去,行至山下,见邠州指挥使曹英正引了本部兵马在此操演,见郭威前来,连忙过来拜见。
  郭威看了一阵,觉得将士们操练十分认真,对曹英道,我将你放在这翠屏山中,没有让你直面前线,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曹英恭敬地答道,末将追随大人多年,但知依令而行,从不曾心存疑虑。
  郭威很欣赏曹英的忠心,赞许地点点头,笑道,很好,你虽居后阵,但仍坚持练兵,并不以身处人后而自甘懈情,此乃为将之至根本者也。
  曹英谦虚地说,这全靠大人平日教诲,大人所言,句句至理,末将永不敢忘。
  郭威一阵大笑,又问曹英可见过柴荣,曹英答曰,方才见柴大人自小路上山去了。

  郭威将李审等人留在山下,便要独自上山来寻柴荣,曹英和李审都要护卫同往,郭威道,曹英平素防查严密,我甚是放心,岂会有什么不测。
  遂离了曹英李审等人,自骑马上山,远远看见柴荣一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河中方向出神。
  郭威走过去,唤道,阿荣,为何一个人在此发怔啊?
  柴荣回头见是郭威,大吃一惊,急忙跪下道,末将参见大人。
  郭威将他扶起,说道,此处并无外人,不必如此正式,但以家礼相见即可。
  柴荣点头道,是,姑父。
  郭威在石头上坐下,见柴荣还站着,便招手让他也坐在旁边。
  郭威问道,阿荣,你在我身边有多久了?
  柴荣答道,小侄自十六岁随姑父从军,至今已有十二年了。
  郭威喟叹道,十二年了,当时你还是个小娃娃,不知不觉现在已经是大将军了。
  柴荣欠身道,若无姑父大人提携,小侄岂有今日。
  郭威道,这全靠你平日作战勇敢、机敏果断,我不过是内举不避亲罢了。
  柴荣马上道,姑父用人唯贤、从不徇私,朝野上下谁不敬重…
  郭威摆手止住道,好啦,自家人就不要拍马屁了。你和重进都是我的晚辈,我不提携你们又提携谁?只是这些年我忙于征战,把你们当普通部将使唤,全未曾顾及过你们心中感受,你不会怪我吧。

  柴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流泪道,姑父对荣儿有大恩大德,若无姑父,柴荣早论为流民,又或死于乱军之中。柴荣若是还心有怨恚,实在禽兽不如。
  郭威道,我这个作长辈的也有很多地方考虑不够周全,只想到让你们去建功立业,其它方面就没有多加在意,或许在某些我以为是小事之处,反而给你增添了诸多烦恼。但很多事情既已发生,便难以补救。我希望你能够体谅。
  柴荣正要说话,郭威又道,一日为将便身不由己,事事皆须通盘考虑,反复权衡,判其利弊,切不可意气用事。昔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燃烽火以戏诸侯;北齐高纬携宠姬小怜御军,终为魏军所败。此皆因私情而废公义,卒致身败名裂而沦为天下笑柄。后人哀之而复效之,岂不更是令人悲哀。
  柴荣明白姑父是在委婉地批评自已,忙说道,姑父用心良苦,侄儿谨领于心;从此一定痛改前非,不负姑父厚望。
  郭威见他听懂了自己刚才的一番话,欣慰地说,我知你向来懂事,为人恭谨孝顺,所以只是随口说说,你也不必往心里去。目前军情紧急,敌人环伺,我们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
  柴荣道,侄儿明白了,侄儿这几日心有所思,其实不全为私情,乃因见两军相持日久,恐多生变故,特在此思索一破敌良策。
  郭威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何良策?说来听听。”

  柴荣道,侄儿在这翠屏山上日夜观察,终于明白了姑父为何将曹英一军屯于此处。
  郭威笑道,那你说说看我为何令曹英在此。
  柴荣道,李守贞以为沱河天险,故对南北二城不甚在意,只设重兵于东西方面,且姑父亦在河中城外东西之处大张旗鼓,此举更坚守贞以为我军将自东西二城进入之心。
  柴荣顿了顿,又说道,但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我军在东西面只是佯攻,而真正要进城的正是北面的曹英部队。
  见郭威不断点头,柴荣有了信心,继续道,这翠屏山并不高大,山南正面河中城北,曹英驻于山北,城中根本无从得知。一旦正式攻城,一个时辰便可翻过此山,渡过沱河,直抵城下。
  郭威道,但沱河既宽且深,我军又无船只,如何过得?
  柴荣道,侄儿也是苦思多日,始终不得其法。这才接连几天都来到山上,纵观地形,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
  郭威忙问,什么法子?
  柴荣手指沱河上游,“沱河上游距此十里,侄儿曾亲自带人下河测量,上游较窄,不过数丈,且水不似下游那般深急,若是架设浮桥,一夜可成。”
  郭威大喜,赞道,你虑事周详,且敢于亲身探试,为大将者,当如此般。
  柴荣恭身道,这都是向姑父学的。
  见郭威大笑,柴荣又道,还有一件事,也要提前考虑。
  郭威对柴荣已是十分满意,耐心问道,尚有何事?
  柴荣道,河中粮尽之日,便是我军进攻之时,但城内百姓众多,须有一人,专司善后,约束众军、严禁剽掠,而且嗷嗷众口、仰首待哺,恐怕还得调来附近粮米,予以赈济。如此方不负百姓之望,得令民心尽安。
  郭威心想这小子真狡猾,假公济私,好早早赶去保护符京娥。他并不点破,只是说道,好,到时就由你率龙虎卫中军一队,弹压全城。
  柴荣一躬到底,“多谢姑父大人。”
  郭威道,谢什么,这是得罪人的苦差事,我还在愁交给谁去办哩。你主动要干,我求之不得。
  说罢二人相视大笑,此时天朗气清,漫天星辉洒落河面,晚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柴荣见天时已晚,扶了郭威,走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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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
  郭从义的部队到了凤翔,与赵晖合力,很快便将王景崇赶回城去,再次包围起来。
  郭威接到捷报,心头十分高兴,再想到魏仁浦出的这招“围而不攻、令敌自溃”果然奏效,现在河中城内无粮、士气低落,相信再过十天半个月便会有兵士不断哗变,到时就可大举攻城,一举击破李守贞。然后迅速移师凤翔,与郭从义他们合兵夹击,王景崇只有五六万人,肯定不能抵挡,跟着长安也可顺势拿下了。
  三镇一平,自己率军回京,便可居中调度、策应四方,即使有敌国侵扰,也都不惧了。
  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郭威不禁有些激动,但他并没有在手下将士面前表露出来,只是不断鼓励他们要再接再励,坚持下去。
  中军帐门突然被掀开,柴荣急匆匆走了进来,郭威在几个后辈中最喜欢柴荣,因为他果断干练、遇事沉稳,这一点象极了自己。现在见他神色凝重、步履仓促,心知必有大事发生。
  果然,柴荣禀道,淮北出事了。
  郭威心头一紧,天天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面色如常地问道,发生何事?
  柴荣道,刚接到沂州节度使武行德的军报,江南唐国发兵十三万,由其淮南节度使李金全率领,渡过淮水,攻我淮北诸州。
  郭威关心高行周的安危,急问道,那高王呢?
  柴荣看了一眼郭威,吞吞吐吐地说道,高王…高王他,中伏身亡了。

  郭或一阵晕眩,手紧紧扶住椅背不让自己滑倒,但他很快回复了镇定,沉声道,消息确切?
  柴荣道,千真万确,高王之死乃刘铢亲眼所见,刘铢拼死杀出、身负重伤,奔回报讯。而且敌人打败高王军队后便顺势攻打合淝和濠泗,然后直取沂州,并将高王遗体置于城下炫耀,武行德亦有告急文书至京。
  郭威怒不可遏,猛力一拍桌子,心中又痛又悔,痛的是失去知交挚友,悔的是当初没有苦劝住高行周。
  他强忍住悲痛,又问道,那合淝呢?可曾失守?
  柴荣回报,合淝已失,敌已占淮北全境,现正围困沂州。
  郭威悲呼,天乎,天乎,祸不单行。
  柴荣见他哀伤,解劝道,事情已经发生,大人身系全军安危,请节哀顺受。
  郭威又问,怀德知不知道此事。
  柴荣答道,兹事体大,在军中尚属机密,末将不敢告诉其他任何人。
  郭威点点头道,不错,你做得很好。但瞒是瞒不住的,你去把魏先生请来,还有怀德也一起,我要亲口告诉他这件事。
  柴荣应声而去,不一会儿,魏仁浦和高怀德便进来,高怀德还不知道父亲阵亡,以为是郭威有什么紧急军情要布置。
  郭威道,怀德,有一件事,你听了可得沉住气。
  高怀德道,大人但凭吩咐,末将在所不辞。
  郭威道,适才接沂州军报,江南大举来犯,你父亲…你父王他阵亡了。

  高怀德猛然抬头望着郭威,眼中充满惊异和疑惑,郭威见他神色,又道,消息确实,高王兄的确中了埋伏,以身殉国了。
  高怀德这才回过神来,跪倒在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他不能相信又不得不信,但父王百战百胜、英明神武,怎么会中伏而且阵亡了呢?
  郭威见他悲恸,俯下身子轻抚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怀德,好孩子,你父王威震天下,此次必是堕入敌人奸计,方得此难。你要振作起来,不能给你父王丢脸。
  见高怀德仍是伏地痛哭不止,郭威又道,高王兄他身经百战,从来都是意气风发,你是他的儿子,绝不能堕了他的威名。不要哭,敌人就是希望我们沉溺于悲痛之中,进而自乱阵脚,你明白吗?
  高怀德强忍心中悲痛,两手死力抠着地上泥土,浑身颤抖。
  郭威心中叹了口气,正要再宽慰几句,高怀德已抬起头,一抹眼泪道,请大人拨给末将五千精兵,末将要立刻回师准北,为父王报仇。
  郭威道,你放心,此仇不共戴天,必须要报,但敌军势大,我们不能鲁莽。你暂且退下,我稍作计较之后再作定夺。
  说罢便命柴荣将高怀德扶回营中休息,自己在帐中来回踱步,魏仁浦知他心中焦急,在一旁不敢多言。
  郭威沉思良久,开口道,仁浦,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魏仁浦道,江南来袭,必是与河中有约,欲对我军成东西夹击之势。
  幸好大人当初将武行德一支军留在沂州,暂时还可抵挡。
  郭威道,武行德兵止三万,如何挡得住李金全十几万唐军,一旦敌人攻破沂州,便可深入中原腹地,或取开封、或直扑河中而来,到时我军将腹背受敌,此兵家大忌也。
  魏仁浦道,河中旬日可下,大人何不传令猛攻,待灭了李守贞后,再急速回师,迎击唐军。
  郭威摇头道,我初时也作此想,但高王战败之事何等重大,不数日便将传遍天下。李守贞得闻此讯,必以之激励士卒,届时城中军心已固,而我军立于坚城之下,后有强敌,定将全军覆没。
  魏仁浦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郭威道,我想即刻移师沂州,先破李金全,再回来收拾李守贞。
  魏仁浦道,此法亦属可行,但目前最缺乏的便是时间,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沂州。而我军一退,李守贞必派人来追,若被其骚扰,又将耽搁时日。这却又如何是好?
  郭威道,君之所言正是我心所忧,我苦思已久,却无良策。
  魏仁浦想了想,说道,属下有个计策,说出来请大人斟酌,看看是否可行?
  郭威大喜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快说出来听听。
  魏仁浦一阵低语,郭威听后面露喜色,不住点头道,妙计,妙计,此法施行,至少可为我军多争取一天的时间,只要河中军队迟一天发觉,他们就追不上咱们了。
  魏仁浦笑道,李守贞若真敢出城追袭那才更好,大人不是还有一支奇兵在商州么?李崧旧将慕容彦超勇冠三军,而且最妙之处在于他向来不遵我朝号令,谁也料不到他会相助大人。
  郭威经他提醒,猛然领悟,慕容彦超有四万人驻在商州,离河中不过三百里,此人虽不服朝廷调遣,但李崧的话是一定会听的。
  当即对魏仁浦道,你即刻派人持李崧书信传讯慕容彦超,请他移师南下,伏于河中城外八十里处,若能成功击退李守贞的追兵,我当表奏天子,为他请功。
  当下又命亲兵传各营主将前来大帐听令,郭威将唐兵渡淮北犯及高行周阵亡之事告知众人,众将听后,摩拳擦掌,皆欲回师报仇。郭威见军心可用,便传令全军在军营遍设旗帜,所有锅灶多加牛粪,以小火燃之,让牛粪之烟慢慢散发。又将所有攻城器具摆出营外,做出要大举攻城的样子。
  然后全军才悄悄收拾行装,趁天黑时分,大军开拔,河中城外只剩下一座空营。城内见汉军大张旗帜、炊烟不断,并且攻城的一应器具如云梯巨木之类都整齐摆出,以为就在近日便会遭到最猛烈的进攻,都吓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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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威本只希望能拖住河中军队一天,结果城内是在汉军走后第三天才发现真相的,李守贞得到探报说城外只是空营一座,还不敢相信,直到接到了高行周的死讯,自己又亲自察看,才发现郭威已走好几天了,想要派兵去掩杀一阵,又已追赶不及,意兴索然,正待收兵回城,大将薜开先进言道,郭威分了兵去凤翔,现在手下最多七八万人,如何挡得住十几万唐军。陛下若乘此机会发兵从背后夹击,郭威必败,然后与唐军合力北上齐攻汴梁,中原之地尽归陛下所有了。
  李守贞一听便觉有理,而且心中多了个念头,若是让江南军队打败了郭威,他们必定会直攻汴梁,那岂不是把河洛之地拱手让人。自己现在统兵出击,至少还可分一杯羹。
  主意既定,立刻亲自率领五万人,急行军轻装追赶郭威。大军出城不到一百里,又突然命令全军暂缓,就地扎营。薜开先不解,前来询问,李守贞拈须微笑道,何必赶得这么快,郭威向来持重,必不会孟浪交战,定与敌呈胶着之势,等他和唐军打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刚好出现,岂不更好?
  薜开先佩服不已,“陛下神机妙算,臣望尘莫及。届时我军坐收渔利,二虎相争,岂知却是为陛下觅食。咱们到时不止可以收拾郭威,连唐军也一并灭了,李璟本来想捡个现在便宜,却不想是为他人作嫁衣。”

  李守贞得意地一阵大笑,仿佛已经身处东京皇廷之中,接受着四方的朝贺。正在得意之时,前面传来连声炮响,将他的美梦打断,李守贞心头一紧,莫非郭威为防追兵,在此地还预设了埋伏不成?传令手下速去前军查看,不移时便有回报,前方有一人一骑拦路。
  李守贞心中奇怪,郭威竟如此托大,莫非另有埋伏。
  他在数千名亲卫的护拥下,来到军前,仔细观望,果有一骑立于阵前数箭之地,身旁竖一大旗,迎风招展,却非汉军旗号,而是大书“泰宁”二字。
  李守贞放下心来,笑着对左右道,不是郭威的人,是老朋友到了。
  当即来到阵前,遥呼道,来的莫不是慕容将军?请出阵一见。
  对面那骑,白马银枪,直冲而来,行至距河中军一箭之地,那人勒住马,高声道,在下慕容延钊,在此恭候河中镇帅李大人多时,请赐教。
  李守贞见来将大约二十来岁,生得齿白唇红、目秀眉清,笑道,原来是延钊贤侄,十几年未见都长这么大了。你的百日宴,我当年也曾去过。我与你父帅向来熟识,快请他出来叙话。
  慕容延钊在马上一躬身,恭敬地答道:“侄儿向李伯父请安,请恕小侄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家父因本州军务在身,未曾来此。”
  李守贞道,既是如此,那就改日与他再叙,贤侄且先把路让开。

  慕容延钊一拱手,“伯父的吩咐,恕小侄无能为力。家父正是奉了朝廷钧令,才命小侄在此,专程请伯父不要再往前行,就此返回河中。”
  李守贞道,你家泰宁军早已被刘知远褫夺封号,现在不过在商州一隅之地乞食而已,竟然甘作走狗,也不怕被人耻笑。
  慕容延钊也不生气,仍笑着回答道,是不是走狗,小侄并不知道。不过当初前朝覆灭时,好象李伯父也并未为石晋守节,而是高高兴兴就受封于河中。而家父却正因不甘臣服,才屈就于商州弹丸之地。而今李伯父一叛于晋,复叛于汉,若论气节,也不知与家父孰高孰低。
  说罢,双手将长枪一横,摆明了不肯让路、只待厮杀的架势。
  李守贞怒气冲冲,喝道,这是你慕容家不识抬举,休怪朕以大欺小。谁去与我把这黄口小儿擒过来?
  薜开先是河中军队之中与肖进忠、王继礼等齐名的大将,此时一得号令,飞马而出,抡起宣花大斧,直劈慕容延钊。一
  慕容延钊双脚一磕马镫,人已自马上跃起,长枪从半空中破风刺下,薜开先只得收斧回挡,慕容延钊这一枪却是虚招,趁兵器将交未交之时,枪势忽然一变,枪头横扫,“啪”一声正击在薛开先右肩,这一击痛彻心肺,薜开先只觉整个肩骨都裂了,无力举斧回攻。这时慕容延钊枪势再变,枪尖直刺面门,薜开先只得将头一低伏在马上,感觉到枪尖自面旁擦过的寒意,不禁心头一凉,惧意大起,无心恋战,拨马回逃。

  延钊也不追赶,只横枪立马立于阵前。众人想不到薜开先一代名将,一招便被杀败,都不禁心惊胆寒。李守贞心想今日若不能将慕容延钊杀败,如何有面目再号令众军。当下传令再战,环顾左右,都有惧色。李守贞怒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就把你们吓成这样,难道要朕亲自出马不成?有取其首级者,立赏万金封节度使。
  在重赏之下,河中四将齐出,将慕容延钊围在垓心,延钊笑道,“车轮战么?来得倒好。”不慌不忙,挥枪格当,那四员将佐都是李守贞的亲军统领,武艺精熟不在薛开先之下。各使兵器一齐往延钊攻击,走马灯似地围着厮杀。李守贞以为行将得手,挥令全军冲杀。
  好一个慕容延钊,见敌大进,他却并不慌乱,迅捷无伦地舞动长枪,瞬间刺中面前的一名敌将,也不收枪,而是就势横扫,将左侧一名敌将打下马来,同时枪柄回收,重重击在右后方一名敌将胸口,那人遭此重击,顿时口吐鲜血栽倒马下,余下那人见他奋起神威立毙三人,哪敢再战,回马便逃。
  延钊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面对着蜂拥而来的河中人马,他枪交左手,右手将插在地上的大旗一把扯出,高高擎起,大喝道,“泰宁军何在?”
  只听两旁山谷中杀声震天动地,数万黑衣黑甲的军队疾冲而出。骑兵部队冲在最前,他们疾速前进同时又保持着严整的军容,每一骑连人带马都身被重铠,马上骑士手执长达丈二的长矛,瞬间便搠倒了一大片河中兵士,继前锋骑兵冲乱敌人阵形之后,跟着又是一群手持坚盾利斧的步兵,他们紧随骑兵,专拣那些被打得猝不及防的敌人进行砍杀。
  在他们之后还矗立着弓弩手,不断朝敌阵放箭,他们所持的弓和矢比寻常的都要长出三分之一,因此射程更远,可以直达敌人的中军位置。
  这三股部队依次前进,各司其职,在纷乱的战场上有条不紊而又极其有效地杀伤敌人,李守贞见自己的人马不断溃散,心知今日败局已定,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传令撤退。他生怕慕容延钊麾军掩杀,急令薜开先断后,自己在亲军的护卫下慌忙逃走,部下见他先走,也都争先恐后地逃跑,李守贞眼看着众人自相践踏,深恨慕容延钊。这时却听见身后传来鸣金之声,泰宁军竟止住攻势,不再追赶。李守贞无暇细想,只庆幸今日终得生还河中。
  慕容延钊见敌军败退,正想乘势冲杀,不料本阵却传来收兵信号,他虽心中迟疑,但却马上喝令将士不再追赶,立刻返回。回到帐中,面见父亲。
  慕容彦超身材高大,面容冷峻,听了延钊的禀报,点点头表示称许,然后吩咐道,即刻传下令去,咱们这就回商州?
  延钊心中不大明白,为何刚一出兵交战便要返回,慕容彦超看出儿子的犹豫,说道,咱们已经完成了老帅交待的任务,还待在这干什么?
  延钊问道,李守贞已经是没了牙的老虎,而今我泰宁军士气正盛,若直取河中,定能一举攻克。
  慕容彦超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刘知远自称起兵为晋复仇,进了东京便夺位自为,要不是忌惮咱泰宁军的威名,早派兵来吞并了。把老子放在商州这个贫瘠之地,不给封号也不给补给。他不仁,我凭什么要给他卖命?
  延钊又问,那父帅又为何今日肯与李守贞交战?
  慕容彦超道,老帅于我有恩,有命不能不从。不然凭郭威这个家伙,他能指挥得动我?李守贞也不是个好东西,叛晋投汉,所以老子要给他个教训。但点到为止即可,留下他给刘知远的老婆儿子添些麻烦也好。这样东京的史弘肇那帮人才没空来对付咱们。
  说完后拍了拍延钊,又道“为父已经老了,得留点家底子给你。有这支泰宁军在,谁也休想动咱慕容家分毫。郭威算什么东西,大言不惭地写信来要我做这做那,还说什么事成之后为我请封,我呸,谁稀罕。”
  延钊还想说点什么,但见到父亲面色坚决,不敢再多言,默默退出。当夜,三万泰宁军将士拔营北返商州。
  。
  再说郭威全军马不停蹄,紧急行军,四天后的未时便赶到了八百里外的沂州,远远望见沂州城下尽是唐军营寨,密密麻麻。绵延数里。
  先锋李重进来报,说已见唐军大队,问我军何处下寨。郭威道,不忙,再靠近点。
  李重进道,敌我相距已不过十里,再靠近,那是要马上接仗么?
  郭威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重进道,末将不是怕,实因我军远来劳乏,若是骤然交锋,恐其以逸待劳,致我军有失。
  郭威道,你只管前进便是,我谅唐军不敢来战。
  重进不敢多言,传令前军继续前进,再行五里,对面唐营寨栅、旗帜皆清晰可辨。重进本想再作请示,又怕郭威训斥,硬着头皮只管往前走,只见唐营中队形整齐、耳听得呐喊阵阵。重进正在考虑是不是马上麾军冲杀,幸好这时郭威传令,就地扎营。重进闻之,松了口气。汉军便在距敌约五里处安营扎寨。
  唐军见汉军逼近,以为马上就会厮杀,早早便作好了准备,却见他们又停了下来,都不明所以。中军飞报唐西路行军大总管、淮南节度使李金全,李金全出来察看一阵,见汉军阵容不整,便传令出击,众将得令,正要上马,李金全忽然心念一动,急令停止。左右忙问为何,李金全道,郭威用兵,向来谨慎,岂会真将疲惫之态露于人前,此必是其诱敌之计,而置重兵于侧。
  我军若贸然进击,定中其埋伏。
  左右齐赞大总管料敌如神,李金全又道,郭威兵力少于我军,又远道而来,粮草不继。我便与他打一场消耗战,他不是号称持重么?看到底是谁输准赢?
  说罢传令下去,严守营壕,不得军令,不许出战。
  全军扎下营寨,安好鹿角拒马,郭威传令大开寨门,埋锅造饭、将士去甲、战马卸鞍。
  柴荣与李重进听到如此号令,都心中奇怪,柴荣叫重进去问郭威,重进急忙摆手道,要问你去问,总之我是不敢去的。
  柴荣只好自来大帐,郭威见他前来,问有何事。
  柴荣道,众将见到唐军,都希望立刻迎头痛击。
  郭威笑道,你几时也学会绕着弯说话了?你心中其实是在想唐军势大,我为何反令全军休息,不作防备吧。
  见柴荣不好意思地笑了,郭威又问,是重进叫你来的?
  柴荣忙道,不,不是重进,是我心中疑惑,故前来打扰大人。
  郭威道,我不管是重进还是谁,总之所有人先吃饭,再睡觉,不到亥时不许叫起。违令者斩,听明白了么?
  柴荣见他神情严肃,不敢多问,下来便去找魏仁浦,要他去向郭威进言,再作劝谏。魏仁浦笑道,郭公自有破敌之策,请将军不必担忧,遵行便是。
  柴荣见魏仁浦也是如此态度,更增疑惑,又不敢不遵郭威号令,只得传令各军速速造饭休整。
  但他始终放心不下,便命匡胤、令坤等人四处巡视,自己却亲自守护在郭威帐外,以便万一有敌人袭营时,好保护郭威。
  郭威在帐中直睡了将近四个时辰,到戌时末尾才醒,醒来出帐,见柴荣持剑肃立于外,郭威责怪道,叫你去睡觉,你偏不听。怎么样,有敌人来么?
  柴荣在帐外吹了一夜的冷风,又不见敌人来犯,现在听郭威这样一说,不由有些委屈。郭威看出他的心思,说道,你忠心护主,反遭呵斥,是我语气重了。
  柴荣心头一热,跪下道,大人待人宽厚,末将岂敢心存怨尤。
  郭威扶起他道,李金全乃江南名将,往日亦曾与我交手数次。他知我向来用兵沉稳、不爱冒险,故若见我军毫无防备,必以为是诱敌之计,不敢来攻。而我军急行数百里,人马困乏,若骤然交锋,唐师以逸待劳,我军必败。
  柴荣恍然大悟,对姑父的沉着睿智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大人料敌机先,这一夜敌军果无异动,是末将错了。
  郭威道,遇敌防变乃为将之根本,你又何错之有。李金全以为我们腹背受敌,他自恃准备充足,想要靠人多打一场持久战来拖垮我们。我倒要看看他的如意算盘打不打得响。
  柴荣激动地说,将士们已吃饱睡足,精力充沛,请大人即刻下令,痛击唐军。
  郭威摆手道,我们休息好了,敌人也在休息,还不到进攻的时候。
  你去传命中军,每半个时辰擂鼓一通。全军整装待发,但何时出击,必须得我号令,妄动者立斩。
  柴荣心中奇怪,作好准备又不马上出击,只是隔一阵擂上几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已对郭威心悦诚服,立即转身传令去了。
  唐军一直提防郭威乘夜前来偷袭,因此早早作好了准备,上至将军、下至兵士,人人手执兵器、高度戒备。听到对面汉营之中“咚咚”鼓响,都以为是大举进攻来了,赶忙列好战阵,准备迎敌。但对面只闻鼓声,并无人马杀来,过了一阵,鼓声已息,却仍无动静,便都放下心来。
  刚刚坐回营帐,鼓声又起,唐军急急忙忙,再次冲出列阵,谁知还是和上次一样,李金全皱眉道,郭威到底在搞什么鬼?
  身旁副将道,想是郭威怕了我军势大,不断擂鼓给自己壮胆哩。
  周围一齐大笑,李金全道,恐怕没有这么简单,郭威又不是三岁小儿,他久历战阵,怕过谁来,还需要靠这样来壮胆来么?
  略思片刻,对左右道,郭威此举,必有诈谋,令各军小心在意,严防敌人偷袭。
  李金全的担心好象是多余的,从亥时到寅时,汉营中每半个时辰便鼓声大作,但始终不见有出击的迹象。唐军一夜忙于应战,却又不见敌人前来,如此反复多次,人马困倦至极,到后来已是虽闻鼓声,也懒得再理,甚至连出营张望的兴趣都没有了。

  卯初时分,郭威立于马上,对诸将道,敌已疲惫,我军进攻的时候到了。
  当下传令,全军分为左中右三队,由李重进率中军直攻唐营正面,高怀德率右军袭击唐营左侧,柴荣率左军迂至敌后,断其退路。
  众将领命前去,郭威自领中军亲兵,居高督战。
  汉军经过大半夜的休整,精力充沛,寨门一开,便如潮水般向对面杀去。唐军开始还以为又和前几次一样,根本不加防备,直到听到呐喊声震天动地,这才意识到这回是动真格的,急急忙忙迎战,但为时已晚,汉军直冲而入,唐军虽人数较多,但猝不及防,再加上一夜未眠,人困马乏,根本无力招架,很多人还未拿起兵器便已被杀死。
  汉军一边冲杀,一边四处放火,唐军更乱,纷纷退却或是投降。汉军人人心怀仇恨,下手毫不留情,城内的武行德又冲杀出来,唐军两面受敌,败局已定,完全丧失了斗志,不到一个时辰,汉军便巳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李重进率领中军,直攻正面,他手挥大砍刀,冲在最前面,敢有当者,非死即伤。李金全手下大将吴存孝、张又齐双双来战。李重进大喝一声,用刀格开吴存孝的大锤,顺势伸手,抓住其腰带,将吴存孝高高举起,朝张又齐用力一扔,把张又齐也打下马来。众军一拥而上,将吴、张二将砍成肉泥。唐军见他好似天神下凡,无不胆战心惊,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什么兵器、辎重、铠甲、旗帜等一概不要了,各自只管逃命要紧。

  高怀德从左路进入,一路冲杀,他要报杀父之仇,故直奔唐营中军大帐,李金全正在气急败坏地喝令左右组织抵抗,见高怀德左冲右突,勇不可当,忙令人上前敌住,高怀德被七八名敌将团团围住,毫无畏惧,一条枪上下翻飞,使得神出鬼没。那几员唐将招架不住,保护着李金全往后逃跑。
  高怀德紧追不舍,李金全慌不择路,见前面有一片树林,便钻了进去。高怀德入得林来,不见李金全踪迹,心中焦燥,用枪只往草丛中乱搠,突然胯下坐骑一阵长嘶,栽倒在地,将怀德掀下地来。
  怀德见那马前蹄受伤,不及细想,连忙翻身跃起,周围七八个敌人围了上来,怀德见其中一人正是李金全,不由怒火中烧,奋力反击。李金全倚仗人多,一定要杀死高怀德,他跳出圈外,偷偷朝怀德背心放了一支冷箭,怀德迎面受敌正苦于招架,听得身后弓弦声响,只能往地上一滚,躲开暗箭。但几柄大刀又已朝头上砍来,怀德连忙举枪荡开。李金全一击不中,再发一箭,怀德躲闪不及,正中右肩。
  几名唐将呼叫道,这小子受伤啦,快朝他招呼。李金全狞笑道,你老子死在我手里,你今天也一样。高怀德双目喷火,乱冲乱打,那几员唐将见他拼命,一时倒还不敢上前,只是将他围住。
  高怀德心想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杀了李金全,奋起一枪刺死面前一员唐将,冲出缺口,直扑李金全。
  李金全正待举箭又射,见高怀德枪尖已至面前,急忙用弓去挡。后面唐将追上,一剑刺入高怀德后背,怀德不顾伤痛,将枪用力投出,枪尖透心而过,将李金全钉死在树上。
  众唐将见主将已死,都是一愣,马上又回过神来,要取怀德性命。怀德大仇得报,心中无憾,且身受数创再战无力,唯有闭目待死。却听得接连惨呼,怀德睁眼一看,唐将纷纷倒地,不远处一队人马驰来,马上正坐着赵匡胤韩令坤等人,怀德大喜,奋起余力,拔枪与匡胤等人并肩作战,剩下的几名唐将顷刻间都被杀死。
  匡胤下马,扶住怀德,怀德问了句,你们怎么到了此处?
  匡胤道,我们随柴大将军的左队人马抄后路袭击敌人,截灭逃敌,听到林中有人厮杀,便急忙赶来。
  高怀德又问,方才是谁救我?
  肖卓哼了一声,怀德见他手里拿着弹弓,又问,是肖兄弟么?
  肖卓没好气地说,高将军,方才是小人发了几弹,这回你不会象上次那样怪我吧。
  高怀德道,肖兄弟救命之恩,怀德…怀德…
  肖卓见他疼痛难忍,身上伤口正在不住流血,说道,好啦,好啦,你想感谢我,等养好伤再说吧。
  高怀德身体已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匡胤和韩令坤扶他上马,送回营去。
  这一次汉军大获全胜,歼敌九万人,唐军自主将李金全以下共有五十余名将领被斩杀或俘虏。

  郭威急令李重进不得停军,马不停蹄,直追余敌,又令柴荣截住唐军归路,不许放过了一人。
  魏仁浦道,穷寇莫追,困兽犹斗,今我军已获大胜,不若令将士暂且休整,以便早日回师河中。
  郭威道,此乃大胜,并非全胜;今日破敌,亦不代表将来也能破敌。江南始终是我心腹大患,这一次他们尽起精锐,正是天赐良机,我要将其全数诛灭,使李唐元气大伤,至少十年不敢窥我中原。
  魏仁浦赞叹道,大人虑事深远,应变如神,他人远不能及。
  郭威笑道,你越来越爱给人戴高帽了?这可不象你的风格。
  魏仁浦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属下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又岂是佞言媚行之徒所为哉。
  这时中军送来一份急报,郭威拆开阅毕,递给魏仁浦,同时说道,“这是滑州节度使宋延偓发来的军报,上面说澶州节度使李洪义率六万人往淮北来。”
  魏仁浦仔细读后,说道,“大人没看清楚,澶州军不是要来淮北,而是去了宋州。”
  郭威拿过军报,又看了一次,没有说话。魏仁浦又道,“汴梁与河中及淮北呈三角之势,宋州位居其中间之地,澶州军如果是要来策应大人?那他们为何不直接来沂州?”
  郭威把手一摆,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但脑海中却闪过无数的疑问:三镇同时叛受、高行周莫名其妙就中伏身亡、唐军也这么凑巧地杀来、李洪义的军队不来支援淮北也不拱卫京城,却跑到宋州去…
  魏仁浦忍不住出声提醒,“宋州乃是我军的退路所在啊,大人这次幸好先阻止了李守贞的追兵,再以奇计击退了唐军。否则…”
  郭威打断了他的话,“你想的太多了,李洪义是来帮咱们的。你想,如果我军败了的话,李守贞和李金全便可会师于汴梁城下,那将令天子直面于敌。李洪义身为国舅,屯于宋州,可居中策应,方能防患于未然。”
  魏仁浦笑了笑,“还好皇上有个这么好的亲舅舅啊。”
  郭威不再去理会这件事,自带了中军视察战场。到得夜晚酉时,各军纷纷回归,报说已肃清余敌,唐军止剩得三万余人渡淮南逃。
  众将都请示是否继续追赶,郭威却传令立即收兵,同时命人将战果飞报开封,并为众将记功,现在是回去收拾李守贞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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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威这回只在沂州休息了一天,便迅速回师,回师途中,郭威向同、泽、邠、陕等州发出急令,要他们火速征集攻城器械送往河中。五天后河中城外重新见到了汉军旗帜。李守贞一败于郭威,再败于泰宁军,域中又乏粮,军心涣散,更没有料到郭威会回来得如此之快,因此城内的一切并没有得到什么补充。
  郭威这次回来,下定决心要速战速决,因此在河中城的东门和西方排出了重兵,很快各州也运来了云梯、冲车、巨木、沙包等物资。城内知道就在这几天便要决定命运了,军民都十分恐慌。
  李守贞登上城楼,见下面的汉军一队队往来移动,将攻城器械搬至城下,心中暗叹天不佑我。部将薜开先对他说城北城南是否也要强防守,李守贞摆手道,城北有沱河天险,汉军绝不能过,还是在东西二城加强防守,只要打退几次敌人的进攻,就能挫其锐气,到时凤翔的援军一到,就可内外夹击,打败郭威。
  薜开先心中不相信还能有援军到来,连江南的十三万大军都被郭威打败了,还能指望谁?
  但他不敢在李守贞面前说实话,只好退下去暗自盘算一旦城破将何去何从。李守贞自己也不相信,他现在只能企盼总伦所说的天命所归是真的,他日夜往东南方向眺望,希望能看到汉军背后烟尘大起,总伦带着唐军杀到。但事实无情的一次又一次把他的梦想击得粉碎。
  他在心中不住地叹气,甚至怀疑总伦当初是不是在骗自己,如果真有天命,那天命在哪里?为什么迟迟不见神兵天降,襄助自己打败郭威进而一统天下呢?
  再说郭威这边,大家都想到很快就可以正式攻城,心中都十分激动。郭威一直不肯下令,一方面是想等到城中粮草殆尽、军心慌乱,这样可以收到事半功倍之效;另一方面让将士们蓄劲不发,人人憋一肚皮气,一旦得令,肯定奋勇争先。
  郭威怕自己还有什么疏漏之处,就把所有各个方面以及成败因素再从头至尾仔细想了一遍,觉得还有一件事,不大稳妥,就命李审去把柴荣唤来。
  柴荣到后,郭威道,那日你曾说起我军可渡沱河之事,不知你可有详细计划?
  柴荣道,自回师后,末将已命人暗中准备架设浮桥之物,只待攻城号令下达,便可依前计行事。
  郭威点头道,很好,那我就将此事交托于你。后日寅时,我将令大军猛攻河中东、西二城;到时敌人必定无暇他顾。你便率左龙虎卫一万人,再加上曹英部队,渡河自北门而入。
  柴荣应道,末将这就下去准备。
  说罢转身要走,郭威叫住他道,此事关乎全局,必须把握时机,与正面大军相互配合,务必一举攻克北门,然后抓紧时间放东西门外大军入城。否则我正面大军屯于城外,久攻不克军心必乱,而你们,…
  郭威顿了顿,加重语气道,而你们必被尽歼于城内。

  柴荣叩头道,末将明白事关重大,末将等身死贼手事小,牵累大局令劳师无功事大。末将定会不负重托,请大人放心。
  郭威这一次放手交给柴荣独立去办这一件大事,也是下了极大的赌注,但若想尽快拿下河中,舍此之外,别无良策。他心中仍不甚放心,但却十分信任地用力一拍柴荣的肩头,大声道,好,我就等你的捷报了。
  匡胤上午出操归来,与韩令坤、肖卓和公孙燕以及王审琦在营中小坐,大家知道这几天就要正式攻城,都很兴奋。肖卓问道,匡胤大哥,你说攻城的时候,我们会负责些什么?是爬云梯还是推冲车?
  匡胤道,这可不好说,要看上面的指令分派。
  韩令坤道,肖兄弟这话一听便知道是没见过世面的。咱们是什么?是骑兵,而且是龙虎卫的骑兵。那可是精锐中的精锐,用来爬城,太浪费了吧。
  肖卓不服气道,那你说咱们会干什么?
  公孙燕道,咱们要干什么,还不清楚。但韩大指挥使必然是指挥若定,号令千军万马了。对吧,韩将爷?
  韩令坤一腆肚子,挺直胸膛,昂首道,燕儿这话有理。本指挥使到时候将麾令众军冲锋陷阵,有临阵退缩者,斩。
  说着,用手摸了摸腰间,“咦,我的剑呢?”
  肖卓道,你是指挥使大人,是将爷,剑当然是由亲兵给你捧着的了。
  韩令坤惊讶地望着肖卓,“对呀,你怎么知道的?”
  肖卓道,傻子也想得到,将爷还用得着亲自佩剑?郭大人的剑不也常是由李审捧着的么?
  韩令坤点点头,称赞道,不错,肖兄弟不错,有见识。

  肖卓又道,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韩大指挥使。
  韩令坤见他表情严肃,不由关切道,“什么问题?”
  肖卓道,你手下就那么几个人,都给你捧剑去了,谁又去打仗呢?
  公孙燕一听,笑得直不起腰来,匡胤也笑,韩令坤这才明白肖卓是在奚落他,怒气冲冲地指着肖卓道,你…你…你敢瞧不起我,看我…
  帐中众人笑作一团,王审琦没想到大家是如此随和,也跟着笑。韩令坤见连他都敢跟着嘲笑自已,心中更气,骂道,你这个逃兵,不是本将爷上回救了你,你早见阎王了,还敢在这里偷笑。
  大家见他还在端架子,又是一阵哄笑。匡胤看王审琦脸上有些挂不住,解劝道,王兄弟不要理他,他就这么个人。
  韩令坤受到众人嘲笑,心中气愤,一甩帐门,出去了。王审琦见他脸色不好,便欲起身去追,匡胤拉住他道,没事,不用管他,过一会儿他自然又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就听韩令坤在外大喊,大哥,大哥,快出来。
  匡胤与肖卓等人对望一眼,心中都奇怪想不到这小子这么快就好了,公孙燕道,不理他,谁让他这么小气的,开个玩笑都不行,还想当将军?
  韩令坤又叫道,燕儿,肖兄弟,你们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匡胤等人钻出营帐,见不远处营门外立了一人,韩令坤一边和那人说话,一边不住回头张望。

  众人一见,都喜出望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石守信。
  匡胤等疾步跑上前去,众人拉着石守信,问长问短,石守信笑道,我只有一张嘴,怎么回答得了你们这么多问题。
  匡胤道,不着急,咱们回营中慢慢说去。
  众人回帐坐下,互叙别后情由。原来那日自匡胤和肖卓走后,石守信便在附近山中寻了僻静山洞静养,十余日后,伤势复原,本要前往开封,下山后在附近居民口中得知朝廷大军已至河中,料想匡胤们或已在军中,便往河中来寻,谁知大军又去了沂州。石守信怕往来错失,干脆便在翠屏山中住下,探得部队回来了,这才下山来军营询问,正巧遇到了韩令坤跑出来。
  匡胤等与石守信久别重逢,心头都十分激动,石守信见匡胤和令坤都是军官装束,笑道,大哥和三弟肯定都见到那位柴大人,而且建立军功了,我要向你们行参拜之礼才是。
  韩令坤道,二哥你这话就见外了,当日在河中,不是你拖住总伦这妖僧,我们早没命了。这功劳你可要占一多半。
  匡胤道,说了半天,还没向你引见柴大人呢,他早就听说了你的威名,想念你得紧啊。
  跟着便要带石守信去见柴荣,可巧传令兵这时就来了,说柴大将军命匡胤带几十名龙虎卫士兵前去城北十里沱河上游处见他。
  匡胤便带了亲信众人,飞马赶去。
  来到沱河上游,见柴荣正与张永德站在河边。匡胤等忙下马参见,又将石守信拉至面前,向柴荣介绍。柴荣见石守信文质彬彬,笑道,想不到石贤弟看似文弱,竟身怀上乘武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匡胤见地上放了几根粗长绳索和宽大木板,便问张永德此物等将作何用。
  张永德并未回答,只以目视柴荣。柴荣道,我欲在此架设浮桥,供我军通过之用。往日曾命永德泅水而过,测得此处水势最浅,深不过一丈,宽不过五丈。但前几日连下大雨、山洪暴涨,现水深达数丈,且湍流甚急。纵是水性精熟之人,也不易过去。故特寻你来商议。
  匡胤见河水浑浊湍急,回头对石守信道,二弟,你有何看法?
  石守信道,水深浪急,寻常人确是不易过去。让我来试试吧。
  说罢拿起一块木板,轻轻一拍,木板断为数截。众人正在惊叹,石守信左手抄起一块木头,向河中扔出,同时纵身一跃,趁那木块尚浮于水面未被冲走之时,石守信脚尖在木块上一点,同时再往前扔出一块,扔的同时便身子前跃一丈,又正好点在第二块木板之上。
  柴荣叫道,石贤弟小心。
  石守信方才见柴荣有轻视之心,现在要显弄本事,将平生手段都尽力使出来。每往前扔出一块木板,便借力跃出一丈有余。片刻之间,木板用完,而他凌空一翻,稳稳落在了对岸。

  柴荣大笑道,好,好,石贤弟真乃神人也,柴某大开眼界。
  匡胤喊道,二弟,你倒是过去了,这架桥的绳你还没带上哩。
  张永德道,这有何难,只要人过去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罢。
  说着拿起粗绳,将一头在树根处绑好固定,把另一端系在一支箭上,对石守信道,石兄弟,小心了。
  当下张弓发箭,若是寻常羽箭发出,倒也罢了。但这一箭是带了长六七丈重十数斤的粗大麻绳,要将其射过河去,恐亦非常人皆能办到。
  那箭带了绳索,却力道未减,直飞对岸,石守信微微一笑,箭到面门,竟不躲闪,一把抄住。
  张永德大声叫好,石守信将绳固定,笑道,再射几枝过来。
  公孙燕道,师兄,我来帮你,踩着绳索,滑将过去。柴荣惊叹道,想不到公孙姑娘也如此厉害。
  公孙燕听见有人夸奖,回头一笑,绳索沾水令其脚下一滑,娇小的身形一阵晃动,好象要掉下去。众人正待惊呼,却见她身子一挺,几步小跑着便过去了。
  张永德又射了几条绳索过去,公孙燕帮着石守信在岸边大树上将绳固定绑好,然后二人顺着水面上的绳索滑了回来。
  柴荣道,今日幸好有石贤弟相助,现在只须命工程营抓着绳索铺好木板,浮桥便成啦。
  当下柴荣便引了石守信来见郭威,郭威闻之大喜,立即授石守信为果毅都尉、游骑指挥使,与匡胤令坤一起在柴荣麾下效力。
  石守信得了官职,众人都来与他庆贺,营帐之中欢笑连连,毋庸赘叙。
  。
  两天后的凌晨,汉军向河中发动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的攻击,李重进督率前锋,猛攻东门和西门,汉军士兵手持着云梯、肩扛着巨木、跟在冲车后面,向城门冲去。城上不断射箭和投掷石块,汉军用大盾牌一面遮挡,一面发箭还击。不断地有人倒下,但后面的人又源源不断地冲上去。
  李守贞知道郭威今天是志在必得,生死存亡全在这一战中,因此他把所有的部队包括贴身亲卫都集中在东西城中,一部分由他亲自率领,在城楼上防守;另一部分交给薜开先,驻扎在城门内,等待城破了展开巷战。
  一万名骑兵矗立在汉营大门外,战马感受到前方的战斗气息,鼻子里不停喷出粗气,马蹄时不时扬起。高怀德立于队列最前面,他看着前方的将士们正在浴血奋战,心里恨不得立刻冲杀上去。但他的任务是等待破城时,疾攻入内,活捉李守贞。因此他虽然内心焦急,但神色镇定,只是暗暗为重进加油。
  与此同时,柴荣与曹英的两万人已经在沱河上游通过连夜搭好的浮桥,直抵河中北门。由于是轻装前来,他们没有携带攻城器械。
  柴荣见城上漆黑一片,朝匡胤使个眼色,匡胤和一百名训练有素、手持挠钩的军士立刻冲到城墙下,将手中挠钩用力向上甩出,搭在城头,用力扯紧,攀住挠钩上的绳索奋力向上爬去。
  城北虽不是防御重点,但平时也有几支小股部队在巡逻,发现有人偷袭,连忙放起烽火,又敲响战鼓示警,同时往下面不住射箭。

  柴荣早有准备,将手一招,张永德率两千名弓箭手一齐往城上射去,守军顿时抬不起头来,就是这一缓,匡胤等人抓紧时机,迅捷地爬上四丈多高的城头,与守军展开肉搏。石守信一剑刺死了面前的敌人,与公孙燕纵身向内跃下,杀散守门军士,打开城门,柴荣大队人马一拥而入。
  李守贞见到城北告警,起初还不相信,后来听到杀声震天,忙命薜开先带人去支援。
  薜开先赶到城北,正遇柴荣人马一路杀来,薜开先挥动大斧,勇不可当。柴荣道,此人为河中最后一员猛将,杀了他,李守贞这只老虎的牙就掉光了。
  匡胤想让石守信立功,便说道,二弟可愿往擒此贼。
  石守信应声上前,薜开先见有人应战,一斧劈来,石守信挥剑荡开,纵身一跃,立于薜开先马头之上,薜开先抡斧横砍,石守信凌空倒翻至其身后,手中长剑架在薜开先脖子上,喝道,叫你的手下投降,否则立时取你性命。
  众军见石守信一招便制住了河中名将薜开先,都欢声雷动。河中军士面面相觑,不敢上前,石守信将剑柄在薜开先背心用力一抵,薜开先顿时痛得大叫,石守信一脚将其踢落马下,对河中军队喝道,快快放下兵器,投降免死。
  薜开先命悬人手,只得叫道,放下武器。河中军见主将被擒,再无斗志,纷纷跪地请降。柴荣一面命人押住俘虏,一面挥军自城内直扑东门。

  匡胤对柴荣道,兵荒马乱难免殃及无辜,是否要派人先去寻到符家大小姐,保护起来。
  柴荣咬咬牙道,此时敌我交战正酣、胜负未明,怎能先顾私人情谊。
  说罢传令军士急攻东门,东门城楼上的李守贞正焦头烂额,城外的汉军纯粹是不要命的打法,不停地往上冲,城上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杀之不退。他见有部队从北门那边过来,以为是薜开先回来了,正想叫人去询问,走近了才发现尽是汉军旗帜,忙命左右下去抵抗。但一切已经晚了,柴荣的部队已经解决了城门内的守军,打开了东门,往天上放起了号炮。
  高怀德一见号炮发出,急不可耐地挥师冲杀进来,这支骑兵是龙虎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又憋了好半天的火,这下恰似猛虎下山,河中人马根本无法抵挡。
  李守贞在城上眼看着全城到处都是汉军,自己的人马节节败退,心知大势已去,用力将城上仅剩的几块大石向城下扔去,又点燃几只火把,烧着了身旁的箭楼,左右拉他下城逃走,他将这些人一把推开,对天狂笑道,我李守贞为将时便从未逃过,现在作了天子,难道还会逃么?尔等敢作此言,真是该杀。
  说着,挥剑乱砍,左右见他状若疯癫,慌忙四散奔逃。李守贞跃入火中,大笑道,我是天子,天命所归,谁能杀我?…
  熊熊火光中,他手舞足蹈,猛然往前仆倒,葬身于火海之中。

  经过一夜混战,河中军队全部被歼灭,斩三万人,降五万人。柴荣待大局粗定后,便以郭威的名义发出通告,叫城中百姓不要惊慌,各自待在家中,等候汉军巡查;要求各营主将约束部队,严禁剽掠;又命张永德和匡胤石守信等各率五百人,在城中往来巡视,有敢不遵号令、趁火打劫者,立刻斩杀。
  郭威得入城来,见城中秩序井然,几乎没有烧杀抢掠的事情发生,非常高兴,命人去把柴荣叫来,要大大地表扬他一番。这时手下人将李守贞的遗骸自火中捡出,送至郭威面前检视,郭威看了一眼被烧得焦黑的李守贞,叹了口气道,守贞这样做,也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他若不死,我又怎忍心亲手断送其性命?如今他自已了结,总免了大家面对时难堪。
  于是命人用白布将尸身盖了,送往城外安葬。
  王峻也随在身旁,对郭威道,李守贞是元凶首恶,纵使不将其枭首示众、暴尸三日,至少也该舁往汴梁,由朝廷发落。大人此举,恐惹来朝中非议。
  郭威道,我与守贞相识多年,他今落得如此下场,我也心中凄凉感伤。怎么忍心再去作践他的遗体呢?
  说罢不顾王峻劝阻,挥手命人快将李守贞尸身抬下去。
  王峻又道,李守贞既已伏诛,现在还剩下王景崇和赵思绾这两个余孽,大人是要先攻击哪一处?
  郭威道,先取凤翔,再攻长安。

  王峻道,如今我们兵力充足,何不两头并进,共取其功?
  郭威想了想道,你所言亦有道理,凤翔我肯定要亲自去,但长安派谁呢?
  王峻道,属下随大人征战多年,见大人总是不避矢石、事必躬亲,心中感念至深,若是大人同意的话,末将不才,愿替大人效犬马之劳…
  他话还没说完,柴荣巳经来了,郭威先是赞扬他调度得法、安民有功,跟着话锋一转,提到了长安的事。
  柴荣道,末将也正为此事而来,与其依次而取、迁延时日,不如分兵共取,以早日解民倒悬。长安百姓,受贼已久,末将不才,愿即领军三万,将赵思绾擒至麾下。
  郭威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王峻,王峻马上说,柴将军英明沉稳,正是攻克长安的不二人选。
  郭威欣然对柴荣道,好吧,那就由你前去长安。记住,长安虽贼兵不多,但其城墙高厚,比河中更难进攻。你此去最好能以奇计诱敌出战,尽量避免强攻。
  柴荣跪下领命,郭威又问,你此去要带哪些人马?
  柴荣答道,重进职在先锋,可供大人驱驰;龙虎军较为精锐,也最好留在大人身边,以备万一。末将此去,但率左右神武卫即可。
  郭威惊道,你不带龙虎卫,那连赵匡胤他们也不带去吗?
  柴荣自信以神武军破赵思绾绰绰有余,他只担心自己不在时郭威的个人安危,因为总伦的存在是一个不测因素,所以才决定要把龙虎卫这支精锐部队留下来,而且他见识过了石守信赵匡胤这帮人的武功,有他们在郭威身边保护,他才能放心。
  于是他仰头望着郭威道,赵、石诸人,武艺精熟,大人可简为亲卫,以防不虞。末将只需神武军三万人,赵思绾不过区区数千乌合之众,破其足矣。
  王峻从旁道,柴将军胆识过人,深怀韬略,必能克日破敌,大人不必担心。
  郭威虽然早就想让柴荣锻炼一下,但毕竟这是柴荣第一次独担大任,而且赵思绾向以凶悍残忍闻名,柴荣又不肯多带精兵,于是再三叮嘱要小心为上。
  柴荣领命而去,王峻道,柴将军曾受赵贼之辱,故急急前往,凭此一股锐气,长安旦夕可下。
  郭威没有答话,他知道柴荣着急地想离开河中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不想见到符京娥。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望着柴荣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
  62
  柴荣当天下午便出发了,按照他的吩咐,赵匡胤和石守信等人前来中军向郭威报到。郭威要他们先去李守贞府,寻找到京娥的下落并妥善保护起来。
  匡胤等人巴不得有这样的命令,立刻就前往李守贞的府邸。
  再说京娥头天晚上听到外面人喊马嘶,知道两军正在激烈地交战,春红很是担心,着急地想替她寻个藏身之所。京娥倒不在乎自身的安危,她只希望在被乱军杀死之前能再见到柴荣一面。因此在听说城破之时,她盛装打扮,安然坐在屋内。
  过了一阵,她和春红都听到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叫喊以及翻箱倒柜的声音,以为是汉军杀进来了,春红透过窗缝看见的却是河中的兵士们正在府中搜找值钱的财物。
  听他们的脚步声,应该很快便会来到后院,京娥知道士兵们在溃逃时什么都干得出来,便叫春红去拿一些珠宝扔在窗外花园里的井里,春红自告奋勇,又偷偷跑到前院去探听消息,还没出门就看见李崇训急冲冲地跑过去。
  只听李崇训骂道,你们这群狗东西,不去保卫皇上,竟敢跑到宫中来抢夺财物,真是胆大包天。
  军士们根本不理他,自顾着抢夺金银财宝,不时听到几声惨呼,那是府内的下人发出的。
  李崇训见这群人根本不管他的存在,拔出剑来喝骂道。没上没下的混帐东西,相不相信本太子宰了你们。

  只听“当啷”一声,应该是剑掉到了地上,然后是李崇训惊恐的声音,“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难道还想谋逆不成?”
  一名军士道,我们本是你的手下,今天如此冒犯,也是情非得已。不过这些东西,我们不抢,还不是便宜了郭威?太子殿下,你好人做到底,干脆再借份大礼给我们吧。
  李崇训颤抖着问,你们到底要什么?这宫中一切,你们拿去便快走吧。
  那军士狞笑道,反正我们已经干下了这等没规矩的事,没有面目再见你,太子殿下,你慷慨些,把头颅借给我们,让我们也不致两手空空去见郭威。
  跟着只听李崇训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就不再听到他的声音了,春红吓得脸色煞自,赶紧跑回京娥身边。京娥把她拉到身后,安慰她不要害怕。同时想到崇训竟死于非命,毕竟夫妻一场,不禁也颇为伤感。
  这时五六名河中军士已冲进后院,见到京娥,便要上前拉扯,京娥道,你们只是要钱,何必逼人太甚,我拿给你们便是。否则我立刻自尽,叫你们人财两失。
  那几名军士商量了一下,为头的说道,那好,你交出贴身财物,我们不伤害你便是。
  京娥道,我早将钱财收在一个妥当隐蔽处,你们请随我来。
  说罢起身,来到院中花园,那几名军士将信将疑跟在后面,其中一人说道,少夫人,我们知道你是符彦卿的女儿,无心冒犯,只是求财而已,你不会骗我们吧。

  京娥笑道,身外之物,我从不放在心上,骗你们作甚?不过你们拿到钱后,必须马上离开,不许再在这府中杀人。
  那几人纷纷点头,京娥把他们引到井边,往下一指道,就在这井里。
  那几人低头下看,果然井中金光闪耀,有两个人马上攀着井壁下去捡,京娥突然做出很惊恐的样子,往外一指道,汉军杀进来了。
  留在上面的三个人马上往院外望去,京娥猛地抽出其中一个人的腰刀,迅速砍死了他,然后一脚另把另一人踢下井去,剩下那人还没回过神来,便也被京娥砍死。
  京娥消灭了上面的敌人,赶紧搬起几块石头狠狠向井下砸去,只听几声惨呼,京娥也不理会那几人是死是活,只管用石头将井口封住,再拉了春红进屋。
  春红问,小姐,我们干吗不找个地方藏起来?
  京娥道,躲是没有用的,他们寻不到人,就会放火,咱们还不就得乖乖地出来。你不要怕,有我在呢。
  春红受到京娥的感染,增添了不少勇气,挺起胸来不再畏畏缩缩。
  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院传来一阵打斗厮杀声,跟着有一小队汉军士兵冲了进来。他们见京娥雍容华贵,料其身份非常,于是开口询问。京娥见他们并不粗鲁,稍微有些放心,她并不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柴荣来了没有?
  为首的军士喝道,你是什么人?敢直呼桨大将军的名字。

  京娥冷笑道,岂止是柴荣?我还认识郭威哩。
  那军士不信,说道,你定是反贼的家眷,休想说大话来逛我。来呀,给我绑了去见赵将军;
  京娥问道,赵将军?是叫赵匡胤么?
  那军士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京娥其实只是听到姓赵,随口一说,不料竟蒙中了,她心中踏实起来,坐在椅子上高傲地说,赵匡胤来了,那还有石守信、韩令坤也一起的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等下我见了他们,会说你护卫我有功,为你论功行赏。
  她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不由得那军士不信,他恭身道,小人李继勋,现为左龙虎卫游骑指挥使赵匡胤麾下前军校尉,奉上命,特地进驻伪王宫。
  京娥威严地问道,你家将军命你们前来,是叫抓人么?
  李继勋为她气势所慑,小声回答道,并未有此命令,只是叫小人们前来护住内眷,免受滋扰。
  京娥点头道,那就好,内院女眷众多,你们必须速速退出,免令不安。但守住前院大门即可。
  说罢又命春红拿出一百两银子交给李继勋,说让军士们下去买酒吃。
  李继勋本就只是先来查看情况,并未受命搜捕抓人,而且他也摸不清京娥的底细,当即便接了银两,带手下人退了出去。
  春红叫道,小姐,你背上的衣衫都湿了。京娥这才发觉身上全是汗,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对春红道,好啦,一切都过去了,咱们应该安全了。

  她话音刚落,外面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主仆二人都是心中一紧,眼看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又进了后院,其中一人大声道,在下赵匡胤,向符大小姐请安。
  京娥听到赵匡胤的声音,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匡胤和令坤、石守信、肖卓、公孙燕一起,后面跟了几十名军士。大家久别重逢,十分欢喜。公孙燕拉着京娥的衣袖不肯松开,口里不住说道,符姐姐,我可想死你啦。
  春红在一身道,公孙姑娘,你只记得小姐;难为我替你在粮仓里被关了大半天,出来还差点让老爷给杀了。
  公孙燕忙又拉起春红,笑道,谢谢你啦,我的好春红,等以后你嫁人的时候,我送你一份大礼,好不好?
  春红害羞地低头道,谁要你的大礼。
  肖卓道,燕儿,你自已都还没找到婆家,倒先关心起别人来了。你说,你要是出阁,我们该送你什么呢?
  公孙燕脸一红,伸手推了肖卓一把,笑骂道,“好你个小子啊,没大没小的,看我不掌你的嘴。”跟着便又伸手要打肖卓。
  肖卓一边躲闪一边笑道,是我错了,我认错。公孙大小姐今后是不会嫁人的。就算想嫁,也没有哪家敢娶啊。
  公孙燕啐道,去你的,总之又不会嫁给你。众人都是一阵大笑,只有韩令坤在一旁见肖卓和公孙燕戏谑,心中十分气恼,冷哼一声站到了一边去。
  京娥见到故友,心头高兴,想要询问柴荣消息,又开不得口。匡胤见她欲言又止,料想与柴荣有关,便说道,大小姐所托之物,在下已转交柴大将军。
  京娥惊喜地问道,他…他怎么说?
  匡胤摇头道,他没说什么。
  京娥闻之,顿时神情黯淡,匡胤又道,但他那天拿到东西后,脸色大变,跟着就去城外放了烟花。
  京娥一把抓住匡胤手臂,颤声道,你是说…那支烟花是他放的?
  匡胤点头道,正是,末将当时随侍在侧,还帮他点燃了引线。
  京娥回忧作喜,低声道,真的是他…是他放的烟花。
  突然她抬头问道,那他,他为什么今天没有来?
  匡胤答道,大将军有军务在身,我军入城后他便立刻率队去了长安。
  京娥失望了,茫然地望向窗外,自言自语道,他去了长安,他为什么,为什么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匡胤听她喃喃自语,又见她情绪时起时落,都不明所以,只好说道,郭大人担心符大小姐安危,故特命我等前来护卫,请大小姐随我们一起,前往参见大人。
  。
  当下众人一起便往郭威处而去。
  郭威的大军一夜攻克河中,李守贞纵火自焚,此次西征平叛的任务已完成了大半,剩下对凤翔和长安的收复应该也会是指日可待。汉军上下,军心振奋。郭威让部队在河中休整三日,之后再进军凤翔,在这三天里,他忙于报捷汴梁、检视伤亡、抚恤孤弱、赈济饥民,每天都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幸好多年的戎马生涯给他打造了一副好筋骨,虽然事情繁杂,他依然精神百倍。
  第三天傍晚,一切总算忙得差不多了,郭威叫来李审,要他去召唤几个人一起陪着出去散散心。李审就找到匡胤他们,一行十余人换了便服,从军营中出来,在河中大街上闲逛。
  郭威见民生萧条,路人行人稀少,不禁长叹道,古人常言,兵者,凶器也。一旦干戈起,惟见白骨生。故自古知兵皆非好战,真是言下无虚啊。
  匡胤等人小心地陪着他,听他感慨,也都心生同感,匡胤道,大人所见极是,所以那位王先生才会强调只有国家一统才能息干戈安万民。
  郭威问道,王先生?哪位王先生?
  匡胤便把在华州时遇到王朴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郭威听后,不住点头,称赞道,这位王先生的确见识不凡,他现在何处?
  韩令坤抢着说道,自华州别过后,便再未见过。但他曾说,有缘自会相见。他还说我将来会做到节度使,大人,你看他这话会不会灵验。

  匡胤听他胡扯,忙喝斥道,令坤,大人面前休得胡言。
  郭威却不以为忤,把韩令坤拉到身边,笑道,我可不会相面,也不相信什么天命。以前我年轻时候曾经有不少人骂我是泼皮无赖,只会偷鸡摸狗。现在我不是也手握重权、身列朝堂了么?
  众人从不知道郭威的过去,都十分惊讶,公孙燕道,郭大人,你相貌堂堂,我怎么看也找不出哪一点象泼皮无赖的样子呀,你可别骗我们。
  说着,不住地上下打量郭威,郭威笑道,你现在当然看不出来了,要我还是年轻时那样,这千军万马能听我号令吗?
  见众人仍是不信,郭威又道,以前在家乡时,街上有个浑人,他骂我是没出息的东西、一辈子活该做穷鬼,甚至还叫我从他的胯下钻过去,说钻过去就给我十文钱。
  公孙燕好奇地问道,那你钻过去了吗?
  郭威淡淡地说,我没钻,一刀捅死了他。然后我就逃到邺都从军去了,这一去就是三十多年。以后每当我遇到挫折想要退缩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个人给我的屈辱,我告诉自己,我不会让他的话应验。所以别人怎么说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待你自己,你希望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这才会决定我们的将来。
  郭威见众人都是似懂非懂,笑道,本来是出来散心的,却叫你们听我老头子在这啰嗦,好生无趣吧?
  韩令坤道,大人,我明白了,不是王先生说我能当节度使,我就一定能当上。
  而是要靠我自己去努力,不然就算是大人你想看在大家是熟人的份上提拔我,我也干不了,会让人给轰下来。
  郭威大笑道,对,就是这个理儿。柴荣就是你们的榜样,我要让他做节度使,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但他依然和你们一样,从小兵做起。
  公孙燕道,大人你今天做得最好的就是打杀了韩令坤的威风,你不知道,韩令坤每天都摆出一副大将军的派头,叫所有人要向他磕头叩拜,动不动就威胁要把我们杀头,还有…
  韩令坤听她添油加醋、胡编乱诌,急忙道,大人,你别听她的,我不过是平时开开玩笑罢了。
  郭威听他们这一闹,心情轻松了许多,微笑着继续往前走,来到一家生铁铺,肖卓眼尖,叫道,咦,这不是我们打兵器那家吗?
  匡胤见大门紧闭,记挂主人安危,便上前敲门,好半天店家才探出头来,见不是军人,便说道,小店关门了,要打家伙过几日再来。
  匡胤笑道,店家,不认识了?我们可是光顾过你的哟。
  店家眯着眼仔细辨认,好半天终于想了起来,“对,我认得你,你那根铁棒呢?莫不是使不动吧?我有言在先,一经离铺,概不退货。”
  众人一齐大笑,郭威拍拍他肩,笑道,我们不退货,相反还要再给你补些银两,因为你把兵器打造得好,让他们立了大功。
  店家不信有这等好事,怀疑地看着郭威道,我看你不象个寻常人,你可别来诓我,拿我寻开心。

  匡胤摸出几两银子塞过去,笑道,这位是枢密使郭大人,他老人家岂会来骗你。
  店家手里拿着实实在在的银子,又看郭威气度非凡,身边从人众多,不由他不信,跪下便要磕头。郭威双手将他扶起,安抚了几句,这才带众人离去。
  路上郭威突然问道,铁肩寺往怎么走?
  匡胤道,大人为何想起此处?
  郭威道,我因见到方才那家铁铺,想起你们曾大闹铁肩寺,故想去看看。
  公孙燕道,铁肩寺我最熟悉,我来带路。
  匡胤道,天色已晚,大人若是实在要去,等明日多带人马一同前往如何?
  韩令坤道,大哥难道还心有余悸不成?总伦早跑了,再说就算他还敢留在这里,这城中数万大军一人吐口口水也淹死了他,怕他作甚。
  匡胤道,我不是怕总伦,反正他也不在城中。只是大人离营已久,我怕军中万一有什么事要请大人定夺,有所耽搁就不好了。
  郭威道,军中事务我已交由王峻和魏仁浦二位负责打理,想来应该无甚紧要的了。明日大军就要出发,哪还有时间前去。走,咱们现在便去看看这位所谓国师的神迹。
  匡胤心中始终对铁肩寺有种阴影,又身负柴荣的嘱托,不得不格外小心,但郭威执意前往,无法阻拦,便吩咐韩令坤回去在中军再拨五百人前来护卫。郭威笑道,满城都是我的于下,还用得着叫什么人,快走罢,再不去,天都黑了。

  当下一行人来到铁肩寺外,门前已有数十名军士值守,见到郭威连忙行礼。原来城西这边归高怀德管辖,故设了不少巡哨岗位,铁肩寺便是其中之一。
  郭威对匡胤道,怎么样,不用再格外叫人吧。
  于是就进入寺中,匡胤见寺中一切摆设布置俱与往日依旧,并未因战乱而遭到破坏,但也是人去寺空、香火全无,与当初所见的热闹相比,现在的铁肩寺冷冷清清,不由心中暗叹。
  一众人等来到正殿,见到高塑正中的佛像,匡胤告诉郭威此佛像极似总伦,郭威趋前细观,这佛像明显年代久远,绝非近期重塑,也啧啧称奇。又转至后殿,殿门已被撬开,殿中空无一物,公孙燕道,这妖僧,骗了许多财物,终于还是保不住。
  郭威想了想道,怀德并未上报过在此处搜获到有何财物,看来总伦早就把东西转移出去了。
  匡胤道,我大军到达河中后,总伦才走。他怎么可能把东西运出去呢?
  大家也都想不通,韩令坤在殿中东摸摸、西看看,问公孙燕道,燕儿,那日你便是在这里失手被擒的吧?
  公孙燕道,正是在此,那妖僧害我父母性命,我与他不共戴天。若是再让我撞见,一定取他的狗命。
  韩令坤道,燕儿你放心,有我们这么多人帮你,一定能杀了这狗和尚,为你父母报仇。
  这时地上有一只半尺长的蜈蚣爬过,韩令坤举脚去踩,肖卓忙阻止道,这东西有毒,你若用力去踩,万一毒液溅出,弄到人身上就不好了。
  韩令坤听了,便让众上退后,抜刀去砍,那蜈蚣应声断为两截。韩令坤笑道,这下不会溅到人身上了吧。
  却见众人都望着自己,韩令坤摸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者身上,觉得应该没沾上什么异物,便问道,你们看我干什么?我虽然长得英俊,但也不必…
  他话还未说完,石守信便叫道,再砍一刀。韩令坤道,已经杀死了,还砍它干什么?
  匡胤道,不是叫你砍蜈蚣,是叫你砍方才那块地砖。
  韩令坤莫明其妙,依言又朝地上青砖砍去,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匡胤道,你再砍几刀试试。
  。
  韩令坤又朝地上砍了几刀,石守信面露喜色,对匡胤道,是这里了。
  说着走上前来,把韩令坤方才劈过那块青砖轻轻敲击,又在周围数块砖上敲打片刻,用力一揭,那砖已被他取在手中。众人探头过来,见砖下竟是个空格,深有尺余,土里埋着个铁环,石守信拉动铁环,侧面墙壁竟发出吱呀响声,众人举头去看,那墙竟显出一扇门来,这墙壁经过粉刷,故虽有暗门也不易为人发现。
  匡胤打开暗门,见墙体中空,门下有一条秘道,直通地下。郭威就想下去,匡胤和李审急忙拦住,由石守信先走入秘道,详查无妨后,再招呼大家下来。
  众人顺秘道而下,见其直通一处密室。匡胤命从人点着火把,这密室修在偏殿正下方,大小与上面差不多。地上整齐摆放了百余口大箱。石守信扭开箱锁,里面装着的霍然正是上次见到的金银财宝及各式兵器等。
  公孙燕道,好家伙,怪不得上面空荡荡的,原来都转到这里来了。
  郭威命人将每口箱子都打开,里面的物事都大同小异。郭威心想,这总伦诓骗些钱财还说得过去,但他要这么多兵器干什么?
  他走到最靠里的一口箱子,这里面的东西与前面有所不同。装的是几块玉牌、一顶平天冠、一件龙袍以及一本册子。
  郭威看到这些东西,心中更增疑惑,对总伦的身份和意图越发好奇。
  众人见他神色凝重,都不敢多言,只有公孙燕走过来,见到箱中物事,奇道,这个妖僧胆大包天,竟然痴心妄想做着皇帝梦,怪不得他把自己成天弄得神神秘秘的,好让那些无知愚民信奉于他。
  肖卓道,既是他想作皇帝,为什么不自己起事,反而去帮李守贞呢?
  郭威道,或许他自身力量不足,想要因人成事罢。他挑动三镇叛乱,或许便抱着个浑水摸鱼的目的。这个和尚肯定不是普通人,他到底怀有什么阴谋,还真不好说。
  他伸手拿起那本册子,见封面上写着“李氏皇族世系谱表”几个大字,打开翻看,内有朱笔书写的两种文字,左首的弯曲怪异、绝非汉文,右首则以汉字书写。第一列便是“高祖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 讳渊”,其下为“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讳世民”,其后依次为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讳冶”、
  “中宗 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讳显”、
  “睿宗 玄真大圣大兴孝皇帝讳旦”、
  “玄宗 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讳隆基”……
  “昭宗 圣穆景文孝皇帝 讳晔”以及“昭宣光烈哀孝皇帝 讳柷”。
  再往后翻是李唐皇室各家亲王、郡王的家族谱系,其中有一页被人用黑笔在某一列下画了一道粗杠,那一页是李玄霸的家系,第一列是“远祖赵王讳玄霸”,其下各列依次为:
  太祖赵王讳祯
  烈祖赵王讳佑,就是在赵王李佑的名字下面划了一道黑杠,旁边还有小字注明“钦敕护国佑圣大慈禅师”,郭威心想,这莫非便是铁肩寺的首任住持——铁心禅师。耐着性子再往下看,仍是以朱笔书写的,
  天祖赵王讳明进
  高祖赵王讳渥
  曾祖赵王讳荣
  祖赵王讳开远
  父赵王讳道成
  再下面便是空白了,郭威将册子交给李审收好,对匡胤道,回去叫怀德派人来把箱子搬走。
  匡胤答应了一声,便引郭威上去,一行人从偏殿出来,郭威又进入正殿,把塑像端详良久,指着塑像问石守信道,这塑的便是铁心法师么?
  石守信答道,应该是的,家师曾经带我来此云游,说这铁肩寺便是铁心法师挂杖之处,想必是后人纪念其护唐有功,故特塑此像。
  郭威点点头,若有所思,忽然又问道,尊师的法号是…?
  石守信恭敬地答道,家师道号扶摇子,俗家名讳上陈下抟,乃蜀中崇阳人氏。后在终南山悟道,遂明大道虚冲之理。
  郭威又问,他乃是蜀中人氏,为何又去了千里之外的终南悟道呢?那可是在长安附近了。
  石守信正要回答,却听屋顶上有人阴恻恻地怪笑道。你郭威不也是河北人么?怎地就跑到这关陇之地来了呢?
  石守信惊呼道,不好,是总伦。
  赵匡胤等连忙围成一圈,将郭威护在中间。只见一道黑影自屋顶上轻声飘落,黑袍随风鼓起,恰似一只大蝙蝠。那黑影立在大殿门前,正是总伦。
  。
  总伦自那日远赴金陵乞师求援之后,归途中又去了汴梁与他的徒众会面,因此耽搁了些时日。照他原来的估计,有李守贞为首的河中三镇联兵,再加上江南大军,必定令郭威全军覆没。没想到郭威竟能出奇制胜、转危为安,到他回到河中时,才发现已是一败涂地。他不敢贸然进城,只得暂时匿身城外,但又放心不下铁肩寺中存放的物事,只好仗着身怀高深武功,乘夜偷入城来,可巧正遇上郭威一行人。
  总伦见到郭威,想到就是这个人让自己的苦心经营化为流水,不由怒从心起,再见到赵匡胤等都在,冷笑道,今日正好将你们一并解决,倒省了不少事,说吧,你们谁先受死。
  公孙燕娇叱一声,拔剑便向总伦刺去,韩令坤道,和这妖僧还讲什么道义?大伙儿并肩子上啊。
  除了李审要贴身保护郭威外,其余众人操起家伙一拥而上,将总伦团团围住。肖卓上次见识过厉害,不敢再朝总伦发弹,也只能拔剑相抗。总伦知道必须速战速决,绝不能让他们等到援兵,因此出招狠辣、着着致命。匡胤等人只希望能绊住总伦,让郭威逃出殿去,再召来高怀德的部队。因此他们也都奋不顾身,拼命敌住总伦。
  总伦守在殿口,掌风雄浑,令郭威无法出去。这时寺外的守军听见响动,都冲了进来,总伦头也不回,反手一抓,提起一名军士往后扔出,其劲力奇大,顿时砸死了七八人,他又身子猛然后跃,左右分抓,那些军士当即毙命。
  总伦抓起凡具尸身,“呼呼”朝殿内扔来,匡胤等见来势迅急,赶忙跳避躲闪。总伦冷笑一声,双手疾连扔过来十数名军士,韩令坤躲闪不及,被砸中胸前,栽倒地上。石守信怕伤了郭威,跳上前运掌去挡,当挡住第一具尸身,后面的便接踵而至,石守信双掌飞舞,一一拨开,又是一股大力迎面袭来,却是总伦已欺上前来向他前胸击出。
  石守信伸掌格当,“蓬”一声,石守信踉跄倒退,吐出数口鲜血。匡胤挥刀猛砍总伦头顶,公孙燕和肖卓也齐呼“看剑”,长剑分别自左右刺出,总伦脸露不屑之色,讥笑道,又想拿这不入门的剑法唬人吗?我先杀郭威,再杀你们。
  说话间,看也不看,两手伸指一弹,长剑断为数截,断刃回飞,倒插入二人身体。同时伸足踢中匡胤手臂,匡胤顿觉疼痛澈骨,拿刀不稳,“当”一声掉在地上。
  总伦笑道,就这点本事吗?
  大袖一展,飞身直取郭威,李审挺剑来迎,总伦喝道滚开,一脚将李审踢开丈远直撞到墙上。
  郭威见身边人非死即伤,心知今日已难生离此地,镇定地说道,可惜你一身好武功,却自甘堕落、沦为走狗。现在李守贞已死,你若肯弃暗投明、报效朝廷,本总管可以既往不咎…
  总伦轻蔑地打断他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
  这时寺外人喊马嘶,高怀德闻讯率军前来,将寺院重重围住,但是见到殿中情形,又投鼠忌器,不敢冲杀或放箭。
  高怀德着急地大叫道,不想死的赶紧放开郭大人,本将军留你一条生路。
  总伦恨极了郭威,下定决心不顾一切也要将其杀死,因此听了高怀德的话,反而冷笑道,人多有什么用?等我杀了郭威,一样也出得去。
  石守信见情势危急,不顾伤痛奋力往总伦后背击去,总伦身子微缩,反手抓住石守信手腕,往上扔去,“喀喇”一声,直将房顶撞出个大窟窿,同时伸掌猛拍向郭威天灵盖。
  。
  石守信见情势危急,不顾伤痛奋力往总伦后背击去,总伦身子微缩,反手抓住石守信手腕,往上扔去,“喀喇”一声,直将房顶撞出个大窟窿,同时伸掌猛拍向郭威天灵盖。
  众人眼看着他行凶,却都无力阻挡,都又忧又急,正在这时,一条白色人影自屋顶破洞处飞速落下,总伦以为又是石守信,笑道,掉得这么快。顺手往上又是一掌,却听得“蓬”一声巨响,四周尘土飞扬,总伦“蹬蹬蹬”连退数步,眼前是一位白发老道,一手提着石守信,笑嘻嘻站在殿中。
  总伦惊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出手偷袭。
  那老道笑道,贫道一生最恨人迟到,想不到每逢大事却都会晚至片刻。还好这回来得及,不算太晚。
  公孙燕大叫道,师伯,你终于来了,快杀了他,给我爹娘报仇。
  匡胤和韩令坤已认出这位正是扶摇子陈抟,心头都是一阵欢喜轻松。
  陈抟将石守信放在地上,对公孙燕道,燕儿,你说什么?是他害死了你爹娘?
  公孙燕道,是这妖僧亲口说的,他为了夺我家的剑笈,设奸计害死了他们。
  陈抟转头面向着总伦,沉声道,此事当真?
  总伦冷笑道,不错,公孙兰游牧之两口子不识抬举,我只好请他们喝酒了。他们俩的功夫还真不错,喝了毒酒还能逃出去,不过每人中了我一记“破心掌”,就算逃了也活不过几天罢。

  陈抟冷眼看着总伦,说道,为了满足你的私欲,你就该害人性命吗?
  总伦道,少废话,杀了你,我再杀郭威不迟。
  说着双掌齐击向陈抟面门,陈抟大袖一翻,将其来掌卷入袖中,笑道,此处地方狭小,咱们还是到上面去打吧。
  二人身形展动,飞身而起,便由方才石守信撞开之处跃出。高怀德忙带人一拥而入,先护好郭威,再将匡胤一干人等扶出救治。好在大家伤势皆只是筋断骨折或刀剑外创,暂无性命之虞。
  但听得屋顶上风声大起,只见黑白两条人影倏忽分合,出招迅急,斗得十分激烈。总伦久战不下,呼呼呼连发三掌,见陈抟伸掌来抵,总伦心中暗喜。这三掌蓄积了他毕生功力,陈抟竟敢硬接,至少也会被震得手臂断折。哪知陈抟出的乃是虚招,其掌接近总伦双手时竟变迎为避,手指轻轻滑过总伦手腕,反手一把扣住其脉门。总伦大惊,运劲回夺,却被牢牢抓住,哪里挣得开,于是飞起双足,疾踢陈抟小腹。陈抟腾身跃起,翻身到总伦背后,仍是捉住其手,顺势用力将其往空中倒扔出去。
  总伦人在半空,怀中所揣之物便倒落出来,他伸手去抓,那物却已在陈抟手中。总伦手一伸道,拿来。
  陈抟道,老道可从不贪人便宜。说罢将那物掷回。总伦正待伸手去接,陈抟突然疾速跃起,又向那物抓去。总伦骂道,不讲信用的杂毛。
  伸掌拍向陈抟,陈抟运掌一抵,二人都倒退数步,那件物事“当啷”一声掉在屋顶脊柱上,却是块金质令牌。
  陈抟厉声道,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总伦道,关你屁事。
  陈抟道,此乃我故人之物,如何却在你身上?
  总伦不慌着捡东西了,看着陈抟道,你的故人?你也配有这样的故人?
  说罢拳脚如狂风暴雨般向陈抟攻来,公孙燕在下面见陈抟一味闪避、并不还击,着急地叫道,师伯,你快出手呀,别让这妖僧跑了。
  总伦见陈抟并不还手,阴笑道,“老杂毛,没本事还想替人出头,纳命来罢。”一掌闪电般向陈抟胸口击去,陈抟伸掌抵住,总伦心想,“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内力源源不断向陈抟攻去,陈抟笑道,打了这么久,也该休息啦。另一只手也向总伦拍去,总伦急忙抵住。陈抟收掌再拍,连拍三掌,总伦便连退三步,陈抟猛然收力,总伦顿有得脱桎梏之感,双掌连环拍出,陈抟轻叹了口气,伸出中指往漫天掌影中一点,总伦的凌厉攻势便如被戳破了的皮袋,霎时归于无形。
  匡胤等见他二人伫立屋顶,相面而对,也不知谁胜谁负,又无法上去帮忙,正自担心着,过了片刻,总伦连退数步,吐出一口鲜血。众人欢欣不已,高怀德便要命人搭梯子上去捉人,陈抟对下面道,你们先不要上来。
  众人都很惊讶,公孙燕更是哭叫道,师伯,你干吗不杀了他呀?
  陈抟道,燕儿,少安勿躁,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说罢转头向总伦道,说,你这块金牌从何处得来?
  总伦冷笑道,要杀便杀,陈真钦,你改了名字,以为我就认不出你了吗?
  陈抟大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年轻时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总伦道,陈真钦,你既认得这块金牌,难道还想不出我是谁么?
  陈抟摇头道,我不知你是谁,但这块金牌事关重大,我必须弄清楚。
  总伦把头一偏,说道,此乃我家传之物,你现在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
  陈抟一听,更是吃惊,“你…你和赵王李道成是什么关系?”
  总伦骂道,凭你一个奴才,也配直呼我父王的名讳?
  陈抟吸了一口气道,你是小王爷?有何凭证?
  总伦冷声道,既已知我身份,还不跪下参拜。
  陈抟摇头道,不可能,小王爷在黄巢之乱时便已和王爷全家被叛军杀死,你不可能是他。
  总伦道,再给你看看这个。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血迹斑斑的手帕,朝陈抟扔过去,陈抟接住展开,手帕上是几行血书“遭逢丧乱、国将不国;天佑吾儿、复唐兴祚。”
  总伦道,你曾在我父王身边多年,应该认得出他的字迹吧。
  陈抟怔怔地看着手帕,过了片刻,对总伦道,你便真是赵王之后,也不应挑动四方以致生灵涂炭。
  总伦哼了一声,说道,我为复兴唐室,四处奔走,又何错之有?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若有错,那篡我唐祚的朱温呢?还有冒我李姓的李存勗呢?以及那么多建立伪朝的人,你怎么不说他们去?
  陈抟正色道,改朝易代,既为天命,又为人心向背所致。若千古江山始终为一姓所有,则今日在位的仍是祖龙之后,你李家又何得建大唐之不世基业。小王爷,听我一句劝,不要再闹得天下大乱了。
  总伦冷笑道,你找到了新主子,当然不会再认旧主了。陈真钦,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对得起我父王在天之灵吗?
  陈抟俯身轻轻拾起那块金牌,与手帕一并交回总伦手中,低声道,我自问无愧于赵王爷,当日我也曾拼力死战、身受重伤,可惜众寡不敌,此乃天数,要令你唐室倾覆,非人力可以扭转。你走吧,也算是我向王爷再尽一点心意。
  总伦怀疑地问道,你真要放我走?
  陈抟道,其实以小王爷你的武功,天下已经罕有敌手了,贫道自问可以伤你,但未必能留得住你。所以,你走吧,这里没有人敢拦你的。
  总伦狠狠地往下面瞪了一眼,顿足而起,象一只大鸟从众人头上飞过,高怀德急命人放箭,陈抟阻止道,没有用的,他武功之高,已臻化境,寻常人休想伤得了他。你若放箭,徒然惹起他凶性,反令军士无辜死伤,这又何必呢?
  说话间只听外面接连传来惨呼,想是有军士拦阻,反为总伦所伤,再过得片刻,就听不见什么声息了。
  。
  67
  陈抟与众人回到郭威住处,郭威拜谢救命大恩,陈抟忙着谦谢,众人得脱大难,都非常欢喜,只有公孙燕气呼呼地不肯理人。陈抟见石守信内伤甚重,运掌触其背助他运功疗伤,不过盏茶时分,石守信便面色红润、行动如常。匡胤等人所受皆是外伤,军医包扎之后已无大碍。
  郭威便设下筵席款待陈抟,又命人捧出金银相赠,陈抟坚辞不受,郭威敬佩他高风亮节,倒也不去勉强。
  席上郭威就向陈抟相询总伦之事,陈抟笑道,我若不说清楚,恐怕大家也不会心安。当下便将事情原委详细道出。
  原来,陈抟年轻时本名陈真钦,本是蜀中举人,因见国家衰弱多难,故弃文习武。他武艺高强,被当时的赵王李道成延揽入府,任命为王府侍卫统领。
  郭威将从铁肩寺地室中得到的图册拿给陈抟启,陈抟翻阅之后说道,这应该是赵王府中所藏的皇室谱系,上自皇帝、下至郡王,都有一本。用以记载本宗人脉。
  郭威指着画了杠的那一页道,这奉国佑圣大慈禅师可是铁心法师?
  陈抟点头道,正是,赵王一脉传自李渊之子李玄霸。李玄霸身死沙场,后得追封赵王,铁心大师乃是他的嫡孙。
  韩令坤问道,铁心法师不是出家了吗?怎么还有后嗣?
  陈抟道,铁心大师出家之前原有俗世家小,故其后人仍得延赵王之号。
  郭威又问道,这总伦与赵王一脉有何关系吗?
  陈抟道,总伦便是最后一位赵王李道成的小儿子,他叫李开阳。
  那时他才六岁,黄巢起兵,攻破长安,唐室就此覆亡,赵王一家也在那一次灾难中全家死节了。
  赵匡胤道,既然赵王已全家丧命,怎么会留下了一个小孩子呢?这总伦会不会是冒充李唐王室的骗子。
  陈抟摇首道,那块金牌乃是赵王随身携带的令牌,系皇帝所赐,不会有假。而且那份血书我认得很清楚,的确是赵王亲笔。再说如今李唐王朝早已烟消云散,其后人惟恐被当政者追杀灭族,多隐姓埋名,谁还会甘冒大险自承身份。所以总伦才会一直扮作出家人,秘密在四方活动。
  匡胤对铁肩寺正殿中的塑像一直非常好奇,便以此事询之陈抟,众人也很想知道为何这佛像与总伦极为相似。
  陈抟对此也不甚清楚,推测道,寺中正殿确为铁心大师,乃其身故后,世人为纪念其护唐有功而仿其真容所塑。至于总伦,为何如此相象又选择在铁肩寺挂单。贫道以为原因有二:其一,总伦乃铁心之后,或因血缘遗传关系而酷肖乃祖;其二,总伦来到河中,欲访求先人遗迹,偶然发现竟与先祖铁心同相,干脆便利用这一点,假托铁心转世,以达其不可告人之目的。
  众人都点头称是,想到总伦为复家国之仇而东奔西走、费尽心机,不由都感叹不已。特别是石守信,更是大起同病相怜之念,回顾己身,缅追先人,心中无限伤感。公孙燕见大家都似有同情总伦之心,十分愤怒,把桌子一推便跑了出去。
  肖卓见了,对韩令坤道,燕儿生气啦,你还不追出去哄哄她。
  韩令坤见到肖卓就来气,没好气地说,你们俩不是更谈得来吗?你怎么不去?
  肖卓道,你这人可真奇怪,我好心提醒你,你倒不领情。好吧,我叫燕儿以后都不理你。
  韩令坤一听,火冒三丈,跳起来大骂道,你这个小白脸,成天燕儿燕儿叫得亲热极了,她是你什么人?
  肖卓被骂得莫名其妙,脸涨得通红,把手在桌上一拍,站起来大声道,韩令坤,想打架是不是?小爷可不怕你。
  韩令坤斜着眼道,来呀,把你的铁弹都使出来呀。韩爷爷要是不打得你满地爬,以后就是乌龟。
  两人说着便要在席间动起手来,周围急忙去拉,匡胤厉声道,胡闹够了没有?在大人和道长面前也敢如此放肆,真是混帐。还不给我坐好。
  他这一吼,两个人都乖乖地坐了下去,闷声不语,只是彼此都用眼神狠揍对方。
  郭威第二天便领军去了凤翔,临行前让刘词权领河中事务,匡胤等人也留下养伤,说好了待他们伤好后便往凤翔报到。郭威又专门安排了人五日后护送京娥回邺都,京娥向郭威道了谢,自与春红及下人一起将府中残状收拾清理,又把李崇训的尸身与其父合葬郊外。她现在家破人亡、又与柴荣不得一见,心中悲苦至极,匡胤等人欲加安慰又不知从何开口,只得每日多来陪她,以解其孤闷。

  陈抟也留在了河中,几天后待大家伤势好转,便唤来石守信道,你的先天功和无极掌还不够精纯,以后要勤加练习。
  石守信内伤已愈,顿首道,自与师父别后,弟子不敢懈怠,日夜苦练,但总觉离师父提到过的“炼气还神、炼神还虚、大盈若冲、其用不敝”境界还相去甚远。
  陈抟摆手道,你早已非我弟子,今后勿再以师徒相称,你可如他们一样,呼我为道长即可。
  石守信脸现尴尬,小声道,是,道长。
  陈抟又道,你可是每次与人交手之时,于劲力将发未发之际,总觉丹田气息不足、时有断续之感。
  石守信连忙点头道,正是,师父…道长所言极是。
  陈抟站起身,走到院中,展开双臂、轻啸一声,整个人便冉冉升起,至距地数丈处停住,然后在空中回旋伸展,恰似足踏平地般稳当。低头对石守信道,“气起自丹田,聚于膻中,流转于任督二脉,发散至四肢百骸,故才有一气流天地、五行此中藏的说法。你要记住,发而不收、后继乏力;收而不发,其用无穷;要抱元守一,物我两忘,心随神灭,道法自然。如此方可做到收发由心,后劲源源。”
  这时公孙燕也恰好过来了,见到陈抟凌空虚步,不由咋舌道,师伯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抟人在半空,对公孙燕笑道,燕儿你来得正好,快把上次我教你的燕于飞身法演练一遍我看。

  公孙燕噘着嘴,抱怨道,你教的一点也不仔细,人家根本没学会。
  陈抟将手一招,公孙燕不由自主地身子腾空而起,直升至陈抟身边。陈抟牵着她,提气疾奔,一边在屋顶上奔跑若电,一边说道,这身法的重点在于提虚疾升四字,提气轻于羽,运气虚还无,步伐迅如电,身轻若飞鸿。
  公孙燕默默记诵,陈抟松开她手,跳下地来,仰头道,燕儿,你自己试试吧。
  公孙燕离了陈抟扶持,只身站在屋顶,依陈抟所授之法,跃跳腾趋,渐渐已有心得,初时脚步尚不太稳,到后来便能较快地前后翻飞,她本来就身形灵巧,看上去还真如一只燕子穿梭往来。
  陈抟道,燕儿,先下来吧。
  公孙燕答应一声,飘然落地,对陈抟笑道,师伯,我练得还不错吧。
  陈抟赞许道,这套身法与你的名字中都有个燕字在里面,足见你与之有缘。只要勤加练习,以后遇到什么麻烦至少跑得掉了。
  公孙燕哼一声道,我才不会跑哩,凭我家传的公孙剑法,别人跑还差不多。
  陈抟道,你家的公孙剑法当年在江湖中所向无敌,你却尚未得其精髓,实在令人奇怪。
  公孙燕摸出公孙剑笈,递与陈抟道,这里面每招每式我都反复练过了,不知为何始终没有你们说的那般威力。
  陈抟道,你使一遍我看。
  公孙燕拔剑起舞,从起式“燕飞”开始,依次将公孙十八式施展开来。

  陈抟仔细者着,突然道,燕儿,你把前六式再打快些。
  公孙燕依言加快速度,陈抟又道,把中六式和后六式也打快些。公孙燕依言疾速运剑,陈抟看后,一言不发,拿过公孙燕手中长剑,依样将公孙十八式重使了一遍。但见他运舞如风,剑气森然,到最后惟见一团剑光将人都笼罩在内。陈抟打完后,对石守信道,你看这十八式一旦一气呵成,有何不同?
  石守信道,好象每六式可连成一式。
  陈抟点头道不错,看来公孙剑法另有玄机,应是可将公孙十八式化为公孙三式,燕儿,你照我刚才做法与石守信对对招罢。
  公孙燕与石守信一人拿起一把长剑,石守信笑道,燕儿,不用手下留情。
  公孙燕道,我才不会哩,师兄,小心了。说着前六式连贯使出,剑势虽不及陈抟迅急,但已令石守信大起难以招架之感,以前十八式是一招一招使出,完全可以从容不迫去化解格当,现在每六式合为一式,石守信只觉身边四处都是剑影闪动,不知应向何处拆解。公孙燕一口气使完前六式,跟着又飞快使出中六式,直杀得石守信手忙脚乱,不住后退,大叫道,后面的不用使出了,我认输。
  公孙燕毕竟习练未精,收势不住,后六式依然刺出。石守信见她不听招呼,面前寒光闪烁,剑锋已至面门,急忙挥剑去挡,两剑尚未相交,公孙燕剑路已变,又往石守信小腹刺来。石守信躲避不及,眼看要被刺中,幸好陈抟及时出手,将他往后一拉。公孙燕以为会刺中石守信,吓得脸色苍白,见他没事,这才舒了口气。
  石守信道,燕儿,叫你收剑你不听,差点要了我的命。
  公孙燕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师兄,我收不住。
  陈抟道,燕儿还不熟悉这新发现的公孙三式,所以收发未得自如,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几个人今天终于弄清了公孙剑法的奥秘,都十分高兴,特别是公孙燕,反复操练,不肯休息。陈抟与石守信也去不打搅她,留她独自练习,直至深夜。
  陈抟第二天早上便不辞而别,只在房间里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句诗,“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陌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愁闻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
  第十章山长水阔归无路
  又过了几天,大家都好得差不多了,京娥也处理完公公和丈夫的后事,收拾好了行装,便相约一同上路。郭威安排了亲信护卫将京娥秘密送至京城汴梁暂住,待战事平息后再北返邺都。匡胤他们应向西赶至凤翔,京娥却执意要与匡胤等人同行,向西绕道再转向往北。众人不知其因,又不便阻止,只得同行,好在京娥性格温和、为人宽厚,故大家一路上说说笑笑,毫不拘束。
  五天后,来到华州城外一个三岔路口,往南则至凤翔,然后西经长安,往北再去汴梁。匡胤等人以为京娥是怕旅途寂寞所以要坚持和大家一起,谁料京娥却叫车马往西直行。匡胤急忙劝阻道,西边长安战事正急,大小姐切不可前往。
  京娥不听,笑道,我只是久慕长安盛名,未曾得见。今日有此机会怎能错过。你们放心,我只在城外远远观望,决不会跑到两军阵前去的。
  匡胤担心她的安全,本拟与石守信亲自护送,但惧郭威军令,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对护送京娥的军士们反复叮嘱,要他们小心在意。然后才向京娥告辞,往凤翔而来。
  京娥一行车马百余人,过华州直至距长安十里处,望见前面营帐绵延,京娥心中念着柴荣,又不能径直冲进去与他见面,独自骑马登上高处,遥望汉军,只看得见无数的黑点往来移动,却哪里辨得出谁是柴荣。
  她呆立风中,望眼欲穿,心中幻想着柴荣会突然冲出来,扑到她的面前,向她诉说相思之情。但她又清楚明白地知道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她伸长了脖颈,努力寻找着那个日思夜念的身影,却又一次次地深深失望。漫天的黄沙被风刮起,朝她的身上狠狠地扑来,也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多么想冲过面前的黄沙,去寻找柴荣,但理智如同一根绳索把她牢牢地拴在原地。既然柴荣不愿意见到她,她又何苦再去打扰他呢?但他若是真的不把她放在心上,又为什么放了那支烟花?他一定有苦衷的。泪水从京娥的脸颊上流过,她没有去擦拭,任凭它们滴落到沙土上,象一颗颗珍珠在地上滚动,然后就迅速地渗进土里,消失不见。
  就这样,京娥一直在风沙中伫立到天色黄昏,才黯然离去。负责护送的士兵头目是王审琦,他来请示是否就地扎营。京娥坚决地说,立刻出发。说完,不顾王审琦惊讶的表情,用力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飞快地向北驰去。
  京娥不知道的是,她刚走后不久,就在她站立过的地方不远,有几十枝烟花向天空冲去,绽放出美丽的花朵,这既是柴荣在向大军发出进攻的讯号,也是在向他心中最深处的爱人表达思念之情。
  。
  柴荣的三万神武军,抵达长安后,与邠州节度使白文珂的两万人分别驻扎在长安城外东西两个方向。柴荣又命曹英率五千人守住城南,白文珂的部将郑元敏守住城北,对长安形成合围之势。
  此时的长安城中,除了赵思绾本身的三千府兵外,还有他临时招募的数千名流寇贼盗,一共不过万人。由于白文珂一早得到了郭威的命令,迅速抢割了长安城外的麦田,因此城内没有补给,待存粮用光后,便开始杀牲畜以充军粮,后来牲畜也被吃光了,赵思绾就下令杀百姓,用人肉作为士兵们的口粮。长安城虽然久已残破,但还从未遭受过这样的洗劫,很快人口便从原来的十几万人下降到了几万人。士兵们杀人剔肉以后便将遗骸随便丢弃,或者直接作为抵抗进攻的工具往城下扔。长安城内外到处可见白骨累累,城中一到入夜便家家闭户、灯火全无,偌大一座城池被糟踏得街市萧条、阴气森森。
  柴荣本来是想挟攻破河中之威一鼓作气拿下长安,但白文珂认为长安城墙高大,赵思绾手下又多是亡命之徒,贸然猛攻恐怕难以奏效,只会徒增伤亡。白文珂是节度使,又是御封的永兴军行营都部署,品秩职衔都比柴荣高,他的话柴荣必须得听。
  柴荣明白白文珂的真实想法,地方节度使都希望保持手中的兵力,好增加与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没有几个藩镇肯象高行周或者刘词那样不顾一切地为国家出力,大家都在彼此观望,希望别人去打头阵,自己可以在后面捡现成便宜。
  因此柴荣并不把破城的希望寄托在白文珂身上,而是在自已的城东和曹英的城南加强攻势,让赵思绾喘不过气来。
  赵思绾本来是奉了总伦之命,袭据长安,以此挑动李守贞和王景崇造反,现在河中被克,王景崇也受到郭威的大军压制,龟缩于凤翔城内,不敢稍动。他并不愿承认这失败的事实,每天仍然霸气十足,指挥着手下负隅顽抗。他的手下本来就是些不要命的,极为凶悍,因此虽然城外人马要多出数倍,也拿他莫可奈何。
  白文珂终日按兵不动,意存观望,这给了赵思绾一个钻空子的机会。
  凌晨时分,城西的汉军邠州军营里,白文珂正拥着两名姬妾在中军大帐里观看歌舞,周围是他的亲信将领如潘延举、李明锐等人。白文珂酒至半酣,见有人杯中之酒久久未尽,不禁有些恼怒道,今日行乐须得尽欢,有敢不遵酒令者军法从事。
  部将中有些酒量浅的听到这话赶忙举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白文珂高兴地说道,这才象话嘛。
  兵马都监潘延举端起酒杯,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对白文珂说道,镇帅大人身荷重任,不日将攻克长安,朝廷必有高爵厚赏,属下等追随骥尾,亦可沾光。愿以此杯敬祝大人封侯拜相、立名凌烟。
  白文珂哈哈大笑道,若承你吉言,本帅不敢独自居功,在座诸位也必有封赏。
  说完仰头干了杯中美酒,潘延举又道,其实长安已是旬日可下,又何必再来个柴将军,这不是明摆着来捡现在便宜,分大人的功么?
  白文珂摆手止住他继续往下说,在一旁的团练使李明锐听了,也忿忿不平地说,一开始咱们浴血奋战的时候他柴荣不来,现在把赵思绾打得不敢出来了,郭威就派他侄子来抢功劳,这都是他妈的什么道理。

  白文珂半眯着眼睛,听部下们发牢骚,自己心里也很以为是。邠州军有两万多人,对付赵思绾绰绰有余,柴荣算什么东西,一个小白脸儿,懂什么行军打仗?还不是仗了有郭威撑腰。
  他打了个酒嗝,正要说上几句,一名亲兵飞跑进来,白文珂脸一沉,喝斥道,你跑进来干什么?没见到本帅正在喝酒么?
  那亲兵跪奏道,神武军指挥使柴荣柴将军有紧急军情要面见大人。
  白文珂不耐烦地说,有什么紧急军情非要现在来商量,告诉他,本帅已经睡下了,请他明日再来。
  那亲兵答应一声,转身要走,行军长史魏行迈叫道且慢,站起身对白文珂道,柴荣夤夜前来,或许真有要事;再说他是郭威的内侄,拒而不见,恐怕也于情理不合。
  白文珂想了想,对那亲兵吩咐道,那就请他进来吧。说完又推了推身边的两名姬妾,“你们也先下去吧,回后帐中等着,本帅一会儿就过来陪你们。”
  柴荣带着张永德等几名随从进入白文珂的大帐,见里面杯盘狼籍,帐内诸人面现酒色,心知方才白文珂必是与诸将在饮酒作乐。他假作不知,上前先行了参拜大礼。白文珂高居上座,将手一抬,算是回礼,又指了指边上一个座位,示意柴荣坐下。
  柴荣见他态度傲慢,心中很是不快,强压住不满对白文珂道,末将今夜冒昧前来,打扰了大人休息,实在是军情紧急,迫不得已,望大人海涵。

  白文珂道,柴大人有何紧急军情啊?
  垛荣道,末将今日黄昏巡视之时,发现长安东南两侧城楼上的敌兵有移动迹象,末将命人随后伺察,敌军竟隐隐有往城西集结之势。
  白文珂笑道,这不很好么,敌人把兵力都集中到我这边来了,柴大人便可自东门一举攻入,这破长安的首功便是你的了。
  柴荣听他话存讽刺,并不想和他争辩,只说道,末将是担心敌军从西门杀出,趁夜偷袭邠州军营。
  白文珂失声大笑道,多谢柴将军关心,白某行军多年,只有我踩别人的营盘,还没见有谁踹了我的大营。柴将军未免多虑了。
  柴荣见他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十分着急,上前一步道,沙场征战,得失往往在一念之间。古云骄兵易败,若是…
  白文珂听他还在喋喋不休,忍无可忍地喝道,本帅受命节镇,自有用兵方略,岂需他人一再饶舌。赵思绾已是釜底游魂,三千饥疲之卒能奈我何。请柴将军不必费心,我邠州军营防卫严密,必不致贻人可乘之机,更不会让别人看我的笑话。天色不早,本帅需要休息,将军请回。
  柴荣还想再争,白文珂站起身来,袍袖一拂,转入后帐去了。
  柴荣一片好心前来提醒,反被弄得一肚皮火气,一甩帐门出来,张永德道,这姓白的不识好歹,将军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柴荣道,我哪是在乎这姓白的死活,我是担心万一城中偷袭,白文珂兵败事小,撼动全军锐气牵连大局事大。
  张永德道,那赵思绾只有不过几千人,就算全冲出来,又能顶什么事?
  柴荣道,你知道什么,古来以少胜多者不胜枚举。曹操数十万众败于赤壁、符坚八十万人溃于淝水,这都是因军心自乱而致不可收拾。姑父常说,兵者,至凶至危者也,半点也不可马虎啊。
  他想了想,对张永德道,你速去曹英处,将今日所见告知于他,要他预作准备,特别要防着一旦邠州兵溃,冲乱我军。
  张永德领命去了,柴荣仰头望天,空中乌云密布,将月光遮得严严实实,四野漆黑一片,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今晚真是个偷营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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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刚过,长安西城楼上突然垂下了数十根粗大的绳索,跟着便有几百名身着黑衣的人顺着绳索缒下,他们每人背上背着一个大竹筒和一把大刀,刚一落地便迅速地往邠州军营奔去。他们行动快捷、训练有素,借着夜色的掩护很快便冲到了军营面前,轻轻跃过鹿角拒马,翻过寨栅,隐落在一座座大帐之后。等巡夜的士兵走过后,为首的一个人站起来,他身材高大面相狰狞,正是那吃人不眨眼的赵思绾。
  赵思绾的眼里露着凶狠的寒光,低沉地发出一声号令,几百名黑衣人取下背上的行筒向帐布上喷射出黑油,然后点火。帐布本就易燃,再加上有油助力,邠州军营顿时成为一片火海。邠州军士们被火光惊起,仓皇逃避。赵思绾大喊道“杀呀”,手下一齐拔出大刀,逢人便砍。邠州军猝不及防,很多人还来不及拿起兵器抵抗便已被杀死。
  赵思绾一群人一边冲杀一边大叫“活捉白文珂”,
  白文珂正搂着宠姬酣然高卧,听到外面杀声四起,慌忙披衣出来,只见火光耀眼,全营纷乱,他一把抓过一名士兵,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士兵惊慌失措地答道,小人不知,好象是有敌人袭营。
  白文珂一脚踢开那人,回营拿起宝剑,那两名姬妾已吓得缩成一团,爬过来扯住他的衣角。白文珂道,不用怕,有本帅在,谁敢前来。

  说完,不顾拉扯,冲出帐来。这时长史魏行迈带了几十名亲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对白文珂道,贼兵乘夜偷袭,请大人速速逃避。
  白文珂强作镇定道,贼兵能有多少?快叫潘延举召集人马,随本帅讨平贼乱。
  魏行迈看了一眼白文珂,迟疑地说,潘将军,他…他…
  白文珂大眼一瞪,厉声喝道,他,他怎么了?阵亡了么?
  魏行迈道,潘将军一见火起,便率本部人马逃走了。
  白文珂大怒道,临阵脱逃,且弃主将于不顾,真是该杀。
  这时邠州军营内四处起火,乱作一团,人人争相逃窜,根本不听号令。赵思绾带着几十个人一路直杀到中军大帐。魏行迈急忙命人上前抵挡,赵思绾大喝道,当我者死。手中大刀狂劈,立时斩杀数人。余下邠州士兵一哄而散,魏行迈见势不妙,强拉着白文珂上马往南逃去。邠州团练使李明锐带了几百人本来想过来保护白文珂,见其不顾手下率先逃走,于是也不去与赵思绾交战,跟在白文珂后面逃跑。
  邠州军既无主帅,斗志立丧,两万人自相践踏、溃不成军,赵思绾乐得拣现成便宜,一路追杀,邠州军死伤无数。
  城南驻扎着曹英的一万人,当见到西边起火时,曹英便出营观看。不一会儿陆续见到败兵从西而来,大叫着敌人势大无法抵挡。曹英见部下也都面有惧色,大声道,贼兵人少,岂能大举来攻?这必定是城中小股偷袭,不足为患。
  说罢命大开寨门,自己手持弓箭,立马于辕门处。手下见他如此镇定,都稍为安心。白文珂纵马奔来,对曹英高呼道,曹将军救我。
  曹英张弓搭箭,对准白文珂,白文珂大惊道,将军这是何意?
  曹英厉声道,末将受命平贼,只知向前,不敢后退。镇帅若再奔逃,休怪末将箭下无情。
  说完转头命令道,所有弓箭手上前,邠州兵有敢再逃者,格杀勿论。
  有几十名溃兵没听清楚,继续逃跑,曹英将手一挥,身后乱箭齐发,将这些人当场射杀。
  白文珂怒道,曹英,你敢犯上么?快命你的手下收好弓箭。
  曹英道,镇帅大人,你若回身杀贼,末将一定誓死追随;但你若再往前一步,这些人便是你的下场。
  白文珂用手指着曹英,气得说不出话来,又见曹英脸色刚毅,那箭镞明晃晃正朝着自已,真怕他说到做到发箭射来。这时身后已聚集了不少奔逃而至的邠州军士,白文珂无可奈何,掉转马头,传令众军回师反击。曹英也率部紧紧跟随。赵思绾本来人少,仗着出其不意杀败了邠州军,不防曹英大队杀来,顿时大败。赵思绾身中数创,拼死杀出重围,身边只剩数人,赶忙逃进城中。
  。
  郭威在凤翔部署如何尽快攻城,接到了长安的军报,所幸汉军除邠州军队溃败外,主力未损。郭威远在凤翔,担心柴荣又不便向左右明言,魏仁浦知其心意,对郭威道,柴将军初担大任,大人应信之勿疑,若贸然问责,恐有伤军心。
  郭威指着桌上白文珂发来的军报,说道,白镇帅言道柴荣治军不严,令贼有隙可乘,致使大军受袭、牵连全局,此事可大可小,若按军法,柴荣当诛。
  魏仁浦拿起军报,细细看了,然后对郭威道,大人不必过虑,这军报所言未必是真。
  郭威看了他一眼,惊讶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魏仁浦从容地说道,白文珂驻于城西而柴荣驻于城东。若是柴荣之失,为何敌军却是自西出城,先攻邠州军?且曹英亦在军中,不见有败报传来。依属下推之,必是白文珂文过饰非,颠倒黑白,嫁祸他人。
  郭威点点头道,我也信柴荣治军严谨,不致如此。但白文珂乃一方镇帅,又是太后亲戚,他若已如此上报朝廷,我们就不好解释了。
  魏仁浦道,为今之计,大人要密令柴荣尽快攻下长安,只有用一场大胜仗来堵住朝廷的口。
  两人正商议着,王峻进入帐来,对郭威道,末将听说长安败报,特来请示枢相大人,是否要派人增援。
  郭威笑道,我军在长安不过偶遇小挫,不足挂怀。倒是凤翔久围不克,是该想个法子收拾王景崇了。

  王峻本来是想请命往援长安,见郭威轻轻带过,也就不好再多说,顺着话题道,枢相不说,末将也正要禀告。王景崇手下左天兴卫指挥使周灿与末将素来交好,此人心怀忠义,对王景崇叛逆之事多有痛恨,今早暗中射书城下,言其愿去逆反正,开城归降。
  郭威闻言大喜,拍拍王峻的肩膀,若之,你这回可立了大功。周灿若肯归降,我当上书天子,不仅不追究,还要为他叙功加封。
  王峻道,周灿书中还提到,王景崇自闻河中兵败后,已失斗志,性情大变,部下动辙得咎,目前凤翔城中人人自危,生怕再负隅顽抗,我军入城后会大开杀戒。
  魏仁浦从旁道,王景崇困兽犹斗,恐其已抱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之念。大人若是猛攻,我军必定伤亡惨重,周灿肯归降,倒可省下不少事。
  王峻又问道,我军入城之后,是否仍如河中故事,禁止兵士剽掠,还请大人示下。
  郭威道,凤翔百姓受贼之苦,已是水深火热,如何再禁得起剽掠?你传我将令,由郭崇为军中观风使,入城后率三千人四处弹压,有违者立斩。
  王峻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将士们征戍在外,辛苦日久,朝廷所发的饷银又不多。上次打下河中后大人严禁剽掠,已令不少人失望怨恚,若此次凤翔再是如此,恐怕…
  郭威听他话中有话,盯着他道,恐怕什么?
  王峻道,请恕末将直言,将士们背地里都说大总管自己想邀民心、挣名声,却不管大伙儿穷苦,早知是这样,还不如不来。

  郭威大惊道,什么?竟有这样的说法?
  王峻躬身道,军中流言日久,说大人只考虑自己的前程,怕朝廷说三道四。还有些人甚至扬言如果这回进凤翔再不准剽掠,他们就干脆也造反。
  郭威重重一拳击在桌上,震得杯子都翻了,怒道,竟有此事。
  魏仁浦见他震怒,忙解劝道,剽掠之风,由来已久。自唐末藩镇割据以后,各地镇帅为求蓄兵自重,常用以战养战的方式,每取一城,便任由部下抢掠,后来恶习沿连,如今已积重难返。
  王峻接着道,士卒打仗不避生死,本为升官发财而来。大人若强令禁止,不啻绝其衣食。军心不稳,易生哗变,请大人慎思。
  郭威的父母和姐姐都是死于战乱,因此他深恨兵贼不分,但王峻是他的心腹,向来忠诚。刚才一番话定非捏造,令他不得不作出考虑。他来回踱步,反复思量,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来,王峻和魏仁浦不敢打扰他思考,都退了出去。
  酉初时分,中军校尉李审送来晚饭,不过是两个杂粮馍馍、一盘牛肉外加一碗青菜汤。郭威向来食量不大,只就着汤咽了馍,叫李审把牛肉分给帐外守卫的军士。
  李审去了又回,收拾碗箸,郭威突然问道,李审,你在军中可曾听到过有关我的什么闲话?
  李审忙放下手中物事,恭敬地回答道,大人爱兵如子,深得军心,哪会有什么闲话。

  郭威笑道,我不过随口问问,你又何必紧张。人无完人,岂能堵塞悠悠众口?你不要尽拍马屁,说说看,有没有人背了发牢骚?
  李审见郭威表情和蔼,大着胆子道,有是有的,不过也不是很多人。
  郭威道,哦?那你说,都是些什么人?他们都说了什么来着?
  李审道,咱们禁军都长期跟着大人,对大人的高风亮节佩服之极。要说有牢骚,那也是地方各州的府兵们。他们每打一回仗便要发一回财,听说大人攻下河中后不准剽掠,担心在凤翔也是这样,所以…
  郭威笑着说,所以他们就不肯用心攻城,对吗?李审,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李审赶忙跪下,说道,小人本来犯法当死,蒙大人收留,只愿以死报大人厚恩,绝不敢心存怨恨。
  郭威道,你只是不敢,但要是有机会的话,你也希望能发笔战争财,对吗?
  看到李审欲言又止的迟疑表情,郭威又道,你要说实话,大凡我的部下,只要忠心诚实,便有小错,我也从不追究。
  李审受到鼓励,不再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小人…小人所以投军,其实也只为跟着大伙能弄到些钱财,要能再做到个小军官,让家里人日子好过一些。
  郭威看着李审,对他说道,你没有骗我,说的是实话。那你曾经杀过平民,又抢过多少钱呢?
  李审不好意思地答道,回大人的话,杀老百姓的事小人没干过,同兄弟们一起倒是抢到过几百两银子。
  郭威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样做,和强盗有什么分别?你想想,今天你抢了别人的东西,明日别人就不能去抢你家的东西?你有刀,能杀人;别人就不能拿剑又去杀你的家人?你的父母、姐妹、妻儿,他们也一样可能遭遇到相同的命运啊。咱当兵的也都是穷苦百姓,怎么忍心去加害和自己一样的平民呢?
  李审伏在地上,被郭威的一番话说得泣不成声,流着泪道,大人…大人您说得对,小人真是该死,小人今后再也不干这种事啦。
  郭威浓眉紧锁,他心里明白只要这种战乱割据的局面仍然存在,杀良冒功、剽掠平民的行为便不会停止。他对李审挥挥手,让其退下,然后独自一人待在帐中,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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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周灿又从城中向王峻投书,说他已向王景崇主动请缨,要开南门出战,届时请王峻佯作应战,他则假装不敌,在败逃回城时,汉军可随后杀入。
  王峻得书后,立刻来向郭威禀报。郭威马上召集众将,很快郭从义、赵晖、郭崇、李重进、高怀德等都到了。
  郭威见人已来齐,便开始分派任务,由郭从义和赵晖集中本部兵力攻打东门,吸引王景崇注意力。王峻和李重进带龙虎军三万人与周灿交战、伺机入城。他本人与郭崇、高怀德引羽林军三万人为中军,随后接应。
  大家都知道马上就要破凤翔,很是兴奋,王峻又来请示道,我军入城后,是否可令军士们放假三日,然后再归营。
  郭威明白王峻所谓的“放假”其实就是大行剽掠,他假作不解,反问道,还有长安未平,军士们何得放假?我前次已说过,三叛俱平,将士们方可轮假一月,你当时也在场,这么快就忘了么?
  赵晖和郭从义都是地方镇帅,见郭威不同意剽掠,都有些失望。郭从义仗着有副总管的身份,大着胆子道,士卒们劳苦日久,都希望有所犒劳,大人此举,未免不近人情。
  郭威脸一沉,说道,得胜之后,朝廷自有犒赏,若还嫌不够,本大总管愿将朝廷对我的赏赐,尽数分发大众。我意已决,勿再多言。郭崇可持我节钺,率三千龙虎卫士兵,入城后传我谕令,严禁剽掠。
  上至将官,下至兵卒,有违令者,立斩不贷。
  众人见他语气严厉,不敢再多说,应诺连声领命而去。
  凤翔虽然也是镇帅驻节之地,但与长安、河中这样的大城相比还是略显简陋。只是因为唐亡后天下分裂,凤翔处于秦蜀交界之地,这才在军事上重要起来。王景崇带着天兴、天威两支禁军共六万人,自从打败了蜀军之后,便一直驻扎在这里。凤翔城小,城中居民不过十万,再加上以往凤翔的粮草接济多是依赖长安和河中,因此现在凤翔城内也已经是饥殍遍地,满目萧索了。
  王景崇也是受了总伦的挑唆,以为凭自己和李守贞的势力,朝廷绝对不敢贸然出兵,多半会听之任之。没想到当初声势浩大的三镇齐举,竟这么快就被各个击破,郭威用兵奇正虚实、神出鬼没,连江南的援军都被一举击溃,又出其不意迅速取下河中。现在的他困守孤城,军无斗志,总伦这个活神仙又不见踪影。王景崇深深后悔,自己好好的一个右卫大将军,又伐蜀有功,回京后至不济也可以封个节度使。只恨侯益那家伙偏要来争功,跑到汴梁去说坏话,总伦又来游说,说什么三镇联兵势不可挡,与其回京受缚、不如自立为王之类的话。到如今落得个一败涂地,成了叛臣贼子。
  右天威卫指挥使张灵急冲冲步入内堂,报告说汉军在东城下大股集结,王景崇心中一惊,想到郭威恐怕已等得不耐烦,终于决定要全力攻城了。
  他在一群亲卫的护拥下走上东城,向下眺望,只见汉军一队队都从军营中开拔,在城下列成四个大方阵,第一个方阵的士兵们都手持攻城器械,第二个方阵为弓箭手,第三个方阵是举着大盾长枪的步兵,第四个方阵全是身披重铠的骑兵。
  王景崇从前也是京城禁军的高级将领,对禁军的作战套路非常熟悉,明白郭威是要依靠强大的弓箭攻势来掩护攻城部队,一旦攻城得手,后面的步骑兵便会蜂涌而入。他回头对张灵吩咐道,快命人将油都搬上来。
  张灵很快带人将早已准备好的几百桶油都搬上城头,这些油是前几天从各家各户搜集来的。王景崇马上命令将油沿城墙倾下,然后与将士们隐伏于雉堞之后。这时只听城下汉军齐声呐喊,成千上万支羽箭往城上飞来,有些人躲闪不及,立刻便被射死。王景荣探头去看,一支箭嗖一声直冲他面门,他赶忙把头一低,那箭擦着他帽盔上飞过,射中他身后一名亲兵。与此同时,汉军第一方阵的士兵们推着蒙了牛皮大盾的冲车往城墙冲来,冲车上还装着云梯和巨木。
  张灵见汉军已到城下,请示是否还击。王景崇把手一摆,示意不必。汉军从冲车上取下云梯巨木,一部分人开始准备爬城,另一部分人扛起巨木,往城门处奔去。由于地上有油,汉军士兵不断滑倒,这减慢了攻城的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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