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崇见汉军第一方阵基本上都到了城下,这才传令道“发箭”。城上的士兵们拿出弓箭,在箭头上包着浸过油的棉花,点燃了往下射去,由于云梯冲车等都是木制,又沾了油,现在被火箭引燃,顿时城下大火熊熊,率领第一、二方阵的陕州节度使赵晖看到手下不断伤亡,急忙派人去后队向郭威请示。郭威传令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攻下凤翔,有怠慢者军法从事。赵晖得了如此将令,只好硬着头皮驱兵上前,好在汉军的弓箭还比较多,不停地向城上猛射,令凤翔士兵无法全力还击。
汉军的一部分攻城器械虽被烧毁,但由于郭威事先准备充足,因此很快又得到补充。郭威又派人送上一万只装满土石的沙袋,兵士们一边冲锋一边将沙土倒在地上,既灭了火又隔了油。第三方阵的一万五千人在宋州节度使郭从义的指挥下,举着大盾也跟着发起冲锋,攻城的声势又浩大起来。有不少人聚集在了城门处,用冲木大力撞门。域上扔下不少石头,砸死了很多汉军,郭威事先已传下严令,先入城者加官三级赏银五千两,有敢后退者立斩不赦。因此人人都奋勇争先,不惧矢石。
王景崇见汉军今日是志在必得,回顾左右皆面色仓惶,心知大势已去,但他不肯服输,亲自搬起石头丢下去砸死了几名汉军,手下受到他的鼓舞,也逐渐回复镇定。王景崇拔出宝剑在城上来回督战,有几名汉军士兵从云梯快要爬到城头,他操过一杆长枪,几下乱搠将他们刺死。
回头大喝到,快杀呀,杀死他们。
张灵在一旁说道,敌军势大,大将军可否悬下重赏,每杀敌一人赏银一两,杀敌校尉以上者赏银五十两…
王景崇打断他的话,说道,你真是毫无见识,一旦城破,上下俱亡,各人都性命攸关,还需要什么赏银?
张灵争辩道,将士们舍生忘死,此时又是危急存亡的关头,请大将军不吝财赏,以激励众军。
王景崇不耐烦地说,将士拼死忘生,乃是本分,要赏银何用?你速去传令,今日若不能打退汉军,连将佐至士兵全营格杀。
张灵心想这将令无论如何也不能传下去,否则立刻会激起全军哗变,他看了一眼脸上青筋暴起的王景崇,不敢再多说,默默退下,心头明白凤翔一定守不住了,开始为今后作出打算,于是把本部士兵召集起来,不让他们多参加战斗,以保存实力,然后前去找左天兴卫指挥使周灿商议。
周灿正在南门城上督战,他已经和城外的王峻约好,要趁两军攻防交战激烈之际,假作开城迎战,引汉军入城。此时他把所有校尉以上将领叫到身边,但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只是分派人手作好出战的准备。步直军使刘进小心翼翼地问道,目前汉军势力庞大,我们这一万多人出城去,还有希望回来么?
周灿笑道,当然要回来,不但要回来,还要带几万人回来。
刘进迷茫地说,指挥使大人这话令末将糊涂了,难不成咱们这点人还能抓些俘虏?
游骑指挥使文详兆有点猜出了周灿的本意,大着胆子试探道,大人此举,必有深意,但我军一旦出城,便会陷入汉军的包围,是否要留下一些人在城门处策应?
周灿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好,就由你带一千人留守城门内,记住,一见我军败退,便立刻开门放入。
众将面面相觑,不明白周灿为何明知要败还非要出战不可,刘进问道,王大将军曾严令各部不得擅自出战,不知大人有否向他请示过?
周灿把眼一瞪,质问道,怎么?你是在怀疑老子自作主张?
刘进忙低头道,属下不敢,只是大人身负南门守卫重任,若贸然出战,恐怕…
周灿冷笑道,恐怕什么?恐怕老子会通敌不成?
刘进抬起头道,属下并无此意,怕的是我军寡不敌众,一旦败退,汉军必随后追击,乘机入城。
周灿道,老子就是要引汉军进城,你敢把老子怎么样?
刘进大吃一惊,指着周灿,说道,你…你想叛变?我要去…
周灿咆哮道,你要怎样?去向王景崇告变吗?
刘进被他如雷般的声音震得身子一阵激灵,颤声道,你想背叛王大将军,你可别忘了,他是我们的主帅,你这是卖主求荣。
周灿笑着点头道,“说得好。”
说着向刘进招招手,“你过来,其实我有个计策,但不能明言,只能悄悄告诉你。”
刘进半信半疑走上前来,周灿附在他耳边道,“其实,我是想…”,乘刘进低首聆听之际,周灿一把拨出佩剑,猛力朝他小腹刺去,刘进惨呼一声,栽倒地上。周灿扬起血淋淋的宝剑,狞笑道,刘进藐视上官,不服将令,本将军已将其就地正法。还有谁不服的,上前来。
众将校平日都是周灿使唤惯了的,眼见得刘进的下场,都心中惊骇,无人再敢持异议,纷纷跪下道谨遵将军号令。
周灿将宝剑回鞘,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大笑道,这是枢相郭令公给我的亲笔回书,答应我只要咱们左天兴卫肯弃暗反正,一概既往不咎,若能立功,还会论功行赏。
众人一听有这等好事,都喜出望外,按周灿的分拔,各就各位,地上躺着的刘进,连看都没人再去看一眼了。
周灿率众军大步下城,文详兆已将部队集合完毕,这时听得一阵马蹄声从东传来,周灿心想难道让王景崇发现了?若是如此,只有马上开城,放王峻进来了。
他拔剑在手,部下们也赶忙操起兵器,却见来骑不过数百,为首者乃是张灵。二人素来相善,周灿放下心来,冲张灵拱手笑道,张老弟,你不在东城陪王大将军,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张灵远远地便见到这边大队集结,走近了再看到周灿全身披挂,其手下兵士戒备森严,心知有异,笑着答道,有件事我不明白,要来向老哥子请教。
周灿笑问何事,张灵低声道,老哥你有好事,为什么不通知兄弟一声?
周灿装作不懂,问道有何好事,我怎不知?
张灵道,郭威给你许了什么官?要你这样巴巴地把凤翔拱手送人?
周灿见瞒他不过,只好说道,王景崇为人吝啬,只想别人替他卖命,从来不为下属考虑,凤翔早晚也守不住,。我已暗中与城外互通消息,郭大人许诺让我坐王景崇的位子。
张灵道,老兄你太不地道了,这等好事也不事先知会。要不我的右天威卫也跟在你们后面,至少也落个去逆从正的好名声吧。
周灿摆手道,你我交情非止一日,有好事怎会忘了兄弟你?但你跟着我能捞到什么好处?不如你先回东城去,待我将汉军引入南门,你再打开东门,也算是有功,若能乘便活捉王景崇,说不定你封的官比我还大。
张灵点头称是,二人又密议了一阵,这才分头行事去了。
再说王景崇在东城督战,组织士兵拼命抵抗,好不容易才打退了汉军的轮番进攻,看看天色黄昏,士卒疲惫,他担心汉军会乘夜再次发动更大观模的攻击,于是带了一小队亲卫在城上往来巡视。见到不少士兵在打瞌睡,他上前去几脚踢醒,喝骂不止。那些士兵连日作战得不到休息,又缺乏衣食,好不容易能有个空儿打个盹,因此虽然被王景崇责骂,仍是懒洋洋地不愿起身。
王景崇见他们竟敢不遵号令,气急败坏地拔剑要想斩杀几个以正军纪,城上的士兵们都围拢过来,王景崇的亲卫连忙驱赶,但士兵们越拥越多,各自的营官主将都喝止不住。一名亲信赶紧悄悄对王景崇说道,军心有变,请大人尽快安抚,否则引起哗变,将不可收拾。
王景崇见势头不妙,也不敢再提杀人的话,收回宝剑,转身想走,兵士们围成人墙不让他离开,要求他打开府库,以充军资。王景崇刚说了句“局势紧急”,后面的话便被一片嘘声所淹没,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句“不要理他,咱们自已去拿。”
人群顿时一哄而散,都往城中府库而去,王景崇在后面大叫“快回来,汉军就要攻城了。”但已经没有人再有听他的,城上只稀稀落落剩下几百人。
郭威为了配合王峻和周灿的计划,一直把主攻方向定在东门,几乎不给王景崇一点喘息的时间,在经过将近一天的猛攻之后,汉军暂时停止行动,稍作休整,见到城上守军骤然减少,郭威不肯放过机会,立刻传令再次进攻。王景崇眼看汉军如潮水般涌来,又无力组织抵御,回身见到张灵带着大队人马赶来,大喜道,你来得正好,快命你手下兵士抵抗。
张灵心中暗笑,躬身道,汉军已被叛将周灿从南门引入,请大人速随末将走避。
王景崇切齿道,周灿这个混蛋,枉我将他一路抬举,他才有今日,不想竟卖主求荣。你忠心护主,我一定不会亏待于你。
张灵并不答话,与部下军士一起将王景崇及其亲卫拥在中间往下走。下得城来,张灵便请王景崇上马,同时传令打开城门。王景崇见外面全是汉军,急忙对张灵道,走错了,不能走这道门。
张灵笑道,没错,不走这道门,末将怎么能立功。
说着也不管王景崇情不情愿,一大群人冲出城来,张灵冲着对面的汉军喊道,不要打了,王景崇就在这里。
王景崇大惊失色,指着张灵道,你,原来你也要造反。
张灵冷哼一声,反驳道,你才是造反,我这叫反正。
他将手一招,麾下众军立刻将兵器对准被围在中间的王景崇等人,王景崇心想与其被擒受辱,不如自行了断。他对张灵说道,你想活捉我去领功,我偏不成全你。说罢便去拔宝剑想要自刎,张灵受了郭威务必生擒王景崇的密令,哪舍得让这活宝贝死了。见他刚有动作,便上前一把抓住,左右一拥而上将王景崇按得动弹不得。
郭威此时正带领大军到来,见到已被五花大绑的王景崇,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命张灵在前带路,汉军一拥而入凤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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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城内破坏倒不算严重,只是民生凋敝,百姓穷苦。郭威严明军纪,禁止剽掠,虽然对老百姓是做了件大好事,但也令不少将士心生怨恚。特别是象郭从义手下的这种地方部队,平时便多被克扣粮饷,指望着出来打仗发几个财,却被郭威的一纸严令弄得落了空。宋州府兵中不少将士都去找郭从义,怨声不断。郭从义被逼无奈,只好又来求见郭威。
郭威正在和王峻商量事情,见郭从义气呼呼地进来,二人便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也不多问,起身向郭从义行礼让座。
郭从义并没朝郭威参拜,而是直接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郭威对他的无礼并不生气,毕竟在众多地方节镇中,郭从义算是比较听从朝廷号令的一个人了,而且他所率的宋州军队打仗也很勇敢。
郭从义大声问道,请问大总管,将士们快饿死了该怎么办?
郭威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说道:“怎会这样?王峻,你速传杜言诲来见我,他所部神武卫负责粮草押运分配,怎敢如此疏忽?”
王峻立刻躬身领命,郭从义摆手止住,对郭威道,“将士们倒有饭吃,但他们的家室妻小都快饿死了。”
见郭威仍是一脸迷茫,郭从义又道,“征人在外,每月都须寄些银钱回家,现在我宋州军离家数月,未曾有分文收获,家中人难道不是就快饿死了吗?”
郭威假装听不懂,说道,“各镇府兵供应向来自给自足,国家有制度,节度使节制本州军马、田地、、人口钱粮,每年岁收只交付朝廷三成,其余七成皆自留当地。
郭大人来向我哭穷,恐怕找错人了,你自己才是士卒们的衣食父母呀。”
郭从义正要争辩,营外传来喧闹声,王峻急奔出去查看,片刻后回来向郭威禀报道,“是宋州军队,他们齐聚营外,吵着要见大总管。”
郭威看了一眼郭从义,郭从义把头偏过一边,不与之对视。
王峻请示道,“宋州军在中军大营外鼓噪喧哗,犯上不尊,是否派龙虎卫进行弹压。”
郭从义一听这话,从椅子上跳起来,冲王峻叫道,“士兵们为国家卖命,想讨几个赏有什么错?竟然要动用禁军镇压?大总管,请你说句公道话,是不是现在河中和凤翔都打下来了,就不需要我们宋州军了?如果是,请发句话,我马上带着我的人回宋州。”
郭威连忙笑道,“镇帅何出此言?宋州军劳苦功高,我早奏请朝廷,恩赏已经下来了。”
郭从义心想你怎么不早说,半信半疑看着郭威。郭威拉住他,一起出来。宋州军队一大片黑压压的围堵了营门,和守护大营的禁军对峙着。
王峻走上前去吆喝道,“干什么?竟敢跑到大总管这里来闹事,想造反么?”
郭威见双方都缳甲执兵、剑拔弩张,知道这是郭从义导演的好戏,他对王峻喝道,你胡说什么?我是西路行军道大总管,这些都是我的手下,难道军士们来见见自己的主官都不成么?让他们都进来。
王峻迟疑道,都放进来,万一中间有人心存不轨,岂不会对大人不利?
郭威脸色一沉,说道,“不放进来才会出事,照我的话去做。”
王峻心想,禁军兵力数倍于宋州军,就算真要火并也不怕。他猜郭威是故意把人放入,才好一网打尽。于是立刻吩咐开门,同时悄悄命令手下作好准备,只待郭威发出号令,便要立刻动手。
宋州军乱糟糟地涌进大营,人声喧哗、沸反盈天。郭威登上高台,高声说道,“请大家稍安勿躁,听我说几句话。”他连喊了好几次,场内才渐渐平静。
郭威见下面不那么骚动了,又说道,“我是朝廷任命的西路行军道大总管郭威,大伙儿都认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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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士兵们一齐答道“认识”,郭威笑道,“咱们也算是一个锅儿里搅勺的兄弟,这次出征,能够屡战屡胜,诸位功不可没呀。”
下面有人叫道,郭大人,你说这些废话顶个屁用,又不能吃又不能穿,我们要的是金银财宝。
马上周围就有不少人附和,“对,对,咱们打仗图个什么?不就图可以弄几个钱花。”当即便又有人冲郭威喊道,“你们这些做大官的,家里金山银山堆着,又不舍得拿出来,还想指望着我们去白给你们卖命,别做梦了。弟兄们,咱们别听他的瞎话,今天要么给钱,要么就放三天假,咱们去凤翔城里快活快活。”
旁边的人立刻表示同意,“好主意,凤翔城里什么都有,咱们要求也不过分,免得郭大人您老人家为难,就三天,怎么样?”
郭威听下面议论纷纷,站前一步道,“弟兄们所说的放假之事,我上次就已传告全军,待战事一毕,将让大家轮休一月。现在只等长安光复,便可兑现此诺了。”
下面有人说道,“郭大人,您是在装糊涂么?咱们说的放假可不是你那个意思。”
郭威收住笑容,问道,“那你们是何意?这位兄弟,请上台来说话。”
那人本是个兵痞,几步跳上台。王峻喝骂道,“不懂规矩么?见了大总管也不行礼。”
那人勉强朝郭威弯了弯腰,“小的是宋州府兵都头王七,参见总管大人。”
郭威道,免了吧,王七,你刚才说的放假是什么意思?说与本大总管听听。
王七讪笑道,“咱们这个放假嘛…嘿嘿,你懂的。”
郭威摇头道,“我不懂,请你说清楚点。”
王七想了想,壮起胆子说道,“咱们说的放假,就是剽掠。”
郭威脸色大变,厉声道,“混账,当兵的领了国家粮饷,职责便是保境安民。你竟敢口言剽掠之事,与强盗何异?来人,把这目无法纪的家伙给我绑了。”
中军校尉王审琦和李审一直护卫在侧,见郭威发令,李审一招手,几名龙虎卫军士立刻上前按住王七。
台下的宋州军见状都喧嚣起来,王峻走到郭威身边低声请示是否即刻镇压。
郭威手一摆,对下面喊道,朝廷知道大家辛苦,已经把赏赐发下来了。不信,你们可以问郭镇帅。
说完,看了一眼站在高台一侧的郭从义。
郭从义对郭威不准剽掠这件事很有意见,他压根儿不信有什么赏赐,一直冷眼旁观,巴不得事情越闹越大,宋州军只是起了个头,跟着就会有陕州军、同州军,甚至禁军都会参与进来。
郭威见郭从义不搭腔,只得自己继续道,“现在我就把朝廷的恩赏发下来,请大家原地坐好,等候分配。”
说完,转头低声对王峻道,去把东西拿来。
见王峻不明其意,郭威道,“磨蹭什么?王景崇不是给咱们留得有钱么?”
王峻恍然大悟,郭威之所以胸有成竹,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小声说道,“朝廷有旨,叫封存凤翔府库,所有库藏及王景崇本人一同解京处置。今日若是擅自动用了,恐怕会有人借此攻击大人抗旨。”
郭威道,事急从权,回京后我自会向陛下解释。你只管尽数搬来,速去速回。
王峻不再争执,急匆匆带着几百名手下去了。高怀德以为王峻是来下命令厮杀,忙走过来问什么时候动手。王峻朝他摇摇头,叮嘱他关注郭威的安全。高怀德笑道,你放心,有我在,宋州军再多十倍也起不了事。
王峻带人火速赶到凤翔府衙,打开库藏,将原先王景崇积贮的许多财物尽数移出。匡胤和石守信韩令坤也在队伍中,韩令坤见金银竟达数百箱之多,咋舌道,“想不到王景崇这家伙弄了这么多钱?”
匡胤道,“是啊,他克扣下属,搜刮百姓,聚敛无数。但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成了阶下囚。”
韩令坤道,还没见过这么抠的人,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匡胤随手一指府库西边的一溜厢房,“喏,就关在那儿。不过,他是重犯,你恐怕只有等他被斩首示众时才能看见了。”
石守信听得匡胤所言,心中一动,顺势也往那边瞟了一眼,看到有不少士兵守卫在门外。于是也笑道,“看来这败军之将待遇还不低嘛,这么多人为他看门。”
匡胤道,“我听柴大人提过,朝廷有旨意给郭大人,要把李守贞、王景崇和赵思绾都活捉回京。现在李守贞自杀了,所以要把王景崇看紧点,否则郭大人不好向皇上交待。”
韩令坤抱怨道,“这皇帝也太苛刻了吧,打了胜仗不就行了?还非得抓活的。姓王的要是跑了或者学李守贞自个儿抹了脖子,咱们岂不是还要受连累?”
匡胤推他一下,责备道,“小声点,皇帝是可以轻易议论的吗?”
韩令坤犟嘴道,“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靠着下面的人…”
匡胤急忙捂住他的嘴,石守信再次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关押王景崇的所在,心中一阵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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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将王景崇藏于凤翔府库中的几十万金银尽数分与众军,由王峻和郭崇亲自监督,按官职功劳细细评定等级,上下均沾,人人有份。士卒们得到了赏赐,不再闹事。郭威同时还斩了带头闹事的王七,把人头挂在城头上示众,又命人在城中整顿市容,打击了一些囤积的大户,叫大家都安心营生,过了一段时间,凤翔城内的百姓见到确实没有以前那种兵贼不分的情况发生,也就不再躲藏了。于是城中的经济开始复苏,渐渐又有了些生气。
大军在凤翔休整期间,匡胤令坤和石守信有军职,时不时都有巡哨训练之事,肖卓和公孙燕就无聊了,凤翔城又小,没几天就被他们逛了个遍,好在有几家茶楼酒肆重新营业了,可以去那里消磨时间。
这天夜里,石守信带着一个数十人的小队,负责夜间巡逻,正好是府衙这一带。走着走着,石守信突然“哎哟”一声,蹲下身去。旁边的副手韩重赟不知他出了什么事,连忙关切地询问。
石守信脸色苍白地说道,“我腹痛难忍,可能是白天吃错了什么东西。”
韩重赟忙扶他坐下,又叫手下去找郎中。石守信摆手道,“这么晚郎中都休息了,不要再去打扰。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就行了。你们继续巡逻吧。”
说完,挥手叫他们快走。韩重赟要留下两个人在这陪着,石守信笑道,陪什么陪,我运会儿功便好了。
再说了,这里又没敌人,难道还怕什么不安全么?
大家都知道他武功高强,也就不再坚持,韩重赟叮嘱了几句,带队继续前进。
待众人走远,石守信一跃而起,飞快地奔到府衙外,见大门处亦有人把守,便转去侧面,纵身跃过围墙,攀住一棵大树,利用繁密的枝叶作为掩护,观察四周。
虽已时近深夜,府内守卫众多,到处点着火把,看来郭威对王景崇的关押布置得甚为严密。石守信知道硬闯是不现实的,但王景崇是导致晋国覆亡的大罪人,要不是他在辽兵南下时观望不前、贻误战机,开封城是不会被攻破的,自己的宗室至亲也不会沦于夷逖之手。所以今夜一定要将其手刃,为家国复仇。
石守信折下一截树枝,用力朝远处扔去,树枝落地之声惊动了守卫,马上便有几个人朝有动静的方向跑去。趁着这个当儿,石守信从树上滑下,悄无声息地溜到了王景崇被关押的地方。这时凑巧起了一阵风,吹得院中火把上的火苗东摇西歪。石守信从树上滑下,拣起几块小石头,运劲弹出,打灭了几支火把。附近立刻漆黑一片。
房门外的守卫并未发觉异常,手忙脚乱地寻找着火石打火。石守信轻轻一纵,上到屋顶,伏下身子,揭开几片细瓦,看见身着囚衣的王景崇正拖着沉重的锁链在房中小步踱着来回。
石守信心想,你这狗贼也有今日。
正要冲下去取其性命,忽听府内东南角传来打斗之声,同时有卫兵高呼“有奸细。”
石守信身在高处,抬头看去,果见那边人影幢幢,打斗得十分激烈。他心想莫非王景崇的旧部前来营救么?
心神一分,脚下不禁一滑,踩在瓦片上发出声响。下面的守卫听到动静,抬头去看,发现有人,都叫喊起来。有几个人认出石守信,惊呼道,“你怎么在这里。”
石守信见被认出,心念电转,今夜之事若是让人知晓,恐怕没法说清。
于是捏碎瓦片,分掷众人要害,跟着便跳下地来,出手如风,片刻间将十几名守卫全部杀死。正要冲进房去再杀了王景崇,房内传出一声惨呼,石守信不知何故,破门而入,一道寒光扑面而来,他急忙侧闪,但见一条黑色人影已自后窗翻出,。石守信再看地上,王景崇前胸插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倒卧在血泊之中。
石守信急追到窗口,黑衣人影已奔出好远,他连忙回身抓起王景崇,厉声问道,“快说,是谁杀了你。”
王景崇气若游丝,用手指向窗外,头一歪,软绵绵垂了下去。门外逐渐传来声音,应该是守卫们快到了,石守信见王景崇鼻息全无,应是已死。骂道,“便宜你这狗贼了。”重重地将尸身扔下,也自后窗跃出。
府衙内的守卫混乱一片,石守信得以轻松脱出。正要去追韩重赟他们,却看见匡胤带着一队人朝这边跑过来。
石守信忙问何事,匡胤道,听说府衙里出了事,所以急忙赶过来,你的手下呢?还不快叫上帮忙。
石守信道,好,我这就去叫人。
匡胤见他身上有血迹,连忙询问。
石守信解释说内伤尚未全愈,刚才又吐了几口血。
匡胤道,想不到总伦把你伤得如此之重。
石守信支吾应答,幸好看见韩重赟他们也都闻声过来了,忙招呼大家快进去帮忙。
进了府衙后,石守信再次到王景崇的房间查看,想不明白有什么人会不肯放过这厮。匡胤见他只往窗外望,走过来拍他一下,石守信正在出神,吓了一跳。匡胤见他神情恍惚,加之身染血迹,又深知他与王景崇不共戴天,忍不住对石守信道,守卫如此严密,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杀死,看来这刺客武功极高。
石守信知他起疑,淡淡道,“大哥不必试探了,我倒巴不得这家伙快死,但人确实不是我杀的。你也知道,凭我的本事,杀人还需要用刀么?再说了,我会让他死得这么痛快?”
匡胤想想也有道理,歉然道,“我没别的意思,只因这是朝廷重犯,怕真是二弟干的,会给你惹出麻烦。”
石守信点头道,我也知大哥是为我好,放心,我不会胡来的。
匡胤觉得自己冤枉了石守信,心中颇为过意不去,拍拍他的肩膀,“你不怪大哥就好。”
王峻奉郭威之命过来调查,带人忙了一夜也没什么结果,叫大家各自回营休息。
石守信和匡胤走在街上,远远的看见公孙燕和肖卓东倒西歪地走过来。匡胤叫住他们,责怪道你们怎么又去喝酒了?还喝得这么醉。
公孙燕脸颊酡红,醉眼惺松地看着匡胤,还没说话,先“呃”一声打个酒嗝。石守信道,燕儿你太不象话了,女儿家成天醉酒成什么样子。肖卓你也是的,怎么不管管她,还和她一块儿喝。
公孙燕指了指石守信,又指指身边醉得迷迷糊糊的肖卓,说道,“你们…你们…都…都不陪我,只有他,…呃,肯陪我。”
肖卓好象比公孙燕还醉得厉害,连人都认不清了,只站在一旁傻笑。匡胤叹口气,叫两名手下送他们回去。石守信突然心中一动,追上去抓住公孙燕问道,你们两个昨夜一直在喝酒?
公孙燕靠在墙边,答道,“是啊,我们喝了…五斤。”她张开手指比了个数字,“肖卓最差劲,才一斤,…一斤,就倒了。哈哈。”
石守信是因为想起了昨夜杀王景崇的黑衣人,虽然只看到了背影,但可以判断出其身形较小,与肖卓和公孙燕相似。但应该不会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因为时间不对,而且也没动机呀。
石守信觉得是自己多虑了,转身对匡胤苦笑道,看来得想办法给他们戒酒了。
匡胤道,你说得对,这样胡闹下去可不行。郭大人曾经说过叫我们伤好后就去找柴将军,我现在就去请示,咱们立刻去长安。
77
再说长安这边,自从上次白文珂一时大意遭到城内的偷袭之后,白文珂手下的邠州军队溃逃了将近一半,后来陆陆续续有些人又回来,但军营物资有一大半被烧毁破坏,白文珂命魏行迈检点军中,尚余一万六千七百八十五人,战马八百匹,军粮可支五日,白文珂的那两名姬妾也在乱军中被人杀死,兵马都监潘延举不知去向。
白文珂无奈之下,只得低声下气来求柴荣借些粮草马匹,柴荣恨他兵败在先又颠倒黑白在后,不肯答应。曹英进言道,白文珂官至镇帅,又是永兴军行营都部署,有权调配一切长安军事,若过分得罪于他,恐多有不利。
柴荣觉得曹英的话也有道理,这才同意借给邠州军粮三千斛、马五百匹,但是有个附加条件——白文珂必须紧守营寨,不可再令敌人有机可乘。
白文珂新吃败仗,兵力现在远不如柴荣,哪还敢再端起节度使的架子,自然是应诺连声。待他走后,柴荣将张永德、曹英等召集拢来,商议如何能尽快破城。
曹英长期追随在郭威身边,学到了用兵谨慎持重的特点,因此当他听到柴荣要马上大举攻城时,并不十分赞同,进言道,长安久困之下,已是一座孤城,内无粮草、外绝援兵。我军最多再围城不过十日,城中便会自乱。但此时若猛然攻城,反会激其困兽之斗,令我军徒增伤亡。
柴荣当初主动请缨来征长安,一是想避开与符京娥见面,二来也是想一雪前耻,毕竟长安是从他手上失去的,那就要通过他的手再夺回来。
而且现在凤翔已经被收复了,这令他不愿再等。赵思绾只有区区数千人,自己统兵三万却迟迟奈何其不得,别人在背后会怎样议论自已,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姑父。
他并没有将这些心思全都和盘托出,只是说道,国家用兵日久,已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如果我们再拖延下去,万一有人在皇帝面前进谗言就不好了。毕竟我们与京城远隔千里,若是惹动了天子疑心,以为我们与贼人有什么勾连,那才无从解释。
曹英毕竟只是武将,不象柴荣那样熟谙政治,听他这一说,点头称是。
柴荣对张永德道,我记得你曾向我提起过,长安城外多布井渠,以作取饮灌溉之用,只是荒废已久,不知这井梁是否也通往城中?
张永德答道,井渠干道长达数百里,沿途支线密布,据末将所知,长安城内必有暗道与城外井渠相连。
柴荣喜道,你速带人秘查城外井渠,看其是否可容兵士藏身。
张永德领命转身,正要走到门口,帐帘一掀,有几个人钻了进来,进来便朝柴荣施礼,来的正是赵匡胤、石守信、韩令坤和肖卓、公孙燕等五人。
柴荣见到他们,大喜过望道,你们怎么来了?
匡胤答道,凤翔事毕,郭大人命我等前来将军处行走,看是否有用得着之处。帐外还有五百名龙虎卫勇士,是郭大人从贴身亲卫中挑选出来,与末将等随行。
柴荣明白姑父是尽量在不着痕迹地帮助自己,心中十分感动,问道,郭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匡胤道,临行前大人说赵思绾贼性凶悍,不必强攻,若能以奇计偷入城中,里应外合方为上策。还有就是,大人说王景崇死得甚是蹊跷,希望将军尽量活捉赵思绾,好向朝廷交待。
柴荣仔细思索着这几句话,与这些天来自已的想法不谋而合,他让匡胤等人先下去休息,然后独自在帐中反复思量,希望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第二日清晨,张永德前来禀报,说昨夜带人暗查井渠,发现有大约十余条可通城内,但由于年久失修,都已为淤泥乱石所阻,无法顺利通行。若强行挖开,恐动静太大被城内发觉。而且这些井渠到底通往城中何处,也无从得知。因此不敢贸然动手,特地回来请示。
柴荣曾经观察过城外的井渠,见其深达丈余宽有数尺,本想着籍此便可暗藏数千甲兵,乘夜偷入城去,谁知竟是不行。他心中十分焦急,以致于送早饭来的亲兵由于走路时声音大了一点便被拉出去打了三十下鞭子。手下将士们见他烦燥,都战战兢兢,惟恐惹祸。
匡胤等见柴荣心情不好,私下里去向张永德询问,得知情由后大家商量了一下,都推匡胤去见柴荣。
柴荣见到匡胤,便问起凤翔之事,匡胤将情况详细说了,柴荣道,凤翔城内拥兵数万,却很快被攻下,确实出人意料。
匡胤点头道,正是,所以郭大人入城后重赏了率先反正的周灿和张灵部队,当即拜表上奏请封周灿为右卫大将军,张灵为左威卫大将军。
柴荣心中猛然一动,想起了一个人,他对匡胤道,我有一件大事,关乎能否尽快破城,此事非你和石守信不能办到,但极为凶险,不知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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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胤慨然道,末将此来,便是要为大人分忧。但凭大人吩咐便是,就是我那石二弟,也必定会惟命是从。
柴荣见匡胤毫不推拒,十分高兴,小声说出了他的计划,最后又郑重地叮嘱道,此行凶险莫测,你可下去再仔细考虑,若是感到为难,可向我直言无讳,我另设它法便是。
匡胤听后,面无难色,当即躬身道,末将蒙大人知遇之恩,无以为报。此去定会完成任务,请大人放心。
柴荣赞许道,好,有勇气,但凡事仍要小心,切记全身为上,万勿逞强。
说罢,他俯身在纸上迅速写了几行字,轻轻吹干,交与匡胤,说道,你们入得城后,要迅速寻到此人,将我书信交付于他。若此事得成,可就于城中寻一隐秘处暂避。三日后酉时我军将自东门南门大举攻城,你们届时可就城中放起信号响箭,同时伺机打开城门,接应大军。
匡胤将信收过,小心叠好放入怀中,正准备出帐,柴荣道,你不要着急,我们现在一起去看看赵思绾这头困兽到底还有些什么力量。
当天半夜,长安东城外的柴荣部队突然全数出营列阵、大声呐喊,摆出一副马上就要攻城的样子,同时弓箭手也开始不停地朝城上发箭。神经时刻紧绷着的赵思绾见来势凶猛,立刻把所有兵力都集中起来,在东城门上严密防守。
柴荣在一众将士护卫下,仔细观看城上的动静。
见城头上防卫严密,这时曹英也派人来报,说北城上也有不少守军,而西城和南城却只传来稀疏的呐喊声。柴荣知道白文珂只是装装样子,并不卖力攻城。他暗自冷笑,心想,果然不是一路人,只知道保存实力。
赵思绾在城上见汉军势大,想了一想,站在城头,叫手下押过来一群普通百姓。柴荣见状急令停止射箭。
赵思绾朝下面大叫道,柴荣,你想进城,那就让老子先杀光了长安城所有人再说。
柴荣也高声道,你城中已经断粮,我劝你马上放了百姓,开城投降,或者可以免你一死。
赵思绾哈哈狂笑,随手抓住一人,用力一撕,连皮带肉扯下一大块,那人惨呼一声当场气绝。
公孙燕是女孩子,虽也杀过人,但从来没经历过这种血腥场面,转过头不敢再看。肖卓也只以为赵思绾是拿百姓作挡箭牌,没想到他的行径如此残忍。紧张地抓住身旁匡胤的手臂,颤声道,“大哥,他要干什么?”
匡胤见他瑟瑟发抖,心想肖兄弟真是胆小。只见赵思绾竟把血淋淋的人肉塞进口中大嚼起来,城下众军何曾见过如此惨无人道的行径,都十分惊骇。
肖卓惊呼一声,紧闭双目。过了一会才小声问匡胤道,“大…大哥,他…他吃…吃完了吗?”
匡胤道,“你别看”,伸手与他相握,觉得肖卓的手柔若无骨、软滑细腻,匡胤心中十分奇怪,来不及细想。
耳听得赵思绾大叫道,“柴荣,你以为我没粮了吗?老子城内多的是这种肥羊。”
柴荣也被这样令人发指的暴行激怒了,他对匡胤道,这样的禽兽真该千刀万剐,朝廷竟然还叫我们活捉?你速去西城,照计划行事。
赵匡胤和石守信两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腰间缠了挠钩,悄悄来到了西城墙下。由于城内绝大部分守卫都被调到东城去了,城上这时只有几支百把人的小队在来回巡哨,加上天色漆黑,赵石二人目标又小,所以直到他们到了墙根处,也未被人发觉。
长安城墙比河中城还要高出丈许,连石守信也不能一跃而上,他先在城下仰头凝神观察良久,同时运气于耳,细听城上动静。待到听得上面人声远去,他才深吸一口气,纵起一丈来高,手指紧紧搭住一条稍微凸出的石头,然后双足在墙面上用力一蹬,再次上升了一丈多高,这一回他在上升时没有再去抓墙,而是向上扔出了挠钩,勾在城垛上,借绳索之力顺势纵身,轻轻地落在城头上。
他赶紧往周围望了一眼,不远处是刚过去的一队敌人的背影,他赶紧往下朝匡胤招手,匡胤连忙扯住挠钩下垂的绳索迅速爬了上来。两人赶紧收好挠钩,猫着腰闪避在箭楼旁侧的暗影之中。
另一支队伍在韩令坤和张永德的带领下,手持铁锹、细铁棍,背上负了短刀,正在城外的井渠忙碌地工作。
这井渠本是长安城内用来引城外秦岭之水以作内用的通道,因此修得比较宽阔,以便于时时派人清淤防塞。虽然这几十年未曾疏通而几近荒废,但勉强尚可容人通过。张永德他们用布塞鼻,忍受着周围石壁上多年积聚的脏污淤泥发出的阵阵恶臭,人人手持火把,清理沿途的碎石腐枝,前进得极为缓慢。好在这五百人都是郭威的亲兵,多年征战、训练有素,而且个个体格强健、吃苦耐劳。因此疏浚工作虽然辛苦,却没有任何抱怨,大家都默默地埋头苦干。过了大概两个多时辰,估计已接近城内地下,见四周遍布通道,往八方散开。张永德一时辨不清方向,兀自发愁。韩令坤见其驻足不前,问道,咱们是要去端那赵思绾的老窝,对吧。
张永德得了柴荣命令,要偷入长安,三日后居中放起火来,以乱敌军心,配合外面大军攻城。现在听韩令坤一说,连忙点头称是。
韩令坤今天是主动请缨来的,因为赵石二人都领了秘密任务,相形之下,他不想受到公孙燕的轻视。此时急于立功的他,催促道,“那咱还不快走?”
张永德答道,这不是正在找路吗?这下面乱七八糟,真是……
韩令坤见其一脸茫然,嘻嘻一笑,拍拍胸口,“那你就看我老韩的吧。”
说完,双目半眯,口中念念有词,右手五指不停屈伸作掐算状。
张永德正心里焦燥,见韩令坤还在那儿挤眉弄眼地装神弄鬼好似个半仙,着急地催促。
韩令坤不慌不忙道,你急什么?这不就好了。
说罢,用手一指右前方一个洞口,照这走,准没错。
张永德半信半疑,韩令坤自己一猫腰钻了过去,口中道,你再不走,误了事可别怪我。
张永德别无他法,只好跟在后面,这井渠在地下的脉络好似蛛网,四通八达、洞口繁多。韩令坤在前面左转转右弯弯,隐约听他口中不停念叨着什么“东方木青龙…西方金白虎…”众人皆不明所以,只能紧跟着,生怕跟丢了在这庞大的地下迷宫中掉了队,那就可能永远也出不去了。
过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来到一个较为宽大空旷的地方,韩令坤见四周石壁光滑,满生苔藓,将火把贴近石壁,拔开丛生的杂草,猫下腰伸手摸索。过了一阵,他欣喜地说道,就是这里了。
张永德凑拢细看,是一个洞口,离地尺许,阔仅三尺。皱眉道,便是这里么?却如何上去?
韩令坤笑道,这上面便是朱雀大街,乃城中心临西北处,这洞应是连通其附近之井道。我们爬过这洞,当可沿井壁而上。
张永德早转得昏头昏脑,心中不信,但见韩令坤言之凿凿、神色笃定,心念一横,咬牙道,好吧,信你一次。
当即口衔了火把,便往洞里钻。韩令坤一把拉住他,说道,你是指挥,这先锋使的活儿,让我来干吧。万一上去有什么情况,也不致叫人给一锅儿烩了。
说完便俯身带头入洞,余众相继随入,张永德殿后。
这个洞较先前的要宽阔一些,因此前进不甚费力,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前方果然出现一个竖直的井道。因其久未使用,井底已早枯干。众人从洞口翻出,依次跃下井底,沿井壁往上攀爬。韩令坤率先到达井沿,双手扒住井口,晃晃脑袋,拨开旁边的杂草,小心地探出头去,见四周并无敌人,轻轻向下面打个招呼,然后两手稍一用力,身子稳稳落在地面。
这次执行这个特别任务的一共有五百人,张永德最后出来,黑暗中努力辨认方位,他们现在身处一片民居之中,但多是断壁残垣,荒无人烟,夜色中隐约可见左前方不远处有一片尚属完好的建筑,张永德此前曾在长安多年,认得这正是长安城中心朱雀大街所在。大喜道,韩兄弟真了不起,咱老张服你啦。只是你如何在地下也把方位认得如此清楚?这真是神了。
韩令坤道,为将者…这个…须识天文、懂地理。我从小便拜在八荒山无极真人门下,修习八卦方位、六壬神课。这点子算得什么?便是再复杂十倍的迷宫,咱也进得去,出得来。
其实韩令坤并没学过什么伏羲八卦之类的玄学,一切都是他胡诌的,但他天资聪颖,对地理方位之类确有先天的独到感应。所到之处过目不忘,这长安城他曾来过一次,因此在地下也能精确地寻找到方向。
张永德对韩令坤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是真人不露相,什么八荒山、无极真人,简直闻所未闻,今天真是长了见识。他满怀敬仰地说道,韩兄弟学识渊博,恐怕只有郭大人和魏先生才能与你相提并论。
韩令坤没有回答,只是莫测高深地轻轻一笑,这更令张永德景仰,如此识穷造化的高人却又是如此地虚怀若谷啊。
这时从城东传来了阵阵的喊杀声,远远望去只见火光冲天,这是柴荣在城外发动了大规模的攻击,以配合城内的秘密行动。张永德用征询的目光望了一眼韩令坤,韩令坤道,事不宜迟,还等什么?趁那赵思绾不在这儿,咱们先去放他几把火,吓吓他龟儿子。
张永德打个手势,五百手下在夜色掩护下迅速分作几队,在废弃民房上点起火来,关陇之地本久晴少雨,天干物燥,火势一触即发。远处传来呐喊之声,想是赵思绾部众发觉后前来察看救应。韩令坤见任务完成,招呼众人迅速消失,赵思绾被围日久、兵力空虚,所有人都被调去守城去了。长安城又大,城内并无多少人巡逻。这支五百人的小队伍很容易便找到了地方隐蔽起来,只等三天后的正式进攻便可里应外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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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赵匡胤和石守信二人偷偷下了西城,他二人在苍茫夜色之中,窜高伏低,匡胤虽不会轻身功夫,但多年扎实的武功底子令他奔跑迅疾,逾墙越垣,一跃可过。因此二人入城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将城内情形摸了个大概。柴荣的计策果然奏效,赵思绾的兵力基本上都被吸引到东城门上,只要城内再有所动作,保管他无暇兼顾焦头烂额。只是在这偌大的长安,如何能找得到柴荣要寻找之人。眼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时他们也看到了城里火光大盛,匡胤心想,看来令坤他们已经从井渠进城了,只愿能尽快寻到柴荣要找的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可以最大限度减少攻城的伤亡。柴荣说过,象长安这样高大坚固的城池,仅靠强攻那将会带来巨大的牺牲,只有从内智取,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收获。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了个主意,小声对石守信道,咱们现在已摸清了地形,但就这样没头苍蝇般乱转也不是办法,不如找个人来问问。
石守信道,我也正有此意。那边有几个人在巡逻,我去擒来。
匡胤正要嘱咐小心,石守信已长身而起,迎面而去。巡逻的这一小队约有七八人,正要往起火处查看究竟。见到石守信,便大声喝问,“什么人?”
石守信也不答话,身形展动,闪电般已至面前,那几名兵士见他来得迅速,纷纷拿起兵器进攻,石守信不闪不避,直趋而入,掌拍脚踢,倾刻间这帮人皆被击倒。
石守信提起为首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低喝道,赵思绾在哪里?
那人虽被擒住,却态度强横,在石守信掌握之中并不服软,张口高呼道,“有敌…”
石守信哪容他叫喊,手心掌力一吐,那人便口喷鲜血头颈低垂。余贼见石守信出手狠辣,不敢再声张,其中一人小声道,赵…赵大人在东城督战,见城里起火,命小人们前来查看。
匡胤赶上前来,接着问道,你军中可有韩通此人?
那人战战兢兢道,有,韩…韩校尉亦在东城。
匡胤道,好,那你带我们前去找他。
说罢便剥了两名兵士衣衫,和石守信换上。正待押那人离开,石守信道,大哥且慢。匡胤不知他有何事,却见石守信顺手抄起一把大刀,身形晃了几晃,顿时几声闷哼,已将余众尽数杀死,只余方才答话之人。匡胤向来不好杀,见这群人已无抵抗之力,本欲放过,但却阻止不及。石守信将刀掼在地上,回身道,这几人不杀,恐我二人走后会去报讯,反而坏了大事。
匡胤觉得也有道理,无暇多想,便押了那人往东城去。长安城内街道宽阔,但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路旁随处可见人和牲畜的尸体,不少都已变成森森白骨,眼里闪烁着绿光的野狗,贪婪地舐食着尸身上残余的一点点血肉。暗夜里寒风阵阵,吹动周围树上枯枝簌簌作响。这哪里还是往日之繁华都市,分明就是乱葬冈。
饶是匡胤和石守信二人向来胆大,见到这鬼城一般的景象,都觉得汗毛直竖、心头乱跳。
远远望见长安东城,城墙依然高耸,箭楼还是那般巍峨。石守信松开那名俘虏,右手攀住其肩,低声道,“别想耍花样,老老实实帮我们找到韩通,就放了你。否则…”
说着,手微一用力,那人浑身酸麻,直要叫出声来,石守信沉声喝道,别叫,不然马上杀了你。那人赶忙闭口,就这样来到东城墙下,沿路稀稀拉拉有些士兵,一个个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匡胤心想,再过得几天,恐怕不用城外进攻,城里的人自己就饿死啦。
跟着上了东城,城头上倒兵士颇多,也点着不少火把,城外人声鼎沸,不时有箭矢朝城头上飞来,赵思绾的手下都忙着应付攻击,手忙脚乱地往下面发箭还击、扔石头、丢火把,没人有空来留意匡胤等人。
这长安城始建于秦汉,经隋唐历代君主整治修葺,不断修补加固,城墙上路面非常宽阔平整,可容八马并行,每隔五十步又专门修建了宽约三丈的马面,向外凸出一丈有余,方便守军从侧面还击正在攻城的敌人。每隔三个马面便有一座两层高的箭楼,用于储备战略物资,也供士兵们轮番休息。匡胤瞧见一个铁塔般的大汉坐在东城最大那座箭楼前,对手下不断呼喝叱骂,料想这便是那赵思绾了。箭楼边的石阶上还绑着数十名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百姓,只听赵思绾道,用心给老子打,不然今天谁也没饭吃。
说罢又转头吩咐道,老子饿了,杀只羊来。
匡胤心想,这长安被围了数月,听说早已粮尽,如何还有羊肉。只见一名兵士便向那群百姓走过去,被绑诸人惊恐地缩作一团,那兵士随便抓过一人,也不管他苦苦哀求,推推搡搡到赵思绾跟前,小心地问道,大人是割了烤,还是用新鲜的?
匡胤和石守信对望一眼,不寒而栗,原本以为赵思绾只是借吃人来吓唬一下,没想到真的用活人充作军粮。他们对这大恶人的凶残都感到愤怒,石守信捏紧拳头,登时便要冲上前去制止这惨无人道的暴行,匡胤也恨不得立刻将赵思绾碎尸万段,但他心中清楚此行的主要任务,若此刻暴露了身份,自己和石守信能否脱身事小,影响了柴荣的攻城大计,那死伤的人将会更多。因此见到石守信要发作,忙伸手去扯住衣角。
石守信目含怒火,瞪了匡胤一眼,意思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赵思绾草菅人命?匡胤眼瞧着屠刀巳向无辜的百姓举起,心中也是纷乱如麻。正在这时,被石守信押着的那人趁石守信心神激荡,摆脱了控制,往前猛冲,同时大呼“有奸细,快来人啊。”
石守信猛回过神,飞身上前,一掌将其击毙。但城上的敌人已经发觉,顿时拥上来围攻。匡胤心道不好,拔出背上的大刀,迅猛地砍倒了几人,石守信心中怒火中烧,出手凌厉无匹,当者立死。
但敌人人数众多,而且都是凶悍的亡命之徒,杀了一批又冲上来一批。好在城上不比旷野开阔,因此每次也只得数十人上前围攻。面对众多的敌人,匡胤与石守信全无惧意,二人背靠在一起,绝不盲目出手,有敌人稍一靠近便被击倒。
敌人惧他们武功了得,不敢再贴近厮杀,欺二人兵刃短,换上来几十名使长枪的,隔着几尺远乱刺。石守信脚尖一点,身子腾空,踩在敌人的枪尖上,一翻身落到了敌人身边,一掌劈飞一人,回手一个肘击,再打翻一人。同时双足连环飞踢,五六名敌人惨号着飞下城头。匡胤趁着这个空隙,抢上前去刀锋横扫,又砍倒数人。匡胤朝石守信喊道,二弟不可恋战,快走。
于是二人一边杀一边向城墙内侧靠拢,敌人呼喊着“不要让他们跑了”,不要命地围过来,有一个冲得最快的,刀风已及面门,石守信头一偏,避过刀锋,顺手抓住那人胸口,用力往前一扔,又打倒了七八名敌人。然后牵了赵匡胤,就要纵身跃下城楼。
二人身形刚刚跃起,猛听身后高叫“想跑么?”,一股大力排空袭来,,石守信武功造诣得自陈抟,兼之日夜苦练,修为极高,瞬间感知到对方武功不弱。急忙将匡胤往旁一推,回身硬接,猝不及防之下,未能全力迎敌,“蓬”一声,石守信感觉胸口一震,连退数步,方才偷袭的那个人站在面前,身形粗大、面相狰狞,正是那吃人的赵思绾。
石守信心知今日遇上劲敌,不敢大意,收摄心神,先天真气流转全身,察觉身体未曾受伤,他运劲于掌,却不贸然进击,象一个猎人耐心地观察猛兽的动向。
有几个敌军叫嚣着冲杀过来,赵思绾骂道“滚开”,一手提起一个呼呼抡圆了,突地朝石守信一扔。石守信伸掌去挡,刚一拨开飞来的兵士,赵思绾已疾掠至面前,一拳击向石守信胸口。石守信侧身闪开。赵思绾一击不中,身形猛转至石守信背后,再施杀手。匡胤惊呼“二弟小心。”。石字信后背好似长了眼睛,将腰一弯,避开攻势,同时右足往后上踢赵思绾小腹,赵思绾身子急旋,哪知石守信这一脚乃是虚招,料到赵思绾会往一旁侧避,足踢之势刚至半途便即收回,右掌奋力击出,赵思绾躲让不及,硬受了这一掌,黑塔般身躯顿时横飞丈外,幸得他皮粗肉厚、底盘沉稳,落下时蹬蹬蹬连退数步方才站稳。
石守信这一掌乃是无极掌中“无中生有”这一招,配合先天功使出,有开碑裂石之威,自忖赵思绾中了这掌,纵不当场身亡也应受伤吐血,孰料未收此效,看来此贼应得总伦真传。
赵思绾身子一挺,从身边一名亲卫手上抓过一柄长刀,揽刀于怀,卓立不动。石守信知其必有厉害杀着,不敢大意,凝神静气,目光不离刀身。
自赵思绾持刀在手之后,喧闹的城头霎时鸦雀无声,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结。
猛然间赵思绾大喝一声,声若雷霆,震破寂静,伴着这声巨喝,他身形暴起,长刀出鞘,一道白光闪电般朝石守信劈来,石守信只觉寒气袭人,周遭空气凝滞,一时竟有无从闪避之感。
匡胤怕石守信有失,急将手中大刀扔过去,石守信顺手接过,横刀一挡,“当”一声,刀断为两截,白光直扑面门,石守信急退,猛然间感觉已贴至墙边,退无可退之际,赵思绾刀锋已至,石守信不及多想,唯有冒险一试,双掌伸出,从两边往中间白光处一拍,夹住了刀身,赵思绾右手持刀,用力回夺,石守信不取让他收刀,只能拼命夹住。赵思绾夺而不得,左拳猛击石守信,石守信无法闪躲,仗着先天真气硬换了这一拳,顿觉五内翻腾、真气涣散。眼看赵思绾拳锋再至,勉强运了一口气,也不知还能否挨住。
赵匡胤见石守信危在旦夕,抄起-支长枪朝赵思绾背心刺去,赵思绾回手一把抓住刺过来的枪尖,石守信趁这一缓,松开双手跳开,和匡胤冲入人群,各自抢了把兵器,杀出一条血路。赵思绾手提大刀,飞步来赶,,周围的兵士反而成了匡胤二人极好的掩护,赵思绾为人丛所阻,竟一时追赶不上,气得暴跳如雷,挥刀乱砍,杀伤了不少自家手下。其余众人见他凶残,顾不得去追杀二人,自动让开一条路,二人得以冲到墙边,石守信拉着匡胤,施展轻功,飞跃而下。这时城外杀声再起,柴荣又作攻城之势,赵思绾急于守城,无力再派人来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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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跃至城下,并不敢停留,继续急奔,直到一处人迹罕有的荒废民居。石守信“哇”一声吐出一小口鲜血,匡胤急扶他坐下,石守信盘腿打坐,闭目不言。匡胤知他要运动疗伤,不敢打扰,只关注着周围,默默在旁护卫。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明,石守信睁开双眼,长舒了一口气,对匡胤笑道,“不妨事了。”
匡胤见他精神尚可,但面色仍略显憔悴,不由颇为担心。石守信道,幸好当年师父传我先天无极功护体,否则以赵思绾的功力,寻常练武之人早没命了。
匡胤听他这一说,稍稍放心,石守信又道,那厮所用的刀可真厉害,师父曾讲过神兵利器自带先天杀气,可与所用之人配合,威力倍增,也不知那是把什么宝刀。
匡胤道,柴大人曾言道他当日失陷长安时,随身所佩霸云刀也落入贼手,可能这就是霸云宝刀罢。
石守信霍然起立,双目精光大盛,“大哥你说什么?这便是霸云刀?”
匡胤不知他为何如此激动,忙按住他肩膀道,二弟为何一闻此刀之名便如此着急。
石守信道,这霸云刀乃前隋皇室御用宝刀,后落入李渊之手,李唐覆灭,刀为朱温所得,几经朝代变幻,到了我大伯父手中。辽人攻陷开封时,将宫中财物搜括一空,这把刀也不例外,怎么可能会被柴荣得到呢?
赵匡胤知道石守信的大伯父便是前朝末帝石重贵,解劝道,世事沧桑,人尚且颠沛流离,更何况是一把刀呢?
石守信默然不语,匡胤怕他勾起了亡国往事伤心难过,不停地从旁开解。
过得良久,石守信道,大哥不必再多说了,咱们先去办正事吧。
匡胤巴不得他肯从伤痛中转移出来,二人这次偷入城中是奉了柴荣密令,要找到赵思绾手下韩通,劝其反正。本以为抓个人带路,便可顺利找到,谁知横生枝节,现在两人象没头苍蝇一般,偌大长安城,何处能寻到这样一个人。三日后柴荣便会挥师攻城,届时如何里应外合?
石守信道,不知令坤三弟是否亦已自井渠入城?若他们也顺利的话,就算找不到这个韩通,我们只需从敌人防守薄弱的北门和西门下手,岂不同样省事?
匡胤对长安之前发生的事有过了解,从柴荣的语气中判断出了一些意思,首先,驻在北门和西门的是白文珂的邠州军,白文珂兵败在先又诬陷柴荣在后,若自北门入城,岂不让白文珂拣个现成便宜?其次,赵思绾与柴荣曾有破城之恨生擒之辱,柴荣差点便死于其手,这次一定要亲自报仇雪耻。
但这些都仅仅是匡胤的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因此他没有向石守信详细解释,只说道,柴大人如此安排必是有其道理,军机事大、牵涉众多,咱们但依令而行便是。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行来,此时天已大亮,城内却罕见人迹,不要说居民,连个巡哨的都没有。赵思绾在这大半年时间,把一个热闹繁华的大城市活生生弄成了一片荒凉。
现在已不可能再往东城上去抓个敌军来问话,二人一筹莫展,经过昨夜一场恶战,腹中饥饿,匡胤拿出怀中干粮,与石守信分食,石守信掰了一块馍,送进嘴里,说道,大家都要吃饭,只不过这赵思绾吃的饭竟是人肉,与禽兽何异。他占了长安,夺了那么多财宝又如何,金银却不能当饭吃。
听到“财宝”二字,匡胤脑中灵光一闪,一把抓住石守信,“二弟说得对,这赵思绾占领长安后,一定抢了不少金银,肯定藏在某处,派人看守着。咱们上那儿去,一定抓得着几个活口问出韩通的下落。”
石守信也被他点醒,欣喜之下,问道,但他会将财宝收藏何处?
心念电转,二人异口同声喊出“府衙。”
长安府衙在城中临西北处,这是目前城内唯一尚属完好的建筑,二人来到门前,见其未经毁坏,料定这便是赵思绾平时栖居之所,门前有百余人严密地把守着,匡胤他们这次的任务只是寻人,并非夺宝,因此不打算硬冲,在府外找个断墙隐蔽观察。见那些护卫十数人一队,往来巡弋,并无人落单。等了一阵,石守信心中焦急,便要硬冲过去抓几个人来问话,匡胤一把拉住,示意稍安勿躁,这时一个文人模样的从府中出来,匡胤仔细辩认,竟是那日华州城外一起畅饮高谈的赵先生。
赵普慢步踱出,守卫们不见阻拦,且相待以礼,有个小头目上前笑着问道,先生这是要出去散心?
赵普点头微笑,那人又道,先生前几天说小的会有些灾厄,果然昨日起又觉浑身麻痛,巡夜时都几乎无法站立,不知当如何化解?
赵普仔细端详了一阵,伸手去在那人肩背敲击一阵,问道可是这些地方时有酸胀之感,不时又觉麻痛若有针刺?
那人忙不迭答道,正是正是,先生可有破解?
赵普心知行军在外之人,餐风宿露,多半有风湿痹寒症候,他夜观天象,最近几日将有连绵阴雨,这风湿症一遇阴霾天气便会发作,令人周身酸麻乏力。
但他并不说破,只故作神秘道,我早跟你说过,这是你往日杀生,以致冤魂化作郁气纠缠,若要破解,需得戒杀。
那人急道,自从上回先生告诫之后,小人便再没吃过人肉,天天挖那草根树皮,谁知是越发地没力气了。
赵普心中暗笑,吃草根树皮,当然没力气了。
他一脸严肃道,这就对了,所谓死去活来。你往日作孽甚多,故今日纵使悔过,亦须受些痛楚磨难,方可解厄。
那人似懂非懂,见赵普举步欲走,忙道,先生这是要往哪儿去?
赵普道,终日坐困府中,心中烦闷,出去走走散心,怎么?不行?
那人道,小的怎敢拦阻先生?只是昨夜城中进了奸细,先生独自出行,请一定要小心。
赵普心想最近城外攻打甚急,所谓奸细,只怕便是潜入城中好里应外合方便举事的,那看来城破在即了。他努力控制住心中欢喜之情不流露出来,淡淡道,放心吧,我只在近处走走,稍顷即回。
赵普慢慢走了一阵,见已脱离了守卫们的视线,忙加快脚步,猛然旁边伸出一只手,将他拉到墙边,赵普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是赵匡胤,顿时喜出望外,小声问道,赵兄弟,你怎么来了?
匡胤见到赵普,也十分高兴,正待详加解释,赵普眼神直勾勾盯着匡胤背上的包袱,咽了口唾液,问道,“可有…可有干粮?”
匡胤见赵普瘦得皮包骨,脸上颧骨深深凹陷,两只眼睛如鱼目般往外凸起,知他饿得厉害,忙解开包裹,拿出几个大饼,赵普顾不得斯文,一手一个,抓起便是一阵猛啃,几次都噎得白眼珠儿翻。
匡胤见他吃得急,取过羊皮水袋给他灌上几口,才缓过来。
看赵普吃得差不多了,匡胤简单讲了下来龙去脉,又介绍石守信跟他认识,只隐瞒了石守信的身世,然后问赵普,先生不是早离开华州了吗?怎么也在这里?那位王先生呢?
两个七八两重的饼下了肚,赵普的脸上开始有了些血色,精神也健旺了不少,不好意思地笑道,城中已断粮一月有余,贼军中先是搜抢百姓家中余粮,然后杀马,马吃完了干脆就抓老百姓来杀了充军粮。
说着,不自禁打了个寒战,接着道,“百姓不是被杀死,便是饿死。城中十万户,现余三五家。我和王兄侥幸仗着点小聪明,才未丧身贼腹,已属万幸,每日但靠野菜草根,再迟几日,只恐…只恐也和这些一样了。”说罢轻轻摇了摇头,叹着气指向路旁散乱仆倒的尸骨。
跟着向匡胤细述原委,原来那日自华州分别后,王朴与赵普便赶忙回去收拾。华州城中百姓也陆续得知了长安的情况,扶老携幼,纷纷逃离。二人混在一堆老百姓中,刚一出城,便遇上赵思绾派来抢掠的一小队人马,于是他们都被押往长安。幸亏二人精擅天文地理、六壬神课,每日给守卫的军士算命打卦,吹得天花乱坠,因此反倒无性命之虞。
听说了匡胤潜入长安的任务,赵普笑道,此事包在我身上,赵思绾在这长安城中抢掠了不少金银财宝,都藏在这府衙内的银库之中,而韩通很得赵思绾信任,负责看守。他曾请我算过几次命,对我和王兄都很尊重。此人本性倒是不坏,但只因赵思绾曾救过他性命,故而效忠。我曾多次试过劝他弃暗投明,都不奏效,不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得却不多。此人事母极孝,万里从军只为将来能让高堂有好归属,看来可以从这一点上下功夫。
匡胤喜道,一切就凭先生筹划了。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几张大饼递过去,“这点食物请先生带回,希望二位先生养足体力,大军破城时才好脱身。”
赵普一边说道,“放心”,一边将饼塞入怀中,转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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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初夜戌时三刻,韩通奉赵思绾之命从东城返回府衙,负责清点银库,准备万一城破时,携带些金银冲杀出去。韩通是个极仔细的人,他带领一群手下将不同财物细软分类装箱,有些贵重易碎的古玩玉器也都有软布包好,不少人趁装货时都往怀里私揣些钱物,韩通看在眼里,却不作声。他倒不是不喜欢钱财,只是觉得在这个时候能逃得出性命已属万幸,身外之物带得多了反成累赘。他看到这群人脚步虚软、步履踉跄,却还不停地往衣服里塞着元宝、银锭,知道劝也没用,索性假装看不见,只催促着加快手脚干活。
直到天明时分,才差不多清点完毕,一共装了五百多口大箱子,韩通心想这么多东西,也不知赵思绾怎么能运得走,还是那位王先生说得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当初赵思绾入长安时气焰何其强盛,内倚坚城,外有强援,简直就是雄霸一方的一镇诸侯。谁知才不到一年,河中、凤翔便相继克复,现在的长安已成了一座孤城,不,应该说是危城、死城。以前随王景崇伐蜀时,曾在这里驻扎过几个月,那时的长安,虽说早已不是国都,但还是多么的繁华热闹,朱雀大街上的东、西二市,每逢集日,依然人潮拥挤、摩肩接踵。再看看现在,断壁残垣、尸骸遍地,大街上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韩通的心中充满着迷茫、恐惧和痛苦,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好好的禁军不做,却成了叛军;每个夜里,他都难以入眠,因为不知道明天又会怎样,是杀人还是被人杀?就这样一天比一天绝望。
当王朴和赵普劝他弃城外逃时,他也曾动心过,但出去以后呢?城外的禁军会接纳他吗?如果逃回随州老家,会不会被官府通缉,自己当初入选禁军是在本地户籍注明了的,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解释得清?浪迹天涯,那家中七十岁的老母又怎么办?
想到老母,韩通心中更是痛悔,他捏紧拳头,狠狠捶打着府库的门柱,手下以为他嫌大伙动作慢,在发火了,都顾不得再发私财,手忙脚乱地将箱子搬出来,堆放在廊下。
韩通回过神来,招呼众人堆叠整齐,看着收拾完毕,吩咐小心看守,一名手下笑着说,现在城里除了咱们也没其他人了,还用得着守么。
韩通知他说得有理,但仍然严厉地骂道,这是赵大人的命令,谁敢不听就拉上东门去作军粮。
说罢,见众人皆面有惧色,韩通转身往外走,回去向赵思绾覆命。
长安府衙占地极广,府库在衙西北最深处,韩通一边往外走,一边视察府内情形,留在府内的百余名守卫个个容色枯稿、形同野鬼,韩通相信自己的形象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去,心中叹气,幻想着哪日城破时或可乘乱冲出,先逃得性命,至于今后,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正自胡思乱想,赵普从西院过来,远远地便高声唤他,韩通见是赵普,连忙行礼。赵普知他从府库来,笑着问道,韩兄弟今日可发着财了。
韩通忙道,不敢,在下蒙赵将军信任,不敢私吞。
赵普嘻嘻一笑,“又不是他赵思绾的,拿几个算什么。”
韩通正待解释,赵普已拉住他,低声道,王先生今日专门为韩兄弟卜了一卦,乃是大吉,请与我同去,待他详加解说。
虽然,韩通对王朴和赵普二人早敬若神明,但要说他会有什么吉兆,总是无法深信。赵普也不多说,扯了他来到西院。
王朴正坐在窗前,面前桌上摆了几枚铜钱,一见韩通进来,便起身招呼,韩通连忙施礼,王朴微笑着说道,恭喜韩兄弟,贺喜韩兄弟。
韩通被弄得莫名其妙,手摸着后脑勺,问道,二位先生把在下给弄糊涂了,现在军情紧急,前途未卜,何喜之有?
王朴指着桌上的铜钱,“韩兄弟请看。”
韩通看那三枚铜钱皆正面朝上,不解地望向王朴,王朴道,在下今日心血来潮,想到外有大军围城,而韩兄弟平日对我二人照顾有加,故特意为你卜了一卦,得三阳大吉之兆。
赵普在旁问道,三阳者,莫非交运泰来之意。
王朴看韩通不甚明白,解释说,钱正为阳而背为阴,三钱皆得正,意为韩兄弟得天地正气之助而行将大运也。
韩通虽平日很敬重王赵二人的学识才具,但若说他此时会交大运,怎么也不敢相信。
赵普鉴其神色,知道仅凭几个铜钱说服不了他,便道,我平日也常测字判运,韩兄弟可愿一试。
韩通心想,测一测也好,万一真有运道呢?
但写什么字好呢?韩通虽粗通文墨,字也认得一些,此时却犯了踌躇。抬头见桌下火盆正燃着几截木头,细微火苗忽明忽暗轻轻跳动,于是拿起笔,顺手在纸上草草写了个“火”字,写完后放下笔,看看把“火”两边的一点一捺写得竖直,不好意思地笑道,在下没读过什么书,这字也写得丑陋,让二位先生见笑了。
赵普忙道,生逢乱世,正是用武之时,词句文章反如粪土,韩兄弟何必自谦。而且看这个火字,虽笔划简单却铁划银钩,笔势磅礴。古人云,观字识人。韩兄弟他日必定建业封候,前途不可限量。
说罢,拿起桌上的“火”字,细细端详,片刻之后,赵普道,韩兄弟写的这个字,足证方才王兄所言非虚。火者,明也。喻示韩兄前景光明,火字又可拆为人加上一边一点,这两点恰似两个人会随在韩兄左右,助你成事。
韩通道,莫不是两位先生?
赵普摇头,“非也,我二人手无缚鸡之力,何能相助。看这两点,恢宏有力,必是会武之人。”
韩通心想自己身边倒不乏武人,但个个好象都前景不妙,如何相助于已?
赵普继续解释道,火因木而起,木者柴也,故柴姓人乃你日后之贵人。韩兄弟可识得什么姓柴的人?
韩通瞬间便想起了“柴荣”,但现在两军敌对,柴荣与赵思绾又仇深似海,未必肯放过自已。
就算柴荣感念旧情,但交战时纷乱扰攘,恐怕还没见着面,自己就已死于乱军之中了。
赵普观察到他神色不定,进一步试探道,城外汉军统领听说也姓柴,你可识得?
韩通挠挠头,吞吞吐吐说出了与柴荣之间的过往交集,赵普笑道,定是此人了,柴正应今日火字之谶,而荣者乃兴旺繁盛之意。请韩兄弟不要再犹豫,柴荣必是你的贵人。
韩通还是觉得赵普的话太深奥太突然,嗫嚅着说道,只不知这位柴大人能如何相助于我?
赵普神秘地笑了笑,“此乃天机,岂能尽然参透。不过在下有一点建议,火者乃属南方丙丁之位,韩兄弟今日不妨往城南一试。”
韩通思忖片刻,觉得不妨一试,当下抱拳道,若真如先生所言,在下必定不忘大恩。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王朴在后面提醒道,若遇贵人,务必相信勿疑,你今日正如大鹏受执,展翅脱困在此一举。莫忘了你家老母还在望着你能光宗耀祖待奉天年。你纵不信我等之言,也当登南城而遥拜随州高堂,否则,恐再无机会了。
韩通认真地点点头,出门去了,王朴和赵普两人四目相视,会心一笑。
韩通出了府衙,没有急于回东城去见赵思绾。而是往南城方向而去,王赵二人方才的一番话在他本已绝望的心中又点燃了希望,特别是赵普特意提到的柴姓之人,更让他相信这是上天对他的指引。
但他要怎样才能见到柴荣呢?管不了这许多,赵先生说往城南,那就先去看看吧。
韩通来到南城,这里以往是达官贵人聚居之处,高墙大院,鳞次栉比,但处处皆人去楼空,杂草纵横,门庭破败,圯颓垣残,人烟荒芜,了无生气,偶尔可见一两只鸟鸦歇在枯黄的柳枝上。跟着便到了曲江池,往日之碧流如带已变成今朝之水竭池枯。他心中暗叹了口气,展目四望,哪里见得着什么人影,但王赵二人方才言之凿凿,令他不得不信。因此他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希望能见到卦中所言的贵人。
赵匡胤和石守信昨日已与赵普约好,由赵普指点韩通往南城,故一直在此守候。他们曾听过柴荣和赵普对韩通相貌的描述,现在见有一个人在远处逡巡徘徊,看见穿着军校服色,估计应是韩通了。
匡胤从暗处悄悄走近,韩通满怀心事,竟未察觉。匡胤猛喝一声“韩通。”韩道乍惊之下,出于本能去抜腰刀,早被一旁闪出的石守信紧紧按住。韩通本非一击即倒之人,但心怀愁绪之下,猝不及防,加之石守信武功高出许多,故尔立时被擒。他勉力挣扎,仍是动弹不得,沉喝道,大胆贼人,竟敢偷袭。
匡胤见他神色无惧,心中佩服难怪此人当初敢在虎口下营救柴荣脱险,果然好胆色。开口道,你可是叫作韩通?
韩通并不回答,反问道,你们是何人?
石守信见他一脸强横,扣住其脉门的手暗暗发力,韩通顿觉浑身酸麻,痛楚难忍,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紧咬牙关,强忍住不肯开口讨饶。
石守信没料到他如此硬朗,不愿再施以折磨,将手松开。韩通如脱缧绁,周身乏力,好半晌才回复过来,拱手道,二位武艺高强,韩某既落入手中,随你们处置便是。
匡胤道,韩兄不必惊慌,我们是柴将军的手下,奉命前来寻找韩兄,带你脱困。
韩通既喜又惊,想不到柴荣真的没有忘掉自己,还专门派人前来营救。难道王先生和赵先生说的话是要真的灵验了?但事情有这么巧吗?自己一到城南,便有这样两个人在等着?
于是问道,但二位又何从得知韩某今日会往这里来呢?
匡胤见他脸上神色变幻,知其心存疑虑,开口答道,在下二人入城已久,曾往东城寻找韩兄,却为赵思绾发觉,故只得藏匿于民间。我们想,韩兄老家乃长安之南的随州。值此兵败城破之际,以韩兄之事母至孝,必会登南城以遥拜高堂。故在此一直守候。
他这番话入情入理,又暗合王朴之言,令韩通不得不信这是天意要他摒弃赵思绾,走上新的道路。当下抱拳一揖,“既是柴将军有命,韩某任凭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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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第三天酉初时分,周围的的群山刚刚收起了夕阳的最后一丝光明,月亮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高耸的城墙在苍茫大地上投射出一片灰暗的影子,四周的静谧之中却掩盖不住浓重的杀机。
突然,东城下的汉军营中传出数声巨大的号炮轰鸣,震动得天地也为之摇晃。三千名弓箭手向城上发起最猛烈的射击,箭头上包着火,飞向城头。同时数万名军士迅速地冲向城墙,动作麻利地搭好云梯,往上攀爬。柴荣初次担当方面大任,在河中与凤翔相继收复之后,面对仍然负隅顽抗的长安,他隐忍多日,筹谋数月,终于等到了机会,在昨天分别收到了赵匡胤和张永德自城内传出的密报。现在万事俱备,今夜务求毕其功于一役。他强忍住心头的激动,从容镇定地分派任务,在大军攻城之时,他也全副披挂,立马执剑,亲自督战。士兵们在城外屯戍已久,心中都蓄积了一股子怒气,恨不得早点杀进城去,再加上见到首领也亲临阵前,大家受到了感染,一个个奋勇争先,无人甘于落后。
赵思绾见这一次的攻击比以往都来得迅猛,心中明白存亡在此一举了。他挥舞着霸云刀,在城上来回奔走,将快要爬上来的汉军砍下去。他的那帮手下多是贼匪出身,平日积恶累盈,都自知若是城破,决无活理。因此也都拼了命地抵抗,给攻城的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柴荣眼看着攻城受挫,想不到敌人被围困这么久仍如此强悍,他心中焦急,迫切地想知道赵匡胤和张永德他们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迟迟未能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他知道此时绝不能下令暂停进攻,否则锐气一失,再难收集军心,面对长安这样深沟高垒的大城,要想拿下,要么奇袭,要么全凭一鼓作气。对赵思绾曾带给他的耻辱,他已忍了太久,无法再忍了。而且今日若不能歼灭赵思绾,还有何脸面去求姑父来收拾残局,在城北作壁上观的白文珂也一定会上书朝廷攻讦自己靡师费饷、贻误戎机,甚至还会连累郭威背上任人唯亲的骂名。
想到这,柴荣努力抑制住内心的焦虑,冒着密集的矢石,呼喊着冲杀。这时前军统领樊越派人前来禀报,敌人防守严密,加上云梯多被烧毁,前军伤亡惨重,请示是否暂时停止攻击。
柴荣一听大怒,恶狠狠地用宝剑指着来人,“你去告诉樊越,今日全军上下包括我在内,有进无退,或死于城下,或死于城内,由他自选。”
那人赶忙回去覆命,柴荣抬眼看见城头上黑影重重,已方攻城器械焚毁严重,咬一咬牙,挥剑前冲,这时身旁的肖卓欢呼道,“城门开了,城门开了”
沉重的东城大门被缓缓拉开,已冲至城下的汉军立刻蜂拥而入,赵思绾气急败坏,飞身跃下,霸云刀挥过,血浪翻涌。
他这一挡,身后立刻又聚集了不少手下,都拿着兵器乱砍乱搠。城门洞本便狭小,只容得数十人通过,汉军拥集于此,片刻之间尸首已堆积如丘,反而阻住了后面入城的兵士。赵思绾趁机命令关门,已看到胜利曙光的柴荣哪容得此事发生,驱马急奔,在门即将关闭之时,冲了过去,战马为地下尸身所绊,差点栽倒,柴荣双足用力一蹬,飞身跃起,手中剑锋直刺赵思绾。
赵思绾方才已发现了偷开城门的是韩通和赵匡胤等人,喝令手下将三人围住,同时又命人速速关门。匡胤和石守信知道只有尽力拖住敌人,才能让城外大军顺利进入,因此尽管强敌环伺、,仍奋力迎战。
赵思绾深恨韩通竟敢叛变,一把推开众人,挥刀直劈韩通,匡胤见形势急迫,顾不得身旁敌人,奋不顾身冲上去只管舞刀朝赵思绾乱砍。赵思绾意在韩通,不闪不避,随意挥刀一挡,匡胤知道霸云刀削铁如泥,不敢与其硬碰,收刀又扫其下盘,赵思绾恶狠狠地骂道,又是你,三番五次坏老子的大事。
说着,跃起避过,大刀横劈匡胤与韩通。韩通见匡胤舍命来救,心中万分感动,不忍匡胤为其牺牲,将匡胤往旁一推,架起兵器要硬接这一刀。
匡胤感念韩通深明大义、甘冒凶险偷开城门,对他本十分敬佩,此时见他欲力抗霸云刀锋,知道是凶多吉少。正在这时,周围闪起五色烟火,数百人从街后杀出。
石守信喜道,令坤来了。
赵思绾也被这自城内杀出的部队弄得一怔,刀势一缓,匡胤和韩通立脱危厄。韩令坤领着五百龙虎卫精兵,呼喊着已杀至面前。这支生力军一加入战团,匡胤他们的压力立时减轻,赵思绾顾不得再去追杀韩通,手忙脚乱地指挥抵抗。
恰巧这时柴荣也已冲过城门,赵思绾不防背后柴荣剑到,急往旁边一挪,闪避不及左臂已被刺中。回身见是柴荣,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霸云刀凌空直劈,石守信见识过这“凌空斩”的威力,知道非同小可,恐怕柴荣挡不住这一击之威,但自己和匡胤被围于众敌之中,无法分身救援。只得急呼道,“柴将军小心”。
柴荣当日曾与赵思绾交过手,总以为他主要靠邪术慑人,武功未必甚高,因之存了轻敌之念,举剑相抵,“呛”一声剑刃断折,刀上的杀气直逼而来,柴荣不料他这一刀来势如此迅猛,身形急退,踩到地上一具尸体,向后跌倒,险险避过了这一刀。赵思绾一击未中,挥刀再砍,柴荣人在地下,手无兵器,无法抵挡,只得就势打了个滚,赵思绾刀劈在地下的尸身上,飞起一脚,将柴荣踢到城门洞壁上,再重重地摔下来。柴荣“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顿觉天旋地转,无力再站起身,眼看赵思绾的大刀再次举起,柴荣从地上摸了把刀,软弱无力地举起想要格当。
赵思绾狞笑道,上次没宰了你,今天自个儿送上门来,小白脸,让爷爷尝尝你的心是什么滋味。
柴荣眼前一片模糊,自道必死,忽然一团红影自城门外飘入,一个清脆的女声叱道,“看剑”,原来是公孙燕身法轻捷,紧随柴荣马后杀到,见其遇险,长剑直袭赵思绾,逼其回刀自救,无法再对柴荣痛下杀手。这时肖卓和后面的大部队也陆续赶到,将一众敌人团团围住,早有军士上前将柴荣扶起,柴荣见大军俱已进入,而赵思绾已成瓮中之鳖,精神一振,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跃上随从牵过来的坐骑,振臂大呼道,“杀贼立功,尽在此时。”
赵思绾本来就只有区区几千人,粮尽被困已久,早成了一群困兽疲卒,全仗着坚城之固才撑持了这么多天。现在汉军全数杀入,势不可挡。城中诸贼纷纷败退,赵思绾在几十名贴身侍从的护卫下,拼了命地想杀出重围,他手中霸云刀乃神兵利器,再加上他得过总伦真传,一时无人能够靠近,居然被他杀开一条血路,往城北方向逃去。柴荣见他想跑,高叫道,不要放走了赵思绾。
石守信在汉军入城后,身边已几无敌人,当下纵身跃起,紧随疾追。匡胤和公孙燕、肖卓也随后骑马赶来,赵思绾身法迅捷,以石守信之轻功竟也追赶不上,落后数丈之遥。匡胤等人策马狂奔,却又在石守信之后。大家都知道赵思绾是要自防守薄弱的城北逃出,因此追逃双方都拼尽全力。
遥遥可见长安北门,赵思绾疾掠数丈,已至城楼之下,手猛地向后一扬,将头盔向石守信掷来。石守信本可闪躲,又怕伤到后面的匡胤等人,将身一侧,运劲于掌,抓住飞扑而来的铁盔,同时双手回缩,卸了力道,但就是这一缓,赵思绾已飞身直扑城楼,石守信眼看追赶不及,肖卓又距离更远,无法施以铁弹,正在大家焦急地眼睁睁看着敌人逃过之际,城楼上传来“嗖、嗖”劲响,三支羽箭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直射向赵思绾。赵思绾人在半空,无从闪避,挥刀格开,身子急向下坠。这“一弓三矢”乃张永德平生绝技,弓是鹤筋鹿胎弓,力达三百石,箭名穿云没羽,长三尺二寸,比寻常弓矢都要长出许多。从来百发百中,未有闪失,赵思绾能毫发无伤,固是因其武功高强,再者也是倚仗着霸云刀无坚不摧的威力。
张永德卓立城头,控矢引弦,三支雕翎狼牙箭再次分射赵思绾之头、胸、腹等处,箭尚在半途,张永德再发三箭,赵思绾人已落地,疾往后退,哪知张永德所发前三箭就是要逼他后退,然后再发三箭直指其退路,赵思绾刚顾得闪开前三箭,后箭又至,勉强挥刀拨打,力竭之余,纵有霸云之利,也不能尽数挡开,“噗嗤”一声,腿上中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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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已追了上来的石守信乘机往赵思绾后背挥掌猛击,赵思绾一个踉跄,身子往前仆倒,就势在地上打个滚,大刀回砍石守信下盘。石守信一击得中,不愿轻易硬接霸云之锋,向后倒翻出去。
赵思绾以刀拄地,慢慢站起,嘴角和腿上伤口不断往外渗血,看来已受伤不轻。
从后面赶来的汉军将其围住,火光照映着明亮的刀枪和赵思绾黑亮的脸膛,柴荣厉喝道,赵思绾,你恶贯满盈,今日已是穷途末路,还不快快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赵思绾冷笑道,柴荣,你何必还惺惺作态,要杀就杀,不过我今日单身一人,就这样被你杀了,只怕显得你军中乏人,你脸上也没什么光采。
柴荣笑道。那你的意思是,若我手下有人能胜得过你,你便输得心服口服了?
赵思绾道,当然,你们之中若是有人敢与我单打独斗获胜,我不但弃刀认输,还会告诉你一些你很想知道的事情。
韩令坤不屑地看他一眼,“败军之将,还想死撑?有什么狗屁秘密留到阴曹地府去说吧。”
说罢,挥舞长刀直扑上前,匡胤知他从未与赵思绾交过手,不知其厉害,想要阻拦已来不及了,只得暗暗吩咐肖卓随时准备救援。
赵思绾小腿中箭,行动不便,见韩令坤来势汹汹,他只立在原地,举刀招架,韩令坤刚才见过霸云刀在千军万马中所向无敌的厉害,倒也不敢大意,不与其硬碰,只在赵思绾身边游走,伺机进击。
在一旁掠战的匡胤心想,这小子倒还不傻,只见韩令坤往赵思绾前胸虚晃一刀,马上又跳到其身后猛砍其背心,赵思绾因伤而动作凝滞,勉强转身接招,腿一软,身子往下一沉,韩令坤心中大喜,双手握刀,削往赵思绾肩头,哪知赵思绾是假装伤痛不支以诱敌,见韩令坤空门大开,霸云刀斜撩向上,先斩向令坤腰间。
韩令坤眼见未能伤人却先要命丧敌人,心中剧跳,在此间不容发之际,肖卓所发的两枚铁丸击中赵思绾手腕,赵思绾刚才中了石守信一掌,身负内伤,又在全神贯注与韩令坤相斗,故而未能避开。他强忍手腕酸麻,紧握大刀向上一举,将韩令坤之兵器断为两截。肖卓再发一弹,打在赵思绾小腿伤口处,铁丸入内寸许,饶是赵思绾凶悍,也不由得屈膝跪地。
韩令坤死里逃生,知是肖卓救了自己,来不及道谢,霸云刀锋又至,韩令坤疾忙后跃一丈开外,公孙燕娇叱道,倚仗兵器锋利,算得什么英雄。
说罢越过韩令坤,挺剑直刺。赵思绾冷笑一声,“车轮战么?你们又算什么英雄。”
公孙燕轻蔑地说道,和你这种东西还讲什么江湖道义。长剑轻扬,挽起一片剑花,剑刃并不与刀锋硬接,她身着红裙,施展开陈抟所授燕于飞身法,轻盈灵动,趋退若电。赵思绾只觉到处都是红影乱飞、眼花缭乱,只得舞刀乱劈。
公孙剑法最擅避实就虚、以弱克强,特别是前不久公孙燕又得陈抟点拨,渐窥堂奥。瞅准一个时机,十八路剑式源源使出,赵思绾闷哼一声,肩头、手腕分别中剑,再也无力持刀,“当啷”一声,霸云刀掉在地上。
众军一拥而上,赵思绾刀剑及颈,浑无惧色,冲柴荣道,这回算你赢了,杀了我吧。
柴荣道,你是要送往东京明正典刑的乱臣贼子,现在想死,没那么便宜。
赵思绾爆发出一阵狂笑,“我已被斩断筋脉,任由你宰割。但我师总伦,不日将血洗中原。你们这帮人,还有郭威…和你们的皇帝…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
柴荣怒道,釜底游魂,丧家之犬,尚敢狂吠。来人,将这疯狗押下。
左右上前架起赵思绾,正要押走,本已神情委顿的赵思绾突然挣开掌握,狂叫道,“是你…是你…?”
一边呼喊,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向柴荣飞扑过来,众人见他本已伤重不支、无力反抗,都不曾有所防备,就连在一旁的石守信肖卓等人也是措手不及。
柴荣眼见那黑塔般的庞大身躯淩空压下,竟忘了闪避,孰料赵思绾扑到半道,身子凭空坠下,“篷”一声重重跌落地面,众人看时,只见其双目圆睁、七孔出血,已是气绝身亡。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心生惊骇,柴荣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石守信先回过神来,说道,此人伤重之余,仍自绝经脉,欲与将军同归于尽,其凶悍实乃平生罕见。
柴荣擦了擦额头冷汗,转身对匡胤等人勉强微笑道,“顽凶授首,多亏诸位了。”然后又吩咐手下将这凶徒的尸身拉出去喂狗。
肖卓眼尖心细,叫道,不对,等一下。
他跑到赵思绾尸体旁边,仔细查看,抬头道,此人七孔流出的是黑血,象是中毒。
匡胤心想这何必大惊小怪,那日华州城内灰衣杀手不也是被擒后服毒自尽的吗?
当下对柴荣道,贼人性情凶横,这赵思绾和以前的灰衣人本是同门,战败自尽乃是常事。
柴荣心想三大元凶全都死了,拿什么献俘东京。他是个心细的人,觉得这死因颇为可疑,便下马端详尸体,又命人遍搜其身是否暗藏毒药,结果一无所获。柴荣反复也想不通赵思绾是如何中的毒,只觉得那尸身狰狞可怖,挥手示意迅速抬走。然后问匡胤,“韩通何在?”
匡胤未及答话,人群中钻出一人,扑地跪倒,口中高叫道,“罪人韩通在此。”
柴荣翻身下马,将韩通扶起,安慰道,“韩兄弟弃暗投明,助朝廷诛除叛逆,何罪之有。本将军已上奏朝廷,为你恢复兵籍,加恩封赏。”
韩通激动得五内俱沸,不停地磕头道,将军再生大恩,韩通无以为报。若蒙不弃,愿随左右牵马执镫,终生侍奉将军。
柴荣笑道,你是为朝廷立功,给你封赏的也是朝廷,你要效忠的是当今天子,不是我柴荣。
赵匡胤在一旁补充道,这次能顺利寻到韩义士,还多亏了王朴和赵普二位先生相助。
柴荣对王赵二人印象颇深,尤其是这段时间朝野内外忧患频仍,更经常令他想起在华州与王朴的一席深谈,若是朝中多有如王朴这般见识超卓之人,何愁天下不得大治。因此他一直想着等长安事毕,一定要寻到此人,推荐给郭威。现在听说便在左近,不禁大喜过望,连声道,可是真的?快快带我前去相见。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柴荣抬眼望去,王朴和赵普就站在前方不远处,二人虽瘦骨嶙峋,但精神健旺,神采依然。柴荣抢步上前,赵普长揖道,大将军建不世奇功,可喜可贺。
柴荣将他轻轻扶起,走向站在赵普身后的王朴,笑道,得见先生,在下才是真正的欢喜。以先生的才具,便是十个长安也比不了。请勿再推辞,这次一定要随在下前去开封。
王朴道,我二人颠沛已久,就算将军不首相邀,我们也只能作不速之客多有叨扰了。
柴荣高兴地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在下今后愿以师礼以待先生,请先生不吝赐教。
说着,便拉过马来,请王朴坐上去,至朴连连摆手,柴荣哪里肯依,强拥着王朴上了马,亲自牵着回营。
赵普与匡胤等跟在后面,全军欢庆,开怀畅饮,通宵达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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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个月的征讨,河中三镇的叛乱终于被依次荡平。捷报驰京,皇帝刘承祐十分高兴,当即就要下令加封郭威和全体有功将士。在滋德殿中,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庆喜自己也有了象父皇那样的文治武功,看来母后说得没错,郭威这帮老臣虽然不是非常听话,但很有用,幸好上次没听舅舅李业的话,要是真的全部起用新人,还不知是否能取得这样的大捷哩。
这时内侍来报说国舅李业在殿外请求参见,刘承祐便传令叫进,李业进来便磕头道,臣恭喜陛下河中光复。
刘承祐笑道,舅舅且先平身,当日舅舅曾说郭威与史弘肇等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如今看来,是舅舅错了。
李业道,臣正为此事而来,郭威既建大功,当令其速速班师,然后朝廷另简人选为河中镇帅。
刘承祐迟疑道,郭威上表奏称关中形势复杂,尚须时日安抚镇压,不可遽然回京;而且他还保举刘词为河中节度使,这些朕都已准奏了。
李业道,陛下用人不疑,乃明君风范;但臣恐他人未必皆能以忠心对陛下。
刘承祐惊问,舅舅何出此言?
李业见皇帝心有所动,镇定地答道,河中关中民风强悍,又刚经战乱。若是有人妖言惑众,恐叛乱之事又将重演。
刘承祐摇头道,舅舅未免多虑了,有郭威重兵驻扎,刘词又素得民心,还有谁敢步李守贞的后尘?
李业道,臣所虑正在于此,郭威手握重兵,久居在外,各地藩镇、任其指挥。
其势已远非李守贞可比,若真心怀异志,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承祐有些不大相信,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李业道,舅舅此言,可有证据?
李业凑前一步,低声道,“臣听说郭威私发府库财物,遍赐众军,这正是在邀买人心。而且陛下曾有严旨,令其务必活捉李守贞等三名元凶,谁知竟全部被杀,臣怀疑这三个人本身就与郭威有勾结,故被杀之灭口。”
刘承祐迟疑道,但太后认为郭威平乱有功,要重重褒奖才行,至于小有过失,也可忽略不计。
李业道,抗旨不遵是藐视君上,擅发库藏更是欲将军队变为私有。所以郭威纵使有功,陛下也不能尽依其奏,该升他的官就升,但又要稍微驳一下他的颜面。让他知道,皇上说的话才是圣旨。
刘承祐道,郭威还是比较本份的,这样对待他未免会有份功臣之心。
李业道,凡事须防患于未然,纵使郭威未反,但皇上若事事依从,反而令其骄横。久之亦必成尾大不掉之势,朝廷何必养虎贻患,再弄出第二个李守贞来。
刘承祐想了想,觉得李业的话也有道理,但要他马上下令叫郭威班师而且不同意让刘词做河中节度使,这不是摆明了不信任郭威么?这种有伤功臣之心的行为,他一时还做不出来。
李业见他犹豫,又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郭威若是忠臣,接到诏谕后必定依命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