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凭什么从一个小人物登上历史的制高点

  待其回京后,陛下加以高爵、剥其兵权,如此可收一箭双雕之效。
  刘承祐道,那河中节度使又派谁去呢?
  李业道,中书令侯益曾在关陇为官多年,久得民心,且对皇上忠心耿耿。若以其为河中镇帅,必保西陲无患。
  刘承祐道,兹事体大,朕要与太后商量一下才行。
  李业急道,太后女流,性情软弱、识见短浅,必不肯得罪郭威。当初先帝在位时,往往乾纲独断,故而能政令通畅、上下一心。陛下今已正大位,亦应宸衷自明,岂能再受他人掣肘。
  刘承祐点点头道,舅舅所言极是,朝政大事岂可决诸妇人之手,你先退下,朕已有决断了。
  李业大喜,伏地再三跪拜,然后退出殿去。
  出了皇宫,李业没有回府,而是直奔苏逢吉的住处,在内堂早已坐着苏逢吉、侯益、聂文进、郭允明等人。一见到李业,侯益便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李业笑道,放心吧,一切都妥妥当当,你老侯就等着做你的节度使去吧。
  侯益大喜,对李业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国舅大人。
  聂文进和郭允明都上前来祝贺侯益,口中“镇帅”称呼不停,苏逢吉笑道,侯大人此次得授节钺,国舅功不可没,来,我们共敬国舅一杯。
  众人马上举杯,齐向李业敬酒,李业一口干完,笑道,我这外甥耳根子软,又生怕别人抢他的江山,所以我稍稍给他渲染一下,他便觉得危机四伏,立刻便对我言听计从了。

  说完又对侯益道,我为你谋了这么大的官,你该怎么感谢我?
  侯益恭敬地说,河中向来富庶,在下此去,当尽搜珍宝,进献国舅。
  他望了望四周,又补充道,当然还有在座诸公。
  众人一齐大笑,苏逢吉道,好,国舅爷慧眼识英才。侯大人这个节度使选得好极了,比刘词那家伙强。
  郭允明接道,苏相所言极是,刘词这个狗东西只认得郭威,从来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这回他坐镇不了河中,心里也该好好反省一下吧。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李业道,地方镇帅总算也有了咱们的自己人,可惜我那兄弟洪义,枉自为澶州镇帅,却和我大姐一样懦弱怕事,生怕惹恼了史弘肇这帮人,始终与我们不齐心。
  聂文进道,国舅何必忧虑,有一则有二,侯大人就是一个好的开端,等以后扳倒了史弘肇杨邠郭威这群人,国舅爷来做枢密使,要派谁作某地镇帅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李业听了这话,心头无比欢喜,假作谦虚道,若李某真有那一日,也离不开在座诸位抬举,定与诸君共享富贵。来来来,我们干杯。
  内室之中一片欢腾,酒过三巡,侯益有些担心道,但皇上虽已同意,史杨等必极力反对,若是让太后得知,恐又将横生些枝节出来。
  李业道,苏相今日又不肯与我同去见皇上,若是你也在场,必能让皇上立下决心,当场颁诏。

  苏逢吉上次受过李太后的责骂,至今心有余悸,哪里还肯再冒风险,因此现在才事事推李业出头。他并不明说,只奉承道,“国舅与皇帝乃至亲,又何须在下这个外人多言。不过在下料此事太后定会同意,请诸位不必担心。”
  众人见他如此肯定,虽仍都心中疑惑,却不好再明言,只管开怀畅饮、尽兴方归。
  史弘肇和杨邠果然对任命侯益为河中节度使这件事强烈反对,杨邠奏道,郭威既受命节度总管西路诸州,朝廷便当倚信无疑,其所荐之人亦为其深知推重。若贸然驳之,一伤功臣之心,二绝生民之望,不利西陲安定,请陛下审慎虑之。
  刘承祐被他说得没了主意,不同意任命刘词吧,那太不给郭威面子了;若是同意了郭威的请求,又怕将来他得寸进尺,尾大不掉。万一真出现象舅舅说的那种局面,如何是好。
  他坐在龙椅上犹豫不决,苏逢吉道,太后向来圣明,陛下何不请她老人家慈断。
  史弘肇和杨邠一听,齐声赞成。皇帝和侯益等人都心中埋怨苏逢吉出了馊主意,苏逢吉面无表情,与众人一齐进入大内焕宁宫参见李太后。
  李太后近段时间已尽量不在朝堂上出现,多让儿子去独立判断一些事情。现在见这么多朝中重臣都来了,心中明白君臣之间又有大事相持不下。她耐心地听完事情原委,想了想说道,众卿所言,各有道理,但皇上才是决断之人,依哀家看来,还是由皇上明断吧。

  史弘肇急道,皇上年少,亲政未久,怎能决定如此大事?臣等入宫便是要请太后圣裁。
  刘承祐听他出言不逊,气得满脸通红。李业瞧见他神色不对,大喝道,史弘肇,你身为臣子,竟敢藐视皇上,还不跪下谢罪。
  史弘肇见是李业,气更不打一处来,回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赶紧给我滚下去,否则我按目无尊长的军法办你。
  李业道,我是太后的亲弟弟,皇上的亲舅舅。你居然敢说我是什么东西,你把太后和皇上当什么?你才该被军法从事。
  史弘肇自知失言,但他除了对先帝刘知远外从不服软,仍强硬地说道,李业在尊前大呼小叫,有失君臣之礼,请太后和皇上勿要徇私,将他重重治罪。
  苏逢吉也跪下道,史指挥言之有理,李业必须重罚。
  太后点头道,不错,来人呀,把李业拉出去重责五十鞭。
  李业又惊又怒,指着苏逢吉道,你…你…
  待到李业被拖出去后,苏逢吉道,李业虽已受罪,但今日所议之事尚未得决,请太后圣断。
  李太后神色如常地对史弘肇道,史指挥使,那依你之见呢?
  史弘肇刚才一时激动,口不择言,弄得自己理亏,现在见太后并未责怪,只得答道,臣等不敢自专,伏请太后慈决。
  李太后点头道,那好,那就是说我的话你们一定会遵从了?
  众人一齐跪下道,愿聆太后慈训。

  李太后看了一眼身旁气得发抖的儿子,不慌不忙道,皇上的意思便是哀家的意思,郭威劳苦功高,现在三叛俱平,他是应该早点回来休息。至于刘词,我听说此人素有贤名,只放在区区一个河中未免太委屈他了。皇上,你说是吗?
  刘承祐听到外面李业声嘶力竭的叫喊,没好气道,母后所言甚是,朕意加封郭威为同平章事、周国公,刘词加中书令,以慰功臣。侯益为河中节度使,代朕牧守一方。
  李太后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群臣,“哀家也是此意,你们听明白了吗?”
  众人不敢再有异议,齐声答应。史弘肇心有不甘,又说道,臣今天来,还有一件大事要禀告。
  刘承祐道,“有什么事情快说。”
  史弘肇道,“高行周阵亡后,淮北空虚,其旧部八万余人纷乱无主,全靠刘铢一力维持。臣希望太后允许让刘铢接任淮北节度使,以保南境。”
  皇帝心想这是来讨价还价的,正要反对。太后开口道,“刘铢毕竟从未在地方上任过职,恐怕难担此大任。”
  史弘肇道,“如果不委派刘铢,难道太后还有更好的人选?”
  太后道,“高怀德不是快回来了吗?让他子承父业,淮北的部队一定会听他号令的。”
  史弘肇好不容易把这八万人弄到手,怎肯再让出去,抗声说道,“让高怀德去,那淮北又姓高了,对朝廷未必有什么好处。”

  皇帝心想,不派高怀德而改派刘铢,那么这八万人今后就姓史了。他向太后望了一眼,希望太后能够出言阻止。太后却说,那就折中一下,反正现在淮北也无事,不必放那么多军队。把这八万人编入禁军,暂时由刘铢管着,等他把人都带顺了,再放出去镇守淮北,史指挥使觉得如何呀?
  史弘肇本想在不反对侯益出任河中的基础上,自己也掌握一个节度使的名额,现在见太后并不赞成,只得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转念又想,好在兵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淮北节度使这个位置迟早也由不得别人来决定。
  于是向上一拱手,“就照太后的意思办,臣立刻下去安排。”
  太后挥一挥手,“没事的话,大家伙儿便都散了吧。”
  苏逢吉等人出宫后急忙去了李业府第,李业正趴在床上哀声叹气,见到苏逢吉,他哼一声转头向内。
  苏逢吉满脸堆笑道,恭喜国舅,贺喜国舅。
  李业没好气地说,何喜之有?五十皮鞭没打在你们身上,当然高兴了。
  苏逢吉道,国舅爷这五十鞭打出了一个河中节度使,老侯必有重谢,如何不喜呀。
  李业道,他升官发财,于我屁事。
  苏逢吉道,国舅可知你今日所为,已在太后心中深深种下了一根刺,他日必令史弘肇为此所伤,甚至粉身碎骨。
  李业一听,顿时来了劲,翻身就要起来,却忘了背上有伤,“哎哟”连声。
  苏逢吉连忙扶他躺下,解释道,今日焕宁宫之争,让太后更清楚史弘肇等人跋扈难制,今后必将重用国舅,与之抗衡。
  李业如梦初醒,说道,怪不得你方才火上浇油,原来你…哈哈,你这个老苏啊,胆子真大,连太后都敢算计。
  苏逢吉连忙拱手道,在下岂敢算计太后,乃是史杨等人一贯骄横方能令人有机可乘,在下不过略尽绵力而已。再说,这不也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稳固和大人的锦绣前程吗?
  李业听了,一阵大笑,早已将身上的伤痛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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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
  班师诏令甫及河中,郭威立刻命令全军收拾行装,刻日返京。部队连打了七八个月的仗,都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接到命令后都有些怨言。
  柴荣也对郭威的匆促感到不解,进言道,大军攻伐之后,略作休整也是常例。诏命也未叫大人即刻返京,何必如此仓促,以招众怨。不如等新任河中节度使到后,作好交接,这样既能不伤士卒之心,又保证了地方的安宁,岂不两全其美。
  郭威此时正在中军帐中安排撤军事宜,柴荣的话立刻引起周围众将不少同感,郭威见下面议论纷纷,正色道,禁军本为拱卫京师之用,现离京日久,汴梁防卫空虚。我大汉身处中原,北有契丹,南有李唐,若此时乘隙犯境,如何抵挡?岂可因我辈一时贪逸而陷天子于险地。此言休得再提。
  说罢挥手命众将退出,只留下魏仁浦和柴荣。
  郭威对柴荣道,十万大军班师,沿途州县必不堪其扰,你身为左监门卫将军,应严肃军纪,不得有滋扰百姓之事。
  柴荣刚刚受了斥责,虽然不明白姑父为何如此急于班师,但他仍恭敬地答道,末将届时会亲率五千龙虎卫士兵,分作五队,分别跟随前后左中右五军,专事纠察弹压,请大人放心。
  柴荣离去后,魏仁浦对郭威道,柴将军办事谨慎,颇有大人治军之风。
  郭威笑道,这孩子还算听话,不过只怕他是口服心不服。

  魏仁浦道,柴将军毕竟年轻,不能明白大人的难处。若是等侯益到了,大人才启程,恐怕又会生出不少是非来。
  郭威点点头,脸色阴沉地说道,还是你知我心意,我何尝不知将士们辛苦,我举荐刘词镇守河中,本有试探之意。但朝廷不同意,反而改派侯益,说明李业一帮人在皇帝心中分量不轻。我若再在班师一事上有所迟缓,等侯益到后,必密告我心存怨恚、故意拖延,是在他再三催促下才启程的。那样就很被动了。
  说罢,他轻轻叹了口气,魏仁浦解劝道,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立功于外者,朝政如此,大人不必介怀。幸得太后尚算圣明,史、杨诸公对大人亦信任不疑,有他们在,总不致让李业等人乱来的。
  郭威没再说什么,魏仁浦的话不但未能平息他焦闷的心情,反而令他更加惴惴不安。
  他缓步踱出帐外,见大军各营正忙碌地收拾打点,看来手下将士还是很忠诚地执行了命令。他抬起头,望向天际,天色阴沉,远处彤云密布,恐怕会有接连好几日的大雨。但他心中清楚,别说是下雨,就算是下刀子也必须尽快出发。毕竟是换了皇帝,新皇对自己还会如先帝那样信任吗?自己这次一举击败江南、力克河中,光复三镇。赫赫战功的背后会招来多少妒忌和猜疑,历朝历代拥兵自重者数不胜数,作帝王的谁不担心手下的人坐大而割据一方?
  他的心情象这天气一般阴郁,未来会如何,只觉渺茫,但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忧思,深吸了一口潮冷的空气,收摄心神,对身后的魏仁浦一招手,“走,咱们去看看各营房內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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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河洛大地,已经时有雪花飘舞,细细如盐粒般纷纷扬扬洒落下来,附在路旁的松枝柏丫上,顷刻间又化作晶莹的水珠,顺着树叶枝干的缝隙一溜儿滑到地上,弄得地面的尘土就此成了泥泞。周围低矮的灌木野草上凝着昨夜的薄霜,远处被收割过的大片麦田里有不少农人还在忙活着将麦杆沤烂作肥,为不久的开春作好准备。
  郭威率领十万禁军,顶雪冒雨,日夜兼程,旬日间已自河中返回到了千里之外的东京西城之外。西城门名叫郑门或者大梁门,又名阖闾门,相传为春秋时吴王阖闾所建。城外流过的汴水,河宽浪急,成为开封一道天然的护城河。郭威立马河边,见烟波浩渺的水面上,舟船往来络绎不绝,不由感慨地说道,开封得汴水之利,行漕运之便,中原繁华,尽在于此啊。
  柴荣和魏仁浦就在旁边,听了这话,魏仁浦笑道,大人所言极是,这汴河西接黄河,东连洛水,贯通南北,将富庶的江淮与河洛中原连为一线,只可惜…
  郭威见他语半而止,问道,可惜什么?
  魏仁浦道,可惜未能物尽其用,自从唐室衰微,中原战乱频仍,国家四分五裂,否则若汴河尽得其用,以东南财赋而养西北甲兵,国家又岂会再有边患之忧。
  郭威对这番话大有同感,自李唐王朝覆灭之后,在中原相继建立的几个朝廷,梁、唐、晋,再到如今的汉,总共都不过才享国三十余载,没有哪一个政权能够对周边的割据势力形成真正的威慑,更别说进一步去消灭他们,进而举全国之力巩固边彊了。

  这时柴荣开口道,末将以为魏公所言极是,当今中国之患,不在南而在北,辽人虎视耽耽,随时都在窥视时机,意图进犯。而我们却在诸侯混战、自相残杀。除非建立起一个大一统的中央政权,否则根本不可能压制住辽人的野心,更别说收复燕云了。
  郭威惊讶地看了柴荣一眼,没想到这孩子能有如此见识,他故意不置可否,微笑着问道,那依你之见,若我朝向四方用兵,当先从何处下手?
  柴荣这些天来与王朴朝夕相处,王朴知识渊博,天文地理战策兵书,无一不通,见柴荣执礼甚恭、虚心求教,而且志向远大,并不象一般世家纨袴子弟,也不象普通藩镇那般但求割地自保,因此王朴也很乐意与之诚心结纳,把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柴荣本天分极高,虽时日尚不算久,但见识谈吐早已今非昔比了。
  现在见郭威发问,柴荣恭敬地答道,若我朝欲一统天下,当先取湖南,次及江南,再次为蜀。江南及巴蜀皆膏腴之地,若尽得其土地财帛,足可支养百万雄兵。
  郭威想了想,又提出一个新问题,“各国之间,时有盟约,我若攻此、被必来援,则我两面受敌,如之奈何?”
  这个问题柴荣也刚好考虑过,当下朗声答道,开封本来就处四战之地,我若不主动出击,一旦四方一齐用兵,我必瓦解。但知兵者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各路诸侯之间,利益交错纵横,若施以远交近攻之计,大可逐一击破。

  郭威心中暗暗赞许,但他不愿过多地表扬柴荣,免得其心生骄傲,于是严肃地说道,兵者,危凶之器也,真正知兵者绝非好战之士,你方才所言有些道理,不过仍过于空泛,恐难实施。你现在还是先带好你的那帮手下,回京之后,勤加操练才是正事。
  说罢,策马往往前去了,魏仁浦冲柴荣笑了笑,也打马跟上。柴荣木然立在原处,不知刚才那番话中有哪句错了。赵匡胤和王朴等人方才见他与郭威交谈,都不敢靠近,见郭威走远,王朴才走上前来。
  王朴见柴荣面色不愉,便询问究竟。柴荣道,方才与枢相大人偶一谈及南北用兵之事,大人却似颇不赞成。
  王朴道,将军可是因受到责骂而心生郁闷么?
  柴荣道,大人待我亲如子侄,就算真有责罚,在下也绝无怨言。只是自从三镇事毕,本应欢喜庆贺,大人却时带忧色,对我多有训斥,也不知是我在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怒了大人。
  王朴道,那么枢相大人平日召集众将会议时,可也是面色凝重、多有呵斥?
  柴荣道,那倒没有,枢相待下人宽厚,对众人多有勉励,若非有违军纪,决无动辙得吝之事。
  王朴拈须微笑道,那便是将军多虑了,将军乃枢相近亲之人,故才会在你面前真情流露。
  柴荣不解地望向王朴,只听王朴继续道,枢相拥兵十万,立下不世功勋,自古功高不赏,若有人构陷震主之事,枢相焉得不惧?以目前之朝局,枢相貌似稳若泰山,其实如履薄冰。
  稍一不慎,破家灭族之祸不远矣。安能如将军之言,从容调度,行一统四方之事?
  柴荣天性聪敏,恍然大悟道,先生之言,解我心结。难怪大人急于班师,是怕有人说他拥兵日久、心怀异志。
  王朴见他一点便通,心中很是高兴,又说道,将军所言甚是,这自己主动回京和别人催着回京,两者也不过差个十来天,但里面的文章可大得多了。
  这时,赵匡胤和韩令坤、肖卓等人也围了过来,柴荣问道,龙虎卫巡弋途中,可见扰民之事?
  匡胤答道,大军班师途中,纪律良好,并未见滋扰之事发生。
  柴荣听后点点头,又说道,大军即将入城,更要注意善始善终。
  匡胤道,张永德和石守信各领一千人正沿途巡视军纪,请将军放心。属下愿立刻再去察看,力求万无一失。
  柴荣见他安排妥当,很是满意,待匡胤去后,柴荣与众人并辔而行,只见黄河与汴河并行于两条河道,黄河在外侧,裹挟着泥沙,一股浊流自西绕了个弯往北奔腾而去;而汴河却清澈平静,恰似偎倚在黄河这位雄壮男子身边的深闺佳人。
  韩令坤没见过这种两条大河交错并行的壮观景象,霎时看得出神,肖卓推了他一把,笑道,快走吧,没见过大河么?
  公孙燕不屑地说,你管他干什么,由着他好了。
  说完与肖卓并马而行,韩令坤见不得这两人亲密欢笑,冲上去把二人隔开,这一来三个人反倒没了话说,韩令坤只觉无趣,有话没话找公孙燕搭讪,公孙燕偏不理他,自顾着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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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威将部队驻扎在西门外的禁军军营,自己带着一帮随从入城,史弘肇和苏逢吉等文武大小官员早候于此,郭威连忙下马见礼。苏逢吉笑容满面,朝郭威拱手道贺,郭威忙不迭还礼谦谢。史弘肇笑道,老弟这次立下大功,陛下高兴得不得了,快随我入宫接受封赏。
  说罢便拉着郭威往皇城方向而去,其余诸人随在后面。过了明德楼,午门早已大开,肃立两旁执戟持戈的羽林卫都跪下施礼。郭威见侍卫们军容肃穆,赞叹道,皇城禁卫森严,指挥使大人忠君之心皎然可见。
  史弘肇道,宿卫警跸,乃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倒是老弟行军在外劳苦,我们却在京中享图安逸,令人过意不去。
  郭威忙道,为臣者,职责不同,都是为君上分忧罢了。
  说话间已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归德殿外百级御阶之前,郭威跪地山呼,“西路行军道总管臣郭威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立刻出来一名身着锦袍的内侍监,扯着公鸭嗓子叫道,陛下有旨,宣郭威进见。
  刘承祐心中颇为得意,自古帝王都有文治武功,这次河中大捷、光复三镇,全亏了自己有知人之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叫做什么?古人有话来着,叫…叫做庙算。
  他自认为庙算得宜,尽力抑制住激动的情绪,对拜伏于地的郭威道,爱卿此次远征,使我大汉得全版图,实在是辛苦了。

  郭威叩首道,一切皆赖天子圣明,将士上下用命,臣不敢居尺寸之功,但效犬马之劳罢了。
  刘承祐笑道,爱卿功勋卓著,何必自谦。朕已传旨,加卿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秩五千石,赐金万两,钱十万缗,绢、缎各千匹。
  郭威一听,连忙说道,为臣者食君之禄,应耽君之忧,此乃分所当为,何敢再受君父所赐?陛下所言,臣不敢受。
  刘承祐本来早已打好腹稿,要把郭威好好表扬一番,然后加官晋爵,等着郭威感激涕零,然后再对其加以抚慰,这样便可将郭威笼在袖中,从史弘肇阵营里分化出来。现在见他谦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望向坐在旁边的太后。
  史弘肇见殿内一时沉寂,开口道,君有命,臣不得辞。请郭大人勿逆圣意,受平章之位。
  郭威知道如果接受的话,他便具有了宰相和枢密使的双重身份,以凌百官之尊而兼领军机,位份一下子便越过了史弘肇、杨邠以及苏逢吉等人,那将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因此决定无论如何也不接受这个任命。
  于是他马上说,臣驽钝之才,无德无能,愿为陛下阶前一卒,驱驰用命。岂敢再腆居高位而上惭君父、下愧黎民。求陛下念臣一片赤心,收回成命。
  坐在一旁的太后见大家僵持起来,只好出言打圆场,说道,郭枢密使,公忠体国,全无私意,殊属可嘉。
  我大汉有如此忠臣,乃陛下之幸,天下之幸。
  郭威听太后出语褒奖,忙又连连叩首。只听太后继续道,方才史指挥使言之有理,君有命,臣下何得有辞。郭枢密使当感念陛下一片拳拳之心,若再一味坚拒,岂不令天下笑话陛下有功不赏、无知人之明?
  这一顶大帽子令郭威再也无从推托,只得说道,臣愚昧,若非太后指点,几致陛下于天下笑柄。愿勉受其位,尽力而为,不负陛下及太后厚望。
  太后见说服了郭威,微笑着以目向皇帝示意,刘承祐马上说道,那自即日起,郭卿便以平章而兼领枢密,望卿勉力为国,不负朕望。
  郭威再拜道,臣定当肝脑涂地,继之以死。但臣还有个请求,望陛下恩准。
  刘承祐不知郭威会提出什么要求,有些迟疑地又望了一眼太后,太后朝他使个眼色,示意他赶快作出表示。刘承祐心想管你提出什么,先听了再说。于是对郭威道,卿是勋业重臣,有何要求,但讲无妨。
  郭威在那才那一刻已经想好了如何不让自己成为朝野上下关注的焦点,他诚恳地说到,臣以为此次大捷,乃阖举国之力而得之,臣又岂敢独当皇恩。陛下当遍及恩泽,所有在朝官员以及京外各州镇将均晋爵一级。还有各州县的租徭捐税也应酌情减免,如此方显皇恩普照,降福万民。
  刘承祐心想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发个诏书多添几个名字罢了,而且这一来,舅舅李业、李洪义等的品级也跟着往前提了一大步,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减免租税,先免一些让大家高兴高兴,明年再多收上来便是了,总之没损失。

  于是他大方地说道,此乃谋国忠言,依卿所奏。
  朝会进行到这里,刘承祐觉得差不多可以散朝了。他最近养了一班伶人在后宫清德园中,每日吹拉弹唱,侑酒行乐,颇为快活。今天若不是因为要接见郭威,现在他已是坐拥珠翠、云板轻敲、击节而歌了。
  因此一听郭威谢恩,刘承祐马上就要喊出“退朝”二字,谁知郭威紧接着奏道,臣今忝居相位,不胜惶恐之至,不敢再受其它赏赐。请陛下将金帛财物收回。
  刘承祐听他不肯接受赏赐,一阵高兴,这么大一笔拿出来,国库空了不少,前两天答应给那班伶人每人做一件锦袍,太常寺卿王溥还苦着脸说拿不出来,现在多的都有了。
  他正要答允,郭威又道,将士们在外辛苦,请陛下将所赐金帛财物转赐大众,以示朝廷恩恤。
  刘承祐听了半天,郭威还是要把东西拿走,扭过头去看太后,太后没有理皇帝,直接说道,郭相不愧廉能公忠,就依所奏吧。
  刘承祐心中一阵失望,转念又想,朕身为天子,在这几千匹锦缎之中抽几匹出来,维能知晓,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敢来寻朕讨还么?
  想到这,他脸上浮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离开了归德殿,郭威立刻将禁军兵符交还给史弘肇,史弘肇本来有些担心郭威会将这十万人据为已有,现在见他爽快交权,反觉自已多虑了,于是假意推拒道,“你我兄弟,何必如此见外?禁军在你手中,又有何妨?”
  郭威勉强受了宰相之位,已是心中忐忑,决心与军队尽量不沾上关系,以避嫌疑。
  听史弘肇如此一说,连忙道,禁军向属侍卫司管辖,乃史兄职权所在。当初是因军情所需,现在叛乱已平,自当物归原主。
  史弘肇高兴地收了兵符,笑咪咪说道,其实这几万人你先收在帐下也没什么关系,京中禁军现在实力大增,我现在愁的不是兵力,而是哪去调那么多粮来养活这一大群人哩。
  见郭威不解,史弘肇又道,淮北驻军八万,已调回开封,编入侍卫司了。
  郭威心中狂跳,淮北人马,不就是高行周的旧部么?怎么会全数进京,还被收编为禁军了呢?
  他故意不提这点,只是问道,那淮北的防守岂不空虚了?
  史弘肇见郭威一脸焦急,以为他真只是忧心淮北,拍拍他肩膀,笑道,还不全靠了老弟,一战击溃十几万唐军主力,李璟哪还敢进犯。
  郭威心想,收西北而失东南,朝廷到底是怎么想的。
  史弘肇又道,不过也要感谢李璟这家伙,若不是他伏杀高行周,令淮北诸军群龙无首,刘铢还把这几万人带不回来哩。
  郭威想到高行周忠心为国,殒命沙场,身死后还要被人算计,不由一阵寒心,只听史弘肇说道,高行周在淮北拥兵自重,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李守贞。这次天赐良机,为国家消除了隐患,又壮大禁军实力,可谓两全其美。老弟素来与他交好,不会怪我吧。
  郭威听他语带试探,忙道,淮北土地人马本属国家,史大人随机应变,调度得宜。而且在下与高某之间乃私谊,史大人所为乃为公义。就算郭某身处大人之位,也必将如此措置。只不过高行周这次毕竟是身死王事,是否也应加以恤典,以示我朝彰忠褒义之心。
  史弘肇道,这何用你提醒,高行周已追谥亲王,厚葬于先帝陵旁,其子也将加封左骁卫大将军。这是太后的意思,看来太后对老臣子们还是不薄的。
  郭威不住地点头,“太后及皇上圣明,待臣下天高地厚,我辈定当奋力报效,方能不负君恩。”
  史弘肇笑道,老弟这话也正是我想说的,老弟现在进位宰相,朝政上还多有仰仗之处,有好事,可别忘了老哥子喔。
  郭威长揖道,在下当一如继往,追随大人左右。
  史弘肇一直担心郭威位分尊崇以后会不把他和杨邠放在眼里,要的便是这句话,拉着郭威,哈哈大笑,“走,我府上摆了接风酒,为老弟一洗征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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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荣虽与郭威同住,但他自己在东京也有一个府邸,在城西繁台附近,占地不大,两重三进的院子,大门后一个四方的天井,进了中门有东西两排厢房,后院是半亩左右一片空地。柴荣将王朴和匡胤等人便安排在此,又向郭威请示,从郭府调了一名下人看门,两个粗使丫环烧饭洗衣。匡胤和石守信韩令坤都在禁军中有军职,时常有当值之事,不常回来住。院中只有王朴、赵普和肖卓公孙燕等数人,肖卓与公孙燕每日晨起便在后院练功,平时听王朴讲些前代轶事,王朴喜欢这二人聪明伶俐,而且公孙燕虽为女子却性情爽直,因此大家相处融洽。赵普性喜热闹,开封又极繁华,他每日在外闲逛,往往天明即出,至晚方归。
  这一日,赵普午后即返,公孙燕奇怪地问道,先生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赵普笑道,方才见了个稀奇事,赶着回来说与你们听。
  公孙燕一听,大为好奇,忙扯住他衣袖,急着要知道是什么稀奇事。
  赵普却故作神秘,卖起了关子,直到被纠缠不过,才开口讲道,今日在大街上见到了一匹马。
  公孙燕一听,顿失兴趣,“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哩,这东京城里人有百十来万,养马的不计其数,见到一匹马算什么?”
  赵普不慌不忙道,马上街本不稀奇,但奇的是这匹马是独自上街,马上并无骑师。

  肖卓在旁边说道,兴许那马儿是和主人走失了呢。
  赵普又说,就算如此,为何它却是在酒肆门前,偷店家的酒喝呢?
  公孙燕睁大双眼,“真的?马,喝酒?”
  赵普纠正她的话,“不仅是喝,是偷酒喝。”
  公孙燕拍手笑道,肖卓,听来有点象你的驭风哟,调儿郎当、不务正业。对了,到了开封就没过这家伙,不会真是没见过大世面,迷路了吧。
  肖卓白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才没见过世面哩。
  公孙燕装作认真思索的样子,“嗯,多半是驭风,跟主人失散了,心情郁闷,借酒浇愁。”
  肖卓因驭风性子野,故每到一处都将其散养野外山林之中,驭风又极具灵性,主人需要的时候召之即来。但这段时间在城中闲住,没怎么理会过它。方才听公孙燕一说,真觉得有点象驭风大大咧咧的性子,忙着就要出去看个究竟。
  赵普忙说,肯定不是驭风,肖兄弟那匹马是枣红色的,我说的这匹是黑色的。
  肖卓一听,放下心来,说道,我就知道不会是它,驭风最乖了,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
  公孙燕笑道,它要真听话,上次在河中就不会等到咱们差点被总伦打个半死才跑出来了。
  肖卓最不允许谁攻击他的马儿,正要反驳,赵普在旁催道,两位,去不去看看?万一那马被店家牵去卖了抵酒债,恐怕就看不到了。

  王朴见院中喧闹,走出来听了个大概,觉得马喝酒已是闻所未闻,主动去偷酒喝更是匪夷所思,于是四个人一同出门,去看看倒底这是匹什么样的马儿。
  赵普听说的酒肆在开封最繁华的东角楼街上,几个人出门右转,过了龙津桥,往南而去。彼时开封已作为数代帝都,经过几十年的经营,无论人口、商业、农业、军事都是中原一带最强大的城市。四周各路州县的富庶人口都朝这里集中,南北经济靠横贯城中的运河在此交汇,因此开封城内热闹至极。
  沿街瓦舍勾栏络绎连绵、高楼大院鳞次栉比,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抛红委翠、引车卖浆、医卜星相、倡优皂隶,各色人等摩肩接踵。有当街挑着担儿叫卖着水饭、熬肉、干脯、杂果、湃凉韭儿、煎鹌子、荔枝膏、广荠瓜儿、辣萝卜以及香糖果子等各种小食的。也有开着店铺打着招牌上写着“旋煎羊白肠”、“李三炸冻鱼头”、“王老五红丝切羊头”、“刘老四赤白腰子”,“张十郎生炒肺”这些店铺在门上挂了个竹布帘子,头戴着小奚帽、肩上搭个白毛巾的堂倌站在门口,见有客到便一手撩帘一边躬身哈腰地点头招呼。在这些地方之间又有些两三层的酒楼,高阁敞轩,陈设华丽,门前专门有几名伙计站着,见有寻常人停留门前便吆喝着起开,为的是给坐车马前来的客人留个停车驻马的地儿。

  各种吃食香气扑鼻,公孙燕虽然刚用过午饭,这时也不禁咽了咽喉咙,肖卓见她吃心大起,忙拉着她往前走,直走出了东角楼街才松开。前面是个十字路口,沿东西方向是两条巷子,公孙燕见巷子里的建筑都极精巧雅致,家家门口挂着大红色纱布灯笼,楼上不少身穿绣襦轻衫的妙龄女郎娇笑着朝下面曼挥罗帕,公孙燕不解,探头探脑往巷子口走去看,转身问道,赵先生,这也是吃酒的地方?
  见赵普一脸正经地点头,公孙燕又问,那为何只见男人进去呢?
  赵普道,这里的酒酒性极猛,故女子一般不敢入内。
  公孙燕大不服气,撅嘴道,能有多猛?我倒要去试试。
  说着便要往里走,王朴急忙拉住她,狠狠瞪了赵普一眼,赵普赶忙解释道,这里是鸡儿巷,右边是东巷,左边为西巷。男人吃花酒的地方,女儿家是去不得的
  公孙燕不太懂,摸着发辫道,花酒是什么酒?花钱吃酒么?谁吃酒不花钱呢?再说了。女儿家不能进,那楼上站的那些难道是男人?
  赵普无法向她解释清楚,还是王朴严厉地喝斥道,这些是行院妓馆,烟花之地,正经人家无论男女都不会在此逗留。
  说罢,便往北边方向走去。肖卓有点明白,推一推似懂非懂的公孙燕跟在后头。北边是潘楼东街,四个人刚一转过来便听得前边喧闹,夹杂着马嘶之声,赵普道,便是这家了。
  几个人快步上前,挤过围观人群,见店家正扯住一匹黑马,要牵往后院去,那马可能因吃多了酒,四蹄乏力,步伐虚浮,但仍尽力挣扎,不肯相从。店家见它不肯就范,叫来几名伙计一齐用力,黑马竖起脖子,不断用马蹄拼命往回蹬地,嘴里发出低沉的嘶鸣。那几个人齐发一声喊,猛力一拉,黑马往前一栽,前腿屈地,
  肖卓见这马体型高大,浑身漆黑无一丝杂毛,但形体消瘦且周身到处可见伤痕累累,马身上套着残破的鞍鞯,想必吃过不少苦头。他是爱马之人,看不得有人作践这匹马。挺身上前,一把抓住缰绳,让马儿站立起来。店家见来了个寻事的,指着肖卓的鼻子道,你是哪里来的腌臜泼才,敢在我夏老三这里撒横。
  肖卓没有理他,自顾着轻轻抚摸黑马脖颈上长长的鬃毛,又贴在马耳朵边轻轻说了些什么。店家见肖卓没有搭理,心中老大没趣,上前一把抓住肖卓肩膀,骂道,混帐王八蛋,聋了么?
  肖卓头也不回,沉声道,放开你的爪子。
  能在这京城里开酒肆的多半都与城里的泼皮混球有些勾扯,这店家有个本家兄弟叫西城老二,在这一带颇吃得开。夏老三平素得其照应,一般不买别人的账。现在见肖卓傲慢,不由无名火起,扯住肖卓的领子,一手挥拳便打。肖卓把肩一沉,反手抓住他手腕,往前一摔,“扑通”一声,夏老三直跌出去,刚好趴在黑马面前。

  东京市民中多有好事之徒,遇到打架斗殴之类的事,从来都只会围观不知闪避,还生怕打得不够闹热。现在见肖卓露的这一手干净利落,不禁一片叫好。
  夏老三鼻青脸肿地爬起来,来不及拍打身上的尘土,冲身后的伙计们吼道,还楞着干什么?给老子拿刀来。
  话音刚落,有个声音在场外响起,“谁在这闹事,还要动刀?”
  一群盔甲鲜明的禁军出现在面前,为首的便是赵匡胤和韩令坤,原来侍卫司禁军分内值和外值,外值驻守城外,内值则要在城内巡逻。两组人马交替进行,今天正好是匡胤这支小队巡守这个片区。
  赵匡胤分开人群,来到店家面前,严厉地说到,天子脚下,辙敢行凶闹事,当真不怕王法了?
  夏老三见是禁军而不是寻常开封府衙役,气焰顿时矮了三分,但他仗着有理,强自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马偷吃我的酒,没给钱,就该卖了抵债。
  韩令坤骂道,吃你几口酒又怎么了?爷爷今天先收拾你这个王八羔子。
  说罢伸手便打,匡胤拉住他,对夏老三道,这马吃了你多少酒,这位兄弟把钱一并给你便是,也不用动刀吧。
  公孙燕也跳出来,指着夏老三,“对呀,你算算,吃了你多少酒?本姑娘给你。”
  夏老三歪着头想了想,“这马来偷酒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一来就站在我这酒缸旁边,”他用手一指店门前那粗陶大酒瓮,“刚开始我还以为它只是站在那里,赶不走也就算了。
  后来发现不对劲,这畜牲一来就是老半天,离开之后那遮酒的盖子便掉在地上。我觉着不对劲,赶出去看时,酒水洒了一地,这畜牲又力大蛮横,寻常两三人拦它不住。今日若不是它贪酒喝得多了,还留它不住哩。”
  匡胤道,“既然如此,给你酒钱便是,你强牵了马去,若它主人来寻,岂不又生纠纷。”于是就往怀中掏钱,肖卓突然叫道,不要给钱,你卖的是假酒,应该送官。
  夏老三又惊又怒,“你…你,胡说八道。我这酒肆开了十余年,街坊邻居生意,你不想给钱,就来血口喷人。”
  肖卓冷笑道,这马刚才告诉我说,你这家店卖假酒,掺了水在里面。它说你这酒寡淡无味,因此多喝了几口,并不是贪图占你便宜,主要是为了辩明真假。
  夏老三气急道,岂有此理,马能分辩酒的真假么?它是畜牲,吃草喝水还行,难道还真能喝酒了?
  肖卓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马是畜牲,可不会喝酒,那你刚才还说它偷你的酒,分明就是诬陷。
  夏老三被这一番强辞夺理气得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着肖卓,“你…你…”
  肖卓道,你什么你,既然你也承认马不会喝酒,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明明是见了这马无主,起了强占之心,应该送去见官。
  韩令坤听了,将手一招,吩咐随从拿下店家,匡胤制止道,既是一场误会,那便算了。
  夏老三见这帮人明显是一伙的,不敢再出言招惹,忿忿然垂头不语。匡胤摸出几个碎角银子,放在他手中,转身招呼手下整队离开,又叫周围的群众“大家都散了吧”,然后对肖卓使个眼色,意思是不要再闹了。走过肖卓身边时,匡胤低声道,“是匹好马,赶紧送回去,别让马主着急。”
  周围的人见没了好戏,都失望地慢慢散去,韩令坤临走时专门用力拍了拍夏老三,恶狠狠道,“下次再让韩爷发现你卖假酒,哼,抓人封铺。”说完,用刀柄重重抵了一下夏老三的腰。夏老三不敢惹禁军,打拱作揖只求这群瘟神快走。
  公孙燕兴冲冲前来,却没看到马喝酒的奇观,很是失望,见肖卓还恋恋不舍地抚着马颈,没好气道,“走吧,这马又不是你的,难不成还要牵回去?”
  肖卓轻轻拍了拍黑马,转身离开。谁知那黑马竟低头跟在身后,肖卓见它如此情状,心中大为不忍,对公孙燕道,你看它孤苦无依好生可怜,要不咱们把它带回去?
  公孙燕见这黑马瘦骨支离、容色憔悴,身上伤痕果累,心中也大起怜惜之意,笑道,也好啊,带回去跟你的驭风作个伴。
  王朴从旁道,不可。
  公孙燕道,王先生,为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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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朴道,你们看这马体型远过于寻常马匹,四肢长健有力,应是千里选一的良驹。前胸有一道深深勒痕,很明显是长年佩戴束甲所致。而且这马鞍和缰绳虽已残破不堪,但从残余的装饰来看,更不象是一般人能用的。
  他指着马鞍前端拱桥状的部分,继续道,你们看,这里是黄铜打造的,上面还鎏了金,中间凹进去了一块,应该是原来镶有宝石之类。
  肖卓和公孙燕刚才都只关注马身上的伤痕,并未留意其它,现在仔细观察,果然如此。肖卓抬头对王朴说道,“那先生的意思是,这是一匹军中的战马?”
  王朴笑了笑,“正是,而且绝非普通的战马,它的主人至少应该是官居节镇之上。”
  赵普吸了口气,“若是节度使的座骑,那必定会有专人伺候,又怎会任其流落民间呢?”
  王朴道,所以此马大有来头,还是不要轻易招惹,免生是非。
  肖卓听了王朴的话,觉得有理,但黑马又将头轻轻蹭过来,令他无法狠下心弃之不顾。公孙燕道,王先生,反正这马儿也无家可归,它家主人任它流离在外,恐怕也是个狠心人,咱们便带了回去,若有人来寻时,还他便是。
  肖卓一听,连忙叫好,王朴见他们舍不得,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肖卓轻轻揽过马脖,小声道,跟我回去,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了。但是你得有个名字,告诉我,你叫什么,你不说?那我给你取一个吧,你长得这么黑,干脆就叫你小黑好了。

  王朴三人听他自言自语,都觉好笑,四人一马往回而行。
  肖卓将马牵回去,拴在后院,细细打理。用软毛刷沾水轻轻为其擦净灰尘泥土,在厨房里寻了几捧黄豆,又去采了些新鲜青草混杂着喂食。黑马想必好久没有这样被悉心照料过,被伺候着极为舒坦,不停地弯下头轻拱肖卓。公孙燕见这一人一马颇为亲昵,也过来拍拍马臀凑趣,她手刚碰到马身,那马便扬起后蹄,公孙燕急忙闪开,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有人理你便金贵了?挨都挨不得?当初还是我同意才收留你的哩。
  肖卓喝道,小黑,不许调皮。
  公孙燕瞪大双眼,“肖卓,你小子挺护短的哟。这叫调皮?明明是意图行凶。”
  肖卓冲她一笑,“对不住了,公孙小姐,小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代它向你赔个不是。”
  公孙燕手一挥,“算了,本姑娘今天心情好,大人有大量,不跟这小子计较了。不过肖卓,我可跟你说,你养的马可都挺小气的,驭风也是这德性,碰一下都不行。你是得好好管教一下他们了。”
  这时匡胤和令坤也正好下值回来,韩令坤见他们说笑,心里酸得难受,走过来便冲肖卓道,“谁叫你把它牵回来的?这后院种有花花草草,它在这拉屎撒尿弄得臭气熏天,叫人还怎么过了。”
  大家相处日久,肖卓知道他的脾性,任他闹,装作没听见,自己拿把铁锹在旁边挖了个坑,拍拍马儿,“小黑,要解便就拉在这里,别让人家说咱没规矩。”

  韩令坤道,“你还真把它当你兄弟了?我得把它带走,军营里正缺马呢。”说着便走过来去拉马缰,肖卓大声道,“韩令坤,别给鼻子就上脸,你动它试试。”
  韩令坤哼了一声,“我今天就要把它牵走,你敢怎么着?怕你了?”
  匡胤受不了这几个人每天见面就争吵不休,本来不想理会,但韩令坤和肖卓两个人已争得面红耳赤,马上就要动手,匡胤只得出言解劝。公孙燕说道,韩令坤你真小家子气,小黑住在这后院里,又没叫它和你睡一张床,碍你什么事了?再说这也不是你家,是柴大人的宅子,你凭什么作主。
  韩令坤见她向着肖卓,气不打一处来,忿然道,你们一个鼻孔出气,真亲热啊。大小我也是个官,连个马也收拾不下来,我还真不信了。
  说着便跳过去一把扯过马缰,要往外拖。匡胤忙喝道,令坤,住手。
  肖卓因匡胤在场,对韩令坤一忍再忍,此时见他态度蛮横,已是忍无可忍,抓住韩令坤手臂,叫道“你给我放开。”
  韩令坤叫道,“是你先动手的,可别怪我。”一个倒肘回击肖卓,肖卓手掌斜切,挡了开去,脚再顺势一勾,将韩令坤扫倒在地,喝道,够了,韩令坤,别再闹了。
  韩令坤被肖卓一招制住,在公孙燕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又羞又怒,正待翻身跃起和肖卓拼命,却听公孙燕惊叫道“小心”,原来小黑见肖卓和令坤撕扯,早已按捺不住,扬起前蹄正朝令坤踏去。
  肖卓听到公孙燕大叫,回头一看,已来不及阻止,急呼“小黑停下”,但马蹄已重重踏下来,幸好匡胤猛冲上来,仰身倒在令坤身上,同时双手迅速伸出,紧紧握住马蹄上端。肖卓连忙将马拉开,心道好险,匡胤翻身站起,严厉地说道,早就叫你们别闹了,就是不听,差点弄出事来。
  肖卓自知有愧,低头不语,韩令坤在地上扭了半天爬不起来,公孙燕伸出手去拉他,韩令坤握住她滑腻的小手顿时心神荡漾,半躺在地上望着公孙燕出神。公孙燕见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干脆把手一挣,抬脚作欲踢状,笑骂道,癞皮狗,装死么?
  公孙燕的脚刚触及韩令坤衣角,他便捂住胸口哎哟一声,众人都以为他受了伤,忙关切地询问,公孙燕急忙解释,“我吓你的,没用力,不会是刚才真被马踢住了吧。”刚才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没看清楚,弄得肖卓也怀疑小黑真踢到了令坤,于是也紧张地蹲下来要为他检查伤势。
  只有匡胤知道韩令坤是装的,但难得这几个人相处得如此融洽,所以他并不说破,只微笑着站在一旁看闹热。
  肖卓道,你胸口没事吧,要不让我看看伤口?
  韩令坤见他轻言细语、态度和蔼,心想不好好吓你一吓,怎么对得起自己。于是皱着眉不回答,口中呻吟不断,肖卓怕他真有事,急去解他胸前衣襟,韩令坤连忙摆手,“你别摸,大家都是男人,摸这里怪瘆人的。”
  说罢转头朝向公孙燕,痛苦万状地说道,“燕…燕儿,我怕是不行了…你…你…帮我看看伤行不?”
  肖卓见他虽面带痛楚,但脸色红润、精神饱满,料他是在作假,趁公孙燕俯身蹲下的当儿,偷偷用力在韩令坤大腿上一掐。韩令坤大叫一声猛地坐起,把公孙燕吓了一跳。肖卓笑骂道,韩令坤,打架你不行,这装的本事倒不小啊。
  匡胤见令坤被识破,也从旁说道,原来你没受伤?害我在这担心半天。
  韩令坤翻身站起,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说道,谁说是装的?本来是没受伤,但刚才让大哥一压,气都喘不过来,这不压出毛病来了?
  肖卓道,大哥好心救你,你还乱怪人家,真是不识好歹。
  匡胤道,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下次轻一点,行了不?
  公孙燕见韩令坤没事,心中也十分高兴,但韩令坤刚才骗她,必须加以教训,作势欲打,肖卓也加入战团,韩令坤被追得满院跑,三个人弄得鸡飞狗跳,把前院厢房里正在读书的王朴都惊动了,过来看是什么动静。
  韩令坤被肖卓两人一前一后夹击,退缩到墙边拴小黑的地方,小黑好象知道他三人只是玩闹,头也不抬自顾着吃草料。韩令坤不停讨饶,但二人哪里肯依,非把他揪住收拾不可。韩令坤无路可逃,躲到小黑的身后,肖卓与他之间被马挡住,伸手去打又够不着,于是从马腹下伸足去踢。韩令坤一跃上马,笑道,怎么样?打不着吧。
  小黑一声长嘶,高仰前蹄,把韩令坤颠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肖卓和公孙燕见他狼狈,一齐拍手大笑。韩令坤没好气地指着小黑骂道,你这个混帐东西,竟敢撅你韩爷爷,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说差,捋起袖子作势要打。
  匡胤怕他又惹出是非来,拦住他道,“小黑不是故意的,它只是认主。想必它的主人颇有地位,寻常人平日根本没机会能骑上它。我不是叫你们送回去吗?怎么牵回来了?”
  公孙燕道,它家主人不要它了,是它自己非要跟来的。
  匡胤看了一眼王朴,王朴点点头,匡胤道,那就先留着吧。
  肖卓听匡胤同意小黑留下,高兴极了,捧起小黑的头,“小黑呀小黑,大哥准你住这儿了,以后可不许再使性子胡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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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令坤在一旁冷笑,“你对它再好又怎样,剃刀挑子一边热,它还是不会让你骑。”
  肖卓道,小黑才不象你不识好歹,它知道我对它好,一定会让我骑的。小黑,我说的对吗?
  韩令坤想看肖卓出丑,又说道,那你骑呀,骑上去在开封城里蹓上几圈,我给 写个服字。
  肖卓道,“骑就骑,我今天就骑给你看。”
  匡胤急劝道,肖兄弟,这马性情刚烈,还是等过段时日和它相处熟悉了再说吧。
  韩令坤道,大哥说得是,你现在和它还不熟,就别逞能了。等过个七八年,它也老了,颠不动了,你再骑,那多安全。
  肖卓受不得他冷嘲热讽,摸了摸小黑的脖颈,低声道,小黑,你乖,让我骑上去好不好。
  小黑低下头,轻轻踫着肖卓的腿,肖卓见它并不抗拒,轻盈地一纵身跃上马背,小黑扬起头一声嘶鸣,匡胤怕肖卓有失,急唤小心。肖卓笑道,大哥别担心,小黑是要带我去兜风哩。
  果然那马稳稳当当地驮着肖卓,在院子里小跑几步,然后出了院门,来到宽阔的大街上,匡胤令坤和公孙燕三人都跟在后面。肖卓见街上人多,忙轻勒缰绳,小黑颇通人性,步子放缓,很优雅地不紧不慢往前走。肖卓问道,小黑,你是想把我带到哪儿去?
  那马直往北城方向,北城封邱门守卫统领叫李继勋,是神武卫麾下的散员指挥使、五品振威校尉衔,他以前就与匡胤共过事,见是熟人,未加盘查便放他们出去。

  出城之后,是一片宽阔平原,小黑放开步伐,轻舒四蹄,转眼间已奔出数里,肖卓只觉耳边呼呼风响,周围景物一闪即过,这种感觉令他想起了驭风,也不知这家伙现在又野到哪儿去了,小黑和它还真有得一比。
  他怕匡胤追赶不上,收住马往回走,迎面遇上匡胤他们。肖卓跳下马来,高兴地说,真是一匹好马,和驭风不相上下。
  大家见肖卓能驾驭小黑,也很开心。韩令坤道,你小子真有福气,有了驭风还不够,老天又多送你一匹,不过你想骑得抓紧,保不准那天它家主人就寻来了。
  肖卓道,你倒提醒我了,也不知它家主人是什么人,这样好的马竟不珍惜。
  说着拍了拍马鞍,觉得手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伸手在马鞍上上上下下摸索,匡胤等人见他忙活个不停,都觉得奇怪,韩令坤道,你要寻牛黄马宝,那可都在肚子里,难不成你在马鞍子里能寻出宝来?
  肖卓一边摸一边解释道,这马鞍子有些不对劲,方才我骑在上面的时候就觉着有些硌腿,看来我得换一副马鞍。
  韩令坤道,你这样摸要摸到什么时候,取下来扔了换副新的就是了。
  肖卓听了觉得有理,把马肚子上束鞍的带扣解开,取下马鞍抖了抖,没见有什么异样,顺手想扔进草丛,匡胤从他手中拿过,说道,“不要扔,以后连马带鞍物归原主。”

  公孙燕道,大哥,这马鞍子都破了,你看那边上有个洞,说不定钻了石子进去所以才会硌人。
  匡胤道,“那就把石子掏出来,把洞补好,再还给人家。”一边说,一边伸手从洞口探入,摸到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坚硬物事,拿出来一着,是一块红色的宝石,在阳光下光芒四耀、熠熠生辉。
  众人心中大奇,什么人会把宝石藏于鞍内,又为何这样做?
  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牵马拿鞍回来见王朴。王朴拿起宝石,看了一阵,说道,“这应该是血松石,乃是万年松脂凝结而成的一种琥珀,世间罕见。”
  韩令坤道,难怪放得这么隐秘,原来是个稀罕物儿。
  匡胤道,既然这宝石如此珍贵,为何主人不带在身边,反而藏于马鞍之中。又任马四处流浪,真真是令人费解。
  王朴将宝石仔细端详,又从匡胤手中拿过马鞍,指着鞍前隆起的拱形之处,对大家说道,“你们看,这里向内凹进,原来应镶嵌某物,但又被人抠下。”他将宝石放在凹进之处,刚好放入。匡胤道,莫非这血松石原本是镶嵌于此的?
  王朴点点头,肖卓道,不对呀,镶得好好的,抠出来干什么?
  韩令坤道,你个笨蛋,马背上颠簸,抖松了,只好取下了。
  肖卓白他一眼,反诘道“那应该揣在怀里,何必塞进马鞍。”
  韩令坤道,你懂个屁,兴许那主人是孤身一人遇上了强盗,揣怀里怕被人搜出呢?
  公孙燕想了想,觉得没道理,开口道,“但王先生不是说过,这马的主人是个大官,怎么可能独自上路?”
  韩令坤不敢反驳公孙燕,闭口不语。
  王朴却道,韩兄弟说得有理,马主想必是骤逢大变、猝不及防,故尔会有此行为。
  公孙燕道,命都快没了,还顾着藏宝贝,这人想必是个财迷。
  王朴总觉得这血松石隐含着玄机,拿起宝石对着光仔细端详,见其通体红润、清透明澈,不象是能藏住什么秘密。他想不通其中关键,摇了摇头,递给匡胤,示意收好。
  匡胤又交给肖卓,韩令坤对肖卓道,我劝你不如把这玩意儿塞回马鞍去,然后把马牵去野外放了。免得弄丢了宝贝,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王朴突然指着韩令坤,“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韩令坤吓了一跳,“没…没说什么。我怕他弄丢了赔不起。”
  王朴连连摆手,“不是这句,是上一句。”
  韩令坤道,“把马牵去放了?”
  王朴道,不是,不是,还有,还有一句什么?
  韩令坤难得见到王朴着急,自己也慌了神,不知刚才那句话说错了,惹恼了这位先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匡胤想王朴可能想到了什么线索,忙说道,令坤说把宝石塞回马鞍,再放马于野…
  王朴打断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忘了这点呢。
  肖卓忙问,“王先生,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王朴笑道,我们刚才都只关注这颗宝石如何贵重,却忽略了一点。
  匡胤问道,是哪一点?
  王朴道,公孙姑娘刚才不是说过这马主是个财迷吗?但一个人性命尚且不保,又岂顾得这些身外之物?
  韩令坤道,说不定他真是财迷呢?
  王朴摇头,“不会,这血松石乃稀世奇珍,皇宫大内也最多藏有数枚而已,这马主若真是爱财,应将其深藏府内,何必饰于马鞍,既显得招摇,又容易失落?”
  众人都觉有理,王朴接着道,还有这匹马,绝非凡品,这血松石若为御赐,镶嵌马鞍,正是为了彰显主人的地位尊崇。
  第二天早上,匡胤要牵马去见高怀德,肖卓很是不舍,匡胤道,牵去看看,万一不是,又牵回来。
  肖卓道,“万一是呢?”说话时眼圈都红了,匡胤笑道,男儿家有什么好哭的,一匹马罢了,你不是还有驭风么?
  肖卓想到驭风,心情不那么失落了,但执意要与匡胤同去。韩令坤今天又该当值,一大早便出门了,公孙燕向来与高怀德不熟,觉得不好玩,宁可在家听王朴讲故事。因此只赵、肖二人往西城去。
  高怀德新晋了左骁卫大将军,他本是将门之后、文武双全,在河中又随郭威立了军功,因此朝廷很器重他,将禁军中的右神武卫军两万人交给他统领。高怀德不象柴荣那样早就在郭威身边协助居中调度,他以前虽作过淮北指挥使,但一直也只是他父亲手下一名部将,多半做些冲锋陷阵的工作,从来没有这样全面管理过一支部队。现在有两万人归其统属,从营房安置、车马粮饷再到演阵操练、士卒升迁,方方面面都要顾虑周全,而上面还压着侍卫司,找史弘肇要东要西总不如从前在准北那么方便,因此每日忙得焦头烂额。韩令坤背后说他架子大,的确有些冤枉,他不是不想和匡胤肖卓那帮老战友会会面,实在是目前抽不开身啊。
  他现在正在中军帐里与刘铢会面,刘铢是侍卫司副都指挥司,地位仅次于史弘肇,品级比高怀德高出许多。
  但他却没什么架子,对高怀德关照有加,总是尽最大努力满足高怀德的要求,见高怀德初掌禁军,便经常过来提些建议,这些都令怀德很是感激。再加上刘铢曾与高行周在淮北对抗唐军时共过患难,拼命去救高行周,最后身负重伤才拼死杀回开封报讯,这也让怀德对他非常敬重。
  刘铢今天来是传达史弘肇的命令,要右神武卫移驻城北,这种小事一个中军校尉便行了,刘铢却亲自前来,另外还带来了未来三个月的饷银,怀德很是惊讶,因禁军中克扣延发饷银已是常态,能准时如数发放就很不错了,从未见过预发的。一问之下才知是刘铢从他自己军中支挪过来的,怀德很是过意不去,连声道谢。刘铢道,你我兄弟,何分彼此。这帮人新归老弟掌握,军心未免不稳,预支军饷,便不会有鼓噪哗变之事。我这并不全为老弟,也是为国家防患于未然。而且右神武卫中不少军官都与朝中大臣沾亲带故,也只有高将军这样身份的人才能把他们弹压得住。
  高怀德连忙拱手道谢,刘铢连忙说,“是在下应该感谢将军才是。”
  高怀德觉得奇怪,哪有上司给下属送钱送人,还要感谢的道理。
  刘铢一脸歉疚,低声道,“在下受命辅佐高王,却保护不力,内心自责难安,现在又将高王的旧部收于手下,外人恐怕还会以为是在下乘人之危…”
  高怀德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大度地说道,“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末将从未怪过大人,相反还很感激大人对父王的忠心护卫,而且还在危急之时能收拢父王手下,避免了淮北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
  你才是我父子的大恩人,请受末将一拜。”
  刘铢赶忙将他扶起,诚恳地说道,“在下有一句心里话,”他凑近一步,“高王之死,在下一直怀疑另有内情,只是苦无证据,所以将军要万事小心。另外,原淮北的八万人马,在适当的时机,在下会向上峰进言,仍然拨归将军统带。”
  高怀德没料道是这番话,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感动,拱手道,“多谢大人。”
  刘铢抱拳还礼,“在下与将军一见如故,所以才有方才所言,还望将军勿传六耳。”
  这时亲兵刘廷让来报匡胤和肖卓来了。怀德急叫快请,刘廷让飞也似跑出去。刘铢见怀德有客,便起身告辞。
  再说刘廷让出来见了匡胤二人,引入营内,匡胤见他目光不离小黑,,有心问道,这位兄弟老是看着我这匹马,莫非是见过不成?
  刘廷让见匡胤发问,忙躬身答道,回赵爷的话,在下是见赵爷这马与我家王爷的坐骑颇为相似,故多看了几眼。
  肖卓道,那你家王爷的坐骑现在何处?可否牵来看看?
  刘廷让道,“王爷在淮北故世之后,其坐骑乌云追也从此失踪,不知所向了。”说话间他已是泫然泪下。
  匡胤感念他忠义,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刘廷让突然大叫道,这就是乌云追,我认得,它颈下有一处箭伤,是五年前王爷打契丹人时留下的,还有这马鞍,咦,不对,马鞍上的红宝石呢?
  匡胤从怀中拿出血松石,“你看,可是此物。”

  刘廷让一见,再也忍耐不住,号哭道,是…是的,它就是乌云追,老天爷啊,是王爷叫它回来的,回到少主子身边来。将军…高将军,乌云追回来啦。
  高怀德正陪着刘铢走出来,从远处看见匡胤和肖卓,旁边还有匹黑马,依稀仿佛见过但太远了看不清楚,这时刘廷让飞跑过来一路大叫着“乌云追回来了”,高怀德心中一动,急步往前迎去,小黑这时也身子猛地往前扑出,挣开肖卓牵着缰绳的手,直奔到高怀德身边,四蹄屈伏,趴在怀德脚下,不停地蹭着怀德的腿。高怀德俯下身去,抱着小黑的脖子,一边抚摸马头,一边流泪道,乌云追,是你吗?你舍得回来了吗?
  大滴的泪珠也从小黑长长的睫毛下滚落,这时众人都已围了上来,高怀德身边有不少人是淮北旧部,见此情景,想起了故主高行周惨死沙场,也都跪伏于地,一齐痛哭。
  高怀德猛地站起,狠狠地踢了乌云追一脚,骂道,你还有脸回来?你是战马,你的职责是护卫父王,父王已经不在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说,你说呀。
  说着,又是几脚乱踢,乌云追温顺地承受着高怀德在它身上的尽情发泄,没有闪躲也没有反抗,象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只是羞怯地低着头,不敢抬起来望一眼。
  肖卓见到小黑受委屈,心疼不已,冲高怀德道,“住手,它是马,不是你的部下。”

  高怀德怒吼道,“你住口,它就是我的部下,我要打要杀都随我的便,你没资格替它说话。”说着,从腰间拔出宝剑,指向乌云追,恶狠狠地说道,“你护主不力,临阵退缩,当军法从事。”
  肖卓见乌云追不闪不避,急忙扑上前去,护住马儿,对高怀德道,“你怎么知道它是逃兵?”指着马身上的处处伤痕,“你看它,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才能够回来。它回来不是想乞求你的饶恕,更不是为了挨你的打,它是回来向你报讯的。”
  这时刘铢说道,“报讯?报什么讯?难道高王在这马身上留了什么重要消息?若果真如此,高将军你可要仔细了,别漏下了什么。”说着,仔细打量马身四处。
  肖卓急于保护乌云追,冲口而出道,“当然有了,我们在马鞍…”匡胤此时已确定此马为高行周之物,那王朴的分析绝对有道理,这马鞍藏石是高行周内有深意,这个秘密只能让高怀德知道,于是立刻打断肖卓的话,对怀德道,“这马鞍残破,马身伤痕累累,想必乌云追也是力竭护主了,将军又何必责罚于它。此马今日到此,也是高王在天之灵欲其再为幼主效力,肖兄弟方才所言报讯之事便是如此,请将军放过它吧。”
  高怀德刚才是见马伤情,想起了父王,其实他内心深处何忍杀掉乌云追,现在心情回复平静,掷剑于地,拭泪道,“多谢二位寻回乌云追。”
  然后又对刘铢道,“在下一时失态,望大人见谅。”
  刘铢笑道,高将军追思先父,爱马又失而复得,乍喜乍悲之下,偶有失态,也是人之常情。
  他指向匡胤二人,“这两位是…”
  匡胤认得刘铢,见他发问,连忙躬身答道,“属下左龙虎卫游骑指挥使赵匡胤参见大人,这位是我兄弟肖卓。”
  刘铢高兴地说,“哦,原来你就是赵匡胤?果然英雄出少年。这位肖兄弟,刘某也听说过,可就是那位善使弹丸向无虚发的少年侠士?”
  其时赵匡胤等人河中焚粮、力抗总伦之事早传遍军中,所以刘铢知道二人并不奇怪。
  肖卓向来不喜与官场中人来往,因此才坚决不受军职,对刘铢的客套爱理不理,还是匡胤在背后悄悄推他一下,他才勉强抱拳行了个礼。
  刘铢并不见怪,笑着向高怀德告辞,临走时又专门对匡胤说了些鼓励的话,然后才带着手下离开。
  高怀德将匡胤二人引入帐中,很是感激。匡胤便将血松石拿出,又把王朴的分析重述一遍。高怀德听后,气冲冲一拍几案,咬牙切齿道,“必定是父王要告诉我是谁设伏害他,让我为他报仇。”
  肖卓道,但是李金全当初设计害死你父亲,早已尽人皆知,何必再弄得这么神秘呢?莫非有分参与的,并不止李金全,还有其他人。
  怀德想了想,觉得有理,两国交兵,敌人是谁一目了然,父亲不必大费周折,把血松石取下塞进马鞍。他如此做,很明显是希望乌云追能回来向自己报讯,但到底父王想要说什么呢?
  当下说道,军中尚有急务处理,我明日当亲往拜见王先生,请他为我剖析曲划。
  匡胤和肖卓见他的确很忙,就告辞离开。
  乌云追立于帐外,见怀德送客出来,立刻跑到怀德身边。肖卓嫉妒地说,“小黑,你找到主人了,就不理我了是么?”
  乌云追抬头望向肖卓,小走几步,又回过头看看高怀德,在原地停留片刻,踟蹰着不知如何是好。肖卓见它彷徨不决,心中大起怜爱之情。走上去抱住马颈,轻声道,“好啦,我不让你为难。你能回家,我也替你高兴。什么时候你有空,就来看着我,我把驭风介绍给你认识。”
  高怀德歉疚地说道,“肖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此马本应相赠,只是先父遗爱,故请…”
  肖卓不等他说完,便大方地说道,“没事,小黑回到你身边,从此不再孤苦伶仃,我也欢喜得紧。以后我常来看看它,可不可以?”
  高怀德忙说道,当然可以,肖兄弟任何时候来,高某都欢迎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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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匡胤他们,高怀德回到帐中,拿起几上的马鞍和血松石反复端详。这两件东西他都太熟悉不过了,血松石是前朝晋高祖石敬塘御赐的,当时父亲还只是节度使,没有封王。父亲不是个爱财的人,对金银珠贝一贯不太在意,得到宝石后就随便丢在家里,是高怀德偶然发现,觉得这样显得对皇帝不太尊敬,才拿去找人镶在马鞍上的。他还记得有一次石敬塘前来检阅父亲的部队时,见到鞍上的宝石,认为父亲时刻不忘朝廷的恩宠,大为赞赏父亲的忠心耿耿,后来父亲便被封了临清王,刘知远建国后更加封父亲为齐王。那么是这块血松石为父亲带来了长久的荣耀吗?
  不,不是的。父亲的荣耀靠的是浴血苦战的赫赫战功。那他为何在临终之际要把这块他并不稀罕的所谓宝贝深藏起来呢?而且意图很明显,父亲相信凭乌云追的忠诚,一定会把消息带回给自己的。这块血松石里面,到底蕴含了什么玄机?
  他苦思良久,头痛欲裂,焦燥地起身在帐内走来走去。天黑时,亲兵刘廷让进来给他添灯,见他烦闷不安,不敢惊扰,轻轻地退了出去。烛光照映下,血松石射出五彩光芒。高怀德再一次拿起宝石,希望能找出答案。
  一阵马嘶惊醒了沉思中的高怀德,是乌云追在咆哮,乌云追天生就是个领袖,它一旦发怒,会带动整个马群一齐骚动不安。
  高怀德急步趋出,喝问何事,刘廷让报告道乌云追撞断了马棚的柱子,大批战马都冲出来了。
  高怀德急命关好营门,迅速围堵,大队兵士手持着钩镰套索赶了过来。高怀德见乌云追高昂着头,在场中狂奔,心里直骂这个惹事的东西。他顺手从身边的兵器架上取了一杆长枪,大步直奔乌云追。手下一齐惊呼“将军小心。”怀德灵活地在四处奔窜的战马之中穿行,看看已靠近乌云追,怀德将枪柄向外,伸向马腹,枪杆压住马的两条后腿,乌云追顿时卧在地上,高怀德跳上马背,狠狠地扇了马脖子一下,刚才还桀骜不驯的乌云追立刻垂首顺耳、规规矩矩。其它的战马都惟乌云追马首是瞻,现在见首领被擒,于是都乖乖地让人套上笼头。
  高怀德骂道,狗东西不打不行。跳下马交与随从牵走,与刘廷让回到帐中。刚一进帐,怀德就觉得不对,对刘廷让道,“是谁进来过?几上的东西呢?”
  方才几案之上的马鞍和血松石竟不翼而飞,刘廷让惊慌失措道,小人…小人不知,小人一直跟在将军身后,并未回来过。
  高怀德又惊又怒,这中军帐,除了自己最贴心的几名亲兵之外,其余人绝对不敢擅进,什么人竟敢趁乱而入还偷走了血松石。还有乌云追为何会突然发狂,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他立刻传令封锁军营,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开。
  同时调派了五百名贴身近卫,在营房周围日夜巡逻,严防盗马鞍之人将东西送出去。
  第二日一早,高怀德安顿好营中一切,便带着刘廷让和几名亲兵来见王朴,略作寒喧之后,高怀德先将昨夜失窃之事详述。王朴见他懊恼不已,安慰道,将军勿忧,此正足以证明高王之事大有内情,故当事人才心急想要毁灭证据。
  高怀德道,但东西已经丢失,再也无从知得父王想要留下的讯息了。
  王朴笑道,马鞍与宝石皆不过物事罢了,既无文字亦无图案,纵为人所得又有何妨?只要将军能见到这两件东西便已足够。
  怀德低头道,只是这些乃先父遗物,为人子者竟未尽保管之职,实在愧对先人。
  王朴正色道,将军乃磊落之人,为何仍为物所役?但能得报大仇,便足以告慰高王在天之灵。又何必执念于区区物事。
  高怀德一直地位尊崇,除了父亲高行周外,从来没人敢训斥他。今天是有求于人,所以才与王朴这一介布衣折节论交。现在听王朴语气严厉,脸上不禁闪过一丝不快。
  王朴察颜观色,也觉自己语气过重,忙道,在下也是敬重高王与将军为人,故交浅言深,请将军勿怪。
  高怀德明白王朴是为了自己好,马上起身行礼道,先生言重了,怀德谨受教诲。
  王朴又道,高王在危急之际,仍不忘将宝石藏于乌云追身上,定是寄望于此马还报将军。
  而且做得如此隐秘,应是不希望他当时身边之人发觉知晓。
  高怀德道,父王是奋战至孤身一人,力竭而死,他周围都是敌军。两军交战,不数日消息便会传之天下,父王何必还要弄得如此曲折呢?
  王朴笑道,将军所言甚是,但这敌人可能是指唐军,也可能是自己人。
  怀德惊道,自己人?不可能,父王身边三千近卫皆忠心耿耿,而且他们全都战死,怎么会是他们、
  王朴道,将军莫忘了,还有人没死。
  怀德想了想,说道,“先生莫非是指刘铢?这也不可能。刘铢拼死杀回开封报讯,身负重伤,而且他与先父无冤无仇,何必做此阴毒之事。”
  王朴道,我并非确指是刘铢,但将军想一想,高王若是有事,对什么人最有好处?高王一身系淮北安危,其返归行程何其隐秘,又怎会为李金全轻易得知?所以此事牵连甚广,绝非普通一人可为。
  一霎时,刘铢、李金全、武行德、史弘肇、李业、郭威…相关人等的名字一个个从高怀德心头闪过,他只觉头绪纷乱,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都抓来问话,但理智告诉他这是绝对办不到的。
  王朴见他着急地不停挠头,从旁说道,事关重大,必牵涉朝中重臣。将军惟有徐徐图之,将嫌疑之人逐个甄别。绝不能鲁莽草率。将军勇武,惯于冲锋陷阵,但值此紧要关头,必须谨记戒急用忍四字。
  否则一着不慎落索满盘,非但不能报仇,还会身被横祸,而贻千古之恨。
  高怀德是个极聪明的人,王朴的话一点便透。再次起立深深一揖,“先生所言,令怀德顿开茅塞。那我这便回去,装作若无其事,静观其变。”
  王朴道,将军果然聪颖睿智,高王身在九泉也定会含笑。但请切记一切皆须在暗中进行,你我所言,更不必为外人道。
  高怀德道,连赵兄弟和肖兄弟也要瞒住吗?
  王朴笑道,那倒不必,他们与将军乃生死之交,将军正值用人之际,多几个帮手也是好的。不过还有一个人,你是一定要去找的。
  怀德忙问是谁,王朴道,柴将军。
  高怀德本来有些怀疑郭威参与了陷害他父亲的事,现在听王朴说柴荣可资信任,不由有些迟疑。
  王朴道,柴将军为人如何,我很清楚,绝非卖友之人。而且将军要通过他才能得到郭相的支持,恕在下直言,以将军目前势力,能扳得倒谁?
  高怀德道,但郭威与史弘肇等相交莫逆,难保不会串通一气,那样岂非与虎谋皮?
  王朴心想果然只是武人,一点也不懂政治,耐心解释道,将军放心,在下保证史郭二人绝非同路,郭相为人深沉内敛,与令尊交情匪浅,现在又总掌机枢。若无他居中主持,高王之冤永无得雪之日。
  高怀德见他说得如此肯定,心中反复掂量,觉得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只有赌一把了,咬咬牙道,先生必不误我,在下即刻去寻柴荣,与他同见郭相。

  王朴道,将军若是见到郭相,还请不要把话说得太透,只将昨日之事如实告知便是。一切都要让郭相自己参悟玄机,万不可流露出丝毫急欲报仇神态。
  高怀德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反正照王朴的话去做便是,正准备告辞离开,门外传来韩令坤的叫嚷。
  韩令坤出夜值刚好交班回来,见大门口立了十几名军士,他不知是高怀德来了,抬脚便要进门。刘廷让负责高怀德的护卫工作,他又不认识韩令坤,拦住了不让进。
  韩令坤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儿,又新立过军功,升了官,上面还有柴荣罩着。见刘廷让职位比他低,还敢拦他回家,顿时火冒三丈,上前便要厮打。刘廷让也不是个好脾气,两个人在天井推来搡去。见高怀德从房里出来,韩令坤更是来气,指着高怀德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当了什么鸟将军不得了啊,来老子家串个门还要带警卫。”
  高怀德生下来时他父亲便已经官居节度使,他自小养尊处优,长大后又随父四处征讨,立过不少战功,见皇帝那也是家常便饭,朝野中上至宰相下至将军谁见了他不都客客气气,因此他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匡胤和肖卓几次救过他,还帮他杀了李金全为父报仇,他平时正眼也不会瞧这些下级军官。韩令坤虽然新晋了六品校尉,但和他相比还差了七八级。现在见韩令坤没大没小指名道姓地呼喝,不禁怒道,“给我把这目无尊长的混帐绑了,重打五十军棍。”

  高怀德身边的亲兵都是他高家使惯了的人,尽都身怀武艺训练有素,顿时一拥而上将韩令坤牢牢按住。韩令坤见他来真的,使劲抬起头骂道,“高怀德,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当初不是我和我大哥…”
  高怀德听他要翻旧账,恼羞成怒道,先给我堵住他的狗嘴,然后再打。
  匡胤今天不当值,因高怀德指名要见王朴,为了避嫌,他和肖卓公孙燕三人在后院练拳,现在听前庭喧闹,都忙着跑出来。见到这情形,匡胤忙向高怀德施礼赔罪,请他放了韩令坤。
  韩令坤见匡胤在高怀德面前低声下气为他求情,心中更是愤怒,他嘴里刚才被塞了布条,唔唔连声说不出话来,急得喉咙里发出沉闷的荷荷之声。匡胤回过头瞪他一眼,严厉地喝道,你闭嘴。
  韩令坤好不容易用舌头顶出了塞在口中的破布,对匡胤喊道,大哥,嘴里塞着东西,怎么闭?还有,你不要求他,这混蛋想打我,让他打就是。
  高怀德看在匡胤的面子上,本来只想吓吓韩令坤便算了,谁知他一再出言不逊,倒真给惹火了,冲刘廷让吼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打。
  肖卓和公孙燕见高怀德拗上了,都怕韩令坤吃亏,跳上前去护住不许打。肖卓道,高将军,好大的官威啊。草民向大将军讨个情,饶了他行不。
  高怀德因肖卓曾经救过自己两次,而且从不往外宣扬,更没要求过报答,因此一直对他非常尊重。但今天若是放过韩令坤,那帮手下又会怎么看待自己,于是犹豫道,肖兄弟,不是我不肯放过他,实在是…
  肖卓道,你想发官威是吧?那好啊,连坐,我们是一个院儿里的,我、燕儿、赵大哥还有王先生,你要打便一起打。
  高怀德尴尬地望向匡胤和王朴,干笑几声,王朴连忙解劝道,韩令坤斗胆犯上,实在该打,但请将军看在他薄有功劳,今日暂且寄下,若有再犯,数罪并罚。
  说完连连向匡胤使眼色,匡胤会意,马上拉着令坤向高怀德道歉。韩令坤眼睛朝着天上斜歪着嘴含糊不清说着对不起。
  匡胤急得踢他一脚,韩令坤大声叫道,对——不——起,高大人,多有冒犯。
  高怀德懒得理他,朝王朴和匡胤一拱手,转身带人离去,经过韩令坤身边时,两人都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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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之后,高怀德径直去找柴荣,柴荣最近比他还要忙,因为郭威升了宰相,很多时候都要在政事堂那边办公,而枢密院这边的差使又还兼领着,只能交给柴荣帮着处理,军机方面有重要事项再去向他汇报。政事堂在城东而枢密院在城南,柴荣每天两头跑,忙得个不亦乐乎,连家都难得回去,更别说能经常去见王朴了。
  高怀德叫柴荣屏退左右,按王朴的吩咐只说有重要事要求见郭威,柴荣见他表情严肃,不敢怠慢,立刻唤来枢密院的承奉官楚昭辅,向其交代公务后,便要与怀德一同去政事堂。怀德说政事堂有外人,还是去郭府吧。柴荣觉得他行为神神秘秘、说话又吞吞吐吐,不象平日那般直爽,料知多半事涉机密,遂同往郭府而来。
  到了郭府,才知郭威刚刚才走,柴荣问去了哪里,郭忠也不知。柴荣只好先带怀德去向郭威夫人柴氏请安,然后在内堂陪他喝茶聊天。因为郭威和高行周之间的关系,高怀德也不算外人,与郭威的几个子女都熟识,郭意哥、郭芸香都过来陪着。郭威的大儿子郭青哥向来体弱,最近天气寒冷,他偶一外出便染了风寒,如今卧病在床。高怀德反正暂时也不回营,干脆给意哥和芸香讲些军中轶事,郭威向来是对外和和气气,对内要求严格,很少与家人说笑,更不会把朝廷里的事带回来讲,所以芸香他们难得有机会听故事,现在遇到高怀德,便缠着他问这问那,高怀德经历颇丰,有问必答,问一答十,两个孩子听得高兴极了。

  郭威却是和魏仁浦去了李崧处,回京之后,政务繁多,好容易才抽了个空儿去拜谢一下李崧,谁知到了李府,李崧又不在。郭威问太傅几时得回,门上童儿答曰太傅去了城外东郊,怕是要在乡间待上好几日。
  郭威怏怏不乐,只得命随从奉上礼物,童儿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姓郭?
  郭威道正是,
  童儿道,那就对了,太傅吩咐若是有姓郭的人前来,可以入府奉茶一杯,但随带礼物不许进入。
  郭威道,太傅此举未免不合人情。
  童儿道,对不住,郭老爷。太傅说了,要是我把礼收进去的话,以后就不再教我读书写字了。
  郭威想了想,对他说,这礼不是我送的。
  他指了指身边的魏仁浦,“这位先生才是来送礼的,他姓魏,不姓郭,可以收吧。”
  那童子年约十来岁,郭威料他想不通其中关节,正要叫人送礼进去,童儿转转眼珠子,“等等,他姓魏,你姓郭。这礼是他送的不是你送的?不对,我刚才明明听见他叫你郭大人,你却叫的是他的名字,可见你比他官大,他要听你的。这礼物还是你送的。”
  郭威想不到骗不了他,被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说,好吧,算你聪明,东西我就带回去了,麻烦小哥等太傅回来后代为传报,就说郭威改日再当登门拜见。对了,还未请教小哥高姓大名?
  那童子听到有人问他姓名,顿时腰板挺得笔直,大声答道,在下姓卢,名多逊,字子美,号伴松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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