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精记》:界门纲目科属种,怪力乱神人鬼妖 。

  他人年纪不大,嘴巴真会来事。屋里满满当当全是各类文玩古董,瓷器,青铜,玉器,木雕,古画名字,等等,应有尽有。他将我们带到里屋,同样是满当当的老古董。头上悬着一盏白炽灯,灯泡落了一层灰。这种徽式老房子都有几百年历史,阴暗潮湿是它们的共同点,还有股发霉的味道。
  这人不急着卖东西,先沏壶茶,礼貌地请我们品茶,然后才开始问我和梦云舒想买些什么古董。梦云舒开门见山道:“你这有李嵩的《骷髅幻戏图》吗?”
  这人倒是实在,说:“这画我刚得到手,还没焐热,消息真是快啊!”
  梦云舒问他道:“你开价多少?”
  这人摆出一副十分难为情的模样,说:“这不是价钱的问题啊,同志,这组画有人预定了,明天中午就会来取,而且不瞒您说,这个价可是高了去。”他言下之意是怀疑我们买不起画。
  然后梦云舒就和他展开了一轮价格升级战,最后价钱从梦云舒开始出的5万,要到了20万,翻了四倍。古玩行规应该货主先开价,到我们这搞反了。我不由佩服这个年轻的古玩店家,真是人不可貌相。价钱是谈拢了,东西还是拿不到,店主要明天等提前预定的人过来,搞个小型拍卖会。看样子,店主还要再坐地起价,真是老谋深算。
  当时我都有股冲动,想着梦云舒给他来个控梦术,直接抢过来,我见梦云舒没动作,也没有表现得怎么样,喝完茶离开“坟下斋”。
  走在路上,我对梦云舒说:“就一幅宋代的破画子,至于这么值钱吗?你都开到20万了,这什么概念啊!”
  梦云舒告诉我如果真像金主说得那样,《骷髅幻戏图》是组活画,那这个价格真不贵。金主肯豪掷一百多万求这组画,才20万的本钱,我们还是大赚特赚。他说到这,我就说了,“刚才我就想着你给那店家来个控梦术,直接抢来算了。搞不好明天他又得坐地起价,万一明天的是托,故意坑我们钱呢?”
  梦云舒义正言辞道:“易经纬,你不要有这个念头,你要是有这个念头,那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我不会收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做徒弟。”他再没言语,一路上,我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到了旅馆,我摆明态度,主动认错,向他保证不会再动抢偷的邪念。他继续教育我,说:“我教你控梦术,是对付灵物用的,这是你吃饭的家伙,如果你用来做犯法的事,比如抢抢银行,迷迷漂亮女孩,你就不能跟着我,我也不会再收你!”
  我老老实实地站在他旁边,听到这,立马回应道:“师父,我好歹受过教育,这种事情我肯定不会做!”
  梦云舒一本正经地盯着我道:“我给你胆子你也不敢,不然,我亲手宰了你!”他说这话时,语气生硬。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得非常对。我起初并没有想到利用控梦术去做什么坏事,但是往深处去想,控梦术真得非常恐怖。他曾经收过几个徒弟,除了前文提到的有两个死在神木林,还有一个,在跟他修炼过程中,被淘汰了。
  那天晚上,发生了两件重大事件。一件是我学会了做清明梦,能够自由地在梦境中畅游;另一件是“坟下斋”失窃,《骷髅幻戏图》被盗。
  小店主报了警,派出所也录了笔录,答应会追踪,但其实大家都明白,找回失窃古玩,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们和另外一个买家一前一后到的“坟下斋”,小店主坐在门口哭滴滴的,他本来还指望《骷髅幻戏图》狠赚一把,这下歇菜,赔大发了。
  他的画被盗,我们跟着心情沉重起来。来之前我计划着到徽州拿钱买了画就走,顺利交差。
  这位身着青色长衫本来要和我们竞争的女同志在听到小店主说《骷髅幻戏图》被盗后,也深感惊讶,她一开始和我们一样的心态,以为小店主骗他不想卖给她。小店主哭着说:“真被偷被偷了!这两个也是要买的,全没了,我老祖宗传的这屋子卖了都不够赔了。”我瞬间同情起小店主来,他借钱垫资从盗墓贼手上买下的《骷髅幻戏图》。
  这位女同志拍拍小店主,摘下墨镜,我吃惊地看见她双眼竟然没有眼白,像对亮晶晶的黑曜石。梦云舒和她对视几秒钟,这人便甩袖离开。梦云舒对我说,“刚才那人就是豢龙族人,黑瞳深渊。”他的话提醒我想起尼采的那句名言:当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黑瞳是豢龙族的特征。这种特殊的眼球构造,和梦云舒在坟城的线人道前先生的蓝色瞳孔不一样。道前先生的蓝色眼睛属于染色体疾病,而黑瞳属于基因突变。
  在豢龙氏离开后,梦云舒问小店主道:“小哥,你带我去现场看看,我看能不能帮到你。”
  小店主抬头看着我俩,说道:“不是你俩偷的吧?”
  我苦笑道:“我俩?我俩偷你东西还再来一趟,特意炫耀是吧?想什么呢?这位同志懂些破案的门道,帮你看看现场,分析分析。我们大老远跑来,就想买你的画,你却弄丢了,嗐!”
  小店主听我一埋汰,心里更不是滋味,哇哇大哭。
  我把他拽起来,说:“兄弟兄弟,这么大人了,在这哭半天,别给隔壁邻居看笑话了,走走,进去看看!”
  小店主把我们带进去,在事发现场,梦云舒发现了少量的白丝,问小店主道:“这些是蜘蛛丝还是蚕丝?”
  小店主摇头说不知道,“有可能是蜘蛛丝吧,我这老房子了,生蜘蛛很正常。”
  梦云舒不这么认为,他可能猜测到什么了。他继续问小店主:“这组《骷髅幻戏图》有什么来历?你昨天说是盗墓贼挖到的宝,再卖给你的?”
  小店主这才说实话,“昨天骗了你们,这画是一个要饭的卖给我的,他换钱吃饭。我特地喊了一个朋友来掌眼,说是绝世宝贝,要饭的狮子大开口,要我十万,最后还了价,八万买下的。八万块啊!”
  梦云舒没直说,“你能不能把你朋友喊来问问?”
  小店主当然知道梦云舒说的什么意思,说道:“不可能,我朋友怎么可能偷到我家里来?”
  这时,我插话道:“你朋友不偷,他会不会找人来偷呢?你喊过来,我们有办法探他虚实。”小店主疑惑地瞅了瞅我俩,估计脑袋懵懵的。他朋友在同一条街,离得不远,同样做的是古董生意。小店主叫来他的朋友后,梦云舒朝他喊了声,“哎!”这人看向梦云舒,然后就中了他的控梦术,梦云舒很快就从这人大脑中得知,《骷髅幻戏图》失窃和他没关系。但是,他从这人脑中摸到一条线索。我在旁边小声地告诉小店主,“他在用控梦术打探你朋友有没有偷画。”
  小店主的朋友苏醒过来后,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问道:“小张?找我看什么宝贝?”
  小店主赶紧摸一件东西给他朋友。这人掌完眼后,问小店主道:“你那画一定要找回来!那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这人的话再次刺激了小店主。
  等这人走后,梦云舒对小店主说:“你这朋友确实和画失窃没关系。”
  就这一句话,小店主刚有的希望破灭了。他叹了一口气,说:“要真是他偷了,我心里还好过一点,这下,彻底没戏了。”
  梦云舒像豢龙氏一样,拍拍小店主,说道:“那也不一定,你继续找吧!我这边帮你想想办法。要是帮你找到了,你要给我打个折。”
  小店主出于很多种考虑,坚持要了我们的固定电话,给了张他的名片。
  出了门,我问梦云舒:“师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回去没法交差啊!”
  梦云舒说出他从小店主朋友脑子里得到的线索,“我刚才在那人思想里,看到一个人名,宫徵。”原来,李嵩小时候学的是木工,会些鲁班功夫,后来被画师李从训收为养子,传授绘画技艺,最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名气高过他的师父。而李从训的师父便是宫徵。宫徵便是前文提到的《千里江山图》和《万里无垠图》的作者,门徒有王希孟。宫徵在历朝《画论》中其实都有记载,只是一个未知原因,后来此人从典籍中消失,这原因后面会说。
  在我眼里,世上有两类人,说他们天赋异禀也好,疯疯癫癫也好,和常人思维绝对不一样,我这里“不一样”是褒义词。一类人是大哲学家,一类人是大画家。这两类人对世事的看法和剖析异于常人,另一方面,他们很多人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比如尼采,三十多岁出现症状,四十多岁彻底疯了;梵高,生前一文不值,死后千古传名,悲哀;毕加索,一生辉煌,却传有暴力倾向,被怀疑有精神分裂。
  李嵩,李从训,宫徵这类人物也不例外,在中国传统阴阳鬼神观念笼罩下的古代社会,他们的作品充满神秘的诡谲色彩。《骷髅幻戏图》的部分留世扇画,历朝历代,不少人加以点评解读。大痴道人黄公望为此画作的《醉中天》尤为有名,“没半点皮和肉,有一担苦和愁。傀儡儿还将丝线抽,弄一个小样儿把冤家逗。识破个羞哪不羞?呆兀自五里已单堠。”
  黄公望的题词不痛不痒,见识不到这幅画的根本,这和世人所见画作只是这组画的冰山一角有关。还有后人解读,《骷髅幻戏图》想表现的是古人生死观,传闻婴儿可以看见鬼魂,图中婴儿爬向骷髅正表示他看见了鬼魂,侧面暗含人出生即向死亡迈进的观念。但是,画面左侧大骷髅通过提线操控小骷髅,究竟是魔术行为,还是另有隐晦,世间并无人明确解读。(幻戏在古代的表演形式类似现代魔术。《新唐书·高宗纪》:“丙戌,禁胡人为幻戏者。” 谢肇淛 《五杂俎·人部二》:“幻戏虽小术,亦自可喜。”)
  插了些题外话,目的是给大家普及些《骷髅幻戏图》的背景知识。
  那天,梦云舒做出决定:返回全椒县找老猫精。
  这个决定是在没有办法的前提下做出的,因为警察做不了的事,我们肯定也做不了。我们也不可能像福尔摩斯一样,从现场遗留的作案痕迹,就大概甚至完全推断出凶手。
  提到老猫精,我是深恶痛绝,之前梦云舒还答应我“借刀杀猫”,现在的局面是,不但不能杀它,还得求它去。路上,梦云舒告诉我他的推测,《骷髅幻戏图》不是被人偷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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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他:“不是人偷走的,难道它自己逃走的?”
  梦云舒点头说:“既然说是活画,那可能和活金,金姑娘一样,会自己跑路。”他传授经验给,就是,在摘灵行当里,许多事情不能从正常人的思维角度去考虑对待问题。我一时半会没他那么能思维发散,他的功夫得力于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例如之前他对我大姐、小姨夫的死背后有妖物(黑狗精)作祟的断定,他对大东门事件的作祟者--三角虫短狐的甄别,这些都是经验给出的直觉判断。
  老猫精活老九,活了几百年,又擅长掌眼识宝,我和梦云舒的希望寄托于它。我们从黄山先到的南京,南京到全椒,一个多小时路程,比合肥到全椒近得多。不少人戏称南京为徽京,因为滁州和南京关系走得近。全椒雅称椒陵,南京雅称金陵,一字之差。多少全椒人梦想着全椒划入南京管辖区,成为南京椒陵区,这是实话。
  老猫精依旧在吴敬梓纪念馆,我们这是第二次登门,和上次情景截然不同。和我预料的不同,老猫精没有,起码表面上没有表现出耿耿于怀的样子。他消瘦的脸部留有上次被雄黄灼烧的伤痕,将我们请进纪念馆最后面的休息厅内。梦云舒先向他道一歉,说:“上次的事,我们做得不对,还望您老多多担待。”
  活老九转身过来,缓缓坐下,说道:“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我活了这么久,如果计较旧账,那账本能堆满这间屋子。说吧,二位来有何事?”
  梦云舒一五一十地说道:“粘杆处交待我俩一个任务,找一位叫李嵩的宋朝画家,画的《骷髅幻戏图》,这幅画只有部分传留世上,其余组画一直不见踪影,前几天组织上得到消息,这组画在徽州出现,我俩赶到时,画却被人偷了。我听古玩店的老板说,这画者的师祖叫宫徵,我想到上次被你困在《万里无垠图》中,这无垠图的画作者不正是宫徵吗?”
  活老九眯着眼一直盯着梦云舒,转而翘起嘴角,微微一笑。他胸有成竹道:“你刚一说《骷髅幻戏图》我就知道你们遇到什么困难了。”他得意地卖着关子,留着剩下的话不说,下巴尖抬得高高的。
  梦云舒微微一笑,指着活老九,说道:“你....真知道?”
  活老九被他一刺激,全盘托出,说道:“李从训是宫徵收的高徒,李嵩又深得李从训画技,另外他还从李从训那里得到了宫徵先生的小奴才,这让李嵩的一个同门画师非常嫉妒,在李嵩死后,偷了他最值钱的几幅画和小奴才,这个画师后代就反复炒作偷来的李嵩画,其中就有《骷髅幻戏图》组画。”
  他的一番话说得我们满是疑惑。梦云舒问道:“这和这次《骷髅图》失窃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画师叫嬴风,我告诉你们他和他后代们是怎么炒作李嵩画的。我刚才说的小奴才,是一种白色多毛小人,毛发细如蚕丝,只有一拃长,以前是跟着宫徵先生的,后来宫徵先生传给了李从训,李从训又传给了李嵩,嬴风偷走了小奴才,利用它去偷每次高价卖出去的李嵩画,然后躲一时风头,再卖,再偷,再卖,懂了吧?”活老九这么详细一说,我们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这么多。
  另外,他又补充道:“李嵩做木匠时学过鲁班术,结合宫徵先生的仙风画技,所创作的风俗画、界画神乎其技,收藏价值连城。可惜,他最好的几幅画,像《骷髅幻戏图》、《钱眼中坐骷髅》、《五里黄泉》、《百鬼闹》,都被嬴风偷了,一直握在他后人手中。”
  梦云舒佩服完活老九,问道:“照你这么说,我们扑了空的《骷髅画》是被小奴才偷了?又物归原主了?”
  活老九点头,说:“这是嬴风和他后人多少年的惯用套路,但是极少有人知道这里面的内幕,所以每当李嵩的绝迹神作浮出水面时,都会有人争先恐后去抢。”
  “您是真懂行!”梦云舒再次向活老九竖起大拇指。
  活老九说:“几百年前,我还在京城做家猫时,家主子就吃过亏,买来的画,没过夜,当天被偷,家主子因为这事,气出心病,后来这几百年间,李嵩的画都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出现过,消失过。你们要是想找到这画,就要找到嬴风后人。”
  重点来了,梦云舒立马抓着他的话问:“怎么找到这人的后人?你,不会又知道吧?”
  活老九得意道:“自然知道。”
  “能否明示?”
  活老九说:“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帮我带回李嵩的《五里黄泉》,我对这幅画感兴趣。”
  梦云舒一口允诺下活老九的要求,说:“《五里黄泉》具体是什么模样,我对号入座,帮你找到。”
  “这幅画没人说得出来,只知道内容画的是死地黄泉,我估摸和《骷髅幻戏图》有相同的地方,《骷髅幻戏图》就有出现‘黄泉五里’四字。”前文我说到《骷髅幻戏图》时,提到现世存于故宫的残画上有“五里”二字,其实完整版是“黄泉五里”四个字。
  梦云舒听完对活老九道:“你说个地址吧!”
  活老九看起来似乎对我俩有点质疑,问:“我给你地址,你俩就有把握能把画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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