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注意渔夫们耍嘴的还有一个汪小仙。他自我标榜为受人尊重的神嘴,讲话一向轻言慢语,要显示文雅与庄重。不料,刚进门,这群粗鲁渔夫就给他一个没脸。现在要在柳大老板面前再炫弄阴阳,这帮人又在身边吵嚷,有两次刚开口讲了半句,就被他们的粗话硬硬打断,弄得的他难以施展神术,再搞几个小钱养家。这时,他听到渔夫老头子曾跪下叫女尸亲妈,还拿此事讲笑话,摇头不满地说:
“死者为大,拿惨死的人说笑,是亵渎神明。这些人难道心里没有一点人性?”
后边,他和柳天凉都听见渔夫小周调侃女尸为‘小妈’,更带有不雅的歪意了。原来,这个小周是个二十八九的光棍,没有妻子,更没有情妇小三之类异性陪他生活,听到‘大浦女尸’才三十岁的年纪,由于没见到焦尸的恐怖模样,认为年轻女人去世时有异样的美态,嘴里叨念着‘女人是祸水,美好只两回:或为爱情虏,或在临死时。’的话,唐突的冒出一句,不但把老张气的跳起来,顺带也把柳天凉和汪小仙气坏了。
柳天凉再也忍不住了,冲渔夫们喝道:“闭了你们的臭嘴。一个个是什么玩艺?不知好歹。”
小周只见到老张气的跳,好笑。却没注意到邻桌柳大老板气愤的批评,因为他的渔夫朋友都很吵闹,掩盖了柳天凉的声音。并且作为底层小人物,他才懒得理会邻桌酒鬼们的烦恼呢,只要自己开心就行。又趁热打铁地说:
“老张,听说那天在现场,刑警勘探时扒了你小妈的内裤,有人看到内裤上居然打了补丁。你有没有再叫一声‘亲妈呀,我对不起你啊。’ ”
“去、去,我一个老头子和你小孩耍嘴?一天到晚女人两字不离口,我老头子没有那些精神了。”
老张被小周闹得心烦,又讲不过他,后悔那天贪心太重,要抢老鳖,闹此笑话,被人拿住了小辫子。他料到小周不会就此打住,机灵一动地说:
“你闭闭嘴吧,讲多了,夜里会做噩梦的。”
“那个女鬼跑到我家做我媳妇才好呢,不要房子、车子、金子。养出几个鬼儿子来,计生办也不会罚我的款,太美了。”
柳天凉听了,肚中的气忽的笑掉一半,心里说:“呸,你想的美。她活着时能养出一个儿子来,就不会年纪轻轻的变成鬼。你做她的儿子还差不多,比那个老头子强些。”
小周口无遮拦乱说,只顾自己高兴,渐渐发现酒桌上各位长者都默默喝酒,无人应和,连邻桌那几位也用奇怪的目光瞧他。难道讲多了女尸倒了他们的胃口?还是听多了厌烦了这个话题?他就近拍了老张一巴掌,笑道;
“老张,别一个人吃吃吃。怎么啦?我讲的话不好笑?”
“你讲的是什么话?开玩笑能那样说?当时,我看她受害的惨状,心里真难受,说我跪下叫她亲妈,算我尊敬她吧。你那样说,如果被她的家人、丈夫听到了,给你两个嘴巴也不过份。”
老张讲着,面色阴沉的干了一杯酒,像在惨痛里难以自拔。老赵和邻桌的老王、汪小仙听了都赞同地点头。柳天凉倒难为情了,心里叹道:
“这个老渔夫比我有人情味,讲的真好,我刚才还笑呢。这小子是得给他两个嘴巴,免得以后学我走这条邪路。”
“得了吧,我开个玩笑该打嘴巴。那个杀人凶手和她的丈夫是不是都该雷劈呢?”
柳天凉听了吃一惊,心里想:“妈妈呀,这么说,我得被雷劈两次了。”
“他丈夫为什么也该被雷劈呢?”
“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让她死不暝目,还能算个男人?”
柳天凉听到邻桌渔夫这些对话,眼瞧对面老协警、汪小仙几个,庆幸他们都没有当面说破,告诉渔夫他就是受害女人的丈夫,这酒请的有功劳。又幸亏刚才发火时没有引起冲突,如果吵骂时被渔夫老张老赵认出,自己的事被渔夫们全部了解,必被传的更广,更被人笑;以后杀妻的事再暴露了,那将是千古传讲的反面故事了。在派出所里被吴副所长吓一跳,到外边又被渔夫们说一顿,柳天凉只有自认倒楣,无言以对。
酒主人没有兴致,客人们也就没了趣味,朱大叔吃饱溜出去继续打扫卫生,老协警酒大则回家睡觉去了。柳天凉和汪小仙约好几天后会面,要办武娟的丧事,大家散了。留下那帮渔夫们吵嚷去吧,离开了他们耳根清静。
柳天凉因为喝了闷酒,心里难受,不敢骑摩托车,暂且找了一处阴凉处睡觉。头脑里都是渔夫们的笑话和谴责。梦里武娟穿着烧的破烂的衣服,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向他诉说浑身疼的难受,而思恋孩子,让她更是受不了。
柳天凉最耽心武娟向他诉说身体难受,因为以前她每次怀孕生孩子,从呕吐、腿肿到肚疼,他都是提心吊胆的,昼夜伺候,怕她生儿子出意外,谁知最后她痛苦死去却是他亲手导演的悲剧。这个噩梦柳天凉已做了好几次,没想到打个盹也来搅他不安。偏偏此时BB机响了,连忙在附近找个公用电话打过去,接通了一听,是潘小美烦躁的声音:
“你妈不住嘴唠叨,从中午十二点嚼到三点还不住嘴,烦死了。”
“什么事呀?”柳天凉酒还没醒透,一头雾水。
“把我和你那该死的......比,说我像大B太太似的,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有本事还是把死鬼武娟从阴间找回来供她驱使吧。我受够了。”
“好、好,我在外边有事,回去再说吧。”
柳天凉气得挂了电话,回到阴凉处摩托车边仰倒继续睡。心想:“才接到家两天,毛病就来了。唉,死的活的女人都不放过我,这辈子是栽倒女人身上了。”
他两眼闭着再也睡不着。身边有人大声嚷嚷,声音有点熟,睁开眼一瞧,只见几个叫花子似的人物正从车边走过,原来是同在饭店吃饭的渔夫们,喝足了酒,吃饱了鱼肉散了。推着破自行车,车后绑着鱼篓、鱼网、鱼叉,衣服上一块泥,一块补丁,散发着熏人的鱼腥味,正兴高彩烈地回家。相比之下,自己身家巨万,人前风光无限,背后麻烦不断,酒桌上八碗八碟,却没有酒桌上只有自己捕的一个鱼的渔夫快乐,柳天凉躺在车边只想哭。唉,幸福这东西真与地位和财富无关。
潘小美又接连打来几个电话,一时美美学校里要牛奶钱;一时说秋秋乱跑, 头上跌了个疙瘩,讲的全是芝麻小事,好像她自己没头脑处理不了。柳天凉惊奇,原来潘小美也是婆婆妈妈的,比武娟还啰嗦,才居家生活几天,以前那些浪漫全不见了。相比之下,还是武娟好点,至少她不会打电话,不能像潘小美这样无时无刻骚扰他。
气得睡到傍晚,酒醒透了,才准备回家。嘴干舌燥,买了瓶饮料喝了,又买了不少糖果食品和孕妇营养品,一大袋放在摩托车的后备厢里,其余的挂在车把边——家边的小店商品单调,——给潘小美与孩子增加营养。这时,远远看到吴副所长送人到门外,与那个疑似刑警老李的人握手话别。
回到家,柳老奶、潘小美和孩子们高兴相迎,翻看礼物,看不出曾经闹过不愉快。秋秋头上的疙瘩还在,小手指按在上边向爸爸告诉一番:
“爸、爸.......疤、疤.......。”
花花看见爸爸抱起妹妹秋秋亲热,也连忙跑来,伸出一个小手指给爸爸瞧,说擦破了。柳天凉高兴的将两个女儿都抱在怀里,叫潘小美拎着那一大袋礼物进楼分派,人人有份。
吃晚饭时,邻居杨大婶、王大爷,以及封二妈等人都来探听消息,确认武娟的死讯。他们和武娟很有点邻里感情,白天听了柳老奶讲的话,不相信武娟真的被人劫财杀害,现在真相大白了。难怪家人四处找不到她,让柳天凉空折腾,花了许多的路费。杨大婶听到柳天凉说,人死后被凶手泼汽油烧成焦尸,所以第一次被警察叫去没认出,她抹着眼泪说:
“武娟就是太能干,偏要买三轮车自己农用。我曾劝她:柳老板手下百十号人,大忙时节来几个人帮忙就行了,买车多此一举。好人死的这样惨,老天没眼。”
听到此,柳天凉头皮开始发麻,预感又一轮新的臭骂即将开始。从早上潘小美、柳老奶骂起,到派出所吴副所长、老协警,渔夫都在骂他这个凶手,现在邻居又接上开骂,快赶上热情时代的批斗会了,昼夜轮流不休息,像痛打落水狗,打倒了还要狠狠踩上一脚。挨骂了不算,他柳大老板还得表示感谢、慰问,真是摊上了八辈子的晦气。
柳天凉受不了啦,把办了手续几天后领尸的事大体讲了一下,就溜到外边花园凉亭里深思。封二妈感动地说:“他心里难受,躲出去了。一日夫妻恩,柳天凉真是个好丈夫。”
饭桌边邻居们骂累了杀人凶手,又追忆武娟在世时做的好事,关于她的小故事越讲越多:比如天天粗茶淡饭,常年旧衣旧裤,从不抱怨累和苦;几个小孩都是她一个人辛苦拉扯大的等等,这样的好儿媳再也难以找到了。潘小美听一会也受不了啦,武娟在家受苦受穷之时,正是她勾引柳天凉得意之时,武娟肯定是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千万遍咒骂她潘小美是狐狸精,邻居们曾听她诉苦过,所以现在越讲越多。听了一会,潘小美借口方便溜了出来,看到柳天凉在花园凉亭里,就走过去。这时两人即不好打情骂俏,更不能像谈恋爱那样依偎,只能四目对视都是有苦说不出。柳天凉在心里对她说:
“为了你,我杀妻,我破财,打落牙往肚里咽,麻烦不断。”
潘小美则在心里对柳天凉责问:“你真是那样对武娟刻薄吗?连一件好的内裤都不买,让她穿着她妈的破内裤死去?你太无情无义了吧。”
傍晚的月光姣洁,院子里的景色朦胧在清光里,两人相距很近,却想着不一样话题。各自沉默几分钟,渐渐的心又走到一起,毕竟到此时,他俩已都无退路,只有团结在一起,才能渡过难关。潘小美回头瞧一瞧,厨房边的饭厅里众人正讲的起劲,暂时无人出来监视保姆和主人勾搭,就关爱地说:
“这么快就吃好了?回去再喝点酒吧。”
“中午的酒意还没有褪,晚上不喝了。里边吵吵嚷嚷的,外边清静。”
讲着,柳天凉在心里叹口气,把手伸到潘小美隆起的肚子上,感觉到儿子在动,心里顿时无比欣慰,觉的挨一天骂也值得。潘小美没有拒绝,嘴上却小声警告:
“让邻居看见就不好了。”
“没事的,了结武娟的丧事,我为你和儿子办酒席,结婚。”
“柳老板,我的一生都交给你了,你要永远对我好。”
“今天一个个都怎么啦?”
柳天凉听了潘小美的话心里特别难受,为了她,柳天凉已把自己的一切都豁出去了,甚至不惜杀了结发妻子武娟。现在倒好,连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品德,这样发展下去,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看来饭厅里邻居的话潘小美已都信了,他长叹一声说:
“唉,不瞒你,武娟是个妻子,可惜好人不长寿。小美,你不要胡思乱想,从此我只有你一个爱人了。”
讲着,柳天凉知道潘小美以前是风流人物,山盟海誓的话早已听过一千遍,曾失望过九百九十九次,不是纯情少女会轻信诺言。就把手从她光滑的肚皮上拿开,在她肩上拍了两下,用肢体语言安慰她,增加说服力。潘小美于是抓住柳天凉的手,说:
“听你刚才讲的话,我好怕。武娟死的那样惨,不会恨我吧?”
“哎呀,她死与你没有关系。”
“我曾逼你离婚.........。”
“小美,别胡思乱想,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两个人躲在花园亭子里小声讲话,柳天凉一直留意着饭厅里邻居们的动向,他越是担心被人撞破秘密,潘小美讲的话题越是趋向敏感,又不好堵她的嘴。这时,有人走到了饭厅门口,柳天凉连忙闪在一边,倒是潘小美不慌不忙的看去,原来是美美出来找爸爸,外边黑黑的,月光清凉,她不敢出来,站在门口四下张望。柳天凉怕她喊叫,惊动人,主动走过去安慰,同时摆脱了潘小美敏感话题的纠缠。
送走了几批来打听武娟情况的好心邻居,天已很晚了,挨骂了一天,柳天凉总算熬出了头。他洗澡后倒在床上,浑身酸瘫,脑袋里昏昏然,比在化肥厂指挥抢进度的工程建设还累。据说改造废气排放的工程即将上马,按照现在的疲惫状态,真是有心无力了。
“老子今晚好好睡一觉,不许任何人来打搅。”柳天凉在心里大声说。
他一个人闭着眼挺在床上,无人来打搅,就是睡不着。刚迷糊了,吴副所长、老协警、渔夫们、邻居一个个都跑来笑他、斥责他,不厌其烦。后来,武娟也来了,这回不是焦尸,是新婚时的模样,不说话,用眼看他,用手摸他。
不知什么时候,柳天凉终于摆脱了那些人的纠缠。才打个盹,外边太阳已高升了,看看时间,六点半,夏天夜真短。蹬开毛毯起床,感到空调开的有点冷,不是自己打的温度,难道梦里那些人真的来过?又见到床头不知是谁丢下了一件日式内裤,有点面熟,没有补丁,梦里给武娟换上才好了。又想一想,连忙抓起藏在衣袋里,往潘小美楼下住处走去。
潘小美在化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素颜两天已受不了啦。柳天凉把那日式内裤向她头上扔过去,潘小美见了羞涩一笑,忙的拿下扔到床下盆里,还抱歉地说:
“换下忘记拿了。”
“梦里有鬼,原来是你。”
“你睡的那样沉,真是佩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