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冷把潘小美拉到墙角背人的地方,关心地问:“弟妹,现在风声紧,快回家休养着,别到处乱跑。婚前怀孕也是不容许的,懂吗?”
“真吓人,这人好凶。我来流产应当容许吧?凭什么抓我。”潘小美对那凶男人“哼”一声,她那媚眼里露出了蔑视的神色。有干部亲戚撑腰,她的语气也硬气了。
“啊,太好了。我村正好有一个指标没有抓到人,让她逃掉了,李胖子骂我是酒囊饭桶呢。柳老大,请你弟妹帮帮忙吧,顶替一下,还能得到一笔营养费呢。”那个凶男人露出了笑脸,凑了过来,要把潘小美带走。
“胡说。”
柳天冻忙拦住凶男人。柳天冷急的冒冷汗,拿出凶劲,把潘小美拖下楼,带到医院大门外。一边走,一边低声下气的哀求说:
“我的好弟妹呀,那是三弟留下的根呀,你说的是什么话。快回柳庄好好养着,千万不要赌气行事,一步走错,一辈子后悔莫及。”
“那你们为什么逼那些女人上手术台呢?她们都有根了吗?”
“这.....这........”柳天冷还要劝,但是楼上柳天冻跑来喊他,只得丢下潘小美回去。
一个人挺肚子站在医院门外的路上,潘小美还觉得心里“突突”跳,看样子得另找医院。探头四处寻找,小红跑得没了影子,她一定以为遇上了抓嫖的便衣警察了,逃得无影无踪。有一个三十多岁陌生妇女笑脸凑上来小声说:
“美女,第一医院忙着完成计生部门下达的任务,业务繁忙。我介绍一个专科医院给你,人少,费用低,包你满意。”
“你是医托吧?”潘小美将信将疑,在饭店里,她经常拉客宰客,当托是内行。
“大城市医院才有托呢。我可是好心人,告诉你吧,咋天开始,各乡各村 带来好多女人,节扎、上环、流产,在这儿等,你要等到哪天才能挨上号?”
那陌生妇女说的很诚恳,潘小美感觉她不像是个骗子。又聊了几句,讲得话渐渐投味口。那妇女自称姓宋,来医院看望被村里带来接扎的弟媳,已送进手术室去了。她介绍说:
“那个医院名叫‘呼和好特某医院’,妇科手术的技术水平全世界第一,收费全世界最低。还绝对保护患者隐私,服务包你满意。”
“这名字好怪。”
“这是保护隐私的称呼,说真名会被跨省请喝茶的,懂吗?”
两人谈着,叫了一辆出租车正要上车。柳天冷忙一头汗跑下楼,老远喊:“弟妹,那家医院不能去,去了你会后悔的。”潘小美有点犹豫时,宋大姐连忙说:“这些人专门欺负女人,别理他。’两人上了出租车,一溜烟走了。柳天冷无法阻拦,任务在身又走不开,连忙打电话到柳庄告诉柳老奶,叫她来拦阻潘小美。天色阴沉沉好冷,像要下雪。
同一个小镇,距离很近,十几分钟就到了“呼和好特某医院”。原来是一家倒闭的工厂办公楼改建的。上下五层,墙体刷的粉白,中间有一个大大的红十字标记,医院的名字招牌也很显眼。
接到潘小美的电话,小红已来到了医院的门口,寒风里冻的缩作一团,见了潘小美马上说道:
“潘姐,那男人真凶。这位大姐陪你来的?好冷呀。”
大厅门口接待的护士热情招呼每个人,偷偷和宋大姐对眼色。潘小美和小红讲了好多感谢的话,送走好心人宋大姐后,她们走进大厅,病人不多,只见正面墙体上有几行醒目的金色大字:
“把病人当亲人,关怀、体贴、温柔。”
“一流的服务、一流的技术、一流的信誉,最低的收费。”
小红跑腿挂了专家号,两人到了二楼尽头的妇产科,门口长椅子上有两三个妇女在等待。她们聊起来,原来也是由好心人介绍来的乡下人。正讲着,妇科门开了,一个年轻孕妇边走边扣着衣服出来。又等了好久,轮到潘小美的号,接待的是一名操安徽口音的女医生,自称姓赵,三十来岁,打短发,两眼像熬夜似的红,身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典酒味, 声音还有点嘶哑。问诊前,潘小美关心地问:
“赵医生身体不舒服吗?”
“我们妇产科医生最辛苦了,经常加班加点还熬夜。为了鼓励产妇,把嗓子都喊哑了。”赵医生讲着,拿出诊单和笔,又笑笑说,“为了千万家的欢乐,我们妇科医生多付出点心里也高兴。”
听到了潘小美的要求,赵医生变得更和蔼可亲了,对她怕疼的耽心,很有把握地说:“大龄胎儿的流产很好处理的,比足月出生容易。这方面我是专家,包你满意。”
小红流产过两次,很有体会地说:“流产前医生都是这样说,到手术台上就疼的要命呢,死不了活不成那感觉。”
“那是她们医术不行。我的那些病人手术后都夸道,‘医生,还没有你用输液袋打我疼呢,下回还到你这里来。’当然这是笑话。正说明我医术多么的好。”
“费用是多少呢?”潘小美又耽心钱的问题,因为柳天凉没留下多少钱给她。
“先交三千块钱,多退少补。”
“红包要多少?”
“我院坚决执行国家相关规定,不收红包。”
到布帘后的检查台上躺下,赵医生检查一番,摇头咂嘴地说:“胎龄八个多月,事情有点难办。”
潘小美心里一惊,忙问:“有什么难处吗?”
赵医生说:“流产的风险高,手术的费用要增加两成。”
看到潘小美答应了,赵医生又说政策禁止流产大龄胎儿,医院得承担被罚款的风险,手术费用中还要增加一定的提留金额。潘小美为了丢掉身上的累赘,为了与柳家一刀两断,对赵医生一再增加的要求只得忍疼答应,只求快快做手术。
小红陪潘小美去验血、查尿、量血压等等,样样还得掏钱,每次账单到手,小红都惊呀地说:“比我两回用的钱都多,还不如把孩子生下来扔给老太婆呢。”
“她说的野种那话太气人了,我就是要让她一家断子绝孙。”
赵医生说 晚上进行手术。将进手术室时,在门口,柳天冷气喘嘘嘘跑来劝,潘小美不理他进去了。事已至此,柳天冷大男人不好闯妇科手术室,急的恨:
“柳老太哪里去了?怎么还不来?”
手术室里一片白:洁白的墙、窗帘,手术台上铺着洁白的床单,潘小美仿佛来到了一个纯洁的世界,因为已是夜晚,灯光亮的刺眼。包括赵医生在内,共有四名医生护士到场,有的准备手术器具,有的准备药物。潘小美临到真正手术了,心里又七上八下,硬着头皮上手术床前,四周打量一眼,后边站的两个医生戴着口罩,分不清是男是女,不时瞄她一眼,像在等待她上床。再后边窗帘没有拉严,留着一道一尺多宽的缝隙,很适合窗外人悄悄拍照,当然仅能拍到她叉开的大腿而已,却能正面拍到赵医生的一举一动。
女护士为她的手术区消毒,虽然室内开着暖气,潘小美仍感到大腿内側凉嗦嗦的。腹内胎儿又在踢她,仿佛在提醒母亲,他要活下去,不愿生命从此了结。潘小美不由得伸手去摸隆起的肚子,心里伤感地说:
“孩子,妈对不起你呀。”
“哎呀,你干什么,刚消毒过还得费事。”护士毫不客气地用消毒夹子敲开潘小美的手。
赵医生戴手套的手按压潘小美的肚子,要找准胎头胎臀,好把准备好的毒针隔肚皮刺进去,把胎儿一针毙命,之后再打催产素引产。
与柳天凉的动作比起来,赵医生的手指按压粗暴,像要把手指捅到她肚里去摸清胎儿状况,丝毫没有惜香怜玉的柔情,潘小美只有皱眉忍受。按压了好久,赵医生埋怨地说:
“肚皮脂肪太厚,真是麻烦,手指都酸了。既然要流产,为什么又吃太多的营养,你这女人是个脑残。手术费用得相应增加。”
“赵医生,刚增添了价钱又改,不好吧。”
潘小美抬起脸说,她反感赵医生的话,想起这些天的破灭的希望和受的委屈,心里想哭,但极力忍住了。
“啪”
赵医生生气了,一把掌拍在潘小美曲起的大腿上,打得“啪”一声响。看来赵医生习惯生气时摔打东西,难以控制自已的情绪。她红着眼大声说:
“什么话?医生不是神仙,要吃饭穿衣。有服务就得收费,谈价是不欺你,让你花钱花个明白。”
吼着,赵医生叫护士拿出一纸补充协议,逼令潘小美签字。上面新添了几笔费用,看样子是早已准备好的,刚才赵医生讲得那些涨钱的理由,不过是临时找的借口。那边一名护士已准备好了药物,对着灯光在排空针管里的空气,看样子,只要潘小美签字,就开始手术。这时潘小美已后悔一时赌气来流产,就用试探的口气说:
“这样贵,我不流产了,行吗?”
“想赖账?不流产这钱也得交,一分不能少。”赵医生面无表情地说,初接诊时的笑脸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过份了吧。”
“做小三,逼得丈夫杀掉妻子,把那一家子搞的破败那才叫过份呢。”
赵医生自从看见柳天冷在手术室门口喊叫,就已看穿了潘小美来流产的秘密。因为柳天凉杀妻案时太出名了。她拿过护士手中的大针筒,用两个手指按压潘小美的肚子,要最终落实下针的部位,又冷冷地说:
“你还等什么,浪费时间是要加钱的。”
潘小美听了,又羞又气又愧,神精全乱了,不由得签了字,长叹一声闭上眼,任由赵医生处置了。
天亮,经过一夜的冷静,柳老奶的气渐渐消了。没有了潘小美帮忙打理,起床后,柳老奶做饭、扫地、为孩子穿衣等等,忙得够呛。上午,在门口遇到小马,听到他讲咋晚潘小美到镇上宾馆气得要流产,柳老奶心理莫名其妙的难受。小马说:
“别听办丧事的胖子胡说,他嫖娼、赌钱都会,不是好人。”
到了下午,柳天冷叫人带话过来,柳老奶知道潘小美真的去了医院,心里后悔了。又听说差点被邻村计划办抓住算个名额,她心里急了,想着儿子恳切的遗言,他只留下潘小美肚里那个种,一遍遍骂自已老糊涂,恨不得马上找到潘小美向她道歉,请她回家。可是两个孙女太小无人带,自已去找人,一时不好托付给邻居带,心里像有猫抓。盼到美美放了学,再三叮咛说:
“美美,晚饭你好好带妹妹吃,奶奶去找潘姨,你在家不要欺负妹妹。如果我回来迟,你带妹妹们睡觉。有事的话,去喊封二娘。”
“奶奶,我已长大了,你放心去吧。今天她们打我我不还手,骂我不还嘴。”
“奶奶,我也长大了,我不怕天黑,我跟你去帮你找潘姨。”四岁的花花挺起胸膛说。
“奶奶,我也长大了,我不怕猫,跟去保护你。”两岁的秋秋模仿姐姐的样子说。
“有你们三个好孙女我已满足了。”柳老奶把三个孩子每人都搂一搂,眼泪禁不住掉下来,又唠叨说,“不过,再有个孙子才像一个完整的家。”
柳老奶安排孩子们吃晚饭,自已拿块饼塞在口袋里,换上出门穿的新棉袄,又叮咛美美几句,包了头巾顶着寒冷的北风出了门。村子不通公交车,也没有其他过路车辆帮忙带她一程,幸亏年轻时吃苦慣了,柳老奶迈开步子往镇里赶,寒风推撞她,往她怀里硬钻,三三两两的雪花飞擦上她的脸。一小时后,赶到街上,天已全黑,此时柳老奶才发觉来时没向小马问清楚潘小美住的宾馆名字,更不知道柳天冷说的呼和好特某医院在哪儿。街两边闪亮的霓虹灯都美丽,她不知往哪儿找。寒风里,柳老奶问了几个人:
“我找小潘,她住这里吗?”
“老婆子,神精病。”一个西装笔挺的宾馆老板骂道。
“小潘?潘金莲吧,哈哈。”一个宾馆门口的保安说。
柳老奶碰了几个钉子,无助的走到一家大饭店门口避风。肚饿了,一边啃干饼,一边向里边探头探脑。保安见了,怀疑她是个乞讨婆,要赶她滚。
这时一群酒足饭饱的乡村干部有说有笑走出饭店大门,其中一人是柳天冷,喝的脸通红,走路打晃。抬眼看见柳老奶身穿旧棉袄,啃着干饼,冷的嗦嗦的,忙趔趄走过去,老远喊:
“大娘,哎哎,现......在才来。”
他把柳老奶拽到角落,喷着酒气说:“人在那个.....个好特某医院,我拉不住。快去看看,只怕已赶不上了,进去好好久了。”
又向柳老奶讲明了医院位置,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送她去。柳天冻跑到大饭店巷口角落偷偷撒了一泡尿,此时慌张找来说主任喊有事,说弟兄俩都跑哪里去了,晚上还得下乡行动。柳老奶只得孤身一人来到呼和好特某医院。已是晚上九点多,医院里冷清清只有三两人。在走廊里,一名护士以为柳老奶是产妇婆婆,指给了流产手术室的位置。第一道门上写着:
男士止步
曾经阻挡了柳天冷的追喊脚步,柳老奶可不在乎,推门就进去了,并无人阻拦。里边还有玻璃隔拦,不过布帘没有拉严。此时帘里手术室内有外地女人凶狠的叫骂、打人的啪啪声,一个女人在哀嚎,声音很像潘小美。帘缝外有个护士在用手机对着里边拍照,柳老奶忙走到帘缝边往里边一瞧,惊呆了。 只见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女医生暴怒中,用输液袋狠抽女病人裸露的下身,一下又一下,打的“啪啪”响,嘴里还嚷叫:
“敢骂我黑心要钱,打断你的腿。”
手术台上的女病人嘴里疼的呻吟,努力想爬起躲避,但是手术后太虚弱了,仅抬起头就无力地躺倒,连把叉开的裸腿收回的力气都没有。女医生打累了,又去抱起女病人一条裸腿,要赶她滚出去。旁边几个医生护士望着,无人阻止女医生施暴,像司空见惯一样。柳老奶隔着玻璃仔细一认,开始因为女病人穿着手术服,又仅看到头顶,眼花看不清。到女病人往起挣扎,才认清是潘小美,不由得怒火中烧喊道:
“凭什么打我儿媳,我和你们对打。”
“你是她婆婆吧,快去救孩子呀。”拍照那个好心护士提醒说。
柳老奶乡下老人心急,也不顾里边是无菌间,推开门就闯了进去,还拿出乡间老妇骂架的粗嗓门吼叫:
“凭什么打人,你是医生还是强贼?”
骂着发疯一样就要抓打那个女医生,一群医生护士都惊呆了。潘小美见是柳老奶,忙用虚弱的声音说:
“别管我,快看看孩子,孩子还活着。”
同时柳老奶也听到墙角有声音,像猫叫似的,声音已很微弱。她不再理会惊呆无言的医生护士,忙找到一个不锈钢垃圾桶边,只见一个小婴儿裸着身子,浑身是血,肚子上还拖着半截沾着血脐带,睁着小眼,不时嘤嘤哭一声,声音微弱像猫叫一样,两只小手乱摆,已快冻死了,看那脸型,活像柳天凉再生。柳老奶不由得叫道:
“乖乖呀,你受苦了,是谁黑心把你扔在冷铁桶里的?”
柳老奶慌忙伸出两手抱出婴儿,肚子上拖着一尺多长的脐带,满身羊水血污,两只眼睛溜溜的望着她,像终于盼来了救心星,小嘴一撇一撇的,不时的哭一声。柳老奶看着婴儿,越看越像柳天凉的模样,腿裆夹着小鸡鸡大黑卵,心里高兴的颤抖,连忙一手抱着,另一只手解开棉袄扭扣,激动的把寒冷的孩子贴肉抱在热热的心上,像大冬天塞个冰块在胸口,又像藏只小猫在怀里,流着泪叨念说:
“乖啊、乖啊,奶奶抱你,现在暖和了。”
孩子得到了温暖,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哭着,哭一声,小嘴就在柳老奶胸上亲一下,两只手乱抓,但是只有一只腿乱蹬,另一条腿无力蹬动。原来那个赵医生先是手术台上几次加价,拖延了不少时间,手术中又几次痛打潘小美,像在等待柳老奶到来。打毒针时想着今天是发财了,又打人打个痛快,洋洋得意,思想不集中,再加上是个冒牌医生,手艺不精,那针打在胎儿腿上。重要的一点,赵医生没有执行强制流产足月胎儿的规定,当胎儿的头刚露出产道口时,塞一块手术巾在胎儿嘴里,那样的话,即使胎儿没有被毒针打死,产出后也无法哭叫,她的母亲无法知道胎儿还活着。说明她还是有一点点良心的。柳天凉是命不该绝。
“你们为什么这样坏?”
柳老奶心疼孙子挨冻、潘小美挨打,连哭带喊冲向赵医生那几个,两手抱着孙子,要用头撞她们。又骂:
“为了钱,你们医生没天理的事都敢干。”
赵医生从潘小美两腿间逃开,手里拿着棉签直发抖,面对老婆婆的怒吼,刚才打潘小美的狠劲一扫而空。有两个护士最怕医闹,脚底抹油早已溜之大吉。潘小美忘了自己受过柳老奶的苦,心里只有孩子,忙艰难抬起头,用虚弱的声音对柳老奶说:
“打了毒针,快去城里急救,这医院不行,快去、快去,一定要把他救活。”
“你一人在这里,她们医生还会打你,怎么办呢?”
柳老奶抱着孩子,急的团团转,几分钟时间里,老少两人已真的有婆媳亲情了。潘小美多讲了几句话,已累的冒虚汗,早已把自已的生死置之度外。艰难地说:
“你快去,别管我。我有个朋友接个电话出去了两个小时了,马上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