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给我讲一些其他的事情吧……”过了不久,安室对着冲矢开口请求。
“你想听什么?”冲矢发问。
“什么都可以,我只要听你说就好,”安室带有一点疲惫的语气,“我必须忘记我现在所想的东西……”
“既然如此……”冲矢缓缓拖长了自己的语音。
眼下的安室侧坐在沙发上,正对着坐在他身旁的冲矢,这个角度和姿势似曾相识,在几年前的某个地方也发生过。当时那个人正打算举枪自杀,赤井为了拦住他而自曝身份,可没想到因为另外一个人的出现,让原本已经放下的手枪又扣动了扳机。
“我还没有与你讲清楚当时的情况吧?”冲矢看着安室的脸问道,“他的事情,你想听吗?”
“为什么不呢?”安室透说,“我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只怕你听完又要生气。”冲矢很清楚安室的个性。
“……你讲就是了。”安室默默地扭过脸去。
冲矢应允,于是使用简洁的语句进行讲述,他的语气非常缓慢,以确保眼前的人可以听到。不过他在讲述的同时,也在仔细观察着安室的表情,只要触动了安室的半点神经,他就会立马终止这次谈话。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安室全程都默不作声,哪怕听到最能令他震撼的原因,他也只是露出了一点苦涩的表情。冲矢很确定他听到了一切,可是他的反应却与平常大相径庭,若是换成以前的安室,只怕早就跳起来与他拳脚相加。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冲矢开口做出总结。
“……是吗。”安室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往身旁歪了歪脑袋。
“我以为你会有很大的意见,”冲矢昴说,“毕竟他是你很重要的人。”
“就算我生气的话,他也不会再回来了啊……”安室阖上眼睛摇了摇头。
冲矢是记得的,在上次他们邀请安室前来的时候,江户川很不准时地提到了一个问题,正好有关已经死去的宫野明美。根据安室拿来的证明,他同时是明美和志保两人的表哥,对于明美的死,他不可能毫无触动,更何况这件事情又与赤井相关。
“他选择的是他自己的人生,我没有权力干涉,以及现在无论怎么说也没有用了……”对于苏格兰的死亡,安室如今给出了与明美同样的评价,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也满溢着无可奈何的忧伤。间接造成他们死亡的人,眼下就坐在他的面前,然而他已经丧失了意志,不再企图对着那个人出手。
“因为,已经没有用了啊,”安室轻轻地开口说着,“而且,我们现在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
“……”
“不要偏离自己的目标,这不是你当时教我这么做的吗?你忘了吗?”安室强打精神地微笑着,可是下一秒他就流出了眼泪。
“……”
“……抱歉,”他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说起来,我另外一个朋友的祭日快要到了,他们两个都葬在同一个园区里,我过两天会过去看看他们……”
“等你的身体稳定一点再说吧。”冲矢使用了低沉的语调。
“我还没有那么软弱,”安室的声音反倒扬了起来,“毕竟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忙,或许我现在早就死了,现在的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懂得生命的宝贵……人一旦死亡,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有活着才能背负更多的责任……总之我想要感谢你们,没有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将我抛弃,并且还帮我解决了太多的麻烦,尤其是你,赤井……”
“……”
安室仍旧柔软地微笑着,他的眼神却十分清澈,他颊边的水迹还未擦干,却早已被他本人刻意忽略。安室的意识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原本笼罩在他眼前的迷雾,也开始逐渐消散起来。
[五十七]
“我很抱歉。”过了半晌,冲矢开口如是说着。
“……嗯?”安室一愣,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对你隐瞒他的死因,是我的责任,”冲矢推了推脸上的眼镜,“能让我当着很多人的面道歉的人,你是头一个。”
“是吗……那我还真是很荣幸。”安室缓缓地翘起了嘴角。
由于这两天的确很疲惫,安室不久后就有了困意,他拒绝了去房间里休息的提议,而是直接睡在了冲矢的手边。冲矢帮他盖上薄外套,又收拾了茶杯和地毯上的水渍,随后他并没有离开客厅,只是静静地守在与安室相邻的沙发上。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安室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冲矢不在身边,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又闻着味儿一路找到了厨房。他首先探进去一个脑袋,看着系着围裙的冲矢站在灶台边,他又看了看厨房里的杯盘瓢碗,露出了一点奇怪的表情。
“饿了吗?”戴着眼镜的工科生转头。
“什么啊……那个手套。”安室指的是冲矢手上那个绿色的鳄鱼。
“在超市里顺便买的。”冲矢随手将手套晃了晃。
“……哦。”安室挑眉应了一声。
随后安室就像一只猫一般,将整个厨房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他找到了放在灶旁的炖锅,揭开盖子往里面偷瞄。那是冲矢刚刚试做的炖菜,他很大方地请安室进行试味,而安室用小碟子盛了一点,首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如何?”冲矢问道。
“嗯——”安室用舌尖舔了舔唇角,“盐度不够。”
“说起来,我似乎多加了一碗水在里面……”冲矢用鳄鱼手套托着下巴。
“你白痴吗?!”安室直接喊了出来。
最终安室亲自动手,料理那锅盐度不够的炖菜,他很认真地计算了放盐量,又仔细品尝着汤底的味道。在成品即将完工之前,他很不客气地批评了冲矢,对料理制作的教育是一方面,至于其他的则是完全的寻开心。冲矢表示心知肚明,于是站在原地随便他骂,他发现此刻的安室单纯得要命,竟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上钩。好好教训完冲矢的安室,脸上的表情得意洋洋,就仿佛得了便宜的野猫一般,将尾巴高高地翘了起来。
“啊,有电话找我……”在午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安室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手机离开餐桌,看着屏幕上面的号码。冲矢隔空看着另一头的安室,似乎在与什么重要的人通话,安室自始至终保持着敬语,又很有礼节地向对方告别。
“是警视厅的人?”冲矢表示读懂了安室的口型。
“嗯,”安室回应一句,又拉开椅子坐回到桌前,“他们想要让我去一趟。”
“应该是其他的事情吧?”冲矢并不认为安室的身份已经暴露。
“因为我是被劫持者的案件委托人,所以打算找我了解情况……”安室点头,继续拿起筷子吃饭。
冲矢感觉安室已经恢复了精神,因此就没有开口阻拦,在两人结束午饭之后,他就亲自把安室送出了家门。然而安室在临走之前,别有深意地回望了冲矢一眼,他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随即对着冲矢开口了。
“以后别故意往锅里加水,挺糟蹋食物的。”他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
“了解。”冲矢摊手表示接受批评。
“以及……那鳄鱼手套挺适合你。”安室停顿了一下,又把目光放在天上。
“我就当做你在夸奖我吧。”冲矢抬起嘴角笑了一声。
有些话安室并不打算说出口,他认为没有必要,而冲矢也不逼他,任其驰骋来去自由。他看着安室坐上马自达,又用钥匙发动车子的引擎,白色的跑车顺势划出一个圆弧,驶出了工藤宅宽敞的庭院。
“谢谢。”
“彼此彼此。”
有些话即使不说出口,也能够很迅速地传达给对方。
[五十八]
离开工藤宅以后的安室,直接前往警视厅的方向,他在途中随手打开了收音机,听着里面传来的新闻。今年其他国家的事情似乎特别多,并且统统都集中在这两个月,易政改革也好,惶恐暴乱也好,领土争议也好,总之世界的格局变得有些不太平起来。美国每次都是惹事的大头,欧洲则被难民潮与暴恐搅得天翻地覆,至于亚洲部分的国家,正在因为领海的划分吵得不可开交。安室作为日本的公安,了解世界进程也是很重要的一环,虽然他不会正面参与,但也会从个人角度做出评价。相比较起来,东亚地区比欧美简直要安全得多,即使每个国家内部都有不同的问题,也不会像某些地方一样,随时都会引发战火。东亚国家虽然每次都小打小闹,但是关键时刻都会稳住阵脚,每个领导人都小心地观察局势,守住那点微秒的平衡。
果然战争还是不可取的吧……他摇了摇头,又抬手把收音机关掉,他驾驶着车子拐弯,停在了警视厅附近的一个停车场。记得上次来到这里,似乎还是他把马自达撞坏的时候,也就是那次他得知了伊达航的死讯,也得知某个巡查部长是伊达的后辈。
“打扰一下,”安室走到值班警察的面前,“刑事部搜查一课的高木巡查部长叫我过来了解情况……”
“是的,请跟我来这边。”值班的警察起身点头。
“麻烦您了……”安室微微颔首,跟着他走向大厅的侧面。
“请在这里稍等一下。”值班警察抬手敲了敲调查室的门。
在征得同意之后,安室道了声谢,随即走进了调查室,高木原本在整理案件材料,此时也走到了他的面前。安室很平常地鞠躬行礼,高木则略微有些迟疑,因为他并不善于进行伪装,所以很快就被安室给发现。
“怎么了吗,警官先生?”安室开口问道。
“啊……没有,”高木摇头,“在这种时候要求您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听说您先前还在住院……感觉好些了吗?”
“谢谢关心,已经好多了,”安室回答,“生怕会再次复发,于是在医院里多待了一段时间。”
“那样就好了,”高木伸手对着桌边的椅子,“那么,请您坐在这里。”
安室应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高木递了杯水给他,他微微点头以表谢意。他看一眼桌上摆着的文件,似乎是与他相关的几件案子,他大概知道高木想要问什么,于是并没有感到任何窘迫。
“今天主要是想找您了解一下情况,”高木说,“我们调查过这两个月的几件案子,发现它们都有某些关联,甚至也与您有关系……”
“我知道的,”安室回答,“我会尽量配合。”
“那我就首先谢谢您了,”高木说着拿起了笔记本,“接下来我会详细说明这几件案子,并且询问您一些问题,请您务必如实回答。”
“是的,拜托了。”安室保持着平稳的语调。
见安室表现得非常淡定,高木也不敢太过拖沓,他拿起印有文字的纸张,一段一段对安室进行说明。安室也很仔细地听着,同时在脑海里闪过不同的影像,他根据高木所了解到的内容,来考虑接下来所要表述的台词。
“据我们了解,已经死亡的花椎龙之介与袭击您的贩毒团伙有关,并且发生在东京港口附近的那件案子,犯人已经确认是这个团伙的领导,”高木问道,“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在他们袭击我的时候,那位龙之介与他们在一起,”安室透说,“至于后面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因为我当时正在住院。”
“那个贩毒团伙全部伏法的事情,您知道吗?”高木又问道。
“不知道。”安室摇头。
高木对此表示理解,于是继续进行说明,他讲到了龙之介连续杀人的案子,也讲到了其被人射杀的最终结果。高木认为安室知道这件事情,因为警方从花椎女士的通话记录里找到了安室的号码,出于保守考虑,他需要得知安室当时的具体动态。
“我当时在米花町,因为花椎女士拒绝我继续调查,因此我打算过去看看,”安室透说,“但是那个时候身体突然不太舒服,于是我就去了朋友的住所休息,直到您通知我的时候才重新赶过来。”
“是哪位朋友,方便告知一下吗?”高木问道。
“是那位冲矢昴先生,”安室开口,“您应该还记得他才对。”
“啊……是这样啊。”高木点头。
安室对冲矢的事情并不担心,那个家伙早就做好了不在场证明,并且风见也从旁协助,让警视厅无法查到冲矢的车子。他所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估计高木很快就会问到,他需要知道警视厅已经得知了多少,是否会对他今后的举动产生阻碍。
“虽然您中途停止了对花椎龙之介的调查,但是我还是有个问题要问您,”高木停顿了一下,随即看着安室的脸说,“降谷零这个名字,您了解吗?”
“不了解。”安室回答。
“我们怀疑这个名叫降谷零的人在昨晚与花椎龙之介接触过,”高木说,“甚至在花椎龙之介被未知人物射杀之前,他也曾经喊出过降谷零的名字,我们怀疑负责射杀花椎龙之介的人,有可能是降谷零本人或者他的同伴,大概是想要隐瞒什么……”
“是这样吗?”安室露出了一点复杂的表情,“这就有点麻烦了……只是很遗憾,我并不知道有关那位降谷零的事情……”
不知是否因为相信安室,高木并没有继续问下去,有关降谷零的话题,就这么简短地迅速结束。安室的表情相当诚实,仿佛看不出任何破绽,然而他在高木无法察觉的时候,悄悄地眯起了自己的眼睛。
[五十九]
“在我个人的立场上,我是非常感谢警方的,”安室透说,“我在电视里看到了新闻……原本以为这次要吃大亏了,却没想到警方帮了我的大忙,我可想不到会在处理私人案件的时候,会碰上一群贩毒团伙这种事情……”
“啊……是的。”高木迟疑了一下,随后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想亲自去调查的,”安室露出了一点无奈的表情,“但是我一连住院两个月,即使目前也没有办法继续侦探的工作……对于那位龙之介的死亡,我感到非常遗憾,明明应该是我负责的对象,可是现在……”
“请不要过于自责,那并不是您的问题。”高木对着他摆了摆手。
“或许现在我应该考虑结婚了……”安室阖眼说了一句,随即猛地开始咳嗽起来,高木吓了一跳,赶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他看着安室捂着嘴唇,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而安室的表情有些痛苦,他甚至已经咳出了眼泪。
“安室先生……安室先生?”高木试图小声地呼唤他。
“抱歉……我暂时不能看到阳光,”安室将脸埋在桌子底下,“太敏感了……会受到刺激。”
“十分对不起,没有考虑到您的身体状况就……”高木有些手忙脚乱。
“……没有关系,”安室摇了摇头,道一声,“只是我一个人生活习惯了,似乎太相信自己的能力,现在出了这种事情,身边竟然没有可以帮到我的人……”
安室一边说着,一边暗中用余光观察高木的反应,虽然他并不想这么做,但是他需要让其相信自己没有后防。这次公安与自己的行动重合率很高,足以让高木怀疑到自己,即使让他知道真相并不是最坏的结果,这也对自己日后的计划产生了阻碍。他必须先发制人,撇清自己与公安的关系,就算高木要调查自己,也无法找到很确切的证据。高木是一个老实人,因此安室要利用他的同情心,公安与刑警毕竟任务不同,他不能因为对方是同道就暴露自己。
抱歉了,后辈啊……
在安室来到警视厅之前,高木确实考虑过他就是降谷零的情况,毕竟在安室遭到毒手之后,公安就突然出面拿下了陷害过他的团伙。在海警死伤众多的爆炸案里,也出现了公安的身影,他们找到了一具被狙杀的尸体,正好是先前逃脱的团伙头目。再后来涉谷中心附近的暴力团事件,让警方得知了降谷零的名号,花椎龙之介在曝出这个名字不久,就又遭到了莫名狙击手的枪杀。警方无法查到那个狙击手,因此他们怀疑是公安作祟,而降谷零作为他们的同伴,自然受到了他们的保护。
他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像啊……高木还记得,在安室初次遇见FBI的时候,当时他简直一反常态,恨不得马上就把他们撵出日本。一般人无法与国际特工产生交流,可他就仿佛在处理普通的日常,他似乎很熟悉那两名FBI,因此完全没有露出很陌生的表情。安室透今年29岁,与伊达和松田正好同龄,他也的确没有在警视厅里工作,而是以私家侦探的身份示人。他拜了毛利侦探为师,为的是提升自己的侦探水平,然而他的举止相当低调,令陌生人很少能够注意到他。
“他是跟你一样柔弱的家伙,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伊达航曾经这么说。
“他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呢!”他摇晃着嘴里的牙签。
“那家伙别是去追逐松田的脚步了……”伊达的目光有些惆怅。
“好想再与他们见一面啊……”他看着警察手册末尾的名字。
高木突然又回想起来,当时放在伊达墓前的牙签,除非是非常熟悉的同伴,否则不会如此了解他的特点。而在那之前的一个月,安室正好因为事故去了警视厅,当时高木恰巧被错认成伊达,导致他连夜被绑架至北海道。
如果他真的就是那位最强前辈的话……
高木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情况,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公安的话,那么他肯定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反之如果安室不是公安,他同样也问不出任何结果,眼下没有证据证明安室与公安有关,也无法认定他就是那位降谷零。
因为,公安是无法看到阳光的人啊……
高木对安室的印象不差,甚至对他有些赞赏,他可以完全独当一面,破解一些非常棘手的案子。高木不认为他是坏人,他在某些方面已经将安室看作同伴,或许是因为警察的直觉,令他可以感觉到安室身上类似的气场。
“我知道的哦。”他记得安室曾经这么说。
“因为我的朋友里也有警察呢……”他的目光很柔和。
“我好像重新拾回一点信心了……”他使用着平稳的话语。
“谢谢你,高木警官。”他笑着眯起了自己的眼睛。
高木思索了一阵,最终决定表示放弃,他不想让安室为难,也不想让隐藏着的公安为难。即使警视厅与公安关系不好,他也想相信眼前的安室,他想以自己的直觉,做出不会令他后悔的判断。
我选择相信你,就如同你也相信着我们。他在心里如是说着。
请证明给我看吧,安室先生。他露出了一点坚定的表情。
[六十]
高木没有再询问降谷零的事情,安室也就逐渐停止演戏,他感觉高木已经结束任务,于是便开口请求离开。高木的确没有留下他的理由,因此点头表示同意,不过在告别之前,他再次确认安室的身体无碍,随后才亲自把他送出了大门。
高木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份,这是安室的第一感觉,在把车子开出停车场之后,他想了想,又直接走上高速来到了市郊。此时夕阳已经西下,而他独自站在一个墓园的门口,他望望左右,确认没有人跟踪他,这才迈步走进了墓园深处。这里埋葬着他的几个伙伴,有两个仅仅为衣冠冢,他们的墓碑处于不同的位置,并没有被安放在一起。安室一步一步走在水泥的窄道上,他的影子在地面被拉得很长,而他沉默着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背负着有些昏黄的阳光。
他没有用来祭祀的供品,唯一带来的只有从工藤宅里拿的牙签,他仔细地扫去墓台上的尘土,又双手合十做了祷告。他并没有要流泪的欲望,只是保持着一点萧索的脸色,他看着不同墓碑上的名字,又阖上眼睛把自己融入在风里。
在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安室才如梦初醒,他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发现是风见裕也。风见这次是奉本部长的命令,让安室与众人会合,这次不仅有风见与本部长,还有被特许休假一晚上的其余降谷小队成员。安室抬起嘴角笑了一下,随即迈开脚步出发,他回到了距离总部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家比较气派的烤肉店。风见已经在门口等候,他带领安室走上位于二楼的包房,他们推开包房的门,不出意外地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欢呼。
“今天是为了什么?”安室带着笑容明知故问。
“为了庆祝降谷先生出院,以及事件解决,本部长说要请我们吃饭来着……”一名同伴满脸堆笑地看着坐在首席的本部长。
“哦——?真少见呢……”安室故意拖长了语调。
“以及上次降谷先生亲口邀请过我们,我们也好好地回应一下才对嘛……”另外一名同伴也开口附和着。
本部长对着安室招了招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而安室也毫不客气,直接坐在了唯一空着的次席。由于公安里的规定,每个人的面前都没有摆酒,不过就算没有酒精的作用,每个人的脸上也都洋溢着笑容。安室在席间表示兑现自己的诺言,也就是要暂时休假,其他人包括本部长都没有异议,只是让他好好调养身体。突然被这么多人给关照,安室其实有些感动,只是他故意抬眼单眨,以隐藏略有羞涩的表情。
所有的人都很珍惜,能够在一起聚餐的机会,他们并不刻意去说一些矫情的话,只是表示顺其自然。他们是在一起工作的小队,在某些方面又像是伙伴与家人,有看不见的丝线将他们连在一起,紧紧缠绕着无法松开。
[六十一]
上午。8:03am。
一只猫爪子凌空打来,啪地按在了安室的鼻尖,而安室半睁着眼睛,看着坐在床头的一张大脸。见安室没有反应,眼前的猫又蹭向他的颈边,它顶开了他的衣领,将整个脑袋和身体都塞了进去。
“好痛……”安室把猫从衣服里拽出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精神呢……”只要他晚上忘记关门,第二天就肯定会被猫打醒,明明本部长都没受过这种待遇,只有他本人比较特殊。安室一边想着自己不是逗猫棒,一边撑起手臂抱着猫爬起来,他走出房门,顺手把猫往狗身上一放,又睡眼惺忪地走向盥洗室。
这是他开始休假的第四天,虽然停止了工作,但是也不算闲得无聊,每天准时到来的活体闹钟,给他的每一个早晨增添了一点亮色。他承包了所有家庭成员的饮食,也负责简单的日常采购,在本部长出门离开之后,他会在屋里进行必要的整理、带着那一猫一狗出门放风。
“好了……好了,别急,”他摸了一把缠在他脖子上的奶牛猫,“今天由Robin来选,看它要把我们带去哪里……”他将可以选择的地点写在平板上,放在狗的面前,他同时挡开奶牛猫的爪子,让它不要上去捣乱。黑色的大狗按了几下平板,又对着安室叫了几声,而安室心领神会,抬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过来,我们准备出门了,”安室依次给两个宠物套好项圈,“今天的位置比较远,我们坐车过去。”它们在降谷父子的影响之下,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家的车子,并且由于一直呆在家里,每次出门它们都格外高兴。奶牛猫从小跟狗一起长大,因此带有一点狗的习性,它不仅可以习惯绳子和项圈,也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训练。
在车程三十分钟的地方有一块绿地,是很多养宠物的市民所聚集的地方,那里有时也展开一些活动,邀请宠物和主人们参加。安室今天偶然选到了这里,他很欣然地开车前往,对于他来讲,那种地方不仅可以满足宠物,也可以建立很多新的交际。
今天并不是双休日,绿地上的人数也不算太多,不过总有一些拿着手机的青年,拉帮结伙地四处跑来跑去。带宠物的主人依然可以见到,普遍都是小型或者温和的中型犬,偶尔还有兔子和仓鼠之类的出没,被它们的主人稳稳地捧在手心。
“去吧!”安室检查好项圈,随即把狗和猫都放了出去,他顺手抛给它们一个红色的小球,让它们追着它滚来滚去。安室本人则暂时没有活动,只是坐在修剪过的草坪上晒太阳,他感觉到浑身涌起了暖意,仿佛被拥抱着一般舒心。他在公安里工作了六七年,很少能有这种体验,他的任务排得太满,令他无法好好放松自己。如今他暂时卸下所有的任务,将自己完全释放出来,他感觉到久违的惬意,就好像要融化在空气里。
猫和狗追着小红球,从不远处跑回安室身边,而安室托了托脸上的墨镜,又抬手把小球给扔了出去。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家与别人家的宠物打了起来,对方似乎是一只大型德牧,正对着奶牛猫的脖颈乱啃乱咬。黑色的杜宾扔掉嘴里的球,一把将德牧给扑倒,它救下了那只奶牛猫,又使劲对着德牧呲牙。奶牛猫舔了舔身上的毛,回头一爪子拍上德牧的脸,而那德牧似乎被它给激怒,张口就要咬在杜宾的腿上。
“Robin,退下!”黑色的杜宾十分机灵,在被咬到之前迅速逃脱,它听着安室的声音,又赶着奶牛猫跑回了安室的身旁。那只德牧距离安室十几米远,它站在原地不断地咆哮,它的脚爪拨弄着那个小红球,仿佛正在耀武扬威。
真是强盗……安室表示不想认怂,他随手拿起了身边的矿泉水瓶,他毫不客气地迈步走过去,把水劈头盖脸地浇在它的脑袋上。那只德牧往后跳了几步,它的耳朵已经垂下了一半,而安室把倒空的水瓶扔掉,又摘下了自己的墨镜。那只德牧突然浑身一抖,它看到了安室的眼神,它虽然还在开口叫唤,但是底气已经减少了很多。安室抬手作势要打它,它立马就跳起来逃跑了,只有红色的小球被留在原地,静静地躺在碧绿的草丛中。
安室的腰间藏着一支电棍,自从上次遇袭后就一直带在身上,这次因为对象是宠物,于是并没有被拿出来使用。他不语捡回那个小红球,又重新坐在草地上戴好墨镜,他把奶牛猫抱在怀里,仔细检查它的颈部和腰间。
[六十二]
“被咬了疼不疼啊?”安室轻轻地揉着奶牛猫的脑袋。
“……喵。”猫儿应道。
“你也真是胆子大,竟然敢惹那种家伙,”安室挑眉,“虽然那种家伙的确应该打回去。”
“……喵。”猫儿又应了一声。
原本静静地守在旁边的杜宾,突然又对着某个方向呲起了牙,安室转头,见先前被他赶走的德牧居然又跑了回来。然而这次的情况有些不同,那条德牧已经被拴上了狗绳,眼下它正跟在一个人的腿边,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气势。安室首先示意杜宾安静,他刚刚撑起手臂起身,那只德牧就吓得直往后退,它身上的毛还没有干透,看起来有些狼狈。安室的脸上还戴着墨镜,他直直地看着牵着德牧的人,而那个人也戴着墨镜,起初没有开口作声。
“您有什么事情么?”安室问道。
“我的狗独自跑掉并且咬了你的猫,我是来看看情况的。”那个人抬手取下了墨镜。
“它倒是没有出什么事……”安室沉默了一下。
“总之,很对不起!”那个人微微颔首表示道歉。
安室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他感觉到很眼熟,他在不太确定的情况下,首先闭嘴没有发问。后来他突然想起,这个人跟国会里的某个议员长得很像,只不过他没有那么年轻,也不会独自来到这种地方罢了。
“我这里有纸巾,帮它把水擦一擦吧,”安室放下了手里的猫,“虽然现在是夏天,它不会被淋到生病。”
“但是它很怕你……”那个人拽了拽手上的狗绳。
“您把它抱起来吧,”安室透说,“如果您乐意它保持这种样子,我也没有意见。”
“……好,我知道了。”那个人点头。
安室蹲在那条德牧身旁,很细心地帮它整理被打湿的毛,而那条德牧动都不敢动,一直趴在那里垂着耳朵。安室的手法相当熟练,很快就将德牧打理得干干净净,他把用完的纸巾放进塑料袋里,又揉了揉德牧脑袋上的毛。
“以后不要以大欺小,听到了吗?”安室仿佛在教训一个小孩,“哪怕是猫也不行。”
“你能跟它讲话?”那个人有些吃惊。
“就算是宠物也是有灵性的,即使它其实听不懂人话,”安室耸了耸肩膀,“好了,您带它回去吧,以后请注意留意它的动向。”
“说到这个,我正好想与你聊一聊。”那个人却开口打断了他。
安室也正有此意,于是留在原地没有走开,他重新把猫抱在怀里,又抚摸着杜宾犬的后背。他听着那个人做自我介绍,果然跟那个国会议员有关,那是当前政坛里有名的右翼,名为大岛哲夫。而眼前的人名叫大岛狩真,是大岛哲夫的第三个儿子,他的大哥加入了不同的政党,每天为了不同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狩真则跟随他的二哥,从防卫大学毕业成为了尉官,他感觉政治不是他的志向,他更加对军方和警方感兴趣。
“您还真是很厉害的人呢……”安室不得不佩服他的胆量,“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觉得你也是个很厉害的人,你给了我很强的震慑感,”狩真说,“虽然你应该也跟我差不多大。”
“唔……算是吧,”安室没有反驳,“您是说我治好了您的这条狗吗?”
“在我的印象里,还没有人可以吓得到它。”狩真点头。
狩真看起来的确很欣赏安室,因此想方设法与他谈话,安室暂且没发现他有其他的目的,于是也表示留了下来。不过为了保险,他很少主动透露自己的情报,有些不需要讲述的事情,他也刻意没有进行说明。
(注:狩真发音为garuma,人设致敬高达人物卡尔玛·扎比。)
[六十三]
“你果然与众不同,”狩真看着安室的脸说,“普通人只要听到我的父亲的名号,就会不自主地露出诧异的表情呢。”
“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安室回答。
“这是我二哥养的狗,名叫霹雳,”狩真拍了拍德牧的脊背,“它平时跟着我二哥霸道惯了,只要看到其他犬类都会去欺负,只是它应该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对手。”
“对手?”安室重复了一句,“我只是想保护我家的孩子们罢了。”
大岛家的二子大岛狩成,是陆军自卫队的二星少将,他拥有领导才能并且关爱部下,因此受到了不少人的拥戴。安室对军方关注不多,但他也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个人似乎是亲美派,也很热衷于各种战事活动。狩真作为第三个儿子,他的未来也受到家人们的关注,他们都想让狩真站在自己一边,以作为他们的帮手。最终狩真进了防卫大学,这让二哥狩成感到格外高兴,他开始不断在背后帮助他,令其以头名从那里毕业。
“不过,我可不愿意被人说成是我二哥的成就,”狩真开口如是说着,“我都是凭借努力才走到今天的。”
“您有这种念头就好了,”安室转头看他一眼,“总会有人发现您的能力。”
“我感觉你特别冷静,是我的错觉吗?”狩真盯着安室脸上的墨镜,“我总觉得你经历过很多事情。”
“……是您的错觉吧。”安室摇了摇头,并不打算说得太多。
或许是墨镜的作用,让安室显得更加神秘,狩真一直以为他在摆架子,于是对他的背景尤为在意。他不认为一个普通的大学毕业生,可以如此轻松就收服了军队的狗,安室身上有一种气质,在某个方面对其深深吸引。
“我没有什么背景,”安室用两手托着猫的前爪,“只是个普通的私家侦探而已。”
“你知道我想要说什么?”狩真一愣。
安室一笑:“您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了……以及我戴墨镜是因为生病,暂时没有办法见太强的光。”
“……原来如此。”狩真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
能如此平静地面对狩真的人,安室好像是头一个,他完全不在乎狩真的身份背景,哪怕狩真本人亲自给他公开。即使安室对狩真使用敬语,他也没打算将其放在心上,敬语只是他一贯的做法,对周围每个与他交流的人都一样。然而狩真不这么想,他感觉安室很特殊,他见过许多对他唯唯诺诺的人,都保持着一副低矮的嘴脸。安室则根本不为所动,尽管狩真已经有了少尉的军衔,他对狩真是什么人完全无所谓,所以一直表现得云淡风轻。
“喵——”
安室怀里的猫儿突然叫了起来,开口管安室要吃的,而安室摸了摸它的脸颊,又打开了随身带着的背包。他晃了晃掏出来的零食袋,问狩真的狗要不要吃,而狩真表示霹雳要接受训练,暂时还是不要给它吃了。
“那么,这就是你们两个的份,”安室将食物分别摊在手心,“回去还要吃饭,现在就不许吃多。”杜宾和奶牛猫站在两边,吧嗒吧嗒地舔着安室的手指,而德牧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转过了头。狩真透过墨镜看着安室的眼睛,他感觉到了自里而外的柔和,而也就是这双眼睛散发出不为人知的视线,将横行霸道的军犬吓得夺路而逃。
这个人,或许是匹狼呢……他在心里这么想着。
那个人的魅力吸引着他,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加了解。
[六十四]
在一猫一狗吃完零食之后,狩真提议去四周转转,安室反正没有别的事情,于是就点头表示同意。随后狩真牵着他的德牧,安室将猫和狗都放在地上,他们沿着绿地的外围,边走边进行一些简单的对话。狩真的个头比安室高些,即使他其实比安室年幼,他与安室站在一起,反而有了点前辈的感觉。德牧抬头看一眼安室,露出了一点生无可恋的表情,而杜宾和奶牛猫则趾高气昂,一直围在安室的腿边转圈。
“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狩真开口问道。
“推理……以及网球,”安室回答,“只是现在都暂停止了。”
“为什么?”狩真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生病了啊,”安室垂眼,“一连在病院里住了两个月。”
狩真愣了一下,随即闭嘴不再作声,而安室也不打算解释,只是抬手推了推墨镜。狩真沉默了很久,终于又憋出了一句话,他盯着安室的墨镜,微微压低了自己的语音。
“你的眼睛……没问题吧?”
“……嗯,”安室应道,“您好像十分关心我。”
“因为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所以我想要了解你,”狩真挑眉,“你或许可以成为我的对手。”
“可是明明我跟您处于不同的高度……”安室缓缓地笑了起来。
狩真见这个话题没用,于是尝试着换另外一个,他抛出了自己比较拿手的时事问题,想以此看看安室的反应。而安室顺水推舟,借此判断狩真的思维方式,他也想看看这个军方二代,到底有着怎样的想法。他们提及了欧洲局势,又聊到了中亚战争,甚至对于南海问题,两人也各自说出了自己的理解。安室很快就发现,狩真颇有一股当代热血青年的味道,他的观点虽然不算幼稚,却也无法真正显得成熟。
“日本不可以放任那个国家横行霸道,所以南海的问题我们必须管!”狩真的语气比较强硬。
“能拥有就表明可以控制,否则就没有任何立场。”安室的回答模棱两可。
“只要仲裁得出结果,对方也不得不服!”狩真紧紧地握起了指尖。
“这件事情可没这么容易。”安室保持着平稳的语调。
狩真停在原地,看着安室与他的宠物走在前面,而安室走了几步之后,又对着狩真转过头来。他没有摘掉自己的墨镜,整个人背对着头顶的阳光,他的影子在光芒下缩成一点,又被他自己踩在脚下。
“你要打赌吗?”狩真直直地看着他的脸,“我们赌一次。”
“我不想以任何国家的命运为赌注,”安室透说,“那太残忍。”
“赢的会是我们,输的是他们,这有悬念吗?”狩真表示非常不解。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安室微微地摇了摇头。
安室作为日本警察,他并非不关心日本的领土问题,他早在南海问题出现的前几天,就已经考虑到各种结果。安室知道对面的国家的实力,因此他投了反对票,并且他在纵观全局之后,判断出这起事件将会不了了之。
“每件事情都少不了美国,然而这次的仲裁有太多疏漏,不仅仲裁组织没有威信,给出的证据也漏洞百出。看看1947年的美版地图吧,这可是当时的官方文件,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这会被对方拿来作为事实的铁证。”安室曾经当着本部长的面,对这次南海的事情作出分析,他虽然不想看到自己的国家吃瘪,然而这次风向确实不在日本这边。美国根本就靠不住,这是他一直坚信的一点,他估计如果事情败露,美国肯定要临阵脱逃。
这跟某些家伙不是一样的么?他不免发出了一声冷笑。
狩真看到了他的表情,他半晌都没有说话,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他垂眼看着手里的屏幕。对面的人是大岛狩成,他发邮件让弟弟回去,而狩真在离开之前,又再次对着安室开口了。
“你非常有意思……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么?”狩真铁了心要与他保持联络。
“您还想与我打赌么?”安室反问。
“这件事情以后自有分晓,我只是对你很感兴趣,”狩真晃了晃自己的手机,道一声,“如何?能赏个脸吗?”
“既然您一直坚持的话……”安室缓缓地叹了口气。
最终,两人还是交换了手机号码,狩真随即联络了前来接他的司机,又乘上了等在路旁的专车。安室站在不远处看着,把手机在手心里抛了抛,随后他叫上身边的宠物,迈步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六十五]
夜晚。22:30pm。
“嗨——波本,早上好!”电话里的人如是说着。
“现在是晚上,”安室挑眉,“你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来关心你的身体情况,以及看看你有没有想我……”白兰地故意挑起了语调。
“……”安室什么也没说,直接抬手把电话挂断。
“好啦,我说正经事就是了!”白兰地只能又打过去,好不容易才哄好了他,“BOSS这边给了我一个任务,我想问问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BOSS?”安室一愣,“什么任务?”
“你也知道的,美国那边要进行大选,而BOSS是某个候选人的投资者之一,”白兰地翘着腿坐在桌边转笔,“这几天美国不是派了不少军舰到南海来吗,一些亲美派专门为那群大佬开了晚宴,里面有几个跟BOSS是合作关系,于是BOSS就叫我去跟他们接头……”
“日本政府的人?还是军方?”安室问道。
“都有,”白兰地撇嘴,“我大概看了一下名单,什么海军上将啊,陆军少将啊,极右翼啊,简直麻烦死了……本来这应该是给你的任务,结果你现在正好在休病假,而BOSS说他们可能也需要一些装备的研发,于是就把我给派过去了……他本来还说要那个贝尔摩德跟我一起去,我才不乐意与她打交道,如果让她做我的搭档,我还不如直接叫上你……所以我就给你打电话来了,看看你有没有空闲,毕竟你才是我的外交官嘛,我可不太会说话啊……”
“把那个名单传一份给我。”安室抬手掀开了被单。
“你要去吗?要去吗?”白兰地的眼睛在闪光。
“啰嗦……我挂电话了!”安室表示有些烦躁。
“别别别呀,我给你,我马上就传给你!”白兰地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安室把手机夹在颈间,又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平板,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邮箱,打开了白兰地发来的文件。他对照着图片和姓名,将所有要参加的宾客仔细清理了一遍,而当他看到某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大岛狩真……”安室看看照片,果然就是早上遇到的那个人,“他也要去么?”
“你是说那个小鬼?他毕竟是大岛家的三子,”白兰地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见过一面。”安室并不想说得太多。
“你还挺行的嘛,”白兰地缓缓翘起了嘴角,“不过我们这次要找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二哥。”
因为是组织的任务,所以安室决定去看看,他确认了宴会举办的时间,居然就在明天晚上。宴会地点是一艘豪华客轮,将于明日停靠在东京港口,到时候港口部分地区会进行封锁,以迎接那批达官贵客的到来。
“时间好紧,”安室敲了敲平板的表面,“你不早点跟我说,我还得做一点功课。”
“我怕你还在休息嘛……”白兰地一脸委屈,“好啦,算我的错,不然你现在到我这里来?我正好又给你买了套礼服……”
“现在是晚上!”安室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赶紧把时差给我调过来!”
“好好好,你别激动!”白兰地浑身一抖,“我知道啦,那就早上……不,你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
安室按下挂断按钮,又将手机扔到了一边,他暂时没有睡觉的心情,于是就一直坐在桌前。他又看了一遍眼前的名单,不语默默思索了一阵,随即他动手发送了一封邮件,将指尖在键盘上跃动起来。
[六十六]
清晨。5:46am。
安室今天醒得格外早,甚至连奶牛猫都来不及打他,他偷偷往本部长的房间瞄了一眼,又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厨房。他在餐桌上留下了早饭,也换了猫砂准备了零食,他抬起食指对着猫和狗嘘了一声,又悄悄地走出门外把门关上。
“哟——波本!”白兰地一声惊叫,“看到你真高兴!”他看着安室按下指纹,从门口走进了研究所。
“吵死了,大早上的……”安室将一沓文稿扔给他,“这些东西你应该用得着。”
“真不愧是波本!”白兰地简直想要拥抱他,“忙了很久了吧?辛苦了吧?要吃点晚饭吗?”
“什么晚饭?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安室直接对着他挑眉。
由于军方下午就要派人来接,研究所里的两人也开始准备,他们确认了自己的角色,以及需要说出的台词。安室不想太引人注目,于是保留了秘书的身份,虽然他知道军方的彻查十分严格,每个与会者的背景都要调查得一清二楚。
“这没什么吧?”白兰地撇嘴,“你可是波本啊?”
“要是当面说出我是情报调查员的话,那些家伙可是随时都要盯着我了。”安室回答。
“别怕嘛,你还有我啊。”白兰地对着他挑起了下巴。
“……你最好离我远点。”而安室露出了一点嫌恶的表情。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白兰地还是尽力帮忙,他递给安室一副墨镜,让他在进场的时候戴在脸上。他把安室拉到试衣间,将一套新衣服塞在他的手里,考虑到安室可能想要换个发型,他又顺手塞了几瓶啫喱和发蜡。
“干什么啊……这么浮夸。”安室看着礼服上烫着火红的凤凰。
“很搭配吧?”白兰地的语气煞有介事,“这是不死鸟,可以保护你的。”
“感觉气氛好怪,”安室挑眉,“你所有的秘书都这么高调吗?”
“我的秘书只有你一个。”而白兰地露出了夸张的笑脸。
黑色的礼服搭配火焰与凤凰,的确给人一股震慑的感觉,而白兰地上下打量了一阵,又塞给安室一条烫金的领带。安室整理好衬衫的领子,再调整了一下领带的位置,他保留着原有的发型,只是戴上了那副浅色的墨镜。
“棒,真棒,”白兰地在旁边拍手,“就好像有凤凰要飞起来一样。”
“的确不差,”安室透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什么呢?”白兰地用指尖戳他的肩膀,“这衣服本来就是你的……以及晚上你就别当秘书啦,保持波本的身份多好!”
“到时候见机行事吧。”安室则没有从正面回应。
由于不想让其他的人知道,安室只把自己的计划写给了风见,不过他认为某个无聊的FBI,也会在暗中搞些什么勾当。然而就算是赤井本人,也无法在军方的眼皮底下造次,并且这次人数众多,哪怕是他也无计可施。
就让我去看看他们要干些什么吧。他在心里这么想着。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露出了一点狡猾的笑意。
[六十七]
下午。4:30pm。
一般不在人前露面的总裁以及秘书,突然吸引了诺亚企业员工们的眼光,他们看着两人的打扮相当华丽,从公司大堂一路走到门口。门口停着一辆高档轿车,外表看起来价格不菲,车子的主人应该特别讲究排场,就连司机也戴着墨镜。司机摇下一侧的车窗,与秘书对视一眼,随即秘书拉开车子的后门,抬手让老总首先进去。随后秘书坐在副驾驶座上,系好了自己的安全带,他们完全不理会目瞪口呆的众人,十分拉风地离开了现场。
大型豪华客轮“晓”,是这次晚宴举办的地方,整条船一共有八层,顶部用巨大的烟囱作为装饰。这条客轮停在东京港口附近,引来了无数爱好者围观,只不过他们都被拦在了外面,只能用望远镜远远观察。道路上铺着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客轮的甲板,两旁有穿着制服的军人列队,对着陆续走来的官员们敬礼。作为这次晚宴的主办方,军部的人占有很大的比率,其中包括陆军少将大岛狩成,以及新任少尉大岛狩真。
这次晚宴的目的,主要是研究南海仲裁局势,同时也为了讨论美国大选,对这一届的候选人进行评估。为了达成合作,目前在日本的亲美派全部都聚集在东京,以及不少政治人物与金融巨头,也趁此机会赶来露面。军队方面控制了舆论,很少有媒体敢来碰钉子,因此他们以公事洽谈为由,大摇大摆地开展政治活动。为了避免混入外党间谍,他们记录下每一个来宾的名字,包括随行的所有手下,也都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之内。
“Who’s that little phoenix?”一名美国将领发现了一个新的存在。
“I’ll check it。”大岛狩成回应一句,随后望向身边的副官,“看看那个穿着凤凰礼服的人是谁。”
“是,”副官用对讲机进行联络,过了不久开口反馈,“刚刚抵达的是诺亚企业的总裁羽山雄,穿着凤凰礼服的是他的秘书安室透。”
“是秘书啊……”狩成重复了一句,又用英文告诉了那名美国将领。
等等……?狩真在旁边看得真切,他发现那个人影相当熟悉,大概是因为黄毛和墨镜,让他立马在脑海里产生对应。他记得那个人与他并肩走着,对各种话题进行交流,他也追问过那个人的名字,的确就是安室透无疑。
“是他……”他低沉地开口说着。
“你认识吗?”狩成问道。
“我昨天遇到的人就是他,”狩真点头,“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那就稍后与他打个招呼吧。”狩成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表情。
狩真闭嘴保持沉默,他的目光一直凝视着某处,他看着那凤凰礼服缓缓鞠躬,带领他的上司走上甲板。安室的腰板挺得很直,举手投足都带有气质,他偶尔抬眼望着头顶的人群,仿佛正要迎风而起的凤凰一般。
他……到底是什么人?
狩真带着疑问走下二楼,来到安室所在的甲板,他看见几个美国人正围在那里,看起来都被吸引了目光。白人的身高和体格很好,安室与之相比就瘦弱了许多,然而他很冷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表现出半点恐惧。
“嗨,小凤凰,”他们用英语跟他打招呼,“我们喜欢你的这身礼服!”
“非常感谢,先生们,”安室很自然地回答,“这是我上司的眼光。”
“你有一个很特别的手下,”他们又将眼神转向了白兰地,“他很年轻,也很会说话。”
“他可是我的宝贝啊……”白兰地也丝毫没有隐瞒。
狩真从人群里走近,一步一步地靠近安室,而安室似乎也有察觉,径自对着他转过了头。安室的脸上戴着墨镜,令狩真看不到他的眼睛,他们两人彼此对视,几乎将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变成背景。
而这,就是军二代与警二代的真正的初遇。
[六十八]
“这位是大岛狩真少尉吧?”白兰地突然插到了二人面前,“先前一直受你兄长的关照了!”
“啊……是的,您好……”狩真明显心不在焉。
“这位是我的私人秘书,来打个招呼吧。”白兰地故意拍了拍安室的肩膀。
“是,”安室微微颔首,“我们又见面了……少尉。”
狩真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发现安室的气场有了改变,安室此刻的声音很低,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即使隔着一层墨镜,他也能感觉到安室的眼神,就仿佛强有力的镭射,不断释放出浓重的压迫感。在某一瞬间,狩真似乎理解了那条德牧的心情,它仅仅只与安室对视一眼,就夹起尾巴跑得飞快。因为它感觉到了危险,哪怕它并不知道是哪种危险,所有未知的领域都带有恐惧,这一点所有生物都保持着同样的见解。
“你……今天很帅。”他不自觉地说出了这句话。
“谢谢,”安室透说,“我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是我的上司要我来的。”
“你……到底是……”狩真仍旧想要开口发问。
“如您所见。”安室回答。
安室的话语越短,就越引起狩真的疑惑,他没有办法理解这个家伙,他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很多。昨天还是温柔的驯兽师,今天就变成了私人秘书,他就仿佛有无数个分身一般,可以出现在任何不同的时空。
“失礼了……”狩真还没回过神来,安室就已经从他的身旁擦过,他跟在白兰地的身后,来到了另外一个人的面前。那是陆军少将大岛狩成,也就是狩真的二哥,他与白兰地在几年前就认识,也私下进行过某些合作。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了,少将先生。”白兰地完全不像他所说的一般不善言语。
“别来无恙,”狩成回答,“你今天带了新人过来呢。”
“他可是相当可爱的秘书,”白兰地的语气带有夸耀,“因为这次机会难得,就把他带过来见见世面。”
“是吗?”狩成挑起嘴角,“那么就摘下墨镜给我看看吧。”
白兰地转头示意一眼,安室也很配合地点了点头,他伸手取下墨镜,又重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狩成抬起眉毛一笑,他瞬间明白这是个很好的货色,他多年以来在军队任职,早就对各种人格摸得无比透彻。
“老乌鸦旗下又多了能人呢,”他对着安室上下打量,“身板挺小,然而是练过的吧?”
“不愧是少将先生,就是认得清楚……”白兰地抬起了食指。
“你看起来跟我弟弟一般年纪,”狩成俯身凑近了安室的脸,“但是他是不可能输给你的。”
“……”安室没有说话,只是垂眼表示尊敬。
狩真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他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只是他无法表述出来。那个人似乎在调节气场的大小,他可以在不同的人面前摆出不同的表情,原本在自己面前的强势,在二哥面前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家伙绝对不普通,这是狩真的内心想法。
他想要继续了解安室,直到触碰到其真正的人格。
[六十九]
由于时间紧迫,安室与白兰地迅速开始接近目标,他们找到了组织BOSS的合伙人,分别与其进行谈话。在客轮驶出港口的时候,他们的任务也进行得有条不紊,因为有BOSS的名号在前,每个人都对他们十分客气。
“我们很期待这次合作可以取得成功。”在天色逐渐变暗的时候,他们就完成了情报的交接,安室本人也获取了不少资料,利用窃听工具偷偷地传给总部。他知道狩真一直跟在后面,就躲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不过因为自己没有空闲,令他完全找不到交谈的机会。
“噢,小凤凰,”有人指着安室的礼服大喊,“你的背后开始亮起来了!”
“这是用荧光材料做的装饰,给这只鸟勾了轮廓,”白兰地煞有介事地开口说着,“一到晚上它就会自己发光,只是没有那么刺眼罢了。”
“你对你的秘书真好,”周围的人不免啧啧称奇,“你们真的只是单纯的工作关系吗?”
“您可真有眼光,”白兰地抬手搂在安室的腰间,“他是我弟弟,虽然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好像已经没有办法离开他了……”
一个又一个的称谓,不免让狩真感到莫名其妙,他看着那两个人在宾客里自由来去,丝毫没有半点拖拉。很快大部分的来宾都知道,某个年轻总裁带来了他的凤凰弟弟,而白兰地与安室也借此机会,用BOSS的名义与他们展开交流。
“我们的伙伴是候选人A的支持者,”白兰地在宴会途中开口说道,“他希望可以为其获得更多选票。”
“不过候选人B的实力也不弱,”有宾客提出反对意见,“我认为B的政策更适合现在的美国。”
“请先听听我们对这几位候选人的看法吧,”白兰地俯身拍了拍安室的肩膀,“轮到你出场了,要好好表现啊。”
“是。”安室点了点头,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文稿。
在其他人的眼中,安室一直表现得十分乖巧,他能在不同的时候见风使舵,在不伤及脸面的情况下发表言论。安室的体格并不突出,然而他却成为了现场的一抹亮色,以及他背后闪耀的飞凤,都给众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安室拥有英国血统,这是他与普通日本人的区别,他身上带有的某种气质,都令人感到非常特殊。并且安室能说会道,他的语调格外柔和,他有一种让人信服的能力,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认同。
“综上所述,我认为在国际形势和美国人民的需求方面,A极有可能获得双重支持,B虽然目前略占上风,但是近两天曝出的丑闻,也会拉低美国民众的支持率……”提前半天所做的功课,在此时有了用武之地,安室在做完演讲之后,又很安静地坐回了原位。白兰地伸手去揉他的脑袋,表情里带有一点宠溺,安室碍于其他人在场,只好不再躲闪任其抚摸。
而在周围的人群里,盯着安室的人不只有大岛狩真一个,他的二哥狩成也感觉到安室的实力,开始在暗中进行观察。他认为安室不可小窥,或许会对他和狩真产生阻碍,他必须进一步了解安室,在其发力之前扼杀在摇篮里。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安室的异常,安室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好,不能长久地从事体力工作。那是在宴会结束之后,所有宾客都前往外部甲板观看烟花,可安室很快就远离了人群,在白兰地的陪同下回到舱内。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狩成自然表示过去询问,狩真也跟在他的身后,他们看见安室扶着墙角,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
“他前一段时间一直在住院,脑子里时不时会产生幻觉,”白兰地一边搂着安室的身体一边说着,“他暂时不能看到烟花一类的东西,那会让他感到非常恐惧……”
“他的情况看起来很严重啊,需要请医生吗?”狩成感觉安室似乎并不是伪装。
“让我陪着他冷静一下就好了……”白兰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狩真不语站在旁边,看着安室单手捂着自己的心口,而白兰地扶着他的肩膀,将他的额角顶在自己的额头。白兰地并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只知道安室眼下需要照顾,他抚摸着安室的脸颊,试图让他的脸色平稳下来。
“没事了,别去想那些东西,”白兰地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事情吗?你要听我给你讲故事吗?”
“陪我……一会儿……”安室的指尖拽住了他的袖口。
“好好好,你要我陪多久都可以,”白兰地触碰着他背后的火凤,“听着,你可是有不死鸟保护,你会没事的,你懂了吗?”
“……嗯。”安室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靠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
狩成看着二人的反应,他对安室的状态信以为真,他联络领班准备热毛巾,又让厨房送来一点汤水。狩真也没有再怀疑安室,他甚至有些同情他的命运,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被阴影所覆盖的地方,安室的嘴角正微微翘起,露出了一点冰冷的笑意。
[七十]
在晚宴结束之后,宾客们逐渐准备离开,他们纷纷走下甲板,与宴会的主办者告别。白兰地扶着安室的肩膀,也打算乘坐专车一起离去,而在临走之前,大岛兄弟特意拦住他们,询问着需不需要帮忙。
“让少将先生费心了,不好意思呀,”白兰地像护小鸟一样护着安室,“我带他回去就可以啦。”
“他作为新人的确非常不错,只是身体状况很可惜……”狩成一边说着,一边吩咐副官叫一辆专车,开到离他们最近的地方。
“您这么看好他,他会得意的,”白兰地帮安室扶了扶脸上的墨镜,“他一旦得意忘形就会跑出去拼命……”
“那也得等他身体恢复了才行。”狩成对着他晃了晃手指。
白兰地微微欠身,给大岛兄弟行了告别礼,随后他带着安室坐上车,一路往公司的方向返回。而安室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就自顾自地坐起了身体,甚至在专车离开之后,他头也不回地往电梯的方向走。
“哇哦,你在骗我哦?”白兰地看着他健步如飞,“刚才的病态都去哪儿了?”
“那个少将在怀疑我,你没发现吗?”安室摘下了脸上的墨镜。
“所以你就装病?”白兰地有些不爽,“我可是很担心你诶!”
“那就……谢谢你。”安室对着他耸了耸肩。
白兰地倒是异常好哄,他对安室的转变表示相当高兴,他很快就堆起了笑容,又在安室身旁摇起了尾巴。他伸开手臂想要搂住安室,结果立马就被安室给打开了,而安室迈步走到旁边,又摘下了戴着的白色手套。
“干什么啊,就抱一下嘛!”白兰地表示不干了。
“还嫌没占够我便宜?”安室甩过去一个白眼。
“我又不知道你在演戏!”白兰地撅嘴,“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什么?”安室故意开口重复了一遍。
白兰地表示不想怎么样,只要能看到安室平安就好,哪怕安室只是在利用他,他也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工具。安室反倒没了话语,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明明自己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对方却一直将自己捧在手心。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有理由吗?”他对着白兰地开口问道。
“我说过啊,你很像我弟弟,”白兰地随口说着,“他十五岁就……”
“你行了吧,”安室打断了他,“我调查过你,就没见过你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弟!”
“我就是喜欢你怎么了!!”没想到白兰地直接吼了过来。
只听到啪嗒一声,安室手里的墨镜掉在了地上,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他突然有些莫名的心慌。他直直地看着白兰地的脸,发现这个人居然是认真的,他看不出丝毫的玩笑,也看不出任何的隐瞒。
“……你可别乱说话!”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不是……你冷静点……”白兰地发现他的脸都红了。
“你别想扰乱我!”安室感觉有电流从头顶直冲到脚跟。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行吗?”白兰地顿时慌了神。
安室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表白,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景之下,虽然他知道有一些事情比较微妙,但是他并不想让其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其实也很渴望被人喜欢,可是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拒绝,它暗示着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可以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没有意义的……事情……么……
没想到自己的一时气结,竟然令安室惊慌失措,白兰地一边骂自己为什么这么蠢,一边试图平复安室的心情。可安室完全没有理他,他好像失去了任何反应,他将自己的目光凝聚成一点,随意地飘散在周围的空气中。
什么才是……喜欢呢?
此刻他才突然发现,有些事情他至始至终都无法理解。
[七十一]
自从被白兰地表白之后,安室就突然意志消沉,他一屁股坐在不远处的转椅上,把自己整个人缩成了一尊雕像。他考虑着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首先对着地面翻了个白眼,随后又感觉不太对劲,于是缩起脖子把整张脸都给皱了起来。
“喂……你好歹理我一下啦?”白兰地感觉自己好像在逗猫,“你的脸都皱成苦瓜了!”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扔给他一记死鱼眼。
“好了,我知道我错了……我请你喝东西好不好?”白兰地试图以任何东西收买他。
“……”对方扭头,脸上明显皱出了一个滚字。
白兰地知道自己玩脱了,但是仍旧锲而不舍,他尝试使出浑身解数,来感化这只人形大猫。他意识到安室应该没谈过恋爱,又对同性恋这种说法略有抵触,自己刚才一时烦躁心直口快,他不吓得要死突遭雷劈才怪。
“你没有恐同症吧?”
“……”
“你不喜欢我喜欢你嘛?”
“……”
无论白兰地怎么说,对方都露出了关爱傻子的眼神,白兰地隐隐察觉到,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可能一落千丈。不过令他感到比较欣慰的,就是安室好歹还愿意留在他这里,假如他一开始选择摔门而去,自己与他之间就应该是完全告吹。
“你今天要在这里睡吗?”他把另一张转椅推了过来,“里面的房间是留给你的,但是你从来没在这里过夜……”
“……不要。”对方从嗓子里憋出来一句。
“好好好,不要也行,”白兰地和声细语地附和一声,突然又感觉有些不对,“可是,你如果不留在这里的话,今天晚上要怎么办呀?虽然到晚上应该还有很久来着?”
“……”对方什么也没说,又把脑袋埋进了手臂。
白兰地倍感无奈之下,只好首先给BOSS发送邮件,可发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这次要给BOSS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书。于是他转头询问安室,要怎么写这个报告书比较好,毕竟一般的报告书都是安室在写,白兰地根本就没碰过几次。
“我不要写报告书……”安室的嗓音有些闷闷的。
“可是,BOSS的话……”白兰地小心翼翼地劝他。
“我不要写报告书……!”安室的反应加大了些。
“好好好,你别生气,不写就不写,”白兰地不知道安室与报告书的秘密,只能赶紧顺着毛哄他,“让BOSS和报告书什么的都见鬼去吧!……总之,是我不好啦,你很听话的,别再生我气了好不好?……”
安室眼下并不想动,也不想听白兰地在耳边唠叨,他只觉得自己很困,脑袋里也被塞进了一团乱麻。他管不了什么报告书,也管不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盘踞在椅子里阖上眼睛,将自己的脑海完全放空。
“啊,不好,波本好像已经睡了……”白兰地凑在安室的身边,从缝隙里看着他的脸,他感觉安室是真的睡着了,就连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白兰地又想起不久之前,安室极力想要躲避夜空里的烟花,或许当时的他并不只是做戏,里面还有伪装成身体恢复的借口。
“还真是伤脑筋啊……”白兰地抬起食指戳了戳脑门。
他再看一眼在椅子里睡着的安室,露出了一点无奈的表情。
[七十二]
安室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来到了一片草地,周围弥漫着一股芳香,是非常好闻的甘草味儿。他很惬意地在草地上翻滚,最终又无比舒服地睡了过去,他在梦里放松了警惕,逐渐舒展开自己的身体。好闻的甘草味儿持续了很久,后来又悄悄地散去,他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发出了一点柔声的呢喃。他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头发,于是他软软地翻了个身,他用指尖捉紧了身上盖着的薄毯,默默地将脑袋缩了起来。
等等……这里是哪里?安室的意识突然清醒,随即他猛地一个激灵,他一把攥住了身上的薄毯,整个人从床上跳了起来。他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不轻,他看到了站在床边的白兰地,而白兰地也被他给吓得半死,差点就忘记了身体的动作。
“你吓死我了,”白兰地表示赶紧回魂,“不过你看起来睡得很不错。”
“你做了什么?你变态吗?!”安室发现自己被扒了衣服。
“没没没你别误会,我只是把外面那一套给你脱了!”白兰地很快又压低了嗓音,“顺便把里面的也给你换了一下……”
“变态!!”安室一把抄起了手边的枕头。
在对所谓的变态进行制裁的同时,安室也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陈设,他感觉到这里很干净,颜色与布局都没有半点累赘。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味道,就是萦绕在他梦里的甘草味儿,他转眼看着不远处的墙壁中间,那里安装着带有熏香的加湿器。
“我我我对天发誓,我没有对你做任何事情!”白兰地已经被枕头给砸懵了,“你睡着了,我把你弄进房间,然后就只帮你换了衣服!”
“我老爸都没给我换过衣服!”安室随手将枕头命中目标。
“很很很很对不起爸爸!”白兰地有些慌不择路,“我真的没想对你儿子做什么!”
“你说谁是你爸爸!!”安室又是一枕头扔了上去。
白兰地灰头土脸,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求饶,而安室撩开薄毯检查了一下,随即才肯住手放过他。他拿起放在旁边的裤子和衬衣,一脸不爽地默默穿上,而白兰地悄悄抬眼,小心地从指缝里往外偷瞄。
“几点了?”安室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
“早上了。”白兰地回答。
“怎么总觉得不太对劲……”安室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
“说起来,你要吃早饭吗?”白兰地眨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
安室没有回答,只是开门走出房间,他看看墙头上挂着的机械时钟,首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他管白兰地借了充电器,又径自走到桌边去找插座,可没多久他就满脸阴影,气急败坏地对着白兰地转过了头。
“我真是活该相信你!”现在其实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
“啊?是晚上吗?”白兰地表示毫不在乎,“你说是晚上那就晚上吧。”
“……”安室表示服气,暗想着下次一定要把机械表换成电子钟。
“我说,你要吃晚饭吗?”白兰地又开口问了一遍。
白兰地表示可以打电话,让餐厅直接做好食物从管道里送下来,而安室抬手拨弄着刘海,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屏幕里的未接来电,有风见甚至本部长,随即他整个人都趴在桌前,看来这次是躲不过要挨一顿骂了。
说起来……安室看到了一个新号码,他感觉有点眼熟,他抬起目光仔细想了想,随后记起那是大岛狩真。安室没有标注姓名的习惯,他所有的号码全凭记忆,这样一来哪怕组织查到他的手机,也不会很明显地看到对方的身份。
那家伙还没有放弃啊?安室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发现最近很多人都缠着自己不放,赤井也好,白兰地也好,现在那个军方的小子也对他充满了兴趣。安室不认为自己很高调,他不太喜欢被太多人给熟知,即使他其实也在奢想,能够被柔软的爱意所包围。
爱意……么?
安室转头看一眼白兰地,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同时,似乎闪烁起了看不见的火花。安室其实不太理解白兰地的爱,他不免感到有些迷茫,而白兰地稍稍迟疑了一阵,随即对着他走了过来。
“怎么了,你是饿了么?”他不自主地想给安室顺毛,“再等一会儿就有东西吃啦。”
“你到底……对我……”安室的话语并没有说完。
“都说了,我没对你做什么!”白兰地抬起右手指天,“要是我对你做了什么,我直接下地狱不得好死!”
“不,我是说……”安室微微地垂下了眼。
白兰地保持沉默,他发现安室的表情不太自在,对于这种不适合他的感情问题,他就表现得相当青涩。换成别人也许他就不会在意,可白兰地一直把他捧在手心,如果不是安室坚持保持间距,他可以负责他全部的衣食住行。白兰地的确是喜欢安室的,无论是外表还是才能,他一直看着他努力的样子,就这么默默地关注了好几年时间。他起先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感情,于是就以虚构的弟弟作为幌子,他明白只要不刻意说自己喜欢安室,就可以暂时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你很在意吗?”白兰地开口问道,“你很在意我喜欢你的事实吗?”
“……你太奇怪了。”安室皱眉扭过了头。
“我就没见过哪里的法律说这不合法!”白兰地提起了自己的语调。
“不是合不合法的问题,只是……很奇怪……”安室缓缓地握起了手心。
白兰地扳过安室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按倒在椅背上,而安室浑身一抖,差点就要摆出防御姿势。白兰地却没有进行深入,他只是看着安室的眼睛,他感觉到安室的呼吸不稳,脸上也依稀飞起了红晕。
“你爱过某个人吗?”他的语调有些平淡,“如果你爱过的话,你就应该会明白我的感受。”
“……没有,我也没这种打算,”安室的目光有些飘忽,“我没时间。”
“没时间么?”白兰地的眉眼闪烁了一下,“我可以给你时间的……”
“……你别逼我!”安室却直接喊了起来。
白兰地松开了手,他感觉眼前的人相当紧张,看来他真的从未涉入这片领域,心中的那一隅仍旧保持纯白。他看着安室的眼神在抖,就仿佛很快就要哭出来一般,于是他有些无奈地翘起嘴角,露出了一点了然的微笑。
“你蠢的吗?”他使劲揉了揉安室的脑袋,“你可是我弟弟啊。”
“……”安室缩起脖颈,有些提防地半眯起眼睛。
“好啦,别怕,”白兰地抬脚走到一边,“我不想看到你恐惧的样子……总之,我不会逼你的,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喜欢你而已……”
“……”安室此时才松了口气。
在白兰地的眼里,安室就好像是在路边徘徊的野猫,他的个性相当独立,并不喜欢随便亲近生人。然而白兰地想要养着他,于是小心翼翼地将其领回了家,他为其打造了一座豪华猫舍,让他可以很安心地住在里面。
可是啊,他仍旧喜欢破旧的纸箱子呢……白兰地默默地叹了一声,又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知道驯养野猫比较困难,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他的本性。那个人原本就是神秘主义者,在各个领域里都是独行侠,他拒绝借助其他人的能力,只想要一个人完成各种事情。受伤也好,难过也好,他每次都是自己舔着伤口,他一直躲属于自己的小角落里,从来不允许别人窥探他的内心。他凭借自己的本领,努力生活在充满猛兽的野外,然而他丝毫没有畏惧,不断地在斗争中磨砺自己的爪子。
也只有破旧的纸箱子,才能够培养出这种厉害的野猫吧……白兰地在心里这么想着,随即露出了一抹微笑。
一旦决定与野猫生活在一起,就要作好它随时可能离开的觉悟。白兰地故作姿态地啧了啧嘴,随后点头拿定了主意。
[七十三]
白兰地作为一个恋爱者,他承认,在认识安室的这几年中,曾不止一次对其产生了幻想,他试图用双手搂抱着他,亲吻他的肩胛将其压倒在床头。然而这也只能是幻想,他知道那个人相当抵触,他连给安室换衣服都要挨一顿打,更别说想要更加深入的索求。有一些人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比如贝尔摩德,她自从确认他对波本有意思之后,语气中就每次都带有一股酸味儿。白兰地猜她可能是在妒忌,毕竟她曾经与波本同床,原本的炮友突然被另外一个男性抢走,这就令她感到有些不太平衡。
白兰地是一名同性恋者,他并没有感觉这有什么不妥,这个世界上还有千万名同胞,都与他拥有着很类似的信仰。他认为两个人的相遇是必然,这种必然无关性别,无论是两名男性或者两名女性,只要彼此来电,就都有在一起生活的权利。他明白大部分人对同性恋的看法,普遍上都是理解却回避,他们可以允许这种人存在,却不允许自己和家庭变成这种人。亚当与夏娃是天造地设,阳性与阴性才是天作之合,这种传统的观念束缚着人们,令其不敢再对那面彩虹旗多看一眼。
白兰地眼下属于单恋,对方是仅与他相差几岁的青年,青年一词不仅仅是指对方的童颜,更是反映出他在某些方面极其单纯的心境。安室已经快要迈入30岁,可是他的长相仅仅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这种反差总是令人感到惊讶,也牢牢地将白兰地完全吸引。安室不是纯正的日本人,他说他的母亲来自英国,他的咖啡色皮肤与浅金色的头发,都让白兰地感到非常特别。后来安室因为组织的任务,负责监视并且挂名成为白兰地的秘书,两个人的交流不断增多,白兰地对他的感情也就逐渐好了起来。只是,安室是一个神秘主义者,白兰地根本不知道他会跑去哪里,以及安室也是一个完全的工作狂,每天将三四份任务揽在肩上。只要没有组织相关的任务,白兰地也就没有机会可以见到他,以及安室对他毫无兴趣,他也就无法走进对方的心里。
事实上,只要是与安室相处过的人,都能体会到他作为一名恋人的天分,他的柔软平和以及多才多艺,可以满足任何恋爱的条件。安室对周围的每个人都很温柔,可这种温柔在某些方面代表着陌生,就如同他对每个人所说的敬语,仅仅表示着礼仪和尊重。能够让安室破功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不超过五个,其中一个就是赤井秀一,使用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只有在最重视的人面前,安室才会撕下脸上的假面,白兰地眼下还不够格,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白兰地与安室认识超过五年,他见过更加年轻的安室,他当时感觉对方就像小狼崽子,对任何事情都毫不畏惧。也就是当时他开始关注安室,从不相往来到安室为了任务而监视,从此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让白兰地深深地陷入沼泽。
没错,是名为“爱”的沼泽,如果可以让白兰地做出选择,他宁可溺死在这片沼泽里,他想方设法满足安室的需要,只是为了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他越发对安室做出了解,就越感觉他从狼崽子变成了野猫,他的外表可以相当迷惑,他的能力也无法小窥。安室的体格很小,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大脑和技术,他可以在黎明时分缓缓接近,瞬间将目标扼杀在黑暗里。
安室在对白兰地装傻,白兰地也不是不知道,毕竟几年以来的上百套衣服,他都厚着脸皮穿在了身上。安室拥有很高的智商,白兰地并不认为他没有察觉,然而安室铁了心对着他装聋作哑,他也只能继续等待时机。安室因为染上毒瘾住院,这让白兰地倍感心焦,他看着眼前的人昏睡在床,就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由于病弱而失去能力的安室,令白兰地再次燃起保护他的欲望,他小心地凑近安室的身边,将唇吻无声地贴在他的额前。
以及现在,他忍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顺口告诉安室自己喜欢他的事实,结果安室果然炸毛,白兰地随后对此表示理解。安室所熟悉的领域不是爱情,即使他可以熟练地与贝尔摩德演戏,然而他的内心里却十分矛盾,因此对白兰地的示好表示无比抗拒。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呢……
白兰地不介意久等,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只要安室点头示意一眼,他很快就可以来到他的面前。BOSS也好,组织也罢,什么都比不过安室,如果安室想要离开日本,他可以抛弃一切与其浪迹天涯。
“我就如同爱我自己一般爱他,”白兰地曾经如此开口发誓,“他在,我就在。”
因此他决定守护安室,哪怕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那么光辉的未来。
[七十四]
好不容易哄着安室吃了晚饭的白兰地,又开始哄着他写报告书,理由是自己不太会写,还是交给波本比较放心。而安室表示不干,他扭过脑袋装作没看见,他说这是白兰地接下的任务,本来就不应该让他负责。
“乖嘛,就写这一次,”白兰地扒在椅背上摇着尾巴,“你总不想看到我被BOSS骂吧?”
“就让你被骂一顿好了,”安室吐槽,“要是我写的话,BOSS就不会再给我假期了。”
“怎么会呢?我去找BOSS当面谈!”白兰地抬手指向门口。
“说得好像你见过他本人一样……”安室直接对他翻起了白眼。
最终两人决定谈判,结果反而不好不坏,安室同意口述报告书的内容,至于输入的任务就交给了白兰地。不过白兰地可不想老实坐着,他直接搂住了安室的脖子,他的手臂伸得老长,几乎要把安室按在电脑屏幕上。
“要写你就好好写啊……你谋杀吗?”安室表示很不高兴。
“我可以抱着你写喽。”白兰地故意开口惹他。
“不要!”安室果然闹了起来,“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是个痴汉!”
“逗你的……你坐到我身边来吧。”白兰地拖来了另外一把椅子。
白兰地拖来的是一把长椅,正好能让两个人并排坐着,他给安室让出了位置,又拽着他的手臂坐了下来。安室阖眼叹了口气,随即给白兰地进行技术指导,而白兰地明目张胆地乐着,将指尖在键盘上扫射如飞。
“你等一下要走吗?”在写报告书的间隙,白兰地开口说道,“要不然今天也别走啦,就在我这里睡吧。”
“然后又是一睡一整天。”安室首先并没有回答他。
“那是熏香啦,熏香!”白兰地摆了摆手,“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给你弄了,不过它对你的效果还是挺好的,我看你睡得特别舒服,就连做梦也在笑着呢……”
“……是吗。”安室微微地垂下了眼。
安室眼下的确不想回家,反正也免不了要挨一顿骂,他只是用手机键入了代表平安的符号,发送给风见以及本部长。白兰地塞给他一个抱枕,他也意料之中地将其紧紧抱着,他把脑袋摆在抱枕顶上,又把自己在皮椅上缩成了一团。
“你就好像一只大猫一样,”白兰地发表评论,“不过很遗憾啊,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你玩……”
“……就这样就好了。”安室的语调很轻。
“怎么了,不舒服吗?”白兰地感到不太对劲。
“……”安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白兰地看着安室的眼睛,他看到了一股很浓烈的忧郁,即使安室只是面无表情,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放空。安室似乎不想看见什么东西,于是又阖上了双眼,他把身体的中心转移到抱枕上,就那么静静地蜷缩在皮椅中央。
一阵风突然吹了过来,扫动了他额前的刘海,随即一个黑影对着他俯身,用额角紧贴着他的额头。安室不免一愣,他发现白兰地抬手撑在他的眼前,他的另一只手则搭上安室的黄毛,十分缓慢地来回抚摸。安室的半张脸躲在抱枕后面,只露出了两个眼睛,他仿佛一只猫咪一般,小心地缩起了自己的脖颈。白兰地学着猫的动作,一点一点地蹭着安室的刘海,而安室没有其他的反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脸。
“这样会感觉到好一些吗?”白兰地开口问道,“这可是很常见的打招呼的方式呢!”
“你属猫吗?”安室反问,他的声音隔着抱枕,听起来有些模糊。
“我不介意陪你当猫科动物,”白兰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只要你乐意的话。”
“……唔。”大概是感受到了安慰,安室的眼神开始变得平缓起来。
或许是手臂有些酸痛,白兰地就换了一种姿势,他很干脆地挤上皮椅,把安室连人带抱枕放在自己的身上。安室扭着身子想要下去,但他起先没有成功,白兰地隔着抱枕把他抱起,又用额角凑近了他的脸颊。
“乖啦,就让我抱一会儿……”反正这里没有其他人,白兰地就表现得有些大胆,哪怕安室用抱枕挡着他,他也没有打算松手。安室估计是嫌他烦了,直接把抱枕糊在了他的脸上,他故作姿态地哼了一声,又迈开脚步走到了旁边。
[七十五]
“家里养的主子一直闹别扭怎么办,急,在线等……”白兰地手里抱着枕头,露出了眼巴巴的表情。
“别把我当成玩具,”安室透说,“我不喜欢这样。”
“那么你喜欢什么?我做给你。”白兰地的眼神有些期待。
“不知道。”安室一句话把他给堵了回去。
白兰地保持沉默,他感觉安室并不开心,或许是因为死缠烂打的追求,又或许是因为几个月以来的痛楚。白兰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对此感到非常着急,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安室,他不想再次让他离开自己。
“你不开心的话,我也会很难过的……”白兰地的脸上有些委屈。
安室瞪他一眼,说:“我不喜欢你。”
“这跟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白兰地说,“我只是想帮你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哼,尽说大话……”安室嗤之以鼻。
“你难道很甘心吗?”白兰地提高了嗓音,“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难道你很开心吗?!”
“谁会感到很开心啊?!”安室也扬起了话尾,“我也感到很无奈啊!”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啊?!”白兰地向前迈了一步,“我很想帮你,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你什么都不肯对我说!”
“我凭什么要信任你?!”安室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白兰地一时气结,他抬手把安室推到沙发上,而安室也毫不逊色,拽住他的手臂就甩到了一边。白兰地的武力不敌安室,因此一直处于下风,可他并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不断地阻挡在安室的面前。
“你打不过我的,放弃吧!”安室表示胜负已分。
“我不想跟你打架,”白兰地扭了扭发痛的手腕,“但是如果这样能够让你开心的话,你就打吧!”
“你是傻瓜吗?!”安室咬牙,“你还不值得我去打!”
“那么你想要些什么呢?”白兰地对着他抬起了头。
安室不语,只是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臂,他没有再看向白兰地的脸,径自往身后退了两步。白兰地看着他拿起了车钥匙,又拔下了还在充电的手机,他又拿起先前留在这里的连帽衫,一声不响地走出了研究所的门。
“路上车多,自己注意一点。”白兰地没有选择挽留他,只是让他自己离去,他知道这是安室的脾气,一时半会儿无法改变。白兰地不想惹他发火,这样于他于己都有不利,既然安室眼下并不想理他,他也就继续等待下一次机会。安室也没有犹豫,直接开车驶出停车场,他莫名地在路边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回到本部长所在的地方。他把车停在家门口,仰头看着房间里的灯,他依稀听到了几声狗吠,从二楼逐渐来到了门前。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啊?”与杜宾一起来迎接安室的,自然还有他的父亲,他自从听到马自达的引擎声,就立马从里屋走到玄关。可是他随后就感觉不对,他发现安室心事重重,就连欢叫着扑上去的狗儿,都引不起他的半点笑容。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安室,感觉他应该没有受伤,然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他感到烦恼异常。安室有些失魂落魄,他站在台阶下看着本部长的脸,而本部长连鞋都没换,直接走出门来到了他的身边。
“怎么了?”他抬手搭上儿子的肩膀,“有什么话回屋里去说。”
“我……”安室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如鲠在喉。
“别慌,怎么了?”本部长看着儿子依稀红了眼眶。
“……”安室没有回答,只是将整个人都埋进了父亲的怀抱。
安室并没有感到很难过,他只是突然想要回家,在家里还有他的父亲,可以成为他最有力的屏障。他突然理解了家人的意义,那是他最温和的港湾,只要是有了任何苦楚,都可以回到这里疗伤。本部长看着安室的反应,他这时才感觉到这是他的儿子,他们二十几年来很少如此亲近过,冰冷得仿佛陌生人一般。可是即使儿子一直在闹别扭,他的父亲也终究是父亲,埋藏在骨血里的长久的羁绊,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走,我们回家。”安室听见本部长的话语,突然抽起嘴角开始低泣,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渴望家庭,他很庆幸自己还拥有一个父亲。他紧紧地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是他的眼泪却隐藏不住,顺着脸颊不断地滚落下来。
对不起……我回来了……
他隐隐听见了从自己心底里发出的声音。
[七十六]
黑色的杜宾犬没有得到抚摸,于是跳起来扒着安室的裤腿,只是安室哭得浑身发抖,根本对它无暇顾及。本部长搂住他的肩膀,首先小心地带他回家,而杜宾一路跟在后面,带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眼神。黑白色的猫原本盘踞在沙发里,但很快就让出了位置,它跑到了杜宾犬的身边,看着本部长扶着安室坐了下来。安室只哭了一小会儿,随后就很悄然地没有了动静,只是他仍旧不打算抬起头,固执地将眼神埋在阴影里。
“出什么事了?”本部长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安室抽了抽鼻子,又往本部长的胸前靠了靠。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哭得跟小孩似的,”本部长有些心疼地拍打着他的手臂,“什么事情能把你弄成这样?”
“……”安室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那个……我……”他头一次开口这么犹豫,“我被人喜欢了……”
本部长一愣:“这是好事情啊?你都这么大了,一直忙着不结婚,有人喜欢你不对吗?”
“可我……”安室瞬间红了脸,好像一只急躁的小狐狸,“我不是……”
“你这蠢小子,”本部长顺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一把,“有人喜欢你,你应该高兴才是啊,怎么还哭成这种德性……上次警备课那个女孩子跟你表白,你却以各种理由推脱,人家条件也没什么不好啊,结果你偏偏不要……”
黄毛的小狐狸使劲摇头,又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这让本部长感到有些意外,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着安室捂着耳朵,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失态,于是不免开始猜测起来。
莫非……是个男的?想想之前安室失联一天,本部长就突然保持警觉,他昨天跟风见连续给安室打电话,可他就连手机也没有打开。安室在组织里有一个惯例,他每天都会不定期与总部联络,只要某一天他突然失踪,公安就会立即展开紧急对策。幸好安室于不久前报了平安,才让所有的人放了点心,近期的安室尤为易损,就仿佛会被打碎的水晶娃娃一般。然而没人知道他发生过什么,他一般也不会告诉其他人,可是这次他直接跑回家里哭,这就让本部长有些担心了。
“你说你被人喜欢……”本部长故意放缓了语调,“‘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安室没有说话,可他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
“那个混账真的对你做了什么?!”本部长勃然大怒,“他竟然敢这么对待我的儿子?!”
“不,不是的!”安室赶忙开口辩解,“他没有那样对我……只是他说……”
黄毛的小狐狸抖抖索索,甚至不敢说出完整的话语,可他在本部长发火的瞬间,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本部长大概明白了什么,毕竟他听风见说过某些情况,他最终找到了目标,就锁定在某个与安室很亲近的人身上。
“看起来那家伙是来真的啊,”本部长开口如是说着,“他并不想要做戏,而是真的很在意你,当时我们就怀疑他有问题,毕竟他在你住院的时候来看过你好几次……”
“……嗯。”小狐狸点头,有些可怜地应了一声。
“不过就算是他也不行,他可是那个组织里的人,就算他现在没有动你,以后又趁你不注意害了你怎么办?”如果是以前的安室,本部长就丝毫不用担心,可现在安室的体能一落千丈,本部长不想再让他继续冒险。安室的耐力明显不如以前,只要稍有劳累就会显得万般疲惫,他时不时就需要补充睡眠,这也就给一些有意图的人可乘之机。
“可是……他对我……”小狐狸放开本部长的手臂,又默默地垂下了眼睛,他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述自己的感情,他下意识地就想为其申辩。本部长看着他沉思半晌,随后直接抬手扶住他的肩膀,而安室被他吓得一愣,露出了一点诧异的眼神。
“零,你回答我,”本部长看着他的脸问,“首先,你认为他喜欢你吗?”
“他昨天对我说了喜欢……”安室的声音有些嗫嚅。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你知道吗?”本部长又问道。
“好像是……几年前……”安室回答。
“你以前知道他喜欢你吗?”本部长压低了语气。
“……知道。”安室垂眼。
“那么你也喜欢他吗?”本部长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安室没有回答。
本部长止住了口,他大概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家的蠢小子正被另外一个人给缠上,随即陷入了情感的怪圈。那个人对安室相当好,几乎是捧在手心里的程度,安室虽然没有正面回应过他,却也对他产生了关注。白兰地是公司里的总裁,他手上的资金千千万万,可他同时也是组织里的科学家,并且兼职军火大师。安室为了任务过去监视他,结果却令他心里的种子萌芽,如今这颗种子已经长成了大树,开始对着安室伸出弯曲的藤蔓。
他说他喜欢我,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呀……
安室其实有些忐忑,事实上他并不讨厌白兰地,那个人一直以来与他在一起,随其傲娇任其发火。那个人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仅仅为了讨他的欢心,即使安室每次都说他神经病,他也表示乐此不疲。在那个高人遍地的组织里,只有白兰地与他站在同一领域,曾经存在过的苏格兰,也早就因为意外而失去了性命。他讨厌赤井,无感贝尔摩德,却唯独能与白兰地搭得上话,他知道白兰地对自己很好,于是就对其放松了警惕。
黄毛的小狐狸摇了摇脑袋,又把自己的身体缩了起来,而本部长将其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小狐狸用眼角看着窗外,从嗓子里发出了一点呜咽,他用指尖扯住本部长的衣角,又缓缓地握起了手心。
[七十七]
本部长作为父亲,他首先要照顾好这只小狐狸,他听着胸口传来的软软的哀鸣声,有些心疼地垂下了眼。安室一直以来都十分硬气,可这次他竟然在发着抖撒娇,他就仿佛遭到莫名的危险,于是缩起脑袋向着父亲寻求救援。可他所面对的并不是莫名的危险,而是来自一个男性的爱,那个男人想方设法令他开心,随后又于昨天正式开口表白。然而安室对这个男人没有感觉,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经历过恋爱,当他被不了解的东西层层逼近的时候,他就难免会产生阴影和恐慌。
“零……你别怕,”本部长握紧了他的指尖,“你没事,那小子并没有夺走你。”
“可是……”小狐狸抖了抖黄毛,他的语调仍旧很微弱。
“你别总跟他在一起,组织的任务不去做也行,”本部长开口提出建议,“而且你现在身体不好,就暂时不要理会那边的事了,别去想那么多,好好休整一年半年……”
“……”安室没有作声,只是微微地阖上了眼。
外面夜已深沉,降谷家里却仍旧有着灯光,屋里的人似乎没有睡意,各自在脑海里想着心事。安室裹着毯子躺在床上,本部长也倚靠着床头坐下,他们仿佛在弥补这二十几年的情谊,想要找回遗落很久的家庭的感觉。
“给我讲点有关她的事吧……”小狐狸表示睡不着,于是就又开始撒娇。
“我不是给你讲过很多次了吗?”本部长转头看着儿子的脸颊,“除非你没有仔细听。”
“我只是有点想她,”小狐狸的眼眸闪闪发亮,“再给我讲一次吧……”
“好,就听你的。”本部长点头翘起了嘴角。
小狐狸无声地躺在原地,乖乖地听着本部长讲故事,不过在听到兴起的时候,他也会撑起手臂爬到本部长的身旁。本部长抬手把他按回床上,却并没有让他离开自己,他任由其靠在自己的身边,仿佛当时那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你是我们的爱的传承,”本部长说,“哪怕我们失去了她,但是你依然在这里……”
“我是……爱……吗……”安室开口重复了一遍。
“我非常喜欢她,她曾经是我的生命,”本部长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而现在,你也是我的生命,我不想再失去你……”
“爱的感觉,就是生命吗?”而安室露出了一点迷茫的表情。
安室从未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因此他无法对爱情做出诠释,本部长对此有些无奈,但也无法进行言传身教。他只能大概地告诉安室,爱是一方对另一方做出吸引,而另一方无法脱离他的控制,从此义无反顾地陷入沉迷。
“那个家伙就是被你吸引,所以才一直缠在你身边,”本部长用白兰地举了个实例,“你有过这种被人吸引的感觉吗?”
“好像……有过?”安室回答,“就在前不久……”
“居然有过?!”本部长的眼前一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的眼里,有另外一个宇宙……”安室愣愣地把目光放在天上。
本部长保持沉默,他发现安室使用了男性指代词,他短暂地思索了一阵,又露出了一点了然的表情。能够征服他家儿子的人,不可能是太过平庸的女性,可总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将那孤高的性格完全压制。本部长想到了一个人,他非常符合各种条件,他的能力在安室之上,他的人格比安室更加难以捉摸。那个人是美国的FBI,他的体内却流着日本人的血,安室曾与他交锋几次,基本上全部都败下阵来。
赤井……秀一……
“不……不是的,我才没有喜欢过他!”小狐狸见心事败露,又抖毛扭动着自己的腰。
“我又没说是谁……”本部长斜了他一眼。
“……”小狐狸满脸通红,一把拽起身上的薄毯就裹住脑袋。
“你还真是让人伤脑筋……”本部长有些费解地摇了摇头。
不过在本部长看来,安室对赤井还是敌意居多,对于工作的执着以及杀了同伴的仇恨,令他长久无法释怀。可是赤井的确也对他很好,每次都会在关键时刻帮忙,就比如某一次,如果不是因为赤井,只怕安室早就死在组织的枪口之下了。安室对赤井的感情很复杂,他很认可比他强大的对手,然而赤井在立场和工作上都是敌人,这就令他感到又爱又恨。不过赤井似乎对他没什么感想,基本上就是队友与喜欢捣乱的弟弟,毕竟赤井家二子只差安室一岁,这就让他对安室产生了包容。
你还真是一个没有女人缘的臭小子啊……本部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不懂爱情,在某些时候也是好事。他缓缓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七十八]
大概是因为先前哭过,令安室又感到有些困意,他低低地在喉咙里呜咽一声,随即扭过头去睡倒在枕头上。本部长拿起被揉成一团的薄毯,小心地帮他盖住全身,他发现安室睡得很沉,就算是身体的触碰也无法令他醒来。安室的警觉性也变差了,这让本部长有些担心,一旦安室在睡梦里被人袭击,很可能直接将他陷入死地。周围没有什么可以保护他的人,最多也就只有风见和白兰地,可风见也不是随时随地都会在他身边,以及白兰地仍旧在对安室虎视眈眈。
我不想让你再受苦了,我的孩子啊……本部长摸了摸安室的脸颊,又缓缓摇头叹了口气,他原本计划让安室离开组织,却发现实际操作比登天还难。除非安室被确认死亡,否则组织随时都可以怀疑到他,毕竟他知道组织的秘密,组织不可能完全对他放心。以及安室本身的脾气很倔,他不会随意放弃这份工作,他好像没有办法保持空闲,只要没有工作他就不太开心。安室是一名合格的警探,他不会放任组织坐视不管,因此单单在安室的角度,想让他离开组织就无比艰难。
本部长苦思冥想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安室醒来,他发现他好像恢复了常态,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平稳起来。他看着安室撑起手臂,又对着他转过了头,随后他微微翘起了嘴角,对着本部长道一声早安。
“您没有睡好吗?连黑眼圈都出来了。”他开口如是说着。
“还不是又怕你哭,”本部长挑眉,“你昨天在床头闹了一宿。”
“对不起……我……”安室的眼神有些慌乱。
“你道什么歉?我可是你爸爸啊……”本部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室在恢复清醒之后,开始重新思考昨天所遇到的问题,他感觉到自己无法理解某些事情,于是就与坐在对面的本部长谈心。他表示不想停止工作,也不介意一直保持单身,只是在感情与恋爱方面,令他感到有些复杂。本部长首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侧耳听着,他知道这是安室的弱点,可能会困扰他很长时间。然而安室的态度很强硬,只要无法解决,他就会直接忽略整个问题,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他不想再平白浪费自己的精力。
“我觉得自己感觉不到其他人的感情,是我变得冷血了吗?”
“我很害怕得到别人的感情,可是又很希望得到别人的感情……”
“爱和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呢?”
“在他的面前,我移不开双眼……这样就是被他所吸引了么?”
黑白色的猫跳到床头,迈开脚步走到了安室的面前,它把爪子搭在安室的腿上,又蹭着他的手臂以表亲昵。安室伸手将它搂了过来,用脸颊贴着它的脖颈,他就仿佛在拥抱它一般,将其用手臂紧紧缠住。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被人保护啊……”他开口如是说着。
“被人所爱着的感觉,似乎会很美妙呢……”他眼中的雾气模糊了眼神。
黑白色的猫转过脑袋,一点一点亲吻他的嘴唇,而他露出了微微的笑脸,轻轻地抚摸着它身上的毛。本部长不语在旁边看着,他突然有些百感交集,他抬手将安室搂在怀里,小心地对其进行安慰。
[七十九]
为了给自己散散心,安室于不久后来到了米花町,本部长原本打算陪他,却因为突然的工作而放弃。安室换了一件轻便的T恤,搭配休闲衬衣、浅色牛仔裤与跑鞋,他将车停在事务所附近的停车场里,首先对毛利一家进行拜访。当天正好是周末,小兰和毛利都在家里,当他们看到安室站在门口,不免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而安室笑了一笑,随后送上准备好的伴手礼,小兰也赶紧让开道路,很礼貌地把他请进屋内。
“还真是好久没有见过你了,”毛利放下手中的报纸,“听说你住院了啊……身体好一些了么?”
“爸爸!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啊,”正在端茶的小兰表示很不满,“居然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不……我其实感到很开心,”安室的语调很温和,“包括毛利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与大家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安室先生……”小兰露出了一点伤感的表情。
毛利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于是从书桌前走到了沙发旁边,他看着安室的模样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他随即找了个话题,与安室谈起了最近的生活,而安室告诉他,他可能会停止所有的工作,包括私家侦探的任务在内。
“我似乎已经无法胜任太多的劳动了,只好暂时休息一下。”安室的眼神有些无奈。
“就连咖啡厅的工作也不做了吗?”小兰感觉十分可惜,“我们明明都很希望安室先生可以回来这里的……”
“抱歉……”安室缓缓叹了口气,“我知道这的确很突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趁着这次机会,想一想自己以后的生活……”
“以后的生活……莫非是想要结婚?”小兰抬手捂住嘴唇,脸上飞起了一点红晕。
“也许吧……”安室点头,随后垂眼看着脚下的地面,自从被白兰地告白以后,他突然就对爱情产生了兴趣。不过他此刻并不想说得太多,于是就开口转移了话题,他见江户川不在这里,就顺便问起了他的行踪。
“柯南他们上二年级了,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个周末,”小兰说,“他们认识了新朋友,说等一下要在楼下的咖啡厅里见面……”
“都已经上二年级了啊……”安室发出了一点感叹。
“是的,我们也已经进入高三了,这么说起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很快又闭嘴不再说话。
“……?”安室不明所以,露出了一点奇怪的表情。
“啊……对了,我们也一起到咖啡厅里去等他们吧?”小兰为了化解尴尬,于是开口提议,“说起来前几天店里来了一个新人,在得知安室先生请假之后,就主动要接替您的工作……”
“接替我的工作?”安室有些茫然,“难道他认识我吗?”
“不知道,她并没有说……”小兰摇头,“正好您现在就在这里,可以直接过去问一问她……”
“……原来是女性吗?”安室眨了眨眼睛。
眼下正好接近中午,三人也就按照小兰的提议,一同前往楼下的咖啡厅,他们拉开店门走进店里,看到了正在柜台里忙碌的小梓。小梓抬眼看到了安室,她不免发出了一点惊呼,而安室微微抬起手臂,以表示对她的回应。
“你能回来真的是太好了!”小梓掩饰不住脸上兴奋的表情,“只可惜奈良小姐去了超市,现在暂时不在店里……”
“奈良小姐?”安室一愣。
“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那位新人,”小兰赶紧凑到他的耳边,“她的全名叫做‘横须贺奈良’……”
“那我可是真的想要见一见呢……”安室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由于安室此次并不是来打工,于是他便成为了客人,小梓将三人引至窗边,又依次将菜单分发给他们。安室表示已经把菜单背得很熟,因此就没有将其打开,他只是随意点了一份食物,以作为今天的午饭。
“是的,我马上给你送来!”小梓脸上洋溢着红晕,看起来非常高兴,她收起菜单微鞠一躬,随后又迈着小碎步跑去了厨房。小兰见此情景,不由得抿起嘴角笑了起来,而安室表示心知肚明,也微微地扬起了笑容。
[八十]
过了将近十五分钟,波洛店的门又再度打开,几个小脑袋乱哄哄的,陆续从门外走了进来。安室等人当时正在吃饭,突然就被一群小脑袋包围,他们看着拿着餐具的安室,露出了一点欣喜的脸色。
“是安室哥哥呀!”元太亮起了他的粗嗓门。
“您从医院里回来了吗?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光彦仰起头看着安室的脸。
“太好了!我们一直很担心安室哥哥的!”步美把双手握成了拳头。
“谢谢你们……”安室微笑着作出回答。
江户川站在旁边不说话,他发现安室的语气变软了许多,他的眼神里仍旧带有疲惫,身体的状态也没有完全恢复。灰原哀很意外地也在店里,她正与她的新朋友站在一起,她抬头对着安室看了一阵,又转过眼去保持沉默。
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呢……
小鬼头们在小梓的带领下,去了不远处的另外几桌,而安室缓缓叹了口气,又重新拿起餐具吃饭。小兰发现他的脸色不好,小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安室赶紧摇了摇头,对她的好意表示感谢。就在此时,他看见从咖啡厅的后门,走进来一个很年轻的女性,她的手上提着几个塑料袋,似乎刚从超市回来。她首先跟小梓交流几句,随后在衣服外面系上围裙,她远远感觉到安室的视线,于是就迈步向他走近。
“您就是安室先生吧?”她阖眼微鞠一躬,“初次见面,我是横须贺奈良。”
“您好,初次见面……”安室回答,他对这张脸并没有印象。
“请问这份料理还合您口味吗?”奈良问道,“我听说您先前一直在这里工作,却很少有机会在这里用餐……”
“是的,非常好,”安室点头一笑,“以及,十分谢谢你在这里帮忙。”
奈良的长相比较冷静,她的声音也正如其人,虽然她的年纪不大,看起来却比同龄人要成熟。她再次对着安室鞠了个躬,随后转身回到柜台附近,她拿起了几份菜单,去迎接新进店的几名客人。安室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兀自吃完自己的食物,他将餐具和空盘摆放整齐,又用手边的纸巾擦了擦嘴。小鬼们的声音偶尔传来,似乎是在召开新朋友的联谊会,安室并没有回头去看,即使他的确有些在意某个女孩。
在三人都享用完料理之后,奈良给他们送来了甜点,小兰和毛利相继一愣,他们记得自己并没有点过这些。而奈良对着他们开口解释,说这是她特意请他们吃的,她原本是想要招待安室,却也不想怠慢他的老师及其女儿。
“因为安室先生是我的前辈,所以还请您多多指教,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稍后能单独传授给我一些在这里工作的心得吗?”由于对方是女性,安室也就没有推辞,在甜点食用完毕之后,他便亲自给奈良讲述一些工作的要点。虽然他感觉奈良可能是有备而来,但他目前没有发现她的用心,因此有些看起来不太可能的事情,他也就没有往深处考虑。
[八十一]
“我说啊……你还是不愿意跟他打招呼吗?”在联谊会的途中,江户川对着灰原耳语,“好不容易才能见一次面,你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突然上去与他打招呼才显得很奇怪吧?”灰原停顿了一下,用吸管搅动着杯中的饮料。
“他真的会很难过的……”江户川分明看到了安室的眼神。
“……对不起。”灰原阖眼,又将脑袋转向了旁边。
其他的孩子们并没有发现异样,只是继续分享着自己的见闻,而安室在教授奈良的间隙,也仔细地倾听着他们的谈话。他听到了一个女性的名字,似乎是江户川班里的副班主任,她的举动看起来有些笨笨的,却还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好人。
“留美老师很勇敢,一个人就打跑了三名犯人!”元太正对着其他的同学大声说着。
“虽然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光彦也托着下巴做出评论。
“有她与小林老师在一起,真的是太好了!”步美脸上漾起了红晕。
“她的确是很厉害啦……”江户川边说边翻起了半月眼。
安室抬起嘴角笑了一笑,却并没有开口声张,就算只是头一次听说,他也早就知道那名女性的身份。若狭留美,她对外的职业是保育员或者老师,对内则是安室所在的公安企划课的同事,这次因为发现了工藤新一与宫野志保的身份,她就专门潜入他们所在的小学进行保护。
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即使我不在她身边的话……
“说起来,安室先生真的不打算继续在这里打工了吗?”小梓的语气有些急切。
“因为身体的情况不太好,所以不得不进行休假……”安室缓缓地点了点头。
“既然感觉不太对劲的话,休息的确是非常好的选择,”奈良也表示赞同安室,“只不过安室先生是工作狂人,这样下去也不会很安心吧……”
“啊……说的也是……”安室露出了一点促狭的表情。
奈良似乎对安室很感兴趣,于是便开口询问他的联系方式,安室不想怠慢女性,因此很快就告诉了她。他掏出自己的手机,却发现有人给他发来了邮件,他看一眼发件人的号码,居然是大岛狩真。
“请问您今天还有空闲吗?”奈良看着安室的脸问。
“抱歉,我突然有约,”安室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奈良小姐有什么事吗?”
“不……今天就算了吧。”奈良摇头,“也算不上什么很重要的事……”
“我下次还会再来的。”安室微微躬身表示歉意。
狩真表示想要见安室,并且已经约定了时间地点,安室毕竟先前没有理会他,这次也不好再多加得罪。他告别了店里的众人,随即拉开店门走了出去,众人都暂且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安室回到自己的车上,首先发动了车子的引擎,他回忆着邮件里写明的地点,又打开了车载的GPS。白色的马自达缓缓启动,转弯驶出了停车场,它根据GPS所指示的方向,逐渐往街道的尽头驶去。
[八十二]
狩真约定的地点在新宿区,那里有很繁华的商店街,一些高级的西洋料理店,也都坐落在那个地方。安室在驱车前往目的地的途中,看到好几辆右翼用来宣传的车子,因为这并不属于他的工作范畴,于是他就暂且没有理会。他来到了一家西餐厅,那里有非常豪华的装潢,他首先找到位于楼下的领班,又根据领班的指引走上二楼。狩真预定了一个包房,他眼下就在那里等待安室,他看着领班敲门进入,又将跟在身后的安室引了进来。
“抱歉,来得晚了一些,”在领班转身离开之后,安室开口如是说着,“先前在见几个朋友……”
“能把您请出来还真是不容易,”狩真起身给他拉开座椅,“请在这里坐吧。”
“……?”安室一愣,他发现狩真居然使用了敬语。
“啊,关于这个,”狩真摆了摆手,说,“先前我以为您与我同辈,可是后来发现我想错了,于是就……”
狩真调查过安室,因此知道他有了29岁,他同样知道安室是毛利小五郎的弟子,也知道他在波洛咖啡厅里打工。安室不知道他是否得知自己的真名,因此他不留痕迹地进行试探,不过结果令他松了一口气,看起来对方还不了解自己的真实背景。
“您隐藏得还挺深的,”狩真看着安室的脸说,“明明就不仅仅是私家侦探……”
“我只是在那个企业里挂名,”安室回答,“一般很少出席。”
“不过看起来,您在进入状态的时候,表情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呢,”狩真对着眼前的菜单示意,“那个时候您可没有这么多话。”
“……是这样吗?”安室缓缓垂眼笑了起来。
狩真认为,现在的安室已经不是晚宴时的火凤凰,他恢复了初次见面时的本性,从骨子里透出了一股柔和。然而这与安室的体能也有关系,他发现安室的动作有些迟缓,他感觉到安室的确生了大病,暂时无法从低谷里振作起来。
“您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呢,”安室透说,“居然还特意调查我?”
“我们掌握了那艘客轮上所有来宾的资料,”狩真将自己的十指交叉,“因为您的资料与我的想法有些差异,因此我就关注起来了。”
“原来如此,”安室阖眼,“那么您今天有何贵干呢?”
“只是想找你聊聊天,这个回答可以吗?”狩真的表情并没有放松。
狩真并不想放走安室,于是寻找着各种借口,他试图以吃饭来拖延时间,以及询问安室是否要喝点酒。只是安室已经吃过午饭,他现在还完全不饿,并且因为他工作的原因,他基本上滴酒不沾。
“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我喝酒,”安室表示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您这么做并没有意义。”
“我想要了解你,”狩真回答,“我把你当成我的对手。”
“我不认为您需要一个生着病的对手……”安室缓缓叹了口气。
“我可以找人治好你,只要你愿意的话。”狩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忽略了敬语。
哼……安室一声冷笑,他觉得眼前的人简直大言不惭,如果他的病可以随时治好,他也不会遭受这么多苦。他的身体早已经不如往常,他的大脑也无时不刻地受到侵蚀,他只能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力,来保护有些脆弱的神经。他认为狩真不知道自己有毒瘾,他也不想让其知道自己的现状,他没打算服从他的意志,也不想要接受他的恩惠。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狩真竟然翻出了那几件案子,安室被迫吸毒差点死亡的事情,他早就已经了解得清清楚楚。
“你别忘了,我可是少尉,”狩真微微压低了嗓音,“普通侦探可以知道的事情,我也一样可以调查出来。”
“您是想用您的身份来压我吗?”安室皱眉。
“这种生活对于父母双亡的人来讲,的确是太辛苦了,”狩真说,“我有能力可以帮你,比如让你接受脑部手术,我只需要你的一句话……”
“别开玩笑!!”安室却直接大吼起来。
大脑对于安室来讲,是他可以守护的最后一块领域,他为了不让其受到损伤,甚至强忍疼痛不用药物治疗。安室自然想要摆脱毒瘾,只是药物和手术的风险太大,他不想为了缓解一时的痛楚,而让自己的下半辈子毁于一旦。狩真不免表情一愣,他发现安室的眼神突变,他看着安室猛然站起,伸手抓住了眼前的一只杯子。安室指尖的力道很大,竟然把杯壁给捏破了,玻璃的碎片划破了手心,落下了一点血色的痕迹。
“不要,想着,来操纵我……”他开口一字一句地说着。
第三套装甲覆盖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黑暗起来。
[八十三]
狩真切身地体会到,这才是安室的最终形态,他的身后仿佛升腾起龙云,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安室的手心里仍旧在滴血,他咬着牙挑出刺在肉里的碎片,他随手抄起没有用过的热毛巾,将自己的右手整个包裹起来。狩真被他吓得不轻,他意识到对方很生气,自己对他的要求太过无礼,已经侵犯到了他的隐私。他赶忙走上前去,帮安室擦拭手上的血迹,他看着他的手臂在抖,脸上的肌肉也开始不断抽搐。
“对不起!请原谅我!……”狩真虽然服过兵役,却从未见过如此大量的血迹,他按下电铃找来服务生,让他们赶紧准备医药箱。服务生里有知道狩真的人,他们自然不敢怠慢,他们迅速帮安室扎好手臂,又用酒精和绷带处理伤口。狩真站在一旁看着,他发现安室一声不吭,哪怕酒精直接触及神经,他也仅仅皱起了一点眉头。这个人拥有钢铁般的意志,甚至不比军队里的士兵逊色,他似乎并不畏惧手中的血迹,一直表现得尤为平静。
他到底是什么人?狩真不止一次对着自己发问,他每见到安室一次,都能发现他所隐藏的不同之处。他越发对安室感兴趣,他感觉到这个人相当复杂,他肯定经历过一些事情,才能抵达现在这种境界。他看着从安室手上解下的毛巾,点点的血迹显出了殷红,而中间最大的一块,已经染出了一个圆的形状。雪白的毛巾配上殷红的血,就好像画出了日之丸,狩真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他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非常对不起,安室先生!”等其他人离开包房之后,狩真对着安室深鞠一躬。
安室一声冷笑:“你又重新开始使用敬语了?”
“对您提出了相当过分的要求,请原谅我的鲁莽!”狩真仿佛面对着上级军官。
“看来你一直都以为我很好欺负。”安室挥了挥手上的绷带。
两个人所使用的语气,突然发生了微秒的转变,安室的声音带有冰冷,而狩真则十分毕恭毕敬。狩真站在安室的眼前,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感觉安室的气场直线上升,很快就要把自己给完全压倒。
“请您相信我,我没有那种意思!”他以为自己所看到的全部都是假象。
“真有趣啊,”安室透说,“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只是……很好奇……”狩真的话语有些吞吐。
“好奇?”安室冷哼一声,随即仰头笑了起来,“我也很奇怪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只不过是区区少尉而已……”他撑起手臂起身,迈开脚步走到狩真面前,即使他的个头不高,眼神里也带有十足的压迫感。狩真在心里暗道不好,他开始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他感觉安室即将撕开画皮,从里面飞出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请您……冷静一点……”他的额角冒出了冷汗。
“我很冷静啊?”那个人的脸上带有笑容。
“您别这样……”狩真的脚步一顿,他发现自己已经顶到了墙壁。
“呵……”安室有些夸张地抬眼,随后猛然抬手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砰……
狩真吓得愣在了原地,他发现脑袋侧面多了一把指枪,即使他知道那是假的,他也表现得战战兢兢。他看见安室做出了口型,就仿佛真的在开枪一般,随即他缓缓抬起“枪口”,又吹散了飘飞起来的“烟雾”。
“你还真是蠢啊,”他如是开口说着,“再好好地多练几年吧。”
“……”狩真没有回答,他感觉有冷汗从脸颊边滑下。
见狩真不敢反抗,安室也就不再逼迫,他转头离开狩真的身边,用左手打开了包间的门。然而在他离去之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他又转回眼来,对着狩真竖起了食指。
“嘘……”这是他对狩真发出的警告。
“……”狩真无法违抗,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安室离开之后,狩真整个人都坐在了地上,他觉得喉咙很紧,他感到自己差一点就要被杀。对方仅仅使用了指枪,就可以将其完全控制,假如他手里是真枪实弹,只怕自己早就性命不保。
原来,是枪么……
他摸了摸自己被指过的太阳穴,又露出了一点担忧的表情。
[八十四]
“先生……先生?请您醒醒……先生?……”
有急促的敲击声传来,伴随着有些沉闷的呼喊,可是趴伏在方向盘上的人没有反应,就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站在外面的两名女警察无奈,只好就近找工具砸开玻璃,她们和其余帮忙的人一起,小心地把驾驶员扶出车外。她们大致对他进行了检查,发现他的右手有伤,他似乎有些轻微中暑,脸色隐隐有些发白。路边正好有一家诊所,诊所的主人是一位老婆婆,于是众人又齐心协力,将昏迷中的驾驶员送进了诊所。
“啊……真可怜,居然在这种天气晕倒在车里……”一名女交警一边联络同事,一边对着身旁的另一名女交警开口,“看看有没有可以证明他的身份的东西……喂喂?这里是宫本由美,我这里有突发情况脱不开身,请再增派其他人手帮忙……”
“找到了,是驾驶证,”三池苗子戴着手套,小心地从安室的钱包里取出一张卡片,“安室透……咦?这不就是上次把车撞成残废的那个人吗?难怪感觉有点眼熟……”
“啥?”由美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次由美不是去约会了嘛,是我们负责接手那件案子,虽然后来高木警官也参与进来了……”苗子用食指点着下巴,“话说起来,还真的就是这辆车子,跟佐藤警官用的是同一个型号,只不过她的是红色的……我们上次开拖车过去的时候,看到现场简直惨不忍睹,嫌疑犯和被绑架的柯南君是没有事啦,只是那两辆车子都已经不能再行驶了……当时我们看了录像,发现居然是他自己撞的,他故意把车子开得飞快,在半路堵截被嫌疑犯劫持的车子……他是不是平时很不注意行车规则,随便在马路上开飞车,我怀疑他这次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所以才会体力不支晕倒在车上……”
“不是哦,这个孩子的话,”诊所的婆婆给安室做完了详细检查,“怎么说呢,这个孩子的身体本来就很弱,以及他似乎在哪里划伤了手,导致体内的血液流失,再就是天气比较热,他看起来没有办法接受暴晒,所以就有些坚持不住了……我刚刚给他测过血压和心率,感觉他的数据不是很稳定,心脏跳动的频率有些太快了,他这种情况应该去医院检查,不应该到我这个小诊所来……”
“他是在哪里打架了吗?”由美问道,“可是他只伤到了右手啊?”
“他的右手是被利器划伤的,看起来应该是玻璃杯一类,”婆婆说,“总感觉他是把杯子握在手心里,结果被破裂的杯壁划到了手……这孩子应该很喜欢生气,又总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吧,这么下去可不行啊,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听起来好像很可怜的样子……”苗子与由美彼此对视一眼。
“总之,我先给这孩子挂一些盐水,你们赶紧找一找他的熟人……”诊所的婆婆摇了摇头,径自走进里屋准备输液器材,由美和苗子则继续翻安室的口袋,随后找到了他的手机。可令她们感到棘手的是,安室的手机竟然有密码锁,她们随便试了几组数字,可是全部都没有效果。
“我记得他是毛利侦探的弟子吧?我好像听高木说过……”就在她们考虑求助毛利小五郎的时候,有人突然给安室打来了电话,由美和苗子顿时大喜,赶忙将那个电话接了起来。随后过了将近半个小时,风见裕也从门口闯了进来,他换了一件普通的西服外套,马不停蹄地从总部直到诊所。
“他怎么样了?”这是风见说出的第一句话。
“体质很弱,右手受伤,心率过快,以及中暑。”由美很老道地做出总结。
“啧……都怪我上次不好……”风见仍旧对没保护好安室的事情耿耿于怀。
“发生什么事情了么?”苗子有些奇怪地开口问了。
风见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径自走到安室的床边,他看着他右手绑着绷带,左手挂着注射用的输液管。安室已经不是头一次昏睡不醒,这让风见感到尤为担心,只是他也暂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默默地守候在安室的身旁。
[八十五]
为了让病人保持安静,安室就被安置在单独的隔间,由美与苗子因为在等待拖车,于是暂且没有离开。风见首先发了封邮件,将这个紧急情况通知给本部长,而本部长果然迅速打电话来,他只好又在诊所外面把原委交代了一遍。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安室突然软软地叫了起来,即使他还没有恢复意识,他也喊出了某个人的名字。诊所的婆婆唤来了两名女警察,让她们听听他在说些什么,而由美与苗子互相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风……见……?”由美跟随着重复了一遍,“他是在喊这个名字没错吧?”
“你知不知道风见是谁?”苗子转向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某人。
“请你们暂时出去。”风见很不客气地把所有人请到了隔间外面。
“喂!……”由美露出了一点不满的表情。
风见没敢碰安室扎着绷带的手,于是只能触摸他的上臂,他看着安室满头大汗,不断地小声喃喃自语。风见没有听清楚其他的话语,可他确实听见他在喊自己的名字,他只能凑近安室的耳边,试图让其感受到自己的回应。
“安室先生……安室先生?”他抽出旁边放着的纸巾,帮安室擦拭布满冷汗的额头。
“风见……你回答我……”安室仍旧止不住地呼唤着。
“我在这里……我在听您讲话……”风见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你听……听我说……”安室的语调逐渐变得模糊。
最终安室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他歪倒在枕头上又睡了过去,不过大概是注射了生理盐水,他的脸色逐渐变得好了起来。风见擦干了他脸上的汗渍,又小心地帮他把身体扶正,随后他微微地叹了口气,又掀起帘子走到了隔间外面。
“他好一点了吗?”由美出于关心开口问道。
“他睡着了,大概没事。”风见给出了简短的回答。
“他刚才喊的风见是你吗?”苗子感到有些好奇。
而风见摇了摇头,道一声:“不是。”
由美和苗子对视一眼,随即默默地耸了耸肩膀,虽然她们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们表示暂且不去深究。她们回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与风见一起研究事后的相关问题,而风见没有做出反驳,对她们表示应有的尊重。
“那位安室在昏迷之前,将车停在了应急车道上,因此没有造成交通堵塞,”由美仔细讲述了当时的情况,“我们一直叫不醒他,所以只好砸碎了车窗,当时确实是不得不这么做,希望你们可以保持理解。”
“我知道了。”风见回答。
“以及,虽然这次不是交通事故,可是我们仍旧要做一点记录,”由美给风见展示了自己的警察手册,“请在这张纸上写下他的姓名、年龄、住址、车牌号码、联系电话,您本人也需要列举同样的项目。因为您作为相关人物,我们也得留下证明,虽然有点麻烦,但是请您配合我们。”
“好。”风见点头。
大概是安室的言传身教,让风见增加了一点耐心,他很正经地处理着各种事务,没有令他的上司失望。他在本子上写下假名,尽可能地写得一笔一划,他再看一眼安室所在的方向,发出了一点并不平稳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