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大明王朝1566》

  (六百三十五)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二集

  海老爷意气风发地说完话,无所谓地阖上双眼,再不理会众人,赵贞吉垂头丧气地暗自叹息,不着痕迹地把双手放在桌案上,心虚地用右手盖住左手,恰好遮住了中指上那颗硕大的红宝石戒指。高拱嘴角浮出一抹浅笑,得意洋洋地站起身,装模作样地问徐阶,“阁老,现在该如何办,你老该拿主意了”,徐阶沉吟一声,缓缓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这得请旨”。众官员闻言也是纷纷点头附和,站在一旁的东厂太监王户一,此时表情好似便秘一般,嘴角抽了两抽,终归是一声也不敢吭。经过海老爷的一番搅合,本该神圣庄严的三司会审,彻头彻尾的沦为了一场闹剧,一时也分不清,赵贞吉跟海瑞这两人,到底是谁在审谁,闹到最后,海老爷的罪还没定,天子门生倒是先被当庭审判了,而且犯人还嚷嚷着,要道长钦点的主审官,必须要回避此案,简直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都察院这边事了,镜头一切已是来到了玉熙宫精舍,道长坐在八卦台上,脸色阴沉,手里举着刚才庭审的笔录,看一页扔一页,脚边堆满了散落的纸张。陈洪小心翼翼地站在道长身后,等了好一会儿,方才试探着轻声问道,“主子,内阁那边还等着主子的旨意呢”,道长冷哼了一声,瞬间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抓起脚边的笔录,猛地挥了挥衣袖,把那些纸甩的到处都是,喘着粗气歇斯底里地吼道,“孽障!这是派了个魔障,来跟朕斗法来了!”道长心中憋着口闷气,这天子门生的战斗力,实在是弱爆了,根本就是个猪队友,那么多大臣折腾了一个上午,结果海瑞的罪没定下来,倒是把一根梁木,五万两运费外加上百条人命的烂账,给当众翻了出来,徐阶还舔着脸说什么“这得请旨”,还请个锤子的旨,这分明就是在打道长的脸啊。

  眼瞅着道长恼羞成怒,陈洪自作聪明地说道,“干脆由奴婢动刑,我就不信愁降不伏他”,陈公公正经是个狠人,也从来不在乎什么名声,反正百官都被他打遍了,无非是再多打一个六品主事罢了,哪怕海老爷嘴里有燎原火,陈公公手里自有东海水,这就叫一力降十会。道长转过身,目不转睛地死死盯住陈洪,不屑地连声反问道,“就凭你?就凭你?你不是他的对手,那个赵贞吉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传旨,让内阁跟三法司都不要再审了,要徐阶召集,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那些饱读圣人之书的废物们,先商量一下,再选个日子,一起审他。要他把骂朕和骂群臣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嚼了,再咽回去!”陈公公只会用武器一味地去批判,却不知道长此时最需要的是批判的武器,海瑞本身死不足惜,狠狠打这个孽障一顿,也难消道长的心头之火,只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处理,那封大逆不道的《治安疏》才行。

  其实根本就不用什么三司会审,海老爷在奏疏里公然辱骂君父,左右逃不过一个狂悖犯上的罪名,关键是要先给《治安疏》定个性,尤其是针对小作文里的各种指控,道长总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才行。面对无端指责,自证清白肯定是下下策,就好比你付钱吃了一碗凉粉,吃完了一抹嘴刚准备走人,此时却突然有人跳出来,指着你的鼻子造谣,说你明明吃了两碗凉粉却只付了一碗的钱。其实冤枉你的人,比你自己还清楚,你到底有多冤枉,但他偏偏是算准了你无法自证清白,才故意跳出来造谣的,你总不能真的把肚子剖开,让周围的群众去看看,你肠子里到底有几碗凉粉吧。遇到这种事,要么学张麻子,从胯下掏出一把枪,指着对方脑袋,让他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要么学道长,找一大堆的目击证人,众口一词地替自己洗地,作证说圣明天子只吃了一碗凉粉,却硬是给了两碗的钱,而且人家四季常服不过八套,这造谣的人,分明就是个丧心病狂、以邀直名的孽障。

  有些话,道长自己不方便明说,只是隐晦地告诫徐阶等人,看完《治安疏》之后该怎么办,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然后还特地安排了天子门生,在三司会审过程中,带头批判海老爷。道长的那点儿小心思,早已是昭然若揭,奈何徐阶、高拱等人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按照道长最初的设计,本该是天子门生挑头,三公九卿围殴海老爷的戏码,结果却成了,赵贞吉跟海老爷单挑,徐阶、高拱还在一旁暗戳戳地拉偏架,结果是海老爷没被唾沫星子淹死,理学之臣的贞节牌坊却先倒了,而且主审官还必须回避审案,端的是讽刺至极。
  诸位朋友,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本书已经写完,存稿大概还能更新2-3个月,
  提前分享一段最后的话,后面也可能再修改,希望能与诸位朋友,在新书继续相见!提前预祝春节快乐!
  此时离全剧终,还剩不到7分钟的剧情,但距离本书的完结,只剩下寥寥数百字而已了。有道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本书最初写于2020年6月9日,一个略显暧昧的日子,加上一个职场并不如意的80后直男,突然想要写一本莫名其妙的书,于是弹指一挥间,两年半之后,完成了这本115万字的剧评。写书期间认识了不少未曾谋面的好友,真心感谢朋友们的一路相伴与鼎力支持,虽然读者始终寥寥、文章一直不温不火,但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希望文章完稿后,能有更多的人看到它,喜马拉雅也有相关的音频节目,感谢主播“怪猫病”的倾情演绎,向主播道一句辛苦。

  关于这本书,其实只有一半是写《大明王朝1566》的剧情,剩下的一半,则是我本人于字里行间夹带的私货,所谓“闲话”,不过是作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望诸君周知。本以为完稿之时,胸中必有万语千言,事到临头却是不知所云。职场十数年,一路披荆斩棘、沐风栉雨,自己能力一般、水平有限,所得不过碎银几两外加一本闲书而已,未来路还很长,愿与诸君共勉之,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最后再插一嘴题外话,这部书写完后,我想写一本以《西游记》为题材的小说,大概就是所谓的爽文了,只可惜我不太care当今网文的套路与模板,依旧打算我行我素、天马行空,写出自己心中的那个《西游》即可,至于将来文章会不会火,“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人生路慢慢,道阻且长,所求不过是是声色犬马,逍遥自在罢鸟,接头暗号,老僧入腚、活儿在裆下,愿与诸君相约,且待新书再聚首。(全书完)
  (六百三十六)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二集

  陈洪、赵贞吉明显不是海老爷的对手,徐阶、高拱又在疯狂拉偏架、卖队友,三公九卿都如木胎泥塑一般,只顾着吃瓜看戏、P用没有,道长无奈之下也只得暂停了,既徒劳无功又丢人现眼的三司会审,打算启用那群只会圣贤书的学霸,从中挑选出一群专业辩手,做好准备工作,选良辰择吉日,再跟海老爷好好battle一番,务必用吐沫星子淹死那个孽障,逼他把说出去的话,再一字一字给咽回去。陈洪正在低头想着心事,突听见耳旁“嗯”的一声,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正好撞见道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怯怯地答了声“是”,又急忙心虚地低下头。道长只觉得心中憋着一团火,满腔愤懑却是无处发泄,于是抄起手边的法器,连续不停地疯狂敲着那口铜磬,精舍内“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好似一场疾风骤雨,只吓地陈公公是抱头鼠窜,飞也似地夺门而出。

  北京城这边被一封《治安疏》搅地是乌烟瘴气,消息传到南京时,已是旬日之后,而现任的南直隶巡抚正是谭子理。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作为裕王的门人,仅仅几年功夫,谭伦犹如坐了火箭般,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参军,摇身一变就成了一省巡抚,而且还是南直隶这样的肥缺,再看看海老爷跟王用汲,同样的时间,这哥俩也不过是从七品,堪堪升到了六品,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按照谭大人这个升迁速度,只要熬到裕王爷登了基,最次也能混个入阁拜相,若是好好运作一番,搏一搏,说不定还能做个首辅、次辅什么的。对谭伦而言,自己这几年就是来地方挂职锻炼的,等镀完金之后,早晚还是要回京城的,作为裕王的嫡系,自己的前途肯定一片光明,政绩什么的都是浮云,随便对付对付即可,关键是不能出半点差池。正所谓多做多错、不做不错,那杨金水跟赵贞吉便是前车之鉴,谭伦此时只想在巡抚任上苟到天荒地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半点因果也不想沾。谁成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谭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举荐的海瑞,竟能惹下如此的泼天大祸,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这鸟知县,稀里糊涂地死在淳安呢。

  阳春三月、繁星满天,秦淮河河畔张灯结彩、行人如织,河中往来画舫络绎不绝,一片灯红酒绿、燕舞莺歌,谭伦却独自站在巡抚衙门前,满腹心事地虚望着前方,片刻之后,只听得一阵马蹄与脚步声响,谭大人定睛观瞧,只见王用汲骑马领着一队兵丁,押送着两辆囚车,正朝自己这边急速走来。行至近前,王用汲也望见了夜色中的谭伦,急忙挥手示意队伍停下,自己翻身下马,紧走几步抱拳行礼说了声“谭大人”。谭伦随意地抱拳回礼,轻声问道,“王大人,两个贪官都押来了”,曾经在浙江并肩战斗过的好友,数年之后在南京重逢,只是客套且礼貌地称呼彼此,“谭大人”、“王大人”,有些事也不必赘述,单从称呼上就不难看出,谭子理与王润莲之间的交情,确实是再也回不去了。王用汲扭头瞄了眼身后的囚车,敷衍着答了句,“他们两个押来了,别的还动不了呢”,“把这两个贪官,押到臬司衙门大牢里去,里面去谈”,谭伦伸手一引,两个人联袂走进了巡抚衙门。

  两人进了签押房,分宾主落座,谭伦手里攥着王用汲递来的公文,心不在焉地看着,王用汲坐在一旁轻轻敲了敲桌案,义愤填膺地感慨道,“完全是官逼民反,泰州的盐矿,一个月前就开始渗水,井工知道要井喷,不愿意下井,井主就买通了监盐务的太监,那太监命泰州知州派兵丁押着盐工下井采盐。眼见着冒水,不出一个时辰,井喷便起了,整个盐井一片汪洋,二百多盐工一个人也没逃出来。德兴的铜矿已经挖了四年了,矿主一直不愿意运木料加固矿顶,整个矿全塌了,三百多矿民,逃出来只有十几个。两井矿死了这么多人,豪强居然天良丧尽,连一点安抚孤儿寡母的钱都不肯出,苦主告到官衙,泰州和德兴这两地贪官,反把苦主抓了一百多人关在牢里。许多人又告到了上衙,上衙又抓了一百多人,这才引起了暴乱。原因只有一个,以宫里的监矿太监为首,德兴和泰州从县衙到州衙到府衙,每年都在井矿拿分润银子,这才酿此大祸,百姓怎能不反!子理兄,朝廷有明谕,这件事让我与你直接会同处置,地方官员由我会同南京都察院,严审严查,然后上报朝廷,查出一个就抓一个。宫里监井矿的太监,则由你密奏皇上严参”。
  (六百三十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三集

  虽然贤者润莲啰啰嗦嗦地说了半天,其实阳光底下也没啥新鲜事,甭管是采盐、挖矿还是织丝绸、织棉布,对于那些有志于从事垄断行业的黑心资本家而言,想要快速实现财富自由,诀窍只有两条,一是官商勾结、二是剥削劳工,仅此而已。而且有一说一,盐井冒水、铜矿坍塌死的那点儿人,也就刚刚够道长运五根梁木进京的,跟毁堤淹田那种大场面比起来,根本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实在不值一提。讲道理,如今这世道,连京官家里都没余粮过年了,去年一场大雪,北京城外冻死数千饿殍,宛平、大兴两县更是十室九空,道长眼皮子底下尚且如此不堪,天高皇帝远的南直隶,又能好到哪里去。借用吕公公的一句话,左右不就是德兴和泰州两地生了民变嘛,无非是一小撮不明真相的群众,受了妖人蛊惑罢了,反正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道长他老人家心里装的可是九州万方啊。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几无一尺净土,像王用汲口中说的这种,上下勾结、沆瀣一气,颠倒黑白、官逼民反之类的事,简直不要太多,对朝廷而言,能不出事最好,出了事也无所谓,只要地方官能把自己屁股擦干净,朝廷那边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然不会多管闲事。虽然南直隶生了民变,但朝廷这边也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按惯例发了一纸公文,然后应付差事似的,随便从都察院派了个六品官过来查案,也就仅此而已了。德兴和泰州的地方官也是运气不好,好死不死都察院派了贤者润莲过来查案,活该他们倒霉,本来只是个“失察”的罪名,让王大人这么一搅合,弄不好真要罢官抄家了。不得不说,经过了几年的历练,王润莲如今也成熟了不少,至少人家知道,哪些人能查,哪些人不能查,王大人好不容易来南京出趟差,临走的时候,怎么也得抓几个地方官,回都察院交差才行,至于那些监井矿的太监,王大人可惹不起,烫手的山芋还是早点甩出去的好。

  有一说一,衙门口刚见面的时候,王用汲管谭伦叫“谭大人”;进了签押房,求谭大人密奏皇上,严参太监的时候,便改口称人家“子理兄”了,只能感慨一句,这年头,连贤者润莲也特么学坏了。无论是丝绸作坊,还是盐井、铜矿,看看杨金水便知道了,似这般一等一的肥缺,任上的太监,必定是司礼监那位老祖宗的体己人才行,王用汲竟然撺掇谭伦去主动招惹此等是非,这用心也是忒歹毒了些。须知道,如今司礼监里的那位老祖宗,可不像当初吕芳那般好说话,说是密奏皇上严参,可这种事儿,又怎能瞒地过陈洪的耳目,你王用汲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喊一句“子理兄”,便要人家谭大人去得罪陈公公,你当人家谭子理是海刚峰嘛。谭伦心中一阵冷笑,也不答话,只是黑着个脸,意味深长地瞥了王用汲一眼,站起身不慌不忙地踱了几步,冲着上茶的书办吩咐一声,“你去把门关上,任何事、任何人不要来烦我”,那书办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王用汲见状暗暗叹了口气,随即起身,凑到谭伦面前,无奈地问道,“又有谁打招呼了嘛”,贤者润莲刚才还嚷嚷着说,要“查出一个就抓一个”,此时一个“又”字脱口而出,无意中却是一语道破了天机。谭伦板着面孔故意不去看王用汲,双眼盯着地面,轻叹一声感慨道,“这个案子已经不算什么事了,你也不能在南京待了,明天就得立刻回京师”。讲道理,即使海老爷不上《治安疏》,南直隶的案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谭大人又不可能真地去上密折弹劾什么太监,最多也就是牵涉到知府这个层面,而且还有一堆人打招呼,少了他王用汲,这案子审起来,谭伦反而还更方便些。

  谭伦之所以急吼吼地要把王用汲赶回北京去,其实就是要跟海老爷彻底划清界限,毕竟海瑞上疏作死之前,唯一有过联系的在职官员,便是眼前这位王用汲同志了,而且当初举荐海瑞的,正是谭伦本人。在如此敏感的时刻,海老爷的两位故人,又齐聚在南京共事,这瓜田李下的,难免会让有心人浮想联翩,谁知道这俩人凑在一起,到底是在查案子,还是在密谋搞串联呢。正所谓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谭子理此时最担心的便是,道长因为海瑞的事而迁怒自己,毕竟自己身上的嫌疑,一点儿也不比那赵孟静轻,偏偏自己又是裕王的门人,连个做天子门生的机会都没有。海瑞在北京捅破了天,案子又牵涉到了王用汲,谭大人自己都还没摘干净呢,哪还敢让王大人继续留在自己身边惹人怀疑,于是毫不犹豫地逼着贤者润莲,明天一早立马滚蛋。
  (六百三十八)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三集

  王用汲闻言,只觉脑中轰地一声巨响,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涌上心头,犹疑了片刻,有些迷茫地望向谭伦,下意识地试探道,“刚峰出事了”。实话实说,海老爷打算批龙鳞的事,去年腊月便有了些许不祥征兆,只可惜最近两个月,海老爷始终引而不发,更是主动切断了跟外界的所有联系,每天都是朝九晚五、两点一线,连那些盯梢的锦衣卫,也渐渐对他放松了警惕。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即使明知道海老爷居心叵测、心怀不良,王用汲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凡事论迹不论心,若不是那封横空出世的《治安疏》,估计赵贞吉都要误会海老爷从良了。谭伦又向前踱了几步,转过身漠然地盯着王用汲的背影,淡淡地说道,“是,海刚峰已经被抓了”,王用汲眼中火光一闪而逝,转身面向谭大人,沉默了片刻,方才故意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脱口而出喊了声,“他上疏了”。

  谭伦眼中闪着寒芒,心中暗暗盘算着,自己刚才只是说海刚峰被抓了,又没说海瑞到底犯了什么事儿,隔着几千里远,你王用汲怎么知道,海老爷因为上疏,而不是因为嫖娼被抓的,还特么说自己不是同谋,这下不打自招了吧。其实王用汲也是故意卖了个破绽,想要摸摸谭大人的底,看看这谭子理对海刚峰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贤者润莲心里清楚,自己只是个六品官,人微言轻的,回了京城也没啥鸟用,估计连去诏狱探监的资格都不够;人家谭子理却不同,贵为一剩巡抚,身后还站着裕王,虽说是个明哲保身的怂货,但毕竟当初是他举荐的海瑞,哪怕不念旧情,仅仅是为了自保,指不定谭大人就被猪油蒙了心,还真能拉海老爷一把呢。谭伦有些嫌弃地看着王用汲,口气中已是多了一丝疏远,“是,奏疏的抄件,内阁已经急递给我,触目惊心哪”,王用汲则是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谭伦,轻声问道,“可否给我一看”。

  讲道理,王用汲区区一个六品小官,哪有资格去拜读海老爷的神作,他只知道海刚峰上疏批了龙鳞,却根本不晓得奏疏里到底写了什么,好奇心作祟之下,下意识地想请谭大人给他透个底。正所谓此时彼一时也彼一时也,若是在几年前,俩人还是亲密战友的时候,似这般夜半三更暗室之内,又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儿,奏疏的抄件看也就看了,说不定,俩人还得坐在一起,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只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谭子理依旧是那个腹黑的谭子理,王润莲却再也不是那个善良的王润莲了,这老实人一旦有了心眼儿,可比坏人要难缠多了,谭大人也不得不防一手啊。谭伦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义正辞严地告诫道,“你最好一个字不看,一个字都不知道为好”。开玩笑,在谭大人看来,王润莲这厮事前就知道海刚峰要上疏,这货铁定是那海瑞的同党,如今还想借自己的手,去偷看奏疏的抄件,摆明了就是要拉自己下水。若不是考虑那海刚峰是自己举荐的,裕王又对他赞不绝口,谭大人此时都恨不得立刻把王用汲扔囚车里槛送京师,来自证清白了。

  见谭伦拒绝地如此坚决果断,王用汲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失望,神色也不由得黯淡了几分,一个劲儿地摇头,自顾自地叹息道,“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怂恿我向都察院讨了这个差使离开北京。我早就应该想到,他这是不想牵连我。太夫人呢,嫂夫人还有身孕呢,她们怎么办?”谭伦幽怨地望着王用汲,心里不禁吐槽了一句,我也不想你王润莲留在这里牵连“我”,只希望明天一早就离开南京,俗话说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与其这会儿担心海瑞的家人,你王润莲还是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吧,嫂夫人有身孕又如何,那孩子也不是你的,真特么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不要管了,你也管不了了”,谭伦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随口说了句风凉话,话虽然说地有些凉薄,但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谭大人瞥了眼满脸愤懑的王用汲,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失言了,脸颊微微一红,朝旁边挪了几步,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惺惺作态地感慨道,“说到底是我误了他,嘉靖四十年,要不是我力荐他出任淳安知县,他现在已在老家采菊东篱了……也不会惹来这场杀身之祸”。
  (六百三十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三集

  谭伦与海瑞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伯乐与千里马的关系,谭子理举荐海刚峰去淳安,分明就是派他跳火坑、堵抢眼的,这跟小阁老举荐高翰文去杭州,本质上是一回事儿。谭伦与海瑞之间,也说不上到底是谁误了谁,大概算是半斤八两吧,只可惜海老爷这场杀身之祸,来的实在是太晚了一些,那些最迷人的反派角色,前赴后继地走了一批又一批,偏偏是这个成天作大死的海老爷,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实在是让人不胜唏嘘感慨。谭伦继续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偷眼打量着王用汲的脸色,继续喃喃自语道,“太夫人、嫂夫人,已被李太医送到南京了,天大的干系,我都会照看她们。你回到北京,一是把自己说清楚,二是这边牵涉到宫里拿赃银的事,先一个字也不要说。这个时候再牵涉到宫里,陈洪更会怂恿皇上杀人的”。

  谭大人这番话乍一听,貌似还挺仗义的,可仔细一琢磨便不难发现,基本都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谭伦甚至都不敢留王用汲在南京多待上个三五天,别说是天大的干系了,哪怕是屁大的干系,人家谭子理也不肯背。至于说照看海老爷的家人,依着谭大人的尿性,不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天良发现、高抬贵手了,还要啥自行车啊,何况人家李时珍,也压根儿没指望谭大人能帮忙,直接领着人就去投奔高翰文夫妇了。再说回王用汲,一个人微言轻、满身嫌疑的六品小官,身后又没有大腿帮忙撑腰站台,哪怕他浑身是嘴,又如何能“把自己说清楚”,怕是连个写辩状的机会都没有。继海刚峰之后,王润莲也终于尝到了,被谭子理彻底抛弃的滋味,只觉得自己刚才是被猪油蒙了心,竟还能对谭伦存了一丝期待,如今听了谭大人这番开诚布公、醍醐灌顶、大言不惭的话,忽然意识到,在对方眼中,自己活脱脱就是个纯纯的大傻猹。

  谭伦根本不在乎王用汲跟海瑞家人的死活,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几个,替宫里监井矿的太监,甚至不惜抬出陈公公的名号来唬人,生怕王用汲回了京城,去祸害人家那几个宫务员。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王用汲面沉似水,额头上青筋直跳,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冷冷地扫了谭伦一眼,毅然决然地说道,“给我备马,我现在就走”,说罢敷衍着拱了拱手,也不等谭伦说话,挥一挥衣袖转身扭头便走。见识了谭子理那副小人嘴脸,这南京城,王用汲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气鼓鼓地走出巡抚衙门,兀自翻身上马,抖了抖缰绳,连夜扬长而去。

  李时珍将海母与海夫人,安排去了高翰文夫妇的工坊居住,工坊前院负责织布、染布,后院则是一大片江南样式的山水园林,走过一条长廊,转角处忽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园林深处竟然还建了一座极其雅致的别院。不得不说,高翰文夫妇确实会享受生活,院内各处遍布假山盆景、楼台亭榭,正中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二层大宅,脚下曲径通幽,身旁遍布琪花瑶草,举目处是老树横空、回眸处是新绿娇红,绿水浣着白云、涟漪揉着楼影、游鱼栖于鸟巢,竟好似深处画中一般,逼格直接拉满。海母走马观花地看了一路,犹如刘姥姥入了大观园一般,痴痴地盯着眼前的大宅,情不自禁地问了声,“这就是安排我们住的地方”。有一说一,老太太跟着海老爷走过南闯过北,火车道上压过腿,厕所后面都喝过水,颠沛流离了大半辈子,几时住过这般豪宅、享过此等清福。

  海母心不在焉地听着管家的热情邀请,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身旁的李时珍,心中已是百感交集,正所谓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若是论迹的话,人家李时珍明显比自己那倒霉儿子,要孝顺多了,一路上殷勤伺候不说,更是帮海家延续了香火,这般天大的恩情,哪怕是让海老爷结草衔环、托妻献子,怕也是还不清啊。眼瞅着李时珍满面春风,海夫人笑靥如花,海母心中颇为熨帖,满脸慈祥的轻声问道,“今天三月二十四了,汝贤说他五月初就能到南京,李太医,这一个多月你不会走吧”。海母其实心里很清楚,作为海老爷的家眷,自己跟儿媳妇堂而皇之地住进了,黑心资本家的豪华别墅里,还心安理得地享受了,明显超规格的接待水准,仅此一点,便是十分地政治不正确,相当于给海老爷的金字招牌上抹了黑。讲道理,儿子的名声再重要,也不该妨碍含辛茹苦的老母亲,好好地享受几天生活,毕竟老人家本就时日无多,而且斯文确实当不得饭吃,老太太心里算地门清,左右也就一个多月时间,又是人家李先生和高翰林的一片心意,管它三七二十一,先特么住进去再说,等儿子来了南京,再搬出去也不迟。
  (六百四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终)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三集

  估计海老爷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随口胡诌的鬼话,最后竟真的一语成谶,隆庆三年海瑞受到高拱排挤,由应天巡抚改任南京粮储道,不久后便称病辞官回乡;万历十年冬,张居正去世,次年正月,朝廷征召海瑞出任南京右佥都御史,赴任途中又改任南京吏部右侍郎;万历十五年十月十四日,海瑞病故于南京任上,朝廷追赠海瑞为太子太保,谥号忠介。因为身后无子,海老爷的丧事,还是由好友王用汲代为操办的,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海老爷的仕途之路走地异常坎坷,虽然名满天下,但却始终徘徊在核心政治圈之外,尤其是张居正执政那会儿,海瑞被活活雪藏封杀了十年,直到张师傅咽了气,海老爷才捞到个去南京当花瓶,替朝廷装点门面的机会,郁郁不得志的大明神剑,最后只留下一句“明天,你送六钱银子到兵部”,从此便撒手人寰、客死他乡,想来实在是令人不胜唏嘘。海老爷的故事,告诉了我们一个无比深刻的道理,那就是千万别随便编瞎话,忽悠自己老娘,弄不好可是真要遭报应的。

  李时珍心中一片雪亮,装模作样地随声附和道,“我会等刚峰兄来了以后再走”,海母微微颔首,眼角余光扫过颊面绯红、杏眼含春的儿媳妇,顺水推舟地说道,“既然李太医也住这里,打搅人家也不过一个月,我们先住这里,等汝贤来了再搬走吧”,说罢轻轻扯了下儿媳妇的衣袖,又递了个眼色过去。“但听婆母的”,海夫人立刻会意,乖巧地点点头,有些事儿确实没必要让自家老公知道,比如眼前这豪宅,左右不过是一个月,住也就住了,等海老爷来了南京,再搬出去就是了;再比如自己肚子里这孩子,甭管当初是哪位英雄好汉仗义出的手,生也就生了,等孩子长大了,最后还不都是得管海老爷叫爹嘛。所以说人生得意须尽欢,顾忌那么多作甚,善待自己、不负韶华,活儿好裆下的每一天,这才是最重要的事。“这就是了,来,我扶您老”,管家闻言也是喜上眉梢,搀着海母、引着海夫人,朝着大门走去,李时珍则是故意放缓了脚步,意味深长地望着海夫人的背影,眼神中多了一抹惆怅,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腰,心中暗道一句,刚峰兄怕是来不了南京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也不知道自己遭不遭得住。

  南京这边厢事了,再说回北京,道长从那些饱读诗书的清流中,特地挑了一批能言善辩的专业辩手,以及若干牙尖嘴利的职业喷子,又经过了两个多月的精心准备,终于是定在了五月初五这一天的辰时,打算在都察院大堂,二审海瑞、一较高下。这一日清晨,各级官员早早便赶到了都察院大堂,徐阶依旧在那张大案后面正襟危坐,大案下面摆了四张太师椅,内阁四个阁员依次而坐,大堂两侧各摆了几排椅子,上面都坐满了人,左侧坐着身穿朱袍的一众堂官、右侧坐着各路辩手。那位曾经大闹西苑的李清源,赫然坐在了右侧第一排首位,而刚刚赶回北京没几天的王用汲,也被故意安排在了右侧最后一排的末位。各路辩手们屏息凝神,人人手里都捏着一份发言提纲,上面写着“驳逆臣海瑞疏”,众人在堂上枯坐了半天,没有等来海老爷,却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陈公公。

  三个小太监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陈公公缓缓走进大堂,其中一人把手里的拎着的圆凳,往门边轻轻一放,陈洪摆了个pose,大喇喇地坐了下去,也不说话只是板着脸,瞪着一双死鱼眼,直勾勾地盯着徐阶,徐阁老心中一阵腻味,索性阖上了双眼,自顾自地在座位上假寐。众官员百无聊赖地在大堂上枯坐了许久,眼瞅着已经到辰时了,海老爷依旧是不见踪影,徐阶眉头微皱,无可奈何地看向陈洪,轻声问道,“陈公公,辰时正了,是否应该催催,那个海瑞该押来了”,陈洪则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徐阁老,理所当然地答道,“不急,海瑞什么时候押来,还得侯旨”。本来定好是辰时开审的,徐阁老带着众官员在大堂里傻等了半天,结果到了辰时,没等来海瑞,只等来陈公公轻飘飘的一句“还得侯旨”,讲道理,这海瑞要是来不了,陈公公你特么倒是早说啊,坐在门口跟个闷葫芦似的,摆明了就是在看大家伙的笑话。徐阶闻言微微颔首,也不再理会陈洪,继续闭目养神,只是在心中默默地竖起了中指。
  (六百四十一)地牢双雄会(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三集

  其实徐阁老还真错怪陈公公了,今天早上的幺蛾子,完全是道长他老人家一手操办的,一个时辰前,道长便偷偷摸摸地去了诏狱,打算赶在辩论赛之前,私下先找海瑞勾兑勾兑,只要海老爷肯低头认罪,一切条件都可以谈嘛。道长也是被逼地实在没辙了,万般无奈之下才亲自下场,说穿了,内阁阁员及各部堂官立场存疑、态度暧昧;陈洪、赵贞吉又明显不是海瑞的对手,于道长而言,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群只会读圣贤书、耍嘴皮子的清流身上,无异于盲人瞎马夜半临池,说穿了这年头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真想做到万无一失,必须道长亲自出马才行。讲道理,圣明天子VS六品主事,身份差距如此之悬殊,这一局,道长不但要赢而且必须要赢得漂亮,若是能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自然最好,实在做不到也无所谓,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努努力,把那些大臣们的嘴给堵上,总还是做得到的。

  镇抚司诏狱的牢房内,海老爷正盘腿坐在一堆稻草上闭目养神,忽听见一阵脚步声响,随即便有人大声嚷道,“怎么床和桌子、椅子都没有啊,先搬把椅子来,开门吧”。说话的便是新任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石公公,片刻之后,石公公倒背着双手已经站在了牢门外,有些嫌弃地扫了眼阴暗潮湿的牢房,“就放在这儿吧”,又朝着搬凳子的狱卒努了努嘴。石公公明显是替道长打前站来的,既然是要谈条件,总得给海老爷搬把椅子坐着谈吧,有些事道长不方便直接开口,自然是石公公出面代劳了。牢门也打开了、椅子也摆好了,可海老爷却如老僧入腚一般,背对着牢门,坐在稻草上一动不动,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石公公望着海老爷背影,轻叹一声,只得皱着眉自报家门,“我姓石,是新任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有话问海主事”。

  有一说一,石公公能接了黄锦的位置,还得感谢眼前这位海主事,所以话说的也是格外客气,只可惜海老爷油盐不进,管你是掌印、秉笔还是刷尿盆子的太监,人家根本就不鸟你。见海老爷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石公公也是无奈,不自觉地朝道长那边瞟了一眼,见道长微微点头,方才苦笑着继续说道,“我是奉旨来问话的,皇上说了,你可以坐着回话,也可以站起来回话,不用我帮你站起来吧”。听到“奉旨”二字,海老爷瞬间睁眼,站起身坐到了椅子上,直勾勾地盯着石公公,等着他问话。石公公居高临下地望着海瑞,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是个清官,这是皇上的原话,皇上说了,你想做比干,他却不是纣王”。海老爷是个清官,却未必是个忠臣,比干也好、纣王也罢,都是些标签、符号罢了,道长自然不会学纣王杀了海瑞,但也绝不允许海瑞学比干那样,踩着自己扬名立万,只要大明没有亡在道长手里,谁又敢说他老人家是个昏君呢。

  听道长夸自己是个清官,海老爷眼中闪过一抹亮色,掷地有声的答道,“大明朝不是商朝,没有比干,也没有纣王”。大明朝毕竟不是商朝,虽说是亡国有日,可好歹还能再撑上一段时间,至少在海老爷看来,无论是大明还是道长,都还可以再抢救一下。海老爷从来不想做比干,他只想做大明朝变法改制的总设计师,《治安疏》中那些批判道长的内容,不过是在陈述变法改制的必要性与急迫性罢了。更何况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之大明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若是能用海瑞的一腔热血,唤醒早已麻木不仁的道长与诸臣公,让他们沿着《治安疏》规划的改革路线一路走下去,则海刚峰虽死犹生,这才是真正的扬名立万,当然如果海刚峰不死,能像商鞅、王安石那般主持变法,那就更好了。

  石公公用余光扫了眼道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句话回得好,我会如实回旨。我来有两番意思要告诉你,第一番意思是皇上的意思,你听好了”,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海老爷回了句“请说”,便认真地洗耳恭听。石公公双手负背,仰着头大声说道,“现在已是卯时,再过一个时辰,你就要在都察院大堂受审,审你的是都察院、通政使司、翰林院、国子监,那些御史、翰林和给事中。你的奏疏也都早发给他们了,他们要将你说的那些不通的话,一句句给驳了。皇上叫我问你一声,面对他们的驳斥,你有没有话回呀?”道长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既然《治安疏》里尽是些说不通的话,面对别人的驳斥,海老爷你最好一个字也不要说,保持沉默,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六百四十二)地牢双雄会(中)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三集

  海老爷去都察院受审,有人问话自然会回答,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石公公却偏要画蛇添足似的多此一问,道长的言外之意已是昭然若揭。海老爷心中一片雪亮,斜了石公公一眼,不咸不淡地答了句,“该回的便回”,不吹不黑,单纯搞辩论的话,海老爷还从来没怕过谁,别说是御史、翰林和给事中了,就是万寿帝君亲自下场,海老爷照样能给丫喷出翔来。见海老爷如此不识抬举,石公公也终于翻脸了,急吼吼地大声斥责道,“哪些该回,哪些不该回,啊。要找死,通惠河跳下去就是,买根麻绳也不过两文钱,偏要搅得天下不安!海主事,‘文死谏,武死战’,那全是狗屁,只有读书读到狗肚子里的人,才信那一套”。道长就在站在旁边听墙根,石公公自然要卖力地表现一番,虽说话糙了些,但理却不糙,文死谏、武死战确实是狗屁,文恬武嬉才是正道的光,至于说那群读书读到狗肚子里的人,此刻正坐在都察院的大堂里,道长一会儿还指望着他们,用舌头去围殴海老爷呢。

  海老爷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起身踱了几步,背对着石公公又坐了回去,石公公见状也是眉头紧锁,苦口婆心地接着劝道,“一句话,待会儿到都察院大堂,你在那些人面前认个错,皇上就会放了你,啊,那些人也不会因为你,再受牵连”。道长的第一番意思是,到了都察院大堂之上,先让御史、翰林、给事中们把海老爷批的体无完肤,海老爷再诚恳地低头认错,大家一起演场戏,给天下人做做样子,《治安疏》的事儿从此就算翻篇了,海老爷恢复自由身,清流们也不会再受任何牵连,这便是道长开出的条件。讲道理,人家海老爷早早就遣散了家人,棺材也买好了,在诏狱里蹲了两个多月,石公公你这会儿就给人家说这个,什么叫“你在那些人面前认个错,皇上就会放了你”,这人你说抓就抓、说放就放,出狱之后也没个说法,六品的铁饭碗肯定被砸了,至于那些清流受不受牵连,关人家海老爷鸟事。有一说一,这道长也忒小家子气了,扣扣搜搜的,一点多余的好处也不肯给,就想让海老爷低头认错,砸了自己的金子招牌,这天底下哪有这种便宜事儿。

  海老爷嘴角挂着冷笑,无所谓地答道,“我想听石公公的第二番意思”,这就相当于把道长的第一个方案直接pass掉了,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必要。石公公原地跺了跺脚,心中憋着口闷气,恨铁不成钢似的继续说道,“你的这道疏,已经牵涉到了我大明朝的根本,我说这话,你听不听得懂啊?”话自然是听得懂,但道长刚才开的条件,实在是看不出半点诚意,海老爷不耐烦地转过身,冷冷地回了句,“请说下去”。石公公换了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犹如戏精附体一般,声情并茂地开启了共情模式,“大了我不说,就说宫里、镇抚司,就有很多人受到了你的牵连”,说道此处,石公公忽然话音一顿,再开口时已是带了几分哭腔,“吕芳吕公公,人都到南京去了;黄公公,阿弥陀佛似的一个人呐,为你说了几句话,现在还关在东厂的大牢里面,天天受折磨;对你一直不错的那个齐大柱和朱七,也都被抓起来了;还有你那个好朋友王用汲,也急调回京了。你要是不认个错,这些人一个个都得死,你知道吗,这些你都想过没有呀”。

  有一说一,吕公公去南京养老事儿,跟人家海老爷可没半毛钱的关系;那阿弥陀佛似的的黄公公,抱歉,海老爷跟他确实不熟,如果是因为替自己开脱了几句,便在大牢里天天遭受非人的折磨,海老爷只能深表同情,再暗挑大拇指夸他一句仗义,也就仅此而已了;至于齐大柱和朱七,因为跟自己有交集,凭白糟了池鱼之殃,海老爷也是真的爱莫能助;说到王用汲,海老爷心中的确存了几分愧疚,人家贤者润莲都躲到南京去了,却还是被道长给提溜了回来,就算这次运气好不用蹲班房,以后的仕途八成也是毁了,哎,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却要连累好友受罪,纵是铁石心肠,海老爷也是于心不忍、良心难安啊。说这些人都会因海瑞而死,石公公明显是在吓唬人,想用道德绑架那一套来逼海老爷就范,只可惜并没什么卵用,对海老爷而言,大义当前牺牲在所难免,不要说朋友了,就算是把至亲家人,又或者是自己这条命给舍出去,也是死得其所、物超所值了。
  (六百四十三)地牢双雄会(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三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石公公如泣如诉地说了半天,海老爷也不由得轻轻一叹,背影微微一颤,幽幽地问了声,“我怎么救他们”。石公公闻言,眼中瞬间多了几分神采,心中好似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海瑞总算是开窍了,只要双方能坐下来谈就好,哪怕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呢,在商言商一切都好商量不是,于是笑盈盈地柔声说道,“皇上都替你想好了,你就说圣人的书没读好,把孔圣人、孟圣人和黄老给弄混了,才说了那些疯话。你请了罪,皇上就不会治你的罪了,而且还会破例把你调到国子监去。表面上是让你去读圣人的书,实际上都给你安排好了,让你参加贡考,你不才是个举人吗,参加了贡考,拔贡九卷到都堂,你的科名也就有了。圣德巍巍,你的前程也就有了仕途的底子,这可是千古未有的一段君臣佳话”。

  不得不说,道长考虑的实在是太周到了,连请罪的台词儿都给写好了,海老爷只要照着念就行了,而且这一次开出的价码,明显比刚才有诚意的多。海瑞只是个举人出身,学历太低实在是个硬伤,道长也是对症下药,只要海老爷肯配合,便直接送他个保研待遇,先派去国子监深造两年,然后参加科举再点个进士,学历的问题就算解决了。日后,海老爷如果想待在京城,就让他去翰林院做个修撰,一门心思地去搞理论研究;如果仕途上还想追求进步,就随便找个偏远地区,派他去做个知州、知府之类的,混几年说不定就能跟何茂才一样,当个按察使什么的,也算是一省的方面大员了。虽说道长编的理由实在是有些荒诞不羁,好在台面上还算能解释得过去,只要海老爷此时点个头,这就是一段千古未有的君臣佳话,外加一条仕途上的康庄大道,这买卖绝对不亏。

  在商言商、就事论事,道长第二次开出的价码,可谓是干货十足、诚意满满,别说是一般人了,就是换个正经清流过来,八成也得从了,何况海老爷若是对条件不满意,还可以跟石公公继续谈嘛。只可惜人家海瑞讲的是政治,连个人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哪里还会在乎什么学历、仕途之类的身外之物,道长开的条件再优渥,也只能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只能替道长感慨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了。石公公兀自讲的口沫横飞,海老爷却是冷笑着连连摇头,起身望着石公公,眼中满是嘲讽,不咸不淡地答道,“请公公转奏皇上,我海瑞无话回奏,要奏,只能用圣人的话回奏,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老子曰:‘圣人无恒心,以百姓之心为心’。请皇上多想想我大明的社稷江山,多想想天下的苍生百姓,我个人的死活不过如一片落叶,化为尘泥罢了”。

  为了回应道长那句,“把孔圣人、孟圣人和黄老给弄混了,才说了那些疯话”,海老爷特地引用了孟子和老子的话,不仅直接拒绝了道长的offer,还间接打了道长的脸。道长独治天下四十余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大明的江山社稷、苍生百姓,海老爷你心里没点哔数嘛。道长虽然不是纣王,但万圣帝君却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圣明天子可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道长不杀海瑞,不等于不杀海瑞的家人,以前是为了谈判,道长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海母、海夫人在南京享受生活,真要是撕破脸了,海老爷可就不仅仅是无君无父了,怕也是要无母无妻、无儿无女了,当然这些都只是后话了。石公公闻言嘴角止不住地一阵抽搐,想再劝几句却是无从开口,最后只得长叹一声,甩了甩衣袖,垂头丧气地走了。躲在一旁的道长,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只是双眸中隐约多了几点寒芒,堂堂一国之君自然不会去干听墙根,这种跌份儿的事,于是道长蹑手蹑脚地从侧门悄悄出了大牢,披了一件黑色斗篷,这才命人打开大牢正门,堂而皇之地又走了进来,正对着海瑞的牢房坐了下去。

  石公公走后,海老爷再次闭目凝神,坐在椅子上想着心事,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响,海老爷眉头微皱,心中不禁荡起阵阵涟漪,刚才来的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这回来的该不会是那位掌印的陈公公吧。海老爷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细缝,借着牢房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对面那人,只能看见一身黑色的宽大斗篷,面容看不分明,隐约看见几缕长须,知道这位大人肯定不是个太监,忽地心中一跳,此人既不是太监、也不是内阁大臣,却能指使首席秉笔太监来打前站,掰着指头数一数,似这般人物,整个大明朝怕也只有一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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