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后来怎么胖起来,怎么胖起来之后有瘦成这样的?”
老板说,女儿十九岁的时候,他到处求医问药,希望女儿身体好起来,免得耽误了婚娶的最佳年龄。可是医生看过无数,补药吃过无数,女儿的身体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后来有一身穿学生装的人来到旅馆,他自称朱某,要去某某地方上学。
老板见他眼睛圆耳朵大,脸胖身上赘肉多,肚子凸出,不像是读书之人。可是旅店来者皆是客,老板没有细究他的身份。况且现在世道混乱,鱼龙混杂,正道邪道白道黑道的人都有,多嘴容易惹祸端。即使知道可疑,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好,不然这旅店开不了多久时间。
似乎是巧合,但回想起来又似乎早有预谋,那书生住了几日见到老板的女儿后,主动找到老板,说他能治好老板女儿的病。
老板见朱某的模样不像医生,不相信他能治病。
在此之前,有不少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主动请缨来给他女儿治病,可是大多骗了医药费便没了下文。老板认为这个姓朱的文弱书生也是个骗子。
所以老板拒绝了他要帮忙治病的请求。
老板走进女儿的闺房后,女儿问他,刚才外面是谁在说话。
老板还没有回答,那朱某便闯了进来。
老板急忙拦住他,呵斥道,我女儿的闺房不允许家外男人随便进入!
那朱某一手推开老板,直接走到他女儿的病床前,将盖在她女儿身上的绣花被揭掉,使得他女儿春光乍泄。
老板的女儿吓得抱住身子,缩到一角。
朱某赞叹道:“这么白嫩的皮肤,这么好看的双脚,真令人销魂啊!”
老板见他如此放肆下流,急忙喊几个下人进来,将朱某拖出去。
朱某被人强行拖出去的时候两眼还离不开老板女儿的身子。
老板的女儿急忙起床穿好衣服,在屋里走了一圈,然后坐在椅子上。
老板见女儿浑身乱抖,以为女儿会责骂他让这么一个莽撞而好色的男人闯进她的闺房,连忙向女儿道歉。
可是女儿没有一点要责备他的意思。
他发现女儿面颊微红,气喘微微,眼神闪烁。她时不时地眼睛瞥向刚才朱某闯进又被拖走的那扇门,竟然有不舍的意味!
【画眉奇缘】、、鬼称骨:姥爹传奇
老板以为是自己多心,见女儿刚刚受了惊吓,也不便多问,便没放在心上。
当天晚上,老板正在睡觉的时候被妻子推醒。
老板迷迷糊糊问道:“干什么?”
妻子小声说道:“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老板以为是小偷进了屋,顿时吓得醒了一大半,霍的一下子爬了起来,从床头抽出一把刀来。前朝皇帝没有退位时,这老板是在县衙做衙役的,有一身武艺,尤其擅长用刀。县衙关门之后,他用当衙役的积蓄买了这个旅馆,开始做旅馆生意。手痒痒的时候,他便会拿出刀来舞一番。睡觉的时候习惯将刀挂在床头。
老板提了刀要出去。
妻子却拉住他,说道:“你仔细听听。”
老板细细一听,那声音并不是脚步声,而是女人做那事时的呻吟声。再一听,那声音似乎是住在隔壁的女儿发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老板问妻子道。
妻子爬了起来,披了件衣服,对老板说道:“你就别过去了。让我过去看看吧。”
“如果是强盗潜入女儿闺房,你对付得了?”老板说道。
妻子道:“怎么可能是强盗?如果是强盗的话,她早就喊了。”
“那……莫非女儿养了野男人?”
“别乱说!我们女儿还要名声呢。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去女儿房间看看。如果有什么意外,我自然会叫你。”
老板只好答应。
妻子偷偷走到女儿的房间门口,然后突然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老板的妻子刚进去,女儿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气愤地看着她母亲。
老板的妻子环视屋里,没有别人,稍稍放心,问道:“你刚刚在干什么?”
女儿不高兴道:“我的事情你别管。”
老板的妻子见女儿没事,屋里也没有其他人,便悻悻从屋里退出来。
第二天,那位朱某便退房走了。
从那晚之后,老板和他妻子就睡不好觉了。天天晚上女儿从隔壁传来嗯嗯啊啊的声音,并且愈演愈烈,愈叫愈放肆。之前还努力压抑,似乎怕别人听到,后来叫得很欢,基本无所顾忌。
每次老板的妻子走进女儿房间,又只见女儿一人。
家丑不外扬。老板和他妻子对外都三缄其口,绝对不提女儿晚上欢叫的事,怕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别人会认为他们的女儿淫荡,怕影响她的婚姻。
事情的发展有忧也有喜。一个月之后,老板惊喜地发现女儿苍白的脸上居然有了几分血色,身板也越来越好,居然日渐发胖,之前的衣服居然渐渐穿不进了。
三个月之后,女儿的胃口大开,吃的东西比她父亲都多,吃肉的时候连肉带骨头嚼碎吃下,牙齿咬得咯嘣响。吃相非常难看,着急的时候甚至直接用手抓饭抓菜往嘴里送。往往饭一吃完,脸上手上满是碎屑和油。
老板很为女儿的吃相头疼,可是怎么说都没有用。女儿根本听不进。
老板见女儿精神头儿比以前好很多,便将这些视若无睹。
大概过了半年多,老板见女儿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越来越希望尽早给她寻个好婆家。但女儿晚上喜欢大声暧昧呻吟,白天吃肉喜欢吃掉骨头的毛病还没有改。如果女儿这样子就嫁了人,老板担心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婆家赶回来。
开始的时候,老板便认为女儿中了邪。经过半年多的观察,他更相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于是,他去附近山上的寺庙里找到会驱邪的和尚,请和尚下山来旅馆里驱邪。和尚答应第二天去旅馆,让老板先回去。
他从寺庙回到旅馆,刚到旅馆就看见半年前来旅馆住宿的朱某站在门口。
朱某见了老板便破口大骂,骂他忘恩负义,骂他恩将仇报,说他朱某好心治好了小姐的病,他却要将恩人赶走。
朱某说,他精心照顾小姐半年多,让小姐恢复精元,从来没有亏待过小姐,小姐也倾心于他。
老板听他这么说,也大发雷霆,责骂朱某贼心不死,用邪术缠着他女儿,玷污他女儿的名声。
朱某一气之下说道:“那好,我这就离去,你不要后悔!”
这时,老板的女儿从闺房里跑了出来,抓住朱某的背影喊道:“朱郎,不要走!朱郎,不要走!”
朱某没有回答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板的女儿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第二天一大早下起了绵绵细雨,一个撑着黑色油纸伞的光头和尚来到旅馆。
老板客客气气将他迎进门,给他泡上了上好的茶。
光头和尚接了茶,却没有喝,先问道:“施主今天请我来这里,请问家里有什么怪异的事情?”
老板尴尬道:“高僧是出家之人,这怪异的事情恐怕有污高僧的耳朵。”
和尚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施主不要有所忌讳,照直说来就好。”
老板便将女儿晚上发出呻吟的事情说了出来。
和尚听完,毫无窘态,悠然自若道:“如果她床上有其他人,则是男欢女爱;既然她床上无人,则是自淫自爱,与他人无关。人到了年龄,自然会想这些事。”
老板道:“我们从来没有让她接触过这种事情,她怎么突然发出那种让人难堪的声音呢?不是有人暗中指使诱惑,就是中了邪。”
和尚道:“这种事情何须别人指使诱惑?此事犹如哺乳啼哭,小儿生下来就会,只是时间稍晚而已。要说是中了邪,那人人会中这样的邪。我们出家人也中这样的邪呢。”
老板惊讶道:“出家人还会这样吗?”
和尚道:“此事乃是天性使然,人人都有,出家人也是人,如何会没有?”
老板没想到和尚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和尚举起茶香四溢的瓷杯,说道:“只不过我们将注意力转移到茶上而已。品茶之细腻,醇香,苦涩,甘甜,一如品女人之温柔,亲近,嫉妒,美丽。倘若戒色又不喝茶,没有天大的定力,恐怕就会成为花和尚。”
“我以为出家人四大皆空,无色无欲,没想到也摆脱不了这个牵绊。”
和尚又问道:“除了此事,可还有其他异常?”
老板又将女儿吃肉嚼骨头的烦恼说了出来,然后充满信心地问道:“高僧,这一定是中邪了吧?”
和尚道:“施主,令爱十九岁之前颇为厌食,身板薄弱,可能突然喜欢上肉荤而一发不可收拾,由此身体渐渐好起来。”
“这么说来,我女儿是没有中邪啰?可是昨天我从寺庙回来,那个自称姓朱的人说他照料我女儿半年多,责怪我请高僧来驱邪呢。”接着,老板又将之前朱某闯进女儿闺房做出不雅举动说出猥亵之词的怪异表现说给和尚听。
和尚听完,说道:“那我可否见一见令爱?”
老板点头道:“当然可以。”
于是,老板将和尚领进女儿的闺房。
此时老板的女儿又回到了床上,以泪洗面。
和尚看了看她,说道:“令爱果然是绝色佳人!虽然现在体态丰腴,但仍然令人心驰神往。阿弥陀佛!”
老板讶道:“高僧是出家之人,为何说出这种话来?”
和尚双手合十,低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看到令爱闭月羞花之貌,实话实说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妥。”
和尚又问:“可否揭开被子,让和尚看看?”
老板觉得不太合适,但心想和尚既然心中坦坦荡荡直来直去,如果自己多想,反倒显得自己心中藏污纳垢不敢示人了。于是,老板将女儿身上的被子揭开,女儿只穿一个肚兜,白藕般的身躯露了出来。
和尚目光发烫,炯炯有神。
老板见他这样,急忙将被子盖上。
和尚做了个深呼吸,说道:“那朱某真是说得对呀,令爱的皮肤果然白嫩,胜似冬雪;双脚果然好看,犹若莲花!”
老板不高兴道:“照高僧说来,那朱某并不是妖邪?”
和尚道:“妖邪也有真心赞美之句,常人倒有违心奉承之词。”
“那高僧能否为我女儿施法,让她夜里不再做难堪之声,吃饭时不再做难看之相?”老板问道。
和尚道:“你们家里妖气虽然没有完全散去,但是妖已经在我来之前走了。所以无须我来驱邪。”
“那朱某还是妖邪吧?”
“当然。一个未做妖邪之事的妖邪。”
“那我女儿以后会好吗?”
“妖邪既然走了,妖魅之事自然会消失。但令爱会不会好,那还要看令爱自己是否觉得好。”和尚说道。
“依高僧看来,这朱某到底是什么妖邪?”
和尚道:“从施主说的朱某的身形和令爱的吃相来看,朱某极有可能是肉妖。”
“肉妖?”
“是啊。此妖嗜肉,男则嗜好女人之肉;女则嗜好男人之肉。这朱某爱吃肉,所以引得令爱饕餮肉食。因为他嗜好女人之肉,所以让令爱长肉,既治好令爱身弱之病,又能投其所好。”
“万一他还来呢?高僧可否赐一避免肉妖再来的法子?”
和尚道:“肉妖既然走了就不会再来。无须避免之法。”
最后,和尚什么都没有做就走了,那杯茶从头到尾没有喝一口。
从朱某离开之后,老板的女儿晚上便没再发出怪异的声音。可是女儿的胃口越来越差,又不怎么吃饭了,看到肉就哭个不停。
没过多久,老板的女儿又瘦了下来,几月之后,她瘦得比以前更厉害,一直瘦到现在。
听老板说完,姥爹走了一步棋,说道:“恐怕那个和尚不是真和尚。”
老板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象棋上了,探身问道:“为什么?我明明去寺庙里请了,不可能啊。”
姥爹道:“不信你可以去那寺庙问一问。不但如此,恐怕那个肉妖也不是真肉妖。”
“啊?这还有假?”
“并且那个被你误认为是肉妖的朱某还没有离开你女儿的闺房。”
老板惊得站了起来,问道:“还没有离开?我看见他走的啊!并且和尚也说不用驱邪了!”
“既然和尚不是真和尚,自然他说的话也不可信。”姥爹说道。
老板将残局扒乱,心烦意乱道:“不可能。我看见朱某走了,看见和尚来了,还看见我女儿变胖又变瘦,难道我被欺骗了这么多年?”
姥爹将象棋收入象棋盒中,说道:“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你当初求助的寺庙去问一问。不过这事不要让你女儿听到。”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我女儿也骗了我吗?”
“你说朱某离开的时候你女儿非常不舍,所以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姥爹说道。
老板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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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爹在那个小镇呆了十多天,终于迎来一个晴天。可是他没有立即赶往抚顺,而是在旅店老板的要求下陪同他去了附近一座山上的寺庙。
那寺庙不大,和尚不到十个。
老板找到庙里的住持,询问一年前去他家帮忙驱邪的和尚是哪位。
住持便将一个和尚叫来了大殿。
老板一看来的和尚,顿时脸色大变。走入大殿的和尚高高瘦瘦,脸皮枯黄。而一年前去他店里的和尚胖墩墩。
老板问那和尚:“一年前我来庙里求住持派高僧给我驱邪,哪位高僧可是你?”
和尚回答道:“正是贫僧。可是那天我刚刚下山,便碰到您差来的人,告诉我说已经另请高明驱了邪,不用我去了。于是我回了山,并没有去您的店里。”
老板惊讶道:“我并没有派人叫你回去啊!”
和尚也惊讶不已,说道:“难道有人从中捣乱?”
姥爹插言问道:“请问那位叫你回山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和尚道:“胖乎乎,油光满面,身高稍矮。”
姥爹跟老板对视一眼。拦回和尚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朱某。朱某亲自拦住前去驱赶他的和尚,而又不被和尚发现。可见朱某修为超过和尚。即使和尚到了店里,也不见得能赶走朱某。这一点,姥爹和老板都心知肚明了。
既然如此,老板即使再叫他下山也是徒劳。
老板没有说穿,敷衍几句便下了山。
下山的路上,老板道:“果然如你所言!看来这朱某还在我家里啊!可是为什么我晚上没有听到呻吟声了呢?我女儿也从胖变瘦了,难道不是朱某离开引起的吗?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
姥爹道:“他当年在这山脚下拦回驱邪的和尚,又变成和尚模样去找你,问出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然后一一将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改掉,给你造成邪魅已去的错觉。这样的话,他就能长久地住在这里了。”
“他当时愤愤而去的样子也是装给我看的?”老板问道。
“嗯。是装给你看的,也是装给你女儿看的。迫使你女儿答应配合他来蒙蔽你。你女儿瘦下来,看见肉就哭,都是为了给你造成他已离开的假象。”
“这专门驱邪的和尚都被他骗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姥爹说道:“我在你店里住了这么久,只发觉你有个女儿,却没有见过她的面。那天我们下棋,你女儿出来了,我嗅到了猪圈里才有的气味。可看看你女儿,衣衫整洁,不像是不爱干净的人。这是其一。后听你说那驱邪的和尚做派跟那朱某有些相像,说话处处维护朱某,像是他自己要跟你辩白,简直是朱某的化身。这是其二。前些天一直下雨,我无聊时在附近溜达,偶然看到你女儿闺房的窗户下有猪脚留下的脚印。这是其三。”
“猪脚留下的脚印?”
更得越来越少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审的太慢了,哈哈,有时候想多发点,审核童不过啊
“嗯。三者综合之下,我就判断那使你女儿中邪的并不是肉妖,而是猪妖。”
“猪妖?”山路还很潮湿,老板脚底一滑,差点摔下去。
姥爹扶了老板一下,点头道:“是啊,这也恰好解释了你女儿为什么一度胃口那么好,长得那么胖。这正是猪妖作祟的效果。不过这算不上作祟,毕竟你女儿因此身体好了起来。他自称朱某,朱者猪也。”
“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猪妖不成?”老板气呼呼道。
“人就是人,猪就是猪。即使它是有心维护你女儿,这伦理天常不可混淆。你放心,今晚我来将它捉住,让你女儿摆脱它的迷幻。”
“你能帮我捉住朱某?”老板将信将疑。
“可以试试。”姥爹答道。
“怎么捉?”
姥爹道:“你给我准备一桶猪食,一把杀猪刀,杀猪刀必须是杀过猪的刀,你可以去肉铺借一把。有了这两样东西,我就能将它捉住。”
“这么简单的东西就能捉住它?”老板不太相信。
姥爹笑道:“这两样东西看似简单,但是对猪妖来说很不简单。猪的天性使然,见猪食而不能抵御诱惑,见杀猪刀而不得不恐惧。猪莫不是依靠猪食而生,遇杀猪刀而死,对它来说,这是一生一死的大事。众生大半是贪生怕死之辈,所以这两样东西足够对付它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人是这样,畜也是这样。你尽管按我说的去安排,就算不成,也花不了你多少钱和气力。”
“好,好,好。”老板连忙答应。
当晚,老板悄悄准备好了一桶猪食和一把杀猪刀。姥爹又用油纸将装了猪食的木桶裹住,不让猪食的气味散发出来,再用黄表纸将杀猪刀包住,不让它的杀气泄露出来。
姥爹算好了时辰,又给老板交代了几句,然后在老板的配合下提着猪食桶闯入老板女儿的闺房。
进了闺房,姥爹便将油纸撕开,猪食的气味顿时散开来。姥爹敲着猪食桶“啰啰啰”地叫唤。“啰啰啰”是叫猪来吃食的意思,发音要抑扬顿挫。在画眉村这一带,人在给家禽喂食时都会发出跟它们沟通的声音。比如喂鸡的时候便要“咯咯咯”地呼唤鸡来吃食,喂狗的时候便要“哦哦哦”地召唤在外玩耍的狗回到家里来,行走的牛只要听到“哇”地一声就会立即站住。这是人跟畜相处几千年来得出的经验。
姥爹刚呼唤几声,一头庞大的猪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猪鼻顶在猪食桶上,牙齿在木桶上乱咬。那猪有普通家养猪的三四倍那么大,浑身是白色的粗毛,只有背脊上一条黑色的鬃毛,如水墨画。
姥爹身后的老板大吃一惊。
姥爹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猪食桶往旁边一抛,木桶倒了,里面的猪食流了出来。屋里猪食散发出来的古怪气味更浓了。
那庞大的猪立即奔走到猪食旁,痛快淋漓地大吃一通。
姥爹则拿出聻丝儿,趁着那猪大快朵颐地时候在它的四只脚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这时,老板的女儿从床上爬了起来,见地上到处是猪食,一头大猪在她房间里吃食,吓得大叫起来。
太少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等下继续跟新啊!不急
那猪听到老板女儿的叫声,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停住吃食,想要逃跑。可是它的蹄子刚迈开,庞大的身躯就轰然倒地。屋里的小物件都震得跳了起来。
聻丝儿将它的脚绊住了。它的四只脚互相牵制,所以一迈步就会跌倒。聻丝儿又细,将它的脚勒破。它疼得嗷嗷乱叫。
它的叫声又尖又细,几乎将屋里人的耳膜刺穿。
店里其他伙计听到叫声急忙跑来,见了那猪便上前去按住它。可是五六个人根本按不住它。它打了一个滚,那五六个人纷纷倒地。有的人被它压得惨叫。猪食被它滚在了身上,脏兮兮的。
它的蹄子乱踢,可是再怎么奋力都无法将聻丝儿挣断,徒给自己增加痛苦而已。蹄子上已经流出血来。
老板按照姥爹进门前的交代对着女儿大喊道:“你看看!你仔细看看!这姓朱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别看他平时在你面前装扮成什么样,他实际上是一头猪!一头猪!”
老板女儿顿时惊住了,两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躺在地上嚎叫的猪。
老板的女儿当时应该是相信了父亲的话。因为后来她主动承认说,跟朱某在床上云雨的时候,她看到朱某的后背上有一条黑色鬃毛,摸上去比较扎手。
那头猪听到老板对着女儿的叫喊声,暂时停止了嚎叫,两只猪眼盯着老板和他的女儿,居然流出两串泪水来。
老板继续喊道:“闺女啊,你别看他平时一副学生模样,装作读书之人,你看看真实的他是什么模样!你还要跟他在一起吗?”
老板的女儿捂住脸发了疯一般哭叫着跑了出去。
老板急忙追出去。
这猪妖见老板的女儿跑了,又打起滚来,将屋里的椅子桌子撞烂。
进来帮忙抓他的几个人只能围着他转,近不了他的身。
姥爹将黄表纸包裹的杀猪刀拿了出来,解开红布,甩手一扔,杀猪刀就直直地飞到了猪妖的脖子附近,挨着猪妖的脖子扎在了地面上。
猪妖顿时停止了打滚,哆嗦起来。他果然害怕杀猪刀。
姥爹喊道:“朱某,不是我要坏你好事,是你自己做事不地道!要想娶她必须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她父母没有答应,你也是用欺骗方式得到她的好感。况且你是猪她是人,有违人伦。看在你这么久以来并没有加害于她,还让她身体恢复,我才不将这杀猪刀插进你的喉咙里!倘若你还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我下狠手!”
猪妖发出哼哧哼哧的叫声,但不再奋力挣扎。
姥爹将手一挥,屋里其他几个人急忙上前,用新的麻绳将它死死捆住,然后拖到旅店后面的马棚里去了。
老板已经将女儿找了回来,跟他妻子一起劝说女儿。
旅店里其他人已经议论纷纷。
姥爹走到屋里,对老板的女儿说道:“小姐,那猪妖我已经让人关到后面的马棚里去了。要是你让我把他杀掉,杀猪刀已经准备好了。要是你让我把他放走,我就叫人解开绳套。要是你还要跟他一起生活,我就叫人把他牵回来。”
老板和他妻子刚要反对,姥爹给他们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便又坐了回去,对他们的女儿说道:“是啊,闺女,你愿意怎样就怎样。我们听你的。我们不怕外面人笑。”
老板的女儿抹了抹眼泪,说道:“杀掉他吧……”
老板和他妻子脸上浮现出高兴的笑容。
姥爹则一愣。
“杀掉他吧,我又于心不忍。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老板的女儿哽了一下,继续说道。
老板和他妻子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姥爹心中稍稍宽慰。
“他虽然是猪妖,但是从来没有真心要害我。虽然他露出本来面貌的时候让人恶心,可在我面前时穿着得体,说话暖心。如果我杀掉他,对他来说太不公平,我也会心中有愧,寝食难安。”
老板忍不住微微颔首赞同。
“但是以后还要一起生活的话,我一想到趴在我身上的是一头猪,我就觉得难受。你们也会受人耻笑,说迎了个猪女婿,以后如何在外做人?他以前跟我说,他只是嗜好吃肉的肉妖,即使和尚来了也舍不得驱赶的善良之妖。后来父亲请来的和尚对他有偏袒之词,让我误信了他的话。他虽然对我好,但没有跟我说真话。这一点我不能原谅,所以我不可能跟他生活下去。”
老板的妻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老板问道:“你怎么配合他骗我们呢?他到底怎么让你相信他的?”
老板的女儿说,朱某第一次闯入她的房间,揭开她的被子时,她对朱某又气又喜欢。气是因为他的莽撞和猥亵,换了谁都会生气。喜欢是因为她从小到大没有听过别人的称赞,由于自己体弱多病,身板薄弱,别人见了她都会笑话她身材像门板。哪个女孩不喜欢别人的夸赞呢?可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她宁愿闷在屋里也不愿出去。这个朱某虽然让人生气,但看到被子下的她时,竟然没有笑话她,而是由衷地称赞她好看。这是第一个欣赏她的男人,她不由得心中小鹿乱撞。
父亲将他轰走的时候,她甚至有点埋怨父亲,觉得自己对不起朱某。她认为朱某是因为她而被父亲轰走的。
当天晚上,她正迷迷糊糊要睡觉时,朱某突然来到她的房间,爬到了她的床上。
她下意识里要惊叫,朱某捂住了她的嘴,急忙表白自己的爱慕之心,说他早就注意到她了,这次大胆以住店的名义来到这里,然后冒昧地闯入她的闺房,说了那些心里话。
她常年足不出户,但是看过不少私定终身的苦命鸳鸯书,羡慕过张生和崔莺莺,梁山伯与祝英台。她幻想自己和朱某也是其中一对,便答应了朱某,任由他垫上她的绣花枕,钻了她锦绣被。
可是后面的状况让她非常意外,完全不是那些爱情传说故事的模样。
朱某钻进她的被窝之后,她以为朱某会温柔地对待她,没想到朱某凶猛如虎,抱住了她的身子便使出疯狂的劲儿来折腾,让她几乎招架不住。她的皮肤几乎被他搓破,她的骨头几乎被他捏碎。
她本想忍住,可是身上太疼了,还是忍不住地痛苦呻吟起来。几番折腾之后,她渐渐尝到其中甜头,往后又忍不住地欢快呻吟起来。
她害怕隔壁的父亲母亲听到,可是只要朱某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的声音就自个儿从喉咙里蹦出来。
朱某来无影去无踪,每次春宵梦醒,她见朱某已经不在,无法抑制地感觉到失落。每次睡觉前,她不由自主地期待朱某出现,即使他把她的皮肤搓破把她的骨头捏碎,她也心甘情愿。
有一次,她终于主动了一回,将手抬起来在朱某的身上抚摸,可是手刚摸到朱某的后背,手就缩了回来。她的手被扎了。
以前都是朱某主动,她则像一具不会动的木头人一样任由他折腾。所以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朱某的后背。
手被扎了之后,她便偷偷找机会看看朱某的后背,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把她扎了。
因为这个想法,她找店里结了婚的婢女讨要了几本画有春宫图的书。
那时候结了婚的女人基本都有一些类似的书或者瓷器或者玩偶,并不特别忌讳这些。这也是有原因的。那时候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足不出户,天天练习女红,很少接触男人。平时也没有人教给她们那些事。等到出嫁,家里父母担心女儿不通男女之事,于是在嫁妆里顺带送一些春宫图甚至男女云雨的瓷器娃娃,让女儿知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种让新婚夫妇看后知道怎么过夫妻生活的嫁妆叫做“压箱底”。之所以叫做“压箱底”,是因为这些东西属于个人隐私,不能轻易示人,所以常放在箱子的最下面。瓷器类的压箱底比拳头还要小一点,外形多是苹果梨子桃子之类的水果状,也有做成小船、鱼或者娃娃形状的,都由上下两半组成,上半是盖,可以揭开,揭开盖就可看到里面藏着一对呈交合姿势的男女。
在外公给我讲述姥爹的往事以前,我常以为古人比今人要古板守旧许多。但事实上古人的想象力及聪明程度常常超过今人。解放后到九十年代之间,年轻男女接触的此类事物并不见得比古代多,但如果有谁家嫁妆里偷偷放“压箱底”的东西,定会被人耻笑,甚至骂做淫秽。
不够看,不够看! (什么乱七八糟的)哈哈哈哈
外公就曾为此事忙过一回。有县城里的一对夫妻来找外公,说两人结婚六年,女方肚子里从来没有过动静,问是不是命中无子。外公给他们看了面相,算了八字,又问了结婚日期,去他们房子看了风水,都没有问题。后来又被他们拖着去了老家的祖坟看了一遍,还是没有问题。最后外公偶然问及男女之事,那对夫妻居然只有同床睡觉,却未曾行过房。原来他们不知男女之间还有那种事,以为同床睡觉便会怀孕!
她通过有春宫图的书学了一些男女云雨时的姿势,然后等朱某再来的时候主动要求摆出古怪的姿势。
朱某兴奋不已,按照她的要求来做。
她终于看到了朱某的后背,发现他的后背有一条从颈后到尾骨的鬃毛。
她问朱某为什么背上有鬃毛。
朱某很不高兴地说那是胸毛。
她说胸毛应该长在胸口,怎么长到背上去了呢?
朱某不耐烦地叫她不要问这么多。
她见朱某每次提到后背的毛就不高兴,后来就没有问了。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跟了朱某之后,她以前不喜欢吃的东西突然非常喜欢吃了。以前觉得肉味难闻,现在听人说到肉就口流涎水,感觉肚中饥饿。吃肉的时候忍不住连骨头都啃碎吃掉。
她开始也觉得自己这样饕餮的样子让人生厌。她说给朱某听的时候,朱某不以为然地说,人看到美色垂涎三尺,看到钱财奋不顾身,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你不过是吃点肉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深以为然,便不再想改观。于是,不知不觉间,她身体渐渐发福。一段时间后,朱某欣喜不已,夸奖她的身材更好了。
她见朱某高兴,便也跟着高兴,吃饭吃肉的时候更加没有节制,即使父母再三说教,她一句也听不进。
又一段时间后,她胖得走路都气喘吁吁。她感觉自己已经肥胖如猪了,在朱某面前展露自己的身体时感觉到不好意思,怕朱某嫌弃她。
可是朱某似乎越来越喜欢她,折腾她的劲儿越来越大。
她问朱某,我已经胖成这样了,难道你不嫌弃我吗?我以后吃肉还是要克制一点的好。
朱某道,唐朝以肥胖为美,你要是在唐朝,那比杨贵妃都美呢!我跟唐朝人一样喜欢胖的人。你看看我,我不也是这样吗?
又如此过了一段时间,朱某意外地中午就来了她的闺房,哭诉她的父亲要请人来赶他走。
她早就知道这朱某来历不明,定然是异类。有一次母亲曾经突然来房中检查,恰才还在的朱某忽然就不见了。她知道父母迟早会怀疑的,心中早有准备,于是劝朱某像上次一样躲一躲就过去了。
朱某说,这次她父亲请的是附近寺庙里的和尚,恐怕躲是躲不过去了。
她问朱某到底是鬼还是妖,是鬼的话是什么鬼,是妖的话是什么妖。如果是好鬼好妖,她一定帮忙劝劝父亲,让父亲成全他们。
姥爹这时插言道:“肯定是你这一句提醒了他,让他变成和尚来到这里欺骗你父亲。”
老板的女儿点头道:“当时不明白,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如此。”
朱某跟她说,他是一种少见的肉妖。
她问,肉妖是什么妖?
朱某说,世间有色鬼,酒鬼,赌鬼,占了吃喝嫖赌中的三样,他占了其中剩下的一样——吃,尤其爱吃肉,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或者害人的想法。
她满生希望,说道,既然是无害的肉妖,我和你一起向我父亲说明,说不定他会改变主意的。
朱某摇头道,不会的,他铁了心要赶我走,我不如主动离去。你我的姻缘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惊慌不知所措。
下午,父亲回来,她听到父亲的脚步声,要去跟父亲说明,求得父亲回心转意。可是她还没起身,朱某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起。朱某向父亲发了一通脾气,说了一些愤怒的话,便拂袖离去。
等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朱某已经走远。
“后来他又回来了?”老板问道。
“是啊。”老板的女儿又抹了抹溢出的泪水。
她说她见朱某离去,顿时心灰意冷。她跟父亲赌气,父亲也不搭理她。
第二天,父亲请的和尚如约而至。
她心想,朱某的一面之词或许有所偏颇,自己说不定错怪了父亲。于是,她决定听一听和尚的说法。
和尚来了之后不说朱某的坏话,却处处赞美朱某。
她越听越心疼,越听越恨父亲。她记起朱某的种种好,忘记朱某的不好,忍不住又大哭了一场,恨不能随朱某而去。
和尚走了的当天晚上,她扑在床上流泪,突然听到朱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身子就被重若千钧的肥胖躯体压住。
她扭头一看,居然是夜夜潜入闺中的朱某。
你怎么回来了?她低声问道,怕父亲听见。
朱某笑嘻嘻道,我见你如此眷恋我,舍不得走了。
她问道,你跟我父亲说了那些狠话,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朱某一边将手伸进她的衣服里,一边说道,那些话是说给你父亲听的。
她又道,今天来的和尚没有说你坏话,倒是处处夸奖你一番。
朱某一边抚弄她的身体,一边喘着粗气说道,那和尚是真正懂得佛法的出家人!凡夫俗子说不出那样有见识的话来。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就算不相信我的话,也该相信和尚的话,我只是一个不会害人的肉妖而已,除了爱吃肉之外,没有什么害处。
她抑制不住地迎合朱某,兴奋之时忍不住又要叫唤。
朱某急忙停下,说道,从今以后,你我都要小心行事。以后你要抑制叫声,免得你父亲母亲听见,发现我又回来了。以后你吃饭要像以前一样几乎不动碗筷,如果你瘦下去,他们更以为我是真的离开了,也更加相信和尚说的不用驱邪的话。
她连连点头。只要换得朱某回来,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于是,朱某照样夜夜潜入,而父亲母亲毫不知觉。
由于夜夜遭受朱某的折磨,而白天不敢在父母面前多吃,她一天比一天瘦。
父亲母亲见她日益瘦弱,认为她还在想念已经离开的朱某,也认为之前的异常已经消失,虽然对她身体健康越来越担心,但对于驱邪一事已经抛诸脑后,不再提及。她的母亲甚至因此偶尔说出不该赶走朱某的话来。
一天一天过去,她渐渐发现出一些令人生疑的端倪来。或许是朱某见她因为失而复得更加珍惜他,朱某放松了戒备,频频露出马脚。
一天晚上,正在亲吻的时候,她闻到了米糠的味道,嘴里吃进了少许米糠。她急忙将朱某推开,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某急忙将嘴边的米糠抹掉,解释说,他虽然爱吃肉,但偶尔也吃些粗粮米糠换换口味。
她说,你为什么不吃大米或者面食,偏偏吃养鸡养猪的米糠?
朱某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有一次,朱某在床上哆哆嗦嗦,罕见地没有在她身上折腾。
她问他怎么了。
朱某说,这店里今晚住进了一个屠夫,带了很多屠宰的刀。
她问道,进我家旅店住的人三十六行,行行都有,你能看出哪个是屠夫?再说了,他带了刀也是放在房间里,你是怎么知道他带了很多刀的?
朱某说道,我能感觉到屠夫的血腥之气和屠刀的杀气。
说到这里,老板对着姥爹感慨道:“幸亏你提前将杀猪刀裹上黄表纸,不然朱某嗅到杀猪刀的杀气就跑了。”
虽然朱某露出种种破绽,但老板的女儿依然相信他。她像她的父亲一样不知道朱某设下的计谋。他们都受了假和尚的蛊惑。
老板的女儿说,今晚朱某刚刚爬上我的床不久,我就听到“啰啰啰”的声音和敲木桶的声音,我知道这是喂猪时引猪来吃食的声音。我还心想,我家没有养猪啊,店后的马棚里也只关住客牵来的马或者骡子,没见过那个住客牵着猪来住店的。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朱某就跃身而起,朝那声音发出的方向冲了过去。
朱某落地时,她没有听到往常正常的脚步声,却听到“咚咚咚”的蹄子踩地发出的声音。
接着,她听到了猪发出的哼哧哼哧声。那声音她听起来居然十分熟悉!在父亲没有请和尚来驱邪之前,她常常听到朱某在她身上时发出类似的声音。虽然这声音跟那声音有三分区别,却有七分相似!
她慌忙穿上衣服下穿来看,果然看到一头庞大的猪在她的闺房里吃食!那头猪的脊背上一条异常熟悉的猪鬃毛映入眼帘!她浑身一颤,禁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那头猪听到她的叫声,想要逃跑,但脚下一崴,跌倒在地。
这时,她醒悟了。这猪就是朱某!朱某不是什么肉妖,而是猪妖!她跟朱某不是什么崔莺莺和张生,也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而是高翠兰和猪八戒!
她尖叫着冲出了闺房,可是出了闺房之后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回头一看,父亲追了出来。她这才明白,自己除了回到父母的怀抱之外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说完,老板的女儿又呜呜地哭起来。
老板的妻子抱住女儿的头安慰她,却又忍不住埋怨女儿不懂事:“闺女啊,你不是说他使劲折腾你让你疼吗?你为什么还要隐瞒我们呢?”
老板的女儿哭着说道:“你们不知道,一个长期被人歧视嘲笑的人如果遇到一个欣赏她的人,即使那人有些缺点或者毛病,她也会置之不管的。即使自己知道不应该相信他,也会处处维护他。”
姥爹道:“猪妖应该是看准了她的这个弱点才来找她的吧。不过其实人人都有这个弱点。士为知己者死,男人愿意为欣赏自己栽培自己的人而赴死,不一定是为正确道义而死;女为悦己者容,女人愿意为欣赏自己、喜欢自己的人而精心打扮。人都希望被欣赏,被赞美,有时候为了获得这些欣赏和赞美,宁愿自己暗地里受苦受累。”
老板的妻子连连叹气。
老板感激地对姥爹说道:“多亏了你,不然我们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猪妖还没有走,我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朱某的真面目。”
“还是你女儿机缘好,如果她没有出来又恰好碰到我,我也看不出端倪。其实世间坑蒙拐骗的事情不少,被坑蒙拐骗后没有发觉的人也不少,没碰到看出真相的人的话,大部分人也就这么过去了。”姥爹客气道。
老板的女儿朝姥爹鞠了一个躬。
姥爹连忙扶住她,说道:“你不想杀了他,也不想继续跟他生活,那就只能放走他了。”
老板的女儿眼泪婆娑道:“可是放了他的话,他会不会出去祸害别的女人呢?”
姥爹道:“或许会。”
“那让我再想想吧。”
姥爹点点头。
老板的女儿转头对老板说道:“爹,你能不能再给我准备一桶猪食?”
老板问道:“你要猪食干什么?”
她说道:“毕竟夫妻一场,他也照顾了我这么久,明天早上我想亲自给他喂一次食,算是报答他以往对我的好。”
“可是他也折腾了你,欺骗了你啊,闺女。”老板的妻子不甘心道。
老板则答应下来,说道:“好吧,我会给你准备猪食的。”
“好了,你们都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老板的女儿说道,疲倦地挥了挥手。
姥爹和老板以及老板的妻子走出房间,留她一个人在屋里。
姥爹见天气已经好转,出了房间后看了看天空,天空夜星繁密,漆黑的天幕仿佛被针扎了无数的小孔,天幕那边的明亮光线从小孔里漏了过来。天空有星星的话,第二天的天气不会太差。姥爹决定处理完猪妖之后继续往抚顺的方向前进。
早点解决泽盛的事情,就可以早点回到小米身边,然后早点回到黄河以南去,再早点回到长江以南,回到画眉村。那里还有他的妻子孩子以及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
第二天,姥爹起来得有点晚。
起床之后,姥爹在窗前吸食了一会儿阳光,然后走出客房,去旅店后面的马棚看看。
走进马棚之后,姥爹发现猪妖不在这里了。
姥爹有些慌,以为猪妖趁着所有人睡下后逃走了。他急忙去找旅店老板。
老板听了姥爹的话,还不太相信。他说:“昨晚不是将他捆得像麻花一样吗?怎么可能跑得掉?”
老板跟着姥爹来到马棚转了一圈,发现猪妖确实不在了,这才相信姥爹的话。但他答应给女儿准备的猪食桶还在马棚里,桶里的猪食已经勺光了。
“他不会又爬到我闺女的房间去了吧?”老板担心不已。
老板去他女儿的房门前敲门,门内没人回应。
刚在外面扫地回来的下人见老板敲门,便说道:“老板,小姐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她不怎么出门的,怎么会一大早出去呢?”老板不相信下人的话。
下人赌咒发誓,坚称亲眼看到小姐出了门。
老板脸色煞白,问姥爹道:“我这闺女昨晚不会是装作相信我们的吧?她说她之前想过跟那朱某离家而去,不会今天早上悄悄带着朱某跑了吧?”
姥爹道:“应该不会。如果她要带着朱某跑掉,就不会先给他喂猪食。”
“朱某吃饱了才有力气跑啊。”老板说道。
“不。第一,你女儿讨厌朱某吃猪食,如果想和他私奔,不会喂他吃这种东西。第二,朱某不差这一餐,吃一桶猪食太花时间,他们不会在逃跑前浪费这些时间的。”姥爹分析道。
“可是现在他们不见了啊!”老板焦急地走来走去,抓头挠耳。
姥爹道:“不要着急,我们派些人分头去找。”
于是,老板将店里的下人都喊了出来,叫他们去镇子的各个方向去找。
姥爹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少的那个人正是以前给老板的女儿春宫图的婢女。
姥爹对老板说道:“这下我更确定你女儿不是和朱某私奔了。”他找到平时跟那个婢女关系很好的人,询问那个婢女是什么时候离开旅店的,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那人回答说,婢女是一大早走的,说要去早市。她在去早市之前还叫了几个人一起帮忙将昨晚捉住的那头猪抬到了一辆板车上。
姥爹连忙叫老板带几个人一起去镇上的早市寻找他女儿。
镇上的早市不大,姥爹和老板几人到了之后很快找到了他女儿和那个婢女。那个婢女推了一辆板车。唯独不见猪妖。
姥爹走上前,急忙问道:“那个姓朱的呢?”
老板的女儿没好气地回答道:“卖了。”
“卖到哪里去了?别人知道他是……嗯……别人控制得了他吗?万一闹出人命怎么办?”老板紧张地抢言道。
“你放心,他再也害不了人啦。我把他卖给一个杀猪的屠夫了。”老板的女儿露出快意的笑。
“卖给杀猪的屠夫?”姥爹大吃一惊,他以为老板的女儿对朱某还存有几分难以表达的感情,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将朱某置于死地!朱某到了屠夫手里,必定像猪一样被屠夫杀掉。老板的女儿说过,朱某在有屠夫住进旅店的时候就吓得哆哆嗦嗦。此时的他不知道会有多么惊恐!
“是啊。”老板的女儿点头道。
“你不是说不忍心杀掉他的吗?”姥爹问道。
“对啊。我不忍心,但是屠夫杀猪杀习惯了,应该不会不忍心吧?”她冷冷地说道。
老板忍不住说道:“闺女,你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妥当?”
“当初你不是一心想要赶走他吗?现在我让你没有了后顾之忧,为什么又说我做得不妥当呢?再说了,早上我给他喂过一桶猪食,算是给他报恩了。吃完猪食再将他卖掉,算是报仇。我恩仇分明,有什么不妥当?”她挤出一丝难看的笑。
“快告诉我,你卖给哪个屠夫了?”姥爹催促道。
她不回答,将头一转,对那婢女说道:“走,我们回去!”
姥爹不好拉住她,只好在早市里问其他人有没有看见老板的女儿将拖来的那头猪卖给了哪个屠夫。
老板也觉得女儿转变太大,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便留在姥爹身边帮忙询问。
不一会儿,姥爹终于问到一个人说看到老板的女儿将猪卖给了离这里不太远的开肉铺的某某。
姥爹问那肉铺在哪里。
那人指出方位。
姥爹和老板急忙赶往那个肉铺。
可是一切都迟了,那某某见姥爹和老板询问刚才买的猪在哪里,嘿嘿一笑,说道:“付了钱的就是我的!你们想要也要不回去!”
姥爹说愿意多付一倍价钱。
那人指着挂在铁钩上的一条条红白猪肉,说道:“已经杀啦!你要买的话,也只能买肉了!”
“这么快就杀了?”姥爹惊讶道。
那人说从老板女儿手里买来时付的价格很低,他怕她家里人找来退钱,所以一回来就急急忙忙把这头猪宰了,免得对方反悔。他猜到她家里人会来退钱,但他没想到有人会出两倍的价钱买回去,早知道这样,就不急急忙忙宰掉猪了。
姥爹将那切成一条一条的猪肉翻过来看,果然看到脊背位置都有一块黑色,应该是刮了鬃毛之后露出来的。
姥爹连连叹息,可是猪妖已经变成猪肉,只好作罢。
老板充满歉意地说道:“我也不曾料到我闺女会下手这么快。”
姥爹见他如此,又道:“一报还一报,虽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老板窃窃道:“我跟你想的一样,虽然说是一报还一报,但还罪不至死嘛。既然已经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了。不过……这猪妖的肉能吃?”
姥爹道:“吃倒是能吃,就是老一点而已,煮的时间比普通猪肉要长两三倍才行。猪妖修炼多年,不知道吸取了多少天地精华,吃这种肉对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过普通人体会不到其中好处,只觉得难以咀嚼难以下咽,肯定会以为屠夫卖给他们的是假猪肉。这屠夫如此贪财,等着顾客吃完来找麻烦吧。”
离了肉铺,回到旅店之后,姥爹开始收拾行李。他要继续往抚顺去。
大概是七十多年之后,姥爹的曾外孙我考上了辽宁省的一所工科大学。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在大学之前,除了三岁时跟着爸妈去过一次湖北之外,我几乎没有离开过湖南,甚至没有离开过岳阳。
我去大学的途中要在沈阳转车。每次经过沈阳的时候,我都会想象两个时空的重叠,七十年前姥爹曾从这个地方经过,七十年后或许我在姥爹走过的地方又走了一次。如此一想,便觉得时间虚幻,甚至怀疑姥爹真的来过这里。
这种怀疑越来越强烈,后来我在远方读书,在远方工作,一年回不了一两趟老家。偶尔有机会回去一次,到了画眉村也是匆匆一瞥,吃完饭就要走。而这时别说早在我出生之前就没有了的马家老宅,就连我小时候住过的马家泥砖房也成了断壁残垣。
面对断壁残垣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曾在这个破烂的泥砖房里住过,怀疑外公和姥爹曾在这么破旧寒酸的老屋里生活过。
姥爹的坟墓就在画眉村的后山上,我每次从家里去画眉村都要经过后山。小的时候,我在后山走路时总有些微微担心,因为后山的路旁边有好几座藏在树后面的坟墓。妈妈安慰我说,后山上的鬼都怕姥爹,而姥爹是会保护我的,所以我不用害怕。
因此,我小时候经过那里的时候,隐隐感觉姥爹守护在左右,或者就在林子里某个地方偷偷看着我,让我安安全全地抵达外公家。
长大之后,我走过那里的时候不再害怕那些坟墓,同时也感觉不到姥爹存在了。
或许我的怀疑就是从我没有了畏惧之心时开始的。
曾经一度,我怀疑外公给我说的姥爹的故事都是他胡思乱想编出来的,怀疑妈妈时常说起的姥爹的往事也是她小时候受了外公的影响。我不相信我的家族中曾有姥爹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不相信外公的母亲叫做赵闲云,不相信姥爹还曾错过一个名叫小米的人,不相信姥爹会在赵闲云去世后续娶一个对外公不好,让妈妈恨的女人。
外公给我说的故事中,有很多我想不清的事情。虽然我承认生活中的人其实并没有那么讲究逻辑,意料之外的事情往往比口口相传的故事还要多,善良的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善良,恶毒的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恶毒,生活中的惊讶远远多于且大于故事中的惊讶,但是我依然难以完全相信外公的话。
至少我在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这样想的。
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三年。从离开家乡去远方读书那年开始,在回到家乡跟妈妈一段对话后结束。
那是短暂寒假中的一天,时间已经临近过年。
那天,我在妈妈卧室的门后看到了一根一米左右长的木条,不规则的三棱形,三面都画了一些我不认识的符号和古怪的字。
我记得这根木条,它是桃木做的,是在我出生的时候外公送来的。在我满十二岁之前,它一直插在我家米缸旁边。妈妈每次在米缸勺了米,在饭锅中淘米之后,都要将淘米水浇在它所在的位置。
我小时候见妈妈这么做,觉得非常不理解,便问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
妈妈说,这个桃木符是保护你的。
接着,妈妈说了这根桃木符的来历。
我刚出生的时候,爸爸提着鞭炮去外公家报喜,那时候姥爹还在。因为我是外公的第一个孙辈,他特别高兴。等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完,外公忙问我出生的时辰。
爸爸便将我出生于几时几分说给外公听。
外公听完,马上给我掐算。
算完之后,外公拉着我爸爸的手,说,你喜糖先放我这里,我来发。你茶也别喝了,现在就回去看看孩子。按这个时辰来算,八字是个好八字,但好八字往往会带关。这孩子出生就有急救关,左手肯定有问题。
那时候爸爸跟妈妈结婚才一年左右,对外公不太了解。他听了外公的话,根本不信。
他说,岳父啊,我是抱了孩子看了才来报喜的,我都没有发现孩子有什么问题,您老人家看都没看过孩子一眼,仅凭这五个手指掐一掐就能确定孩子的手有问题?您老人家难道是神仙不成?
外公胸有成竹道,如果你报的孩子出生时间是准确的,那么孩子一定有问题;如果回去看了确定孩子没有问题,那就必定是你看错时间了!
爸爸斩钉截铁地说,时间肯定没有看错!
外公十分自信地说,那孩子必定有急救关!
爸爸见外公说得这么肯定,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孩子生出来之后,他确实看了一眼。但孩子抱到他面前时已经被接生婆包了一层襁褓。
于是,爸爸连茶都没有喝就跑回了家,回家之后拆开襁褓一看,孩子的左手果然有些异样。孩子的左手手掌外翻,手背贴身。他将孩子的手掰过来,可是一放开又成了原样。
爸爸这才信了外公。
在跟妈妈结婚之前,爸爸没少听别人说起过外公如何如何厉害,姥爹如何如何厉害,但他以为那是别人喜欢吹嘘,人云亦云。
从那次之后,爸爸对外公心服口服。
爸爸回到画眉村,给外公反映他长孙的情况。
外公跟姥爹商量了一下,然后对爸爸说有一种桃木符可以解开这种急救关。桃木上的字和符可以由外公或者姥爹来写,但是桃木必须是七年年龄以上的。
爸爸到处寻找生长了七年以上的桃树。村里桃树虽多,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会种几棵桃树,但是没有人能确定哪棵桃树生长了七年以上。
最后还是外公在姨外婆家里找到了一棵七年以上年龄的桃树。外公将那桃树砍掉,做了一根桃木符,在上面写了一些字,画了一些符。
外公将桃木符送到我家,插在我家米缸旁边,然后嘱咐妈妈一定要每天给它浇灌淘米水,一直坚持到孩子满十二岁才拔掉。
从我记事起,我就看到那根古怪的桃木符插在我家米缸旁边,看到妈妈恭恭敬敬地给它浇灌淘米水。那时候乡村还比较穷,淘米水是喂猪的好潲水,如果就这样倒掉十分可惜。可是妈妈每天都将淘米水倒在这根桃木下面。
妈妈说,自从桃木符进了我家之后,你的手就慢慢长好了,睡觉的时候左手跟右手一样掌心朝内,手背朝外。
我的手和桃木符相安无事了七八年。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偷偷将它拔了出来,用它当剑,跟小伙伴们打架玩。玩完之后我随手将它丢在外面,没有带回来。
当天晚上,我的左手如同被谁拧住了一样疼得厉害,疼得我连家庭作业都无法完成。
妈妈做晚饭淘米的时候发现桃木符不见了。她知道家里别人不会动它,便问我是不是抽掉了桃木符。
我只好承认。
妈妈问我把桃木符藏在哪里了。
我说我丢掉了,不记得丢在哪里了。
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
妈妈发现我的手疼得厉害,舍不得打我,晚饭都没有做就叫上爸爸一起去外面找我丢掉的桃木符。
他们找到了深夜,几乎将整个村子寻遍,好在终于找到了桃木符。
妈妈将桃木符插回原处,继续像以前那样浇灌淘米水。
而我的手几天之后终于不再疼痛,不再感觉被人狠狠拧住。
我十二岁生日后,桃木符终于在米缸旁边消失了,而我几乎忘记了它曾经存在过。
当读大三的我再次在门后看到干裂的桃木符时,我不再相信它曾经有过神奇且隐秘的力量,就像我不再相信外公和姥爹的往事一样。
自以为是的我认为桃木符只是因为巧合而存在。或许我的手在出生时确实有点问题,但它会渐渐自愈。由于桃木符的恰巧出现,妈妈便将功劳归于桃木符了。我记得那次拔掉桃木符后左手疼痛的经历,但说不定那时刚好我的手在跟小伙伴打架玩时弄伤了,过几天伤好了。而桃木符的功能再次被妈妈认为不可或缺。
因此,我认为桃木符就像沽名钓誉名不副实的投机分子。
“把它当柴火烧了吧。”我几乎是带着不屑的口气这么说的。
“怎么可以呢?它就是你啊!”妈妈说道。即使外公说过我十二岁以后便不再需要它,但妈妈依然将它供奉在心里。
我听了妈妈的话后心里颇有触动,但是我觉得我不能继续像个小孩子一样大人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
我说:“不就是一根木头吗?都是心理作用。”
妈妈说:“这根木头可没有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
“那是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人精告诉你姥爹这么做的。”
“人精?”我惊讶不已。人精的往事最开始是外公讲给我听的,但是外公并没有说过人精教姥爹做桃木符的事情。
我要妈妈给我讲讲人精教姥爹做桃木符的事情。
我怀疑你在偷懒!我要告诉亮兄! (什么乱七八糟的)哈哈,不带你这样玩的
妈妈讲完之后,我发现她说的故事跟外公说的有些不同。在外公给我讲述的往事里,姥爹见猪妖被屠夫杀死之后就离开了那个小镇,直奔抚顺而去。可是在妈妈给我讲述的往事里,姥爹刚离开那个小镇又被旅店老板叫了回去,在那个小镇又逗留了几日。
我问妈妈这段往事是不是从姥爹嘴里亲自说出来的。毕竟姥爹是亲历者,如果亲历者跟讲述者说的事情有差异,或许是讲述者遗漏了,这是情理之中的。
妈妈却说这也是外公讲给她听的。
同一个人讲述的同一件往事却稍有差别。这让我觉得很奇怪。
我就这事去问过外公。外公惊讶道:“我跟你妈妈是这么讲的吗?”
我对外公的表现非常不解。但是又过了许多年之后,我终于知道这并不奇怪。很多人的记忆并不是稳定的,会随着时间的变迁而变化。同一件事情,多年后由共同经历的不同人来回忆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们的记忆各不相同。
有个朋友曾经跟我说,她记得她三岁的时候有一个小白熊玩具,比钥匙坠稍大一些,眼睛像蓝宝石一样,她总拿在手里玩,后来丢了。长大后她说起这事,她爸妈却否认她曾有过这个东西,说从来没见过。
我还听其他朋友说过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跟他一起经历过的人却否认的事例。
类似地,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对自己的记忆也会有不同的表达,有的差别不大,有的却大相径庭!
我们村里有个老婆婆曾经说她有过五个孩子,可是都在灾荒时候饿死了。在她快去世的时候,因为要在墓碑上刻孝子的名字,有人问她曾经的五个孩子都叫什么名字。老婆婆却说她从来没有生过孩子。
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我们学校有个物理老师坚持认为打仗用的迫击炮是他发明的。这种明明不可能的事情,那个物理老师偏偏一口咬定他的记忆没有错,还要写报告上去,让上面给他嘉奖。
当然,这些都是比较极端的例子,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其实有许许多多的人或多或少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好在妈妈和外公讲述的往事里只有这一段有差别。
在妈妈的故事里,姥爹刚离开小镇,旅店老板就从后面追上来了。
姥爹见旅店老板追了过来,立即停下脚步,问老板怎么了。
老板气喘吁吁道:“朱某没有死!”
姥爹不信,问道:“你我不都看到屠夫切成一条一条的猪肉了吗?怎么会没死呢?就算把那些肉拼起来也不可能让他复活啊!你别逗我了,我还要赶路呢。”
老板拉住姥爹说道:“朱某真的没有死!刚才那个屠夫来找我了!”
“他找你干什么?”
“他说他没有杀死那头猪,他说杀了是骗我们的。他把那头猪藏进了他自家的猪圈里,他见那头猪的肉比一般猪多几倍,想留着他当种猪。”
“当种猪?”姥爹问道。
“是啊。他说即使我们出双倍的价钱,他也不愿意把那头猪退回给我们。有了这种猪跟母猪配种,以后会生下很多这种类型的猪,赚的钱可不止两倍三倍!他怕卖家找回来退钱,就杀了一头外形跟朱某差不多,背上也是有黑鬃毛的猪。”
姥爹听老板这么一说,有几分相信他的话了。
“可是屠夫做的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无缘无故跑到你的旅店里跟你说这些?”姥爹还是心中存疑。
老板回答道:“他来找我是因为他猪圈里的几头母猪都被那头猪咬死了!猪圈的木栅栏也被咬坏,他逃出去了。那屠夫来看看是不是跑到我这边来了。”
“把母猪咬死,然后逃跑了?”姥爹一愣。这猪妖也太凶狠了,虽然被那屠夫当成种猪,但不该这么报复他吧?
“是啊。所以我来追你,希望你帮忙将猪妖找回来。你帮我发现了猪妖的计谋,我女儿又将他卖掉,说不定他会回来找我们麻烦!屠夫只是把他当做种猪,他就咬死所有母猪,弄坏猪圈。如果他回到我家里,你说他会怎么对待我和我女儿?”老板光是想一想就心惊肉跳。
姥爹担心帮人不成反害了人,立即答应跟他一起去将猪妖找回来。
姥爹决定让竹溜子循着朱某的气味寻找他。在菜市场和肉铺的时候,那里气味混杂,即使是竹溜子也很难分辨其中是否有朱某的气味。
现在朱某跑了,竹溜子寻找他的气味就容易一些。
于是,姥爹和老板回到肉铺那里,从肉铺周围开始寻找。
老板见了姥爹捉猪妖的场面,知道姥爹不是寻常之人,所以见他驱使一只老鼠做事的时候没有特别惊讶。
屠夫不知道那头猪是猪妖,姥爹和老板也没有打算告诉他,所以经过肉铺的时候没有叫上他。
由于朱某逃跑前咬死了其他母猪,他身上一定带着猪血的气味,这更有以利于竹溜子的寻找。
竹溜子带着姥爹和老板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最后走到了一座荒山上。那座山上有许多大石头,只有寥寥几棵树。
走到快到山腰的时候,竹溜子突然转身回来,爬到了姥爹的肩膀上。
老板问道:“怎么啦?”
姥爹道:“前面有人来了。”
姥爹的话音未落,前面的山道上就走出一人一猪。那人是个盲人,老态龙钟,两眼翻白,手里拿着一根桃树枝。那猪正是姥爹要找的猪妖!
老板见了那猪,要上前去。姥爹急忙将老板拦住,示意他不要着急。
猪妖的蹄子在石子路上敲出得得得的声音,掩盖了盲人的脚步声。那人虽然两眼翻白,但走路似乎完全没有犹豫停滞,虽然一副老态,但脚步轻松自如,让人认为他并不是盲人。并且,他时不时举起手中的桃树枝,准确无误地抽打在猪妖的臀部,迫使他往前奔跑。桃树枝划破空气,发出呜呜的声音,可见落在猪妖的臀部时猪妖会有多疼。
遍观整座荒山,并没有一棵桃树的影子。
姥爹感觉到这个盲人不简单。
当盲人和猪快到姥爹跟前的时候,姥爹干咳了一声。
那头猪见了姥爹,嗷嗷地叫了起来。
姥爹拦住他和猪的去路,问道:“这位老先生,您这头猪是从哪里找来的?”
盲人回答道:“山顶上碰到的。莫非这是你家的猪?”他的嗓子很嘶哑。
姥爹朝老板使眼色。老板急忙站出来说道:“老先生,这是我家的猪。”
盲人说道:“你家的猪为什么不好好关在猪圈里呢?跑出来万一坏了事,你说谁负责?”
姥爹知道盲人“看”出了这头猪的不同寻常,故意问道:“不过是一头猪而已,能坏什么事呢?”
盲人露出微笑,说道:“比如说撞到了看不见的人。”
“可是你走路时脚步没有一点阻碍。”姥爹说道。
“年青人,路是脚走出来的,有路没路在你们明眼人这里才有区别,对我这个看不见的人来说,有没有路无所谓,脚下的就是路,怎么会有阻碍呢。”盲人回道。
老板争辩道:“可是你每一脚都踩在山道上,没有绊倒石头,没有踩到路外面去。”
盲人道:“我只是恰巧踩在路上而已。”
姥爹赞赏道:“老先生说的很有道理。不知道老先生是从哪里来的?”
盲人道:“从保定来。”
姥爹一喜,说道:“我也是在保定呆了一段时间才过来的。”他顿时对这位盲人多了几分莫名的好感。
“我只是恰巧从那里路过而已。”
“你有没有去过保定城北刘家狗肉馆?”姥爹希望听到一点关于小米的消息。
盲人摇头道:“没有。”
“你在那里有没有听到过小米这个名字?”姥爹还不甘心。
“我从来不问别人的姓名,也不记别人的姓名。”
老板不知道姥爹问这些干什么,他的注意力在猪妖身上。他对盲人说道:“老先生,这头猪是我家的,您能不能将它归还给于我?”
盲人点头道:“我要这头猪也没有什么用,既然是你的,你就赶回去吧。不过你得用我这根桃树枝抽打它,不然它不会听你的话。”说完,他要将手里的桃树枝递给旅店老板。
老板犹豫要不要接。
姥爹示意他接下。
于是老板将盲人手里的桃树枝接了过来。
“桃树枝可以抽鬼,抽一头猪那是绰绰有余。”盲人说道。
姥爹听出来他是要老板用桃树枝抑制猪妖。
“谢谢老先生帮我们把猪赶回来,老先生可否赏脸一起喝个茶?”姥爹对这位老人有莫名的亲切感,又见他身怀异术,用一条桃树枝就轻轻松松将猪妖制伏,顿时心生结交之意。
盲眼老人大大方方道:“好啊,走了这一路,正渴得舌头冒烟!”
于是,姥爹、老板还有盲眼老人一起回到旅店。
老板叫下人将猪弄到马棚里去。
盲眼老人制止道:“你把他关在马棚里,他又会跑掉。”老人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桃树枝折了一小段下来。他走到猪妖身边,顺着猪背往前摸索,一直摸到猪耳。他的手法飞快,只见他的手一抖,只听得猪妖叫了一声,一颗黑色的东西就留在了猪耳上。
“我送他一颗桃木耳钉,他就跑不了了。”盲眼老人拍拍猪背,叫下人将猪赶到马棚里去。
姥爹虽然用猪食和杀猪刀制伏了猪妖,但他无法让猪妖不再逃跑。见老人用一根桃树枝就能让猪妖乖乖返回,用一颗桃木耳钉就能让他逃跑不了,姥爹知道自己的实力远远不如这位老人。
“老先生的玄黄之术真是让我叹为观止!”姥爹拱手佩服道。
“不敢不敢。”老人谦虚道。
姥爹问道:“桃木耳钉缘何能让猪妖服服帖帖呢?”姥爹知道,即使对这位老人说明这头猪其实是猪妖,老人也不会觉得突兀。老人在扬起桃树枝抽打这头猪的时候,应该已经知道这头猪是猪妖了。姥爹甚至猜测,猪妖在逃离屠夫的猪圈之后变幻成了朱某的样子,是老人用桃树枝将他抽成了原形。
姥爹早前就听说桃树枝可以抽打妖魔鬼怪。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曾听说某地有一捉鬼高手,那捉鬼高手常常将害人之鬼绑在树上,然后用桃树枝抽打以示惩罚,有些恶鬼厉鬼,则用桃木杖击毙。他想要拜访那位捉鬼高手,可惜去之后发现那人已经去世了。据那里本地的人说,那人死后身上莫名出现许许多多一条条的紫黑淤痕,仿佛是活活被抽打致死的。有人说他活着的时候鬼怪害怕,一死则立即报复。也有人说那是他治鬼的手段太狠,引起了反噬。
姥爹记得《典术》有言道:“桃者,五木之精也,故压伏邪气者也。”桃木既可以压制鬼,也能压制怪。因而已故的捉鬼高手用它打鬼,眼前的老人用它抽妖。姥爹并不是没有用过桃木,他曾用三寸三的桃木钉护住过将他视为仇家的人的女儿,用桃木箭破解了她的鬼星煞。他收集怨念时用的小瓷瓶的木塞也是桃木做的,阻止收集的怨念又从瓶口逃出去。
姥爹用过桃木,却对其中道理一知半解,更不知道捉鬼高手和这位老人是怎么做到的。就如一个人用过铁器,却不一定会打铁,虽然知道打铁要趁热,还要在水中淬火,但不知道铁匠怎么可以打得那么好。
对姥爹来说,他自己就是用铁器的人,这位老人就是铁匠。
可是老人接下来的回答让姥爹大吃一惊。
老人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桃木耳钉为什么可以让他服服帖帖。”
这等于一个铁匠告诉别人,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打出这么好的铁器来。这怎能让人不惊讶!
不过接下来老人的回答又让姥爹觉得有几分道理。
老人继续说道:“我这么做,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告诉我这么做可以压制邪气,令鬼无法藏匿,令妖无法变化。”
“哪位高人?”姥爹年轻时遍访高人,就算没有遇到过,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多名字耳熟能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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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却说:“我不知道那位高人的名字。我说过,我从来不问别人的姓名,也不记别人的姓名。”
姥爹非常失望。
“不过我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他是我失明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所以不论时间过多久,我都记得他的样子。”
“哦?”姥爹微微惊讶。
“他是一个苦行僧,一个与众不同的苦行僧。就是这位高僧让我今天来到这里,说是有事相求。”老人说道。
“哦。那你碰到那位高僧了吗?”姥爹有点后悔把他邀请到这里来了,这或许耽误了老人跟他口中的高僧的约定。
这时老板已经将茶泡好,每人分了一杯。
“还没有。”老人的白眼珠翻了翻,拿起茶杯喝了起来。
老板泡完茶便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说道:“老先生,就算你此时碰到那位苦行僧,你也没有办法确认啊。你虽然记得他的样子,可是你现在看不见他的样子啊。”
老人缓缓放下茶杯,将手一摆,说道:“哎,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人的声音会变,容颜也会变,就算我双眼能看见,我也不能确认啊。还不如看不见,心中反而清朗。”
老板道:“声音和容颜都会变老,但是只要见过听过,再次相遇还是能分辨出来吧?怎么会不能确认呢?”
老人笑了,摇摇头,说道:“你说的是一百年之内再怎么变化也能辨识,确实如此!哪怕是小时候见过的人,到了青年中年老年,或许还是能认出来。可是超过一百年两百年的人,你怎么辨识呢?”
“老先生说笑了。超过百年,人都死了,还谈什么认得不认得?”老板说道。
姥爹则俯身问道:“老先生今日要见的人是超过一百年两百年的人?”
老人点点头。
“超过一百年两百年的约定?如此说来,老先生你……”姥爹惊讶不已。
老人微笑点头,示意姥爹不用多说,领会即可。
老人转而对老板说道:“这位先生,那头猪虽然耳朵钉了桃木耳钉,但是肚子早已空空,能不能麻烦您去给他弄点吃的?”
老板答道:“可以。我这就去。”说完,他起身离去。
老板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位老人是故意支开他的,他看出老人似乎有话要单独跟姥爹说。两个都是帮过他的人,也能看出都是懂得玄黄之术的人,他乐意给他们两人单独的聊天空间。他对玄黄之术一窍不通,坐在这里也是无聊,还不如自己寻个清净。
姥爹见老板离去,问老人道:“你有什么隐秘的话要跟我说吗?”
老人喝了一口茶水,说道:“说说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们之间有什么约定?”姥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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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不直接回答姥爹,两颗白眼珠对着窗外的阳光说道:“时光真是如同白马过隙啊,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姥爹见他开始回忆,便不再说话打扰。
“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的那天,阳光也是很不错。那时候我能看到耀眼的阳光,现在我能感觉到阳光的强烈。”
姥爹看了看从窗缝漏下来的阳光,确实强烈。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年轻人,五百多岁的年轻人。你是一个老人,我想那时你至少有六十岁吧?”老人说道。
姥爹心中的猜测越来越清晰。老人口中的高僧,极可能就是姥爹的前世——那个去过峨眉山的僧人,去过西藏的僧人,去过李家庄后山的僧人,封印过石牛的僧人。
经过老人的提点,姥爹尘封的记忆渐渐浮出水面。姥爹似乎看到了老人所描述的场景。姥爹感觉到脑海里的阿赖耶识开始旺盛生长!就如将七枚枣核握在手中的时候那样!
姥爹觉得面前的老人越来越熟悉。
老人说,他修炼成超过五百多岁的人精非常不易,他要像其他企图修炼成人的妖精一样躲避上天的惩罚。每到打雷之时,他便四处躲藏,害怕雷劫降临在他的身上。那时候他的双眼还没有失明,能看清世间万物。
除了雷劫,他更要躲避其他的修炼之人。他的寿命超过五百岁的消息泄露之后,许多修炼者到处寻找他。有的想学习他的修炼之法,有的打着替天行道的口号意图杀害他。
有一次,百十个修炼者联合起来找他。那时候他的修为还不高,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他不得已在一座山上躲了一个多月,天天以雨水解渴,饿得前胸几乎贴着后背。
他虽然是五百年的人精,但没有吃的还是会饿死。
他躺在狭小的山洞里,饿得两眼昏花,意识迷糊。他饿醒,醒后又饿得昏迷入睡,如此反复。
在他半醒半寐迷迷糊糊之时,一个脚步声在洞口响起。
此时的他连爬起来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心中懊恼悔恨。修炼了五百多年,老天没能阻止他收拾他,同类却要阻止他杀害他。斗得过天,却无奈斗不过人。
他以为那脚步声是寻找他的修炼者发出来的。他躺在洞里,一心等死。
脚步声在洞口消失了一会儿,接着越来越近。
躺着的他忍不住战栗起来,他害怕进来的人用利器将他杀害。他最怕死了。他修炼的初衷其实是因为害怕死亡。
那人走到了他面前。
他看到那人是一个慈祥的僧人,僧衣布鞋,年龄在六十以上。
“可算是找到你了。”那僧人说道。
他心中一凉。
僧人在腰间摸了摸。
他以为僧人是要摸出小刀来结果他的性命。未料僧人从腰间摸出一块干粮来,塞在他的嘴边。
他急忙咬住,来不及用牙齿咬就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僧人见他吃了,便在他身边坐下,脱下了布鞋,将鞋底朝上用力晃了晃。他的鞋底应该是进了沙子。
他心想,或许僧人见他可怜,让他临死之前吃一点东西,免得成为饿死鬼。死刑犯临刑前都会得到一餐断头饭的。或许僧人不想世间多一个饿死鬼,才让他吃饱了好上路。
他胡思乱想了一番。
僧人将鞋子里的沙子倒掉,然后穿上。
他感觉刚才吃的东西蕴含了许多能量。吃完之后,他的脑子清晰了不少,身子似乎也有劲儿了。
洞外的阳光非常强烈,外面还有枯燥无味的知了的叫声。那知了的叫声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他的胸前,让他觉得呼吸都不是那么顺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那个僧人说道:“谢谢你,谢谢你让我临死前吃了一点东西,让我清醒地死。你可以动手了。”
僧人听了他的话,又脱掉另一只布鞋,将那布鞋中的沙子倒掉。
他看着僧人鞋子里的沙子落在地上。
“这么想死的话,你还修炼成人精干什么?”僧人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如同古寺钟声,清越悠扬,让人觉得舒适安心。
“不是我想死,是天要我死,人要我死。”他灰心丧气地说道。
“天要你死,是因为你违背天常。人要你死,是因为人的私心和嫉妒。既然这样,你何不顺从天意,让天饶过你;避开闲人,让人饶过你呢?”僧人说道。
他听出这僧人不是来害他的。他刚从吃了点东西,身体有了点力气。他急忙坐起来,问道:“高僧不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僧人笑道:“如果我来取你性命,那还不是易如反掌?我是来救你的。”
他不敢相信,问道:“高僧为何要救我?”
僧人不回答他,反问道:“你何不想想,我为何要骗你?”
他想了想,觉得僧人说得有道理。刚才自己饿得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如果僧人不是要救他,就没有必要给他吃的,没有必要说这番话。
“你不怕一心想杀我的人对付你吗?你救了我,他们就会把你也认定为敌人。”他说道。
僧人笑道:“在他们的世界里,我是他们的敌人。但只要我不将他们视为敌人,我的世界里就没有敌人。别人怎么做与我无干,我怎么做别人奈何不了。所以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不考虑其他。”
“你认为我修炼成人精是与人无干的事情?是对的事情?”他活了五百年,从话里听出隐藏的意思还是轻而易举的。
僧人点头。
“你的世界没有任何敌人吗?”他对僧人的处世理念也颇为好奇。
僧人摇头。
姥爹听人精老人说到这里时心生疑问。自己的前世怎么可能没有敌人呢?记忆中不是前世就与弱郎大王为敌了吗?是这老人由于时间太久而记错了,还是那时的前世说错了?姥爹模模糊糊记起洞中情景,但是对话内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你也要进入没有敌人的世界才能继续修炼下去。如果你的世界有敌人,你就会有危险。”僧人说道。
“我的世界没有敌人才能修炼下去?可是想害我的人太多,我如何不将他们视为敌人呢?”他茫然道。
“将他们视若无物。”僧人单掌立在嘴前,虎口夹着一串磨得光亮的佛珠。
“他们处处逼我,我无法将他们视若无物。”他咬牙道。
“要是你的眼睛看不见了,会不会视他们如无物呢?”僧人拇指拨动,佛珠在指间滑动起来。“我有一法,让天不惩罚你,他人不嫉妒你,如此可让你继续修炼,远远超过现在的修为。”
“你有办法?说来听听。”他心中诧异。世间欲突破六道而修炼的生灵,无不处处遭遇上天阻拦,遭遇人类狙击。动物修炼成人形者,除了要避开雷击,还要避开真假道士的捕捉,其危险境地跟他没有什么差别。他活了五百多年,还从未见过有谁能避开天和人。而这个僧人说世间有这样一法!
“说起来容易,就怕你做不到。”僧人说道。
“只要不死,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他大声道。
僧人道:“要无视世间变化,要无视世间敌意,唯有自毁双眼。”
他打了一个寒战,说道:“自毁双眼?”
僧人点头。
他问道:“这样确保我继续如此生活下去?”惊恐之后,随即而来的是惊喜。在他生活的这五百年中,他遭遇的痛苦已经远远超过可以预见的失明的痛苦。他虽然多次躲过雷劫,但身上并未豪发无伤。雷光之火曾灼伤他的皮肤,震痛他的耳朵,耀花他的眼睛。他虽然多次躲过明刀暗箭,但从未睡过安稳觉。那时候他还没有将世间有情众生视若无情森林,他有认识的人,有朋友,但他目睹这些人因他而死。
如果仅仅是双眼看不见可以换来天灾和人祸的离去,他觉得交换也值得。
“当然可以。算命先生道破天机,所以往往是瞎子算命。因为瞎子看不到天机泄露之后的后果,所以上天惩罚较轻。同样,突破人道的你自毁双眼,看不见世间百态,也可以减轻恶业。这是其一。第二,如果你是瞎子,他人定认为你是无法自理的弱者,这样可以迷惑他人。”
他跪拜道:“多谢大师指点!”
僧人扶起他,说道:“其实人还有第三只眼,名为天眼。你两眼倘若失明,可以苦苦修炼第三只眼。只要天眼打开,便可用它代替双眼来观察世界,感受世界。”
他又跪下,央求道:“求大师授予我开天眼之法!”
于是,僧人想方设法将他带离山洞,然后授予开天眼之法。
除此之外,僧人还传授他许多其他秘法,其中就包括桃木符之法。僧人跟他说,桃木制人无效,但可以制鬼怪,如果以后修炼过程中遇到鬼怪骚扰,可用桃树枝或者桃木杖驱赶。
另外,桃木符还可以保护八字非常好的人。按道理说,八字好的人命就好,无须符咒保护。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常言道:“红颜薄命。”又言道:“天妒英才。”一切太好的东西,都会引起嫉妒,让人或其他邪气想毁坏。八字太好的人也是这样,从小就容易生病痛,遇到的劫难比常人要多。所以有人说“那人八字太好,但是怕命承受不住”,就是这个意思。更有甚者刚生下来就遇到凶险。这样的人就需要桃木符的庇佑。
僧人将桃木符之法告诉他,他又在姥爹面前说起,后来又告诉姥爹如何制作桃木符。再后来我出生就遇到急救关,姥爹和外公便依照人精的说法制作了一根三棱形的桃木符给我,让它来护佑我。
我终于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如此虔诚地对待那根桃木符了。我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辞劳苦地天天用淘米水浇灌它,为什么在那个夜里到处寻找它,为什么至今还留着它。
僧人将天眼修炼之法和桃木符之术传授给他之后就离开了。
离开之前,僧人叫他于多少年后的某某月某某日去某个地方。
他一听,这时间相隔也太久远了,便问道:“那个时候你还在这个世上吗?莫非你也是人精?”
僧人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只说一定要按时去那个地方,不得爽约。
僧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在一定程度上又是他的师父,他怎能不答应?
僧人离开后不久,他找到一种洗了便会让眼睛瞎掉的药方,用药水将双眼洗瞎,不再看这五光十色的人间,并在这五光十色的人间隐藏起来。
果然,其后无数年里,他再没有遭遇严重的天劫。除了极个别嗅觉特别灵敏的人之外,他也没再引起太多人的重视。
他也终于体会到了僧人说的没有敌人的世界。他将世间所有人视若草木森林,自然不会将一棵树或者一片树林视若敌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许多多的事情被人们忘记。但他的心里一直记着僧人临走前交代的话。
今天便是僧人跟他说好的那个日子,这个小镇便是僧人跟他相约的地方。于是,他在今日来到了这里。
姥爹听老人完,咂嘴道:“原来是前世的我叫你来到这里的。”
老人转动白色的眼珠子,笑道:“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你长什么样,如果我能看见,或许能从你的身上看到他的影子。不过,他既然跟我约好了时间和地点,他肯定不会爽约的。你说对不对?”
“对。这么说来,前些天阴雨绵绵就是要将我留在这里等你了。老天也有此意啊。”姥爹感慨道。
姥爹忽然觉得今生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场雨都是在遇见这个人之前,遇见这场雨之前安排好了的。
人生仿佛一个戏台,戏台上的戏曲已经安排好,人的一生便是从上台到下台之间的演绎。看起来这场戏有起有落,有悲有喜,有哭有笑,但这一切都早已准备好了,一切的偶然都是必然。
或许轮回之中胎中之谜的意义,就在于让人忘记以前,以为眼前的还是全新世界。这样才能让人不至于厌倦。而有些看穿红尘的人,便出家绝尘,说出四大皆空的话来。
人精老人说道:“我想,你的前世叫我来到这里,肯定不是仅仅为了见个面而已。他一定还有其他的事情。”
姥爹无奈道:“可是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你完全不记得我们以前的事情吗?你的前世高深莫测,不应该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啊。难道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或许是有变故吧。但是我连变故也不记得。”姥爹说道。要不是在迷海那里得知吸食阳光之事,要不是在林芝遇到那位等候了二百三十四个月的法师,要不是现在又遇到这位长生不老的人精,姥爹很难相信他们口中说的那位高僧就是自己的前世。即使脑海中有破碎朦胧的记忆,姥爹也当做是未曾遗忘干净的梦境而已。
人精想了想,问道:“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困惑?或者需要解决但很难解决的事情?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倘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想你的前世也不会让我特意在这个时间来到这里。”
人精的话点拨了姥爹。姥爹说道:“我路过这里,是要去抚顺见一个人。如果我的前世真如你说的那般智慧,我想他让你来这里,应该是帮我完成这件事情。”然后,姥爹将他想去找泽盛的事情说了出来。
人精听完,自信地笑道:“那位瓜尔佳氏的人我早就关注了。如果你是想找到他,我确实可以帮到你。”
姥爹犹豫道:“我看你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你在遇到我的前世之前,就是因为让人知道你的存在而差点命丧山洞之中。如果因为区区一个泽盛而让你再次暴露,那我前世就白救你了。”
人精笑道:“我当然不会出面也不会出手。活到现在,我最需要的就是隐藏自己。不过你的前世是我救命恩人,我不会袖手旁观。我给你做一把桃木剑,一个桃木护身符。这样的话,泽盛的阴兵无法接近你,而你可以用桃木剑将阴兵斩杀,你要接近泽盛就容易多了。”
“那就多谢了!”姥爹身上虽然带着聻丝儿,聻丝儿可以杀人杀鬼,但毕竟不是很趁手的武器,用来对付泽盛身边的阴兵的话还很受约束。就如匕首好用,但不能在战场上作为主要兵器一样。“你从那时活到现在,从来不出面也不出手的吗?看到什么场面也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人精闭上眼睛,略一思索,说道:“要是你在几天前问我这个问题,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我是这样的。但是就在前几天,我出手了。”
“哦?是谁可以让一个坚持了成百上千年原则的人破戒?那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姥爹问道。
“嗯,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人精说道。
“听你这么夸奖那个人,我倒想见一见呢。可惜你从来不问别人名字的,又看不见对方相貌,我怕是问不出来了。真是可惜!”
人精道:“我既然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也没有见过那人的容貌,不跟没遇见过一样吗?我都没有遇见过,你又哪里来的可惜呢?也或许我说的这个人,你以前就遇到过,只是我没有办法跟你对名字,也没有办法跟你说容貌。如果是这样,那就更没有必要可惜了。”
他们两人聊了许久,直到旅店老板进来叫他们一起吃饭才止住。
因为人精,姥爹又在这个小镇多留了几日。
人精则为姥爹做了一把桃木剑和一个桃木护身符。
几日之后,刚好重阳节那天,人精和姥爹分道扬镳。姥爹继续往抚顺方向行进,而人精由此折返。
早在重阳节之前奉天省的空气已经带着几分寒意了。姥爹带的衣服不够,于是在路上的衣店里买了几件御寒的棉服。
到抚顺的头一天傍晚,姥爹经过一个小树林的时候看到路边有几个人在烤火。
姥爹的手动得麻木,于是凑过去烤一烤,想暖和一点了再走。
姥爹在他们几人中间挤了挤坐了下来。姥爹将双手伸到火焰之上,然后看了看围着火堆坐的人。
这一看,姥爹觉得这几个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姥爹便问道:“兄弟几个,我们以前是不是有过一面之缘哪?我怎么觉得你们有点面熟呢?”
那几个人见姥爹这么问,居然都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来。
姥爹终于想起来了,这几个人是他二十多年前由藏入川时在巴安遇见的冻死骨。那个年长者,姥爹还记得他的声音像重感冒了一样透着凉意,仿佛多跟他说一句话就能染上他的风寒一般。
“哦,原来你们是故友!”姥爹记得只有小肚鸡肠的人冻死后才会变成冻死骨,如果直接叫他们为“冻死鬼”或者“冻死骨”,他们必定不乐意。而姥爹说“故友”有两层意思,一是已经见过的朋友,二是“已经亡故”的朋友。这么说既没有错,又能让他们自己会意并知道姥爹已经识破他们的身份。
为头那个年长的冻死骨略微欠身,对姥爹说道:“少年乐新知,衰暮思故友。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见到你,真是高兴。不知道这回卓不你是要到哪里去啊?”这为头的冻死骨此时故意说出藏语中表示朋友的“卓不”二字来,是故意提醒姥爹,他们还记得当年被姥爹拉走一人的仇恨。而“少年乐新知,衰暮思故友”的话,或许是他真有点念旧的意思,也或许他只是假装客气而已。
姥爹从这位年长的冻死骨话里感觉到他的不简单,上次一心想着救人,没有跟他说上几句话,没有摸到他的深浅。不过此时看来,除了他说话显现出城府之外,他们几个能在跨度为二十年的时间里,在从巴安到抚顺这么长的路程里安然无恙,可见他们是有一定能耐的。人间虽多鬼魅,但是如果没有称心如意的修炼之法的话,再强的能量也会渐渐消散,大部分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当然,姥爹知道这冻死骨害人的方法是将活人的阳气吸走。他们的修炼方式自然也是依靠吸来的阳气,一如司徒子的采阴补阳或者吴婆婆的采阳补阴。
当外公将姥爹的往事讲到这里的时候,我跟外公争辩说,司徒子那种方式怎么可以和冻死骨的方式比呢?虽然吸走的都是人的精元,虽然冻死骨的方式充满了欺骗的味道,但是司徒子更加不地道。
外公哈哈大笑,说道,别说冻死骨和司徒子的差别了,你姥爹认为僧人跟妓女的生存方式都没有什么区别。
我大为惊诧,僧人念佛诵经,慈悲为怀,妓女声马犬色,蛊惑欲望,怎么能同日而语呢?
外公道,你姥爹曾经见一个僧人责骂一个妓女,说那妓女低贱。姥爹则上前说道,僧与妓又有多少差别呢?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到三宝殿的人或求官运,或求财运,或求其他,尽是带着欲望而来的人。三宝殿中僧人因何收得功德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反观青楼,来者或因官运隆显,或因财运突至,或因其他,虽然带着色欲,但都是人之欲。僧人因人之欲而存在,妓女也因人之欲而存在,有何高低?有何贵贱?
原来在姥爹心里,受人仰望的僧人和受人折磨的妓女也是平等的。
司徒子之类人取人之精元而容颜永驻,冻死骨之类鬼取人之精元而阻止消散。人鬼殊途,其道同归,自然也没有什么差别。
姥爹感觉到手掌的热量被火堆吸走,但体内的热量源源不断传到手掌上来,丝毫不惧那诡异的火堆。虽然此时姥爹看不到火堆的真相,但心里清楚,那柴木都是人骨通过障眼法变成。
“我要到抚顺去,不知道几位故友要去哪里?”姥爹问道。
为头的冻死骨诡异笑道:“我们也是到抚顺去,看来我们同路啊,不知道故友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同行?”
他这话说得颇有挑衅气味。上次姥爹带着那个人偷偷溜走,这让冻死骨气愤,但也必定让他们认为姥爹胆小。他们肯定认为那时姥爹不敢跟他们一起,现在也不敢。
姥爹看出这几个冻死骨今非昔比,可是冻死骨没有看出姥爹也今时不同往日。
姥爹笑道:“好啊。正好路途寂寞无聊,有几个伴儿也好!”
为头的冻死骨一愣,但很快又笑容满面。他必定认为姥爹说这话是假装胆大,过不了多久又会像上次那样找借口溜走。
冻死骨拿起身边的一根柴木加入火堆,火燃烧得更旺了。他说道:“话说得好听,可别撒尿的时候又跑了。”
“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可以把手拴在一起。”姥爹一手紧握成拳,另一手从拳头缝中抽出一根细线来。他将那细线在自己的手腕上绕了几圈,打了一个结。
那冻死骨欣喜道:“好啊。”他巴不得姥爹留下来。他认为只要姥爹在这里烤火的时间够久,姥爹便会成为他们的盘中餐。
其他几个冻死骨也露出欣喜的表情。
姥爹心想,抚顺是泽盛的老窝,阴兵众多,作祟的事情不少,导致这里的平民百姓晚上不敢出来,正因如此,这几个冻死骨大概也有好一阵子没有吸收上当受骗的人的阳气了,所以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让他落入圈套。
急死我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哈哈哈,不急不急
姥爹认出他们,知道他们的手段,但不明白他们怎么千里迢迢从巴安来到这里。不过姥爹不着急询问他们,只要为头的冻死骨将手和他拴在一起,后面多的是时间慢慢问。
姥爹手中的线是聻丝儿。他担心冻死骨看不见聻丝儿而起警惕之心,便偷偷抓了一把潮湿的土握在拳头中,抽出聻丝儿的时候让泥土抹在聻丝儿上。这样冻死骨便能看见。
为头的冻死骨利索地接过聻丝儿,稍微用力地扯了扯,没有扯断。他笑道:“看起来好细,像女人绣花的线,不过还挺结实,我以为你拿轻轻一拉就断的线来逗我。这是钓鱼的丝线吧?”他一边说,一边将聻丝儿的另一头绕了手腕一圈,打了一个活结。可是他眼珠一转,将活结一拉,改成了死结。看来他是下定决心不让姥爹走了。
姥爹看着他将活结改成死结,笑道:“我倒是常用它来钓鱼。”
他不禁想起小米在画眉村时用它将耍猴戏的人和水猴杀死的情景来。小米手里现在也有聻丝儿。有情人都说“千里共婵娟”,或者说“共饮长江水”,总想找一点跟相思人共同拥有的东西。而我们俩之间都有这聻丝儿,是不是也算一种相思的情趣呢?
不由地,姥爹又想起那句“心悦君兮君不知”的话来。
柴木上的火焰跳跃,映红姥爹的脸。
“钓鱼?”为头的冻死骨问道。
“是啊。钓鱼。”姥爹道。
“哦,我生前最喜欢钓鱼了,死后也是。不过生前钓鱼和死后钓鱼不一样,但都考验耐心。”
姥爹不知道死后钓鱼是番什么样的情形,便问道:“哦?这钓鱼在生前和死后还有不一样?可否说说到底有什么区别吗?”
那冻死骨没有回答,其他几个冻死骨就嗤嗤地笑起来。
“当然有区别了。生前钓鱼,要在水面上撒饵料,要在鱼钩上穿鱼饵,诱惑鱼儿上钩。”为头的冻死骨说道。
“死后不用了吗?”
“死后就不用了。”
“那是怎么钓?”
“不请自来,愿者上钩。”那冻死骨说道。
其他几个冻死骨又忍不住嗤嗤地憋不住笑。
姥爹这才明白,他说的时候钓鱼并不是钓鱼,而是用火堆的方式诱惑行路人上钩,成为他们的网中之“鱼”。
姥爹见他们笑,便陪着他们笑。
姥爹跟着他们烤了一会儿火,然后问道:“各位,可不可以问问你们为什么千里迢迢从巴安那个地方跑到这里来吗?”
那冻死骨见姥爹已经成为瓮中之鳖,便放松了防范,不以为意地回答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是要投奔一个名叫泽盛的人。听说他到处召集阴兵,我们来这里就是要加入他的阴兵部队。”
“加入阴兵部队?为什么呀?”姥爹问道。
“我们这种小鬼高不高,低不低,靠自己修炼太难,便来寻找机会,看看他这边是不是好一些。”
“原来如此!”姥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这里又碰到他们了。
没想到泽盛在鬼界还有些名气。
“你们去跟他,还不如跟我呢。”姥爹笑道。
为头的冻死骨皱眉道:“跟你?你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让你们不再死一次啊。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要是你们变成了聻,要变回鬼可就难了,更别说重新变成人了。”姥爹说道。
为头的冻死骨哼了一声,冷笑道:“让我们不再死一次?你自己今晚过不过得去还要另说呢,倒好心关心起我们来了!”
姥爹毫不畏惧道:“我知道你们这么些年来吸走了不少无辜人的阳气,你们定然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小鬼了。但是我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的。我今天敢坐在这里,敢和你拴在一起,也不是凭着一时意气。你们这火堆再烤我两个时辰,我也不会觉得冷。你们这人骨柴木再加几根,我也不会畏惧。”
冻死骨诧异道:“你能看出我们的柴木是人骨?”
姥爹此时当然看不出人骨,但上次已经看清楚过它们的真面目,这次不用看也知道。姥爹见冻死骨这么问,故意说道:“上次我不知道,现在我都能看清。”
冻死骨一愣,问道:“那你还让我将你拴在一起?”
姥爹哈哈笑道:“你可知道这钓鱼用的线是什么线吗?”所谓擒贼先擒王,现在为头的冻死骨已经跟自己拴在了一起,姥爹料想就算告诉他们,其他冻死骨也不会撇下为头的就跑掉,反而能牵制他们。
姥爹原本想单枪匹马去找泽盛,此时转念一想,有了新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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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不是说钓鱼的线吗?”冻死骨慌张地站了起来,将姥爹的手拉高一些。他知道这个答案显然是假的。
“你做鬼做了这么多年,没见过或者听说过聻丝儿吗?”姥爹晃了晃手,拉动聻丝儿,使得冻死骨的手跟着摇晃。
“这是可以杀鬼的聻丝儿?”冻死骨浑身一颤。其他几个冻死骨也瞪大了眼睛。
但还有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冻死骨问道:“什么丝儿?我以为我死了就不怕再死了,难道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杀死我不成?”他应该是个新死不久的鬼。
坐在他旁边的看起来比他年纪大一些的冻死骨呵斥道:“聻丝儿鬼死后变成的东西,它可以轻易杀死你!我们老大被他的这个东西拴住了!”
姥爹心想,人间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说法,或许冥界也要有“新死之鬼不怕聻”的类似说法才是。
为头的冻死骨急忙伸出另一只手去解那个死结。
姥爹用自己的手拽了拽聻丝儿,说道:“只要我用力拽这根线,你的手掌就会掉下来。所以你最好别乱动。”姥爹知道,就算让他解,他也解不开的。聻丝儿太细,打结的地方根本无法下手。再者,聻丝儿几乎看不见,虽然刚才上面抹了泥土,但打结的地方未必看起来不是融为一体了。虽然聻丝儿怕火,但怕的也是人间烟火,并不怕鬼火。就算冻死鬼将手伸进面前的火堆里也奈何不了聻丝儿。何况他见到聻丝儿的时候并不认识,又从哪里知道这东西怕火?姥爹阅遍经典,在得到聻丝儿之前并不知道它怕火,而是在后面使用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所以姥爹猜测很少人或者鬼知晓这一点。
“你到底想怎样?”为头的冻死骨胡乱扯了两下,发现解不开也扯不断,气急败坏地问道。
“我想怎样我刚才说清楚了吧?”
“要我们跟你?”
姥爹缓缓点头。
“你要我们干什么?我们只不过是诱人烤火的小鬼,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刚才还趾高气扬以为掌握主动权的他此时不得不开始示弱了。
姥爹说道:“要你们去投奔泽盛啊。我刚好也要去找他。”
“你也要投奔他?那我们是一路人啊,你为什么还要我们跟你呢?”冻死骨不明白姥爹的意思。
“我是去找他,不是投奔。你先坐下来,我们好好聊。”姥爹站起来,将他按下去,然后自己也坐下。
冻死骨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去找他的,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你们这些故友。既然我们如此有缘,那就麻烦你们几位帮帮我。你们不是要投奔泽盛吗?你们依然可以去投奔他。但是你们要摸清他所在的具体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帮我混进去。只要我顺利地见到了他,我就不会为难你们。虽然我身上有聻丝儿,包里藏了杀鬼的桃木剑,但我不想杀太多无辜的鬼。毕竟泽盛的阴兵里还有不少是他强行拉入伙的。有的人做了鬼还牵挂家里的亲人,有的还等着伴儿一起归入黄泉,万一错杀了这些鬼,我会心中有愧。”姥爹说道。
“你跟泽盛有恩怨?你要杀掉他?”冻死骨问道。
姥爹苦笑道:“如果有不需要杀掉他就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就不至于这么做。目前看来没有更好的办法。”
“狡兔死,走狗烹。等我们帮你见到他杀了他,你也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迟早一死,为什么要帮你呢?”冻死骨说道。
其他几个冻死骨也点头。
火焰越来越小,他们忘记添加柴火了。
姥爹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刚才说了,即使对待泽盛,如果有不需要杀掉他就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就不会杀他。我之所以要杀他,是他逼得我不得不这么做。你们还不至于逼得我不得不杀了你们吧?”
冻死骨们互相看了看,没有说话。
姥爹补充道:“不过以后你们不要诱骗别人跟你们一起烤火了。”
为头的冻死骨说话了:“叫我们不要诱骗别人来烤火,就如叫水鬼不要拉水边的人做替身,叫缢鬼不要诱导想要寻短见的人上吊,叫拜月的猫月圆之夜不要出来,叫饿死鬼看到供品不要贪吃。我们不诱骗别人来烤火,不借此吸收人的精元来补充自己,我们就会在这人世间消散,还是死路一条。”
姥爹道:“你们可以选择早日投胎转世。如果不想投胎转世,我还可以给你们想其他办法。”
冻死骨无可奈何道:“现在你是刀俎,我是鱼肉,我还有什么选择?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我们照办就是。”
其他几个冻死骨连忙表态:“冯老大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姥爹这才知道这为头的冻死骨姓冯。姥爹笑道:“冯老大?我们很有缘啊,我姓马,你姓冯,你比我多两点水而已。”
冯老大勉强笑了笑,说道:“马先生果然厉害,烤了这么久的火还安然无恙,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果然是我低估你了。”
姥爹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说道:“我烤得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找个地方借宿吧。你们是鬼,整夜呆在荒野里也不觉得冷。我是人,晚上必须有张床让我睡个安稳觉,不然明天就没有精神。”
冯老大一愣,说:“我们从来没有在有人的地方借宿过,能不能你先去睡觉,我们在这里等你?”
姥爹知道只要放开他,他们便会趁机溜走,绝对不会在这里等他回来。姥爹道:“从来没有过不代表不能,有了头一回,后面慢慢就习惯了。走吧,不然我只好带着你这只手掌走了。”
这根聻丝儿拴在他的手上比拴在牛的鼻子上还管用。姥爹一拉聻丝儿,他就乖乖地站起来了。
他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朝其他几个冻死骨招了招手,说道:“还看什么看?走吧!马先生说得对,凡是都有头一回,后面慢慢就会习惯的。”
一个冻死骨从屁股下面掏出一个斗笠来,盖在那火堆上。那火堆很快被盖灭了,而斗笠没有被烧坏。那个冻死鬼将斗笠拿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戴在了头上。
其他几个冻死骨则捡起那没有烧完的柴木,装进一个袋子里。他们带了好几个袋子,一个干瘪瘪的,其他几个都鼓囊囊的。
姥爹觉得新奇,便凑到那个戴斗笠的冻死骨面前去看。姥爹发现那斗笠不是用竹篾夹油纸或竹叶棕丝等编织而成,却是竹篾夹了一朵大荷叶。
姥爹在跟赫连天聊天的时候听他说日本的水鬼常常在炎夏的时候头顶一个荷叶,日本人将水鬼叫做河童。
这冻死骨居然将荷叶做成斗笠戴在头上,不知道这荷叶的作用是不是跟河童使用的一样?
姥爹知道现在问他们,就算他们也知道河童,他们还是不会告诉姥爹真正的答案。冻死骨是小肚鸡肠的人,姥爹刚刚将他们的老大抓住,又迫使他们去别的地方借宿,他们必定心中不快,必定不会这么轻易说出正确答案。所以姥爹干脆憋在心里没有问。
不过,就使用的意义来说,姥爹认为河童的荷叶跟冻死骨的荷叶应该是有很大区别的。人精送给他的桃木剑跟别人做的桃木剑就不一样,虽然看起来都是剑的形状。这做桃木剑就跟画符一样,不同的人画出来的符功能有强有弱,有能用有不能用。或者说,这跟不同的人写对联一样,虽然写的是同样的字,但是有人写得丑有人写得好看,丑的自然不能张贴出来,而好看的就可以张贴。
姥爹领着他们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一个小村庄。姥爹敲开门,询问是否可以借宿。
那户人家非常友善,很爽快地让姥爹和冻死骨们进了门,给他们扫干净了不常用的炕,还热了炕。
冻死骨不敢睡到炕上去,他们生前正是因为缺少温度而冻死的,他们因为温度而死,所以他们害怕有温度的东西。
姥爹见他们不上炕,只好自己上了炕,却头朝外,因为他的手还跟冯老大的手系在一起。
冯老大靠着炕坐着。
冯老大靠着炕坐着。
在小村庄借宿一晚之后,姥爹第二天早上被那户人家八九岁的小孩吵醒。
那个小孩在窗外大惊小怪地大呼小叫:“爹!娘!快来看啊!我们家窗户上好多纸娃娃!”
姥爹如针扎了一般立即睁开眼醒来,看到窗户上果然有纸人的阴影。
冯老大见姥爹醒来,不自在地笑道:“马先生原来留了一手!我本来昨晚要偷偷解开聻丝儿跑掉的。我的兄弟在外面的院子里发现了好多纸人。这是给你望风放哨的吧?”原来他把这些纸人当成是姥爹看住他们的手段了。
姥爹道:“你解不开它的,除非我给你弄开。”姥爹望了一眼贴在窗户上的纸人,继续说道:“我这聻丝儿只是用来考验你的,你现在也看到了,就算你挣脱了聻丝儿,其实还是逃不了我的手掌心。这里每一个纸人上都有我的一点意识,如果你要离开,我即使睡着了还是能知晓。”
既然他这么认为,姥爹便借此打消他要逃跑的心。毕竟这聻丝儿不能一直系着,到了抚顺还是要解开的。姥爹不可能直接跟着他们去见泽盛。
小孩的父母跑到外面去看那些纸人,赞叹道:“这纸人是谁家姑娘剪的啊?怎么能剪得这么漂亮?”
冯老大讥笑姥爹道:“马先生,你听听,他们说你是姑娘呢。要不我们今晚继续留在这里,我们帮你把他们一家人的阳气吸干。我们可以叫他们不要烧炕,来跟我们一起烤火。你觉得如何?”
“不用了。我们待会儿就出发。”姥爹心想,他们果然小肚鸡肠,连别人的无心之言都这么在意。
冯老大皱眉道:“我们是鬼啊,白天是要躲起来的,如果在太阳底下走,就会被太阳晒没。”
姥爹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带上了他们几个,就只能白天休息晚上行动。
昨晚灭火的冻死骨拿起那个荷叶斗笠,对冯老大说道:“冯老大不用担心,我们不是每人都有一个斗笠吗?我们可以戴斗笠走,以前有时候白天不得不走,我们不就是这么做的吗?”这是个口直心快的家伙,一下子就泄露了荷叶斗笠的秘密。
姥爹笑了起来。
冯老大生气地瞪了那个冻死骨一样,厉声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鬼!”
姥爹道:“看来只能戴斗笠出发了。”
冯老大在其中一个鼓囊囊的袋子里拿出摞在一起的荷叶斗笠,每个冻死骨分一顶。
姥爹领着冻死骨们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吃了一惊。这院子里不只是他的房间窗口有纸人,围墙上,地上,院中的树上,到处可见纸人。纸人的剪功显然又比上次高了一个档次。
姥爹顿时感觉天气也没有那么冷了。
这家好客的主人见姥爹要走,坚决不肯,非得要他们一起吃了早餐再走。
姥爹恭敬不如从命,便带着冻死骨们跟这家人一起吃饭。因为聻丝儿本身很难看见,而姥爹尽量装作自然,这家人没有发现姥爹的手和冯老大的手拴在一起。
姥爹吃了几口,这才想起冯老大他们是鬼,是吃不了饭的。姥爹侧头看去,之间他们面前的馒头和大饼都没有动。他们都闭着眼睛,用鼻子嗅馒头和大饼,看起来都比较享受。
这家人的大人正吃得香,没有发现异常。那个小孩子却惊讶地问冻死骨:“叔叔伯伯,你们怎么不吃啊?”
小孩子的话一说完,正埋头吃饭的大人抬起头来。他们见冻死骨一口都没有吃,便问道:“是做得味道不对吗?”
冯老大故意说道:“味道很好。”
小孩子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你都没有吃,为什么说味道很好?”
冯老大挤出笑脸,假装温和地对着小孩子说道:“我不用吃啊,闻一闻就饱了。”
小孩子好奇地问道:“不用吃就能饱?”
冯老大假装认真地点头。
“我听说只有鬼才不用吃饭呢。”小孩子说道。
小孩的父亲急忙说道:“各位不要生气,我家小孩口无遮拦!”
冯老大对孩子的父亲道:“童言无忌,没事的。”
姥爹也道:“小孩子说什么话都不要紧。”
小孩的父母亲尴尬地笑了笑。
可是那小孩又说道:“难道你们几个都是鬼不成?”他已经忘记吃饭了,一双眼睛在冻死骨的身上瞄来瞄去。
孩子的父母又道歉。
冯老大笑着对小孩说道:“对啊,我们就是鬼,是冻死的鬼。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姥爹没想到冯老大会直接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还是当着小孩子的面。不过也只有小孩子才会问这样的问题,大人是不关心这些的。
姥爹给冯老大示眼色,叫他不要过火。可是冯老大假装没有看到姥爹示意的眼神。
小孩子说道:“因为我看你们很像啊。”
还别说,经小孩这么一说,姥爹再看冻死骨们的时候,忽然觉得他们的样子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他们的脸色都寡白寡白,没有血色,眼睛都陷进去了一个窝,而眼睛的周围有很重的黑眼圈。姥爹见到他们的时候都是在火堆旁,红色火光照耀在脸上,看起来就没有那么明显。
还是小孩子的眼尖。
孩子的母亲敲了一下孩子的后脑勺,说道:“别乱说,叔叔伯伯们昨晚没有睡好而已。继续吃你的饭。”
姥爹担心这家人真的将冻死骨认出来,见孩子的母亲这么说,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孩子的好奇心是难以抑制的,他咬了一口馒头,又问道:“你们是没有睡好吗?”
冯老大神秘兮兮地回答:“鬼是睡不好的。”
这一句话又将小孩子的好奇心吊了起来。他咽下馒头,眨巴眨巴眼睛问道:“鬼也睡觉的吗?为什么鬼睡不好呢?”
姥**言道:“冯先生,你胃口不好不吃就是了,小孩子不宜听这些,不要乱说。”
冯老大不以为然,朝那小孩子挤眉弄眼道:“大伯没有骗你。我就是鬼,我就睡不好。还有很多鬼都睡不好。”
小孩的父亲以为冯老大在逗孩子玩,虽然觉得不太好,也没说什么,但脸阴沉着。
冯老大还不住嘴,继续说道:“要不,我变个鬼火给你看看?”
姥爹刚要阻拦,那小孩子欢快地拍手叫道:“好啊,好啊!”
冯老大抬起手来,五指一张,一团绿色的火焰就在手中出现了。火焰跳跃,冯老大将那火焰从左手颠到右手,又从右手转到左手,让那小孩看得两眼直直,惊喜非常。
小孩兴奋道:“让我玩玩,让我玩玩!”
他的父亲担心道:“你不能玩,会烧到手的。”
“可是他没有烧到手啊。”小孩辩驳道。
他的父亲说道:“大伯是魔术师啊,他的手上抹了油,不怕烫。你的手一接,就会烫得哭起来。”
姥爹趁机道:“是啊,大伯不是什么鬼,他是魔术师。你相不相信,他再弄一会儿火,他的手会变没了?”说完,姥爹扯了扯聻丝儿。
冯老大能听出姥爹的威胁,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姥爹会毫不留情地用聻丝儿将他那只手勒断。
那小孩更加惊讶了,眨巴眨巴眼问姥爹道:“他的手会没有吗?他是魔术师,可不可以把手又变回来呢?”
姥爹笑道:“对呀,他能不能把没有了的手变回来呢?我也想看看。”
没有了的手当然不能变回来。冯老大脸色一凝,急忙将手中的火熄灭,不敢再诱惑小孩。
姥爹意味深长地对冯老大道:“玩火者,必自焚。”
冯老大赧然。
竹溜子躲在房梁上,懒洋洋地看着饭桌上的一切,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吃完早饭,姥爹立即离开这里。他不愿让无辜的人多冒一分风险,这几个冻死骨实在不让人省心。
冻死骨各自戴在荷叶斗笠,冯老大乖乖地跟着姥爹后面,其他冻死骨跟在冯老大后面,乍一看还有点像湘西的赶尸人,只差姥爹手拿一个摄魂铃来摇晃了。
当天他们就到了抚顺。姥爹先找了安身的旅馆。夜幕降临后,姥爹催促冻死骨去寻找线索,找到可以联系泽盛并投奔的人。姥爹没有将冯老大的聻丝儿解开,而是让别的冻死骨去办这些事。
鬼找鬼容易多了,人找鬼非常难。如果不是有意害人的话,一般的鬼看到人就躲开了,而看到同类就不会太在意。
抚顺并不大,冻死骨出去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来了,并说已经找到帮泽盛招募阴兵的鬼官,鬼官见他们是从四川那边千里迢迢奔赴过来了的,很爽快地答应帮他们引荐泽盛,叫他们等着他的消息。
姥爹放下心来,走到外面散散步。当时月牙斜挂,夜风微冷。姥爹不禁打了个哆嗦,心想小米添衣服没有。
此时小米正在乱坟岗训练她的白夜。人精离开她已经有好些天了,没有人精的时候,虽然白夜还是一天比一天强,但是她明显感觉到白夜的进步不如以前那么大了。所以她更是夜夜来这里训练白夜,迫不及待地得到师父赫连天的认可,让她可以早点帮助马秀才。
白夜的毛发生了一些改变,原来漆黑如一的毛居然长出几根白色的来,仿佛是一夜白了少年头。这让小米有些担心。
小米训练白夜半个时辰后会稍作歇息。
保定的天气也早已转凉,小米坐下来歇息的时候,居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为了训练白夜时的灵活性,她衣服穿得有点少。
她抬头一看,月细如钩,就连淡淡的月光里都似乎带着些许寒意,不用风吹,只要照在人间就有冬雪飘下的错觉。
她心中担忧起来。她记得马秀才走得匆忙,没有带多少可以遮寒的衣物,从画眉村带来的大部分行李被赫连天搬到狗肉馆来了。如果此时马秀才出门,会不会很冷?
她犹豫着要不要跟赫连天说一声,让他给马秀才寄一些衣物过去。说吧,她又怕赫连天笑话她;不说吧,她又担心。
不过呢,她又有些不想寄衣物过去,或许马秀才觉得太冷,就会早些回来,她就能早一点见到他。如果寄了衣物过去,马秀才不冷了,说不定在外面呆的时间更长。
她一人在月光下胡思乱想,没有一个确定的主意。
白夜见她哆嗦,跃进她的怀里,互相取暖。
小米低头抚摸白夜的毛,对白夜说道:“要是我是一只猫就好了。马秀才走的时候就不会丢下我了。竹溜子他就带去了,因为竹溜子会照顾自己,还能帮到他。”
白夜眯着眼睛喵了一声。
小米叹道:“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
这是小米在画眉村跟着马秀才读书时看到的一首诗。这首诗不是马秀才教给他的,是她自己偷偷翻阅的。那时候她看到这首诗还偷偷笑了,笑这诗中的女人傻,寄一件衣服还用得着这么为难吗?居然还说出“妾身千万难”的话来。
而在此时此刻,小米跟这个傻女人有了深切的共鸣。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白夜的毛突然扎手起来。
小米低头一看,白夜的毛炸开了。
小米知道,这是白夜感觉到周围有异常的表现。她立即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白夜从她怀里溜到地上,对着前方凝视,蓝色的眼睛如同两团鬼火。
不一会儿,果然前面走来了一个人。
“谁?”小米对着那个人问道。虽然有月光,但毕竟太淡,两人相隔数十米的时候是无法看清脸的。
那人举起一只手,说道:“请不要紧张!我是来送东西给你的!”
小米见白夜没有扑过去,知道来者不是鬼而是人,于是稍稍放松,问道:“送什么东西?”小米心想,莫非马秀才跟我心有沟通?刚才想到他,他就托人来给我带东西了?带的什么东西?衣物吗?信件吗?哪怕是一句话也好呢。
那人越走越近。
小米看到那人身穿青布长袍,鼻梁上却挂着一副眼镜,头顶一个瓜皮小帽,脑后一条小辫。那人年纪在三十四岁的样子。
“嘿,小姑娘,我送的东西肯定是你想要的。”那人说道。
小米暗暗惊喜,莫非还真是马秀才派来的人?我想要的东西就是他托人送来的任何东西。顿时,小米凭空对那人多出几分好感来。
那人在小米跟前站住,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举止文雅,有几分儒生之气。
可是再看眼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精明之气毫无掩饰地泄露出来。或许那人是有心掩饰的,可惜掩饰不住。
“是一位姓马的先生叫你来的吗?”小米充满期待地问道,她几乎已经听见对方说“是”,几乎已经看见对方点头了。
过于期待的人往往容易在别人给出答案之前幻想得到答案的结果。
那人一脸茫然,问道:“姓马的人?没有啊!”
小米顿时感觉一阵凉意将自己穿透。
不过她心存侥幸地想,或许马秀才在外不方便透露真实姓名,捏造了一个假名假姓叫他来见自己。但是那个假名假姓肯定自己一听就知道是他。
“那是姓什么的人叫你来的?”小米有点恐惧那人的回答不是她想要的了。
那人尴尬道:“不是什么人叫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请问,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哦……没有。我就随口问问。”小米失望透顶,“你说你是来送东西给我的,是送什么东西?为什么送我?”
那人立即从尴尬的境地中摆脱出来,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伸出一个手指胡乱比划了一番,兴奋地说道:“我是解人之难去人之忧的人!我这里有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什么东西都能从我这里拿到!”
小米心想,这是一个骗子,晚上出来骗小孩的骗子。
“我关注你好久了,见你天天夜里在这里训练你的小猫咪。你是从狗肉馆里出来的。我知道狗肉馆里的赫连先生是养猫鬼的。你必定是他新收的徒弟了!”
小米一听,这又不像是骗人的骗子,骗子不会将这些东西和盘托出。小米点点头,说道:“对啊,赫连先生是我的师父。”既然这人已经观察这么久了,知道得这么详细,那就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巴掌,表情更加兴奋:“啊哈!我没有猜错吧!你就是他的徒弟!他从来没有收过正式的徒弟!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收过!”
“那又怎样?你到底要干什么?”
“赫连先生既然收你,那说明你的潜力巨大,天资聪颖,将来必定成大器!成大材!”那人不吝辞藻地夸奖道。
没有人完全不喜欢被夸奖。小米觉得这人挺有趣,于是颇有兴致地看着他,让他把话说完。
那人见小米没有驱赶他,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似乎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那人继续说道:“要成大器成大材,除了你自己的聪明和努力,还需要一点外界因素。好风凭借力,扬帆正有时。你说是不是?”
“外界因素?什么外界因素?”小米问道。
那人笑嘻嘻道:“外界因素嘛,就是能帮助你和你的小猫咪快速进步的条件啊。”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
小米一看,那盒子外形如一具缩小的棺材,就连外面的漆都是棺材那种黑到发亮的漆。
那人将“棺材盖”一打开,小米立即听到蜂拥而来的哭泣声,其声呜呜然,让人听了感觉人世间凄苦无比,绝望无比。
白夜呲牙咧嘴,如临大敌,浑身的毛又炸开来!
那人立即将“棺材盖”合上。哭泣声立刻消失不见!
小米一惊,知道那人来路不简单,于是问道:“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找我?”
那人谄笑道:“我是坐贾,说得通俗点,我是一个商人,但我不做普通生意。我算得上是一个阴阳两界的沟通者,但是我的沟通方式比较特别。阳间的人想要阴间的东西,或者阴间的鬼想要阳间的东西,我都可以帮他们办到。‘坐’字分开来看,是‘人土人’,一个人,一个土里人。古人将商人叫做商贾。所以我们被阴阳两界称之为‘坐贾’。你不要问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已经卖给别人了。至于为什么来找你,自然是因为觉得你有所需要,而我恰好可以提供你需要的东西。作为一个坐贾,是不会轻易放过做生意的机会的。”
“坐贾?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小米不太相信他的话。
坐贾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听过或者见过的。”
“那倒也是。不过仅凭你几句话,我怎么可能完全相信你呢?”
坐贾道:“刚才的亡灵棺就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你刚才听到了哭泣声吧?那是装在亡灵棺里的众多亡灵发出来的。这也是我要送给你的东西。”说完,他将那个漆黑的小盒子递给小米。
小米看着那个古怪的亡灵棺,不敢伸手去接。
“既然是商人,那应该要价才是,怎么会随随便便送东西?”小米警觉道。
坐贾哈哈一笑,暂且将东西收回,然后说道:“小姑娘,我这是试用品,先让你体验一下。等你觉得好了,再找我买也不迟。太多人太多鬼不相信我了,我跟新顾客的头一笔生意从来不赚钱的,用好了回头再来就是。”
小米心想,他这倒有几分做大生意的样子。不过刚才亡灵棺里发出的凄厉哭声让人不舒服,估计不是一般的亡灵,而是恶灵厉鬼。但转念一想,白夜现在正是需要这些东西来充实自己实力的时候。哪怕再次遇到上次已经遇过的缢鬼才好。
“你将我送你的亡灵喂给你的小猫咪吃,可以大大提升小猫咪的实力。你就不用到处找孤魂游鬼给它当猫食了。”坐贾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可是我没有什么钱,就算觉得你送的东西不错,我也给不了你多高的价格,甚至一个都买不起。”小米说道。
坐贾道:“小姑娘,我卖东西的价格不是我定的,而是你定的。你说它值多少钱,就给我多少钱。你也可以用东西来交换,以物换物。”
“由我自己定价格?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做生意的人。这样肯定做一笔亏一笔吧?我刚才还觉得试用的办法挺聪明的,现在又觉得你太愚笨。你这样做不了长久生意的。”
坐贾摇摇头说道:“世人不但生活远离了最初的意义,生意也已经远离了最初始的形式。生意发源便是以物换物,自己定价。不论你这东西是金是铁是木是泥,这东西是我需要的,我才会用觉得跟它相等的东西交换。我觉得它值多少,它就值多少。并不是你标什么价,我就得出多少钱。”
“好新奇的做生意方法!”小米将信将疑。
“有的东西定不了价格的,所以只能交换。”坐贾补充道。
“什么东西定不了价格?”
“美丽,健康,魂灵,寿命等等,太多了。可以标价的其实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每个人都有无价的东西,可他们往往又不珍惜,反而常常舍弃无价的东西去追求有价的财物。于是,作为一个敏锐的坐贾,生意就出现了,这是比做普通生意要强无数倍的大生意!”
“哪里有大生意?”
“你想想,人们不珍惜无价之宝,而吝惜可标价的有价之物,他们不是在主动做亏本的买卖吗?”
小米想了想,回答道:“确实如此。”
坐贾眼镜片后面的眼珠一转,说道:“有亏的就有赚的。我可以用有价之物赢得他们的欢心,从而获得他们的无价之宝。你说这不是大生意吗?”
“那你是想让我亏什么?你想从我这里赚到什么?你既然想做我的生意,为什么把你的想法说给我听呢?不怕我因此拒绝你的生意吗?”小米问道。
坐贾笑道:“这赚和亏不是这么简单的。你弃之如敝履,那它在你这里就是不值钱。但别人奉之如瑰宝,那它就是值钱。不能说你把觉得没有用的东西抛弃了,我将它转手给需要的并出高价的人了,那就是亏了你,对不对?”
小米所有所思。
坐贾又将那个亡灵棺递了过去,说道:“试用一下吧,等你觉得可以接受的时候再跟我做生意也不迟。”
小米将亡灵棺接了过来。
坐贾笑道:“以后只要你还想要这些东西,你就拿着亡灵棺来这里,我会再给你一些的。不过,那个时候你就要开价了。”
“好的。不过请你告诉我,这亡灵棺里的亡灵到底是怎么来的?它们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让人听了都觉得活着没什么希望?”小米道。
坐贾皱了皱眉头,说道:“哀莫大于心死,它们都曾是心死了的人。”
“难怪……”
“心未死的人产生的怨气可以害人,心已死的人产生的怨气只会害到它们自己。而后者怨气比前者怨气蕴含的力量要恐怖得多,但它们不会伤害到你的小猫咪。所以这简直是你的小猫咪最好的食粮!”坐贾说道。
坐贾走后,小米小心翼翼地将亡灵棺拉开,那哭得让人心胆巨寒的声音响了起来。小米将那亡灵棺伸到白夜面前。
白夜后退了几步,似乎也害怕亡灵棺中的力量,它绕着亡灵棺走了好几圈才凑了过去,如吸食殃气一般对着亡灵棺吸气。
哭泣声渐渐变小,渐渐变小,最后没有了。
而白夜的肚子大得厉害!白夜疼得满地打滚。好在疼劲儿很快就过去了,它安静下来,眼睛里如同燃起两团蓝色火焰,而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了!
回到狗肉馆的时候,小米发现其他小猫鬼看见白夜就闪电般逃走了。自从白夜打败白先生夜先生之后,小猫鬼看见白夜回来都会畏畏缩缩,做出一副随时要逃走的姿态,但只是摆出那种姿态而已,并没有真的转身就走。
可是白夜吃了坐贾的亡灵后,小猫鬼见它就如人见了鬼一般惊慌,不再是畏畏缩缩,而是撒腿就跑。
小米心中窃喜。人精花了十天半月才让其他猫鬼敬畏白夜,而坐贾只用片刻就让其他猫鬼恐惧白夜了。在小米看来,被敬畏和被恐惧所代表的实力之间的差别可不小。
吃饭的时候,小米问赫连天:“师父,你听说过坐贾没有?”
自从上次问过人精之后,小米有了问题就问赫连天。在狗肉馆住久之后,她跟赫连天没有那么生疏了。
“商贾商贾,行商坐贾。在外行走做生意的是商人,也叫行商;在店里坐着等生意上门的是贾人,也叫坐贾。”赫连天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他以为小米在书上看到这两个字才问这个问题的。
“没有别的意思吗?”小米问道。
“那就不清楚了。”
“我听说有做人和鬼之间生意的自称为坐贾。”小米说道。
“做人和鬼之间生意的?如果遇到这样的人你要避开才是。”
“为什么?”
“能骗人又骗鬼的人,你想想他该多精明狡猾?这样的人必定口齿伶俐巧舌如簧,能将是说成不是,不是说成是,黑说成白,白说成黑。如果我见到这样的人,首先会割了他的舌头!不然你听了他的话就会相信他。他把你卖了你还在帮他数钱。”赫连天道。
小米听了赫连天的话,决定不再带亡灵棺在身上,免得那坐贾以为要跟他做生意又出现。
可是没过两天,小米又改变主意了。
人就是这样,原本安安分分的方式过得挺好,一旦发现有更好的方式,便会嫌弃以前不够好。小米见白夜上次吃了坐贾的亡灵后进步比人精指点的时候还要快,便一直心里痒痒的,总想着再找坐贾要两个新的亡灵棺。
何况坐贾说了,价格随便她开,用她认为没用的东西换都可以。
终于,小米忍不住带上亡灵棺去了乱坟岗。
坐贾很快就出现了,他似乎早已料到小米会忍不住。
“还有亡灵棺吗?”小米问道。
“当然有,不过我说过了,这次你得开价或者交换。”坐贾说道。
“我用纸人来换吧。”小米掏出一叠纸人,共有二十多张。她怕一张显得没有诚意而被坐贾拒绝,虽然他允诺用什么都可以。
“这是你剪的吗?”坐贾问道。
“你不是说随便我用什么换吗?为什么还问是不是我剪的?”小米认为承认是自己剪的无关紧要,但坐贾问的时候一本正经,好像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要确认这确实是属于你的东西。”
“当然是我剪的。”
坐贾恢复谄媚的笑,说道:“那就好。”
坐贾掏出一个新的亡灵棺来,递给小米,充满歉意地说道:“你来得太快,我还没有准备足够的亡灵。这个亡灵棺里的亡灵少一些。如果你觉得不划算,可以拒绝这次交易。”
小米觉得他能答应交换就是奇迹了,哪里想过拒绝?
她急忙道:“没事。”
她从坐贾手里抢过亡灵棺,将纸人塞到坐贾的手里。
坐贾看了看黄表纸剪成的纸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觉得这些纸人的价值跟亡灵棺的价值相等吗?虽然我们之间的交易不标价,但是仍然要物有所值。”
小米心慌道:“当然!这些纸人可是我小心又小心地剪出来的!在我心里,它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坐贾一张一张地看过纸人,微笑道:“嗯,看得出来你剪得很仔细很花心思,连眼睛鼻子都剪出来了。你说它是你非常珍贵的东西,必定上面承载了你不少的情感。用这个来交换,等于是用你的部分情感交换,你想好了吗?”
小米毫不犹豫地说道:“想好了。”她担心坐贾反悔。毕竟就算那些纸人在她看来有价值,但是别人看来或许就是几张纸而已。
难道是对姥爹的思念? (什么乱七八糟的)是的,
坐贾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纸人用一块绸布包了起来,然后塞进怀中。
“还有需要的话,你可以继续来这里找我,记得带上亡灵棺。”坐贾说完就转身离去。
小米欣喜如狂,急忙将亡灵棺打开,让白夜饕餮一番。
再回到狗肉馆的时候,只要有白夜在,其他小猫鬼就不出来。白先生夜先生看到它都会绕着走。
小米为之欣喜,觉得可以带着白夜去找马秀才的日子近在眼前。
有人欣喜,就有人担忧。
赫连天虽然事务繁忙,但白夜的表现太显眼了,他无法不注意到。他忧心忡忡地对小米说道:“白夜的进步实在太快了!我上次就跟你说过,它进步太快的话不是好事,这会促使它的暴戾之气更多更旺,就像吃了过多的补药会上火一样,就像田地里施肥太多会烧苗一样。”
小米嗤之以鼻。
又过了两天,小米去乱坟岗的时候又带上了纸人和亡灵棺。这次带的纸人更多,有五六十张。她还是担心坐贾不认同纸人的价值,只能加大数量来让他认为价值更高。
坐贾一出现便气急败坏地对小米说道:“你怎么可以坑骗我呢?你说了要用纸人跟我交易的,为什么反悔?”
小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茫地问道:“反悔?我为什么要反悔?我今天带了更多纸人来跟你换亡灵棺啊!”说完,小米将准备好的纸人拿了出来。
坐贾一愣,将信将疑道:“你没有把给我的纸人偷回去?”
小米诧异道:“我偷你的东西干什么?上次给你的纸人不见了吗?”
坐贾点头道:“真的不是你想方设法弄回去了吗?上次我在这里拿走了你的纸人,第二天早晨发现那些纸人不翼而飞了!我还以为是你偷偷跟到了我住的地方把它偷走了呢。”
“我没有跟踪你。既然答应了要换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偷回来呢?再说了,我还想跟你换新的亡灵棺呢。如果我偷回来,岂不是不想从你这里买亡灵棺了?”话虽然这么说,小米心里其实已经咯噔一下了。她有几次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纸人少了或者都不见了。上次白夜跟白先生夜先生打起来也是为了纸人。她心想,难道那些纸人有手有脚就能自己跑了?
她不敢将心中所想的说给坐贾听,怕他得知纸人会跑之后认为被她耍了。这样的话,后面的生意就别想继续做了。
坐贾眉头紧皱。
小米怯怯地问道:“那今晚的生意还做不?”
坐贾叹了一口气,怏怏道:“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么这笔损失应当由我自己承担,与你无关。生意自然还可以做,但是我为了保证自己的财产安全,我不能再接受你的纸人了。请你谅解。”
小米觉得他说得在情在理,无法辩驳。可是她又不想放弃这笔诱人的交易,于是抿住嘴不说话。
坐贾见她不说话,轻咳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很需要我的东西,你可以用别的东西来跟我交换。”
“可是我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了。”小米说道。
坐贾道:“那可不一定。”
小米立即抢先道:“我是不会用情感容貌或者寿命来跟你交易的。我的情感要留给一个人,容貌也留给他,然后我要有足够的时间陪伴他。”
坐贾故作惊讶,说道:“你还这么小,就知道要把自己美好的东西都留给某个人啦!”
“我不小了。”小米不服气道。
“那……看样子我们的生意做不成了。实在抱歉。”坐贾转身要走。
小米想喊住他,可是想了想,自己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换。
坐贾走出了好远,突然停住了。
小米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坐贾转过身来,跑到小米跟前,指着小米手腕上的血丝玉镯子说道:“这样吧,你用这个东西交换,我可以给你十个亡灵棺。”
小米低头看了看血丝玉镯子,说道:“实在抱歉,这个东西就是我说的那个人送的。我自己的东西都要留给他,怎么会把他送给我的东西让给别人呢?”
“这东西不吉利,你戴在身上不好。”坐贾说道。
“不吉利?不好?”小米捏住玉镯子。
“你不知道吗?这血丝玉镯子可不是一般的玉石。它是吸过人血的,进过墓地的。要做成这种血丝玉镯子,必须选上好的玉石打成玉镯,然后随同死人一起埋葬入土,让地下死人的血液沁入玉镯中。等死人化成血水又消失之后,这玉镯子才能挖出来,才有可能变成血丝玉镯子。”
小米戴了这么久这个镯子,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它是经过坟墓和尸体得来的。
“我还以为它是一种血玉呢,和其他玉石一样可以直接挖到的。”小米说道。
坐贾摇摇头,说道:“玉石中并没有血玉这个种类。血玉说的是透了血的玉。当人落葬的时候,准备好的玉石被当作衔玉强行塞入亡者口中,就像有的亡者口中衔一枚铜钱一样。富贵的人不仅仅口中衔玉,手上戴玉,有的在肛门处也塞玉。倘若人刚刚死,一口气咽下的时候恰好玉石被塞入,那么这个玉石就会随气落入咽喉,进入血管密布的地方。如此久置千百年,死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便会形成华丽的血玉。这种东西被发掘的时候往往落在骷髅的咽下,是所有尸体玉塞中最宝贵的一个。”
坐贾所言不假,古代早有“九窍玉”一说,古人用九件玉器分别封住亡者的九个窍门。晋朝古书《抱朴子》中有言:“金玉在九空与,则死人为之不朽。”古人相信玉器不但能让活人平安,还能让死者不朽。
坐贾又道:“有些黑心商人将狗打死,然后将玉器塞在狗的嘴里,将狗埋葬,数十年之后,将玉器挖出来,这样会得到狗血玉,其模样跟血玉非常相像。黑心商人将这种假血玉说成是经过成百上千年尸血浸润而成的血玉,从而获取高额利润。我们坐贾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当然了,不管是人血玉还是狗血玉都比较通灵。可是狗血玉有怨气凝在其中,对佩戴者有害无益。”
“那人血玉对佩戴者有害吗?”小米迫不及待地问道。
坐贾回答道:“这要看是什么人佩戴。如果是身子非常弱的人,命非常薄的人来佩戴,那就非常合适。它可以帮助身子弱的人调理身体,可以帮助薄命之人平安度过劫难。如果身子本来就好的人,或者本来就是有福之人,那戴了反而不好。因为世上少见血玉,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哦,原来我这镯子还有这般来历!”小米咋舌不已。
“我看你身体无恙,能让小猫咪如此认主也必是有福之人,所以这玉镯子对你来说并无益处,还不如让我转手给需要的人。其中利润,你拿大,我拿小。当然,你的获利可以换成十个亡灵棺。你看怎样?”
小米想了想,说道:“不行。就算它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就算它对我不利,可它也是那个人送给我的。我不能转手给你。”
坐贾诡异一笑,说道:“要说吧,这血丝玉镯子是有原主人的。并且我认识它原来的主人。你和送你这个玉镯子的人,都算不得是它的主人。你让出来也算是一桩功德,让它可以物归原主。何况你还能得到你想要的亡灵棺。何乐而不为?”
“你认识它的原主人?”小米不相信。她心想,说不定这坐贾早就盯上这个玉镯子了。
按道理说,这玉镯子现在在小米手上,小米就是它的主人。坐贾此时搬出“原主人”和“物归原主”的话来,只会让小米觉得不舒服不中听。但是小米坦然面对坐贾的话。
她并不是认同坐贾的话,也不是为了亡灵棺而讨好,而是马秀才给她这个玉镯子之后不久就说过了,这玉镯子不会一直跟着她。
《补耳朵》
那时候曾有一个匠人挑着担子到村里镇上行走,号称什么都能补。天底下没有他补不了的东西。
就连耳朵都能补。
以前村里有个养牛的老头睡觉的时候被老鼠咬掉了一只耳朵,那老头白天喝多了酒,竟然没有感觉到疼。后来老头拦住挑着担子的匠人,问他:“你不是说天底下没有你不能补的东西吗?你看我这耳朵能不能补?”那匠人居然给老头补了一个橡皮耳朵。
那橡皮耳朵好是好,跟老头原来的耳朵几乎一模一样,但是老头说,到了夜里,那只耳朵总听见以前听不到的很多奇奇怪怪的声音。
有人问老头:“都是些什么声音?”
老头说:“吵得厉害,好像很多人在吵吵,什么声音都有。有男人打牌的声音,有女人抽泣的声音,有小孩追来追去打闹的声音,还有风呼呼吹的声音,有远处鸟叫的声音,有水流哗啦啦的声音,也有火车哐当哐当开过的声音,汽车经过时突突的声音。好像在一个特别热闹人多车密的地方。”
听的人便笑那老头:“您这是享福啊!晚上住到大上海去了!”
老头说:“享什么福?感觉楼板上和地底下都有声音,吵得我睡不着。”
有人说:“这么繁华的地方哪有什么楼板?您应该是住在大楼里,那都是楼上楼下传来的声音。您这楼附近怕是有火车也有汽车经过。”
老头说:“怕不是大上海,里面还有个女的声音特别大,比其他声音都要大一些,好像就在门外喊一样。”
又有人问:“那女的喊的什么话?”
老头便学了一句。
有人一下就听出来了,说:“果然不是大上海!这是成都话。”
老头赶紧问道:“我天天晚上听到她这么说,但是不知道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快告诉我,她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快点开门。”
老头问:“快点开门的意思?”
那人说:“是啊。”
老头问:“要我开门做什么?”
那人说:“那谁知道?等那个给你补耳朵的匠人来了,你问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可能知道。”
可是那个以前隔三差五就从人家门前吆喝过去的匠人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两年之后,那老头去世了。
老头去世前突然大喊一句:“别吵了,我这就给你开门!”
围在老头身边的亲人们吓了一跳。
接着,亲人们看到老头脸上浮现微笑,眼睛里一片柔情。从来没有人看到老头有过这样的神情。
“你可来了,我们一起走吧。”老头喜滋滋地说了这么一句,就闭上了眼睛,断了气。
——《捉鬼记》片段摘选(公举号helloliangxiong连载中)
小米记得马秀才跟他说过,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拥有谁,或者谁拥有什么东西。人生来一无所有,死去什么也不带走。你以为拥有的,那都是上天赐予的恩惠。这玉镯子可能在她之前有过别的主人,以后也可能有其他主人。非得要说拥有的话,应该玉镯子才是主人,戴它的人才是过客。
小米不知道这类似的话马秀才曾经跟马脸长袍说过。后来她再想起这些话的时候,心想也许马秀才早就知道这个玉镯子的真正来历。只是他不便直说,所以要说出那些深奥难懂的话来让她自己领悟。
“是啊,我认识他真正的主人。”坐贾说道。
“哦?”
“二三十年前,他将这个玉镯子送给了一个姓谢的大富翁,让它来保护那位大富翁的掌上明珠。”坐贾说道。
小米浑身一颤。
坐贾问道:“你认识那位大富翁的掌上明珠吗?”
小米连忙摇头道:“不……不认识……二三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呢。”
“对哦,你才十多岁,怎么可能认识?”
小米说道:“当初它的主人既然送出去了,那它就不属于原来的主人了。现在难道又想要回去?”
“它原来的主人将这个镯子送出去,其实不仅仅是为了保护那位富翁的谢大小姐,他还有其他目的。不然你想想,他为什么舍得将如此贵重如此难得的宝物拱手让人呢?”
“其他目的?什么其他目的?”
“他希望那个血丝玉镯子可以让那位大小姐的阿赖耶识觉醒,想起他的样子,以及他们之间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大小姐好像没有因为这个玉镯子而想起什么。所以它原来的主人才想将它收回去。”
“你是怎么知道他想收回去的?”
坐贾眉毛一挑,说道:“我是做生意的嘛,自然要知道别人到底想要什么,缺什么。我要提供别人想要的东西才能做成生意啊,就像我给你提供亡灵棺一样。”
“这么说来,你很了解它原来的主人?”小米问坐贾道。
“呃,算是非常了解吧。”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为什么想要那位谢大小姐的阿赖耶识觉醒呢?”
坐贾摊手道:“这是别人的隐私,你的询问超出了我的生意范围。”
小米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既然你不想说,那我这个手镯也就不会让给你了。我不能被你随便说的一个不存在的故事骗得我的同情,从而拿走这个血丝玉镯子。”
坐贾一手指着天,辩解道:“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事实。”
小米摇摇头,说道:“不对,你说的不是事实。我得到这个玉镯子的时候,那个送玉镯子的人说过它的大概来历。他虽然说到了你刚才说的姓谢的大富翁和大小姐,但是他还说这玉镯子是一个道士送给他们的。他没有提到过这个道士还有其他目的。这就是一个救人的玉镯子,没有其他秘密。”
事实上,姥爹从来没有跟小米说过血丝玉镯子的来历。罗步斋等人也被姥爹要求不要在小米面前提到她前世的一点一滴。
“不,这个道士确实还有其他目的。他想借这个机会让那位谢大小姐记起一些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大小姐似乎真的无法记起以往的事情了。”坐贾说道。
如果此时姥爹在旁边,必定也不相信坐贾的话。因为谢小米活着的时候曾经跟他说过,那个送血丝玉镯子的道士正是谢小米自己幻化而成的,是她自己将血丝玉镯子送给自己,借此迷惑谢家父母,让他们认为闺女平安无事全赖血丝玉镯子的庇佑,虽然后来谢家父母的种种表现说明他们并没有完全被隐瞒。
“记起以往的事情?不瞒你说,送我玉镯子的人曾经跟谢大小姐有过一段情缘。他跟我说起过谢大小姐,说她其实是寄生草修炼而来,寄生在谢大小姐的身上。你是行走在阴阳两界的人,又知道阿赖耶识,奇奇怪怪的事情你都见过,所以我就不跟你绕来绕去了。既然谢大小姐的前世是寄生草,她又如何跟什么道士有过什么往事呢?就算血丝玉镯子可以引起她的某些记忆,恐怕记起的也是日晒夜露,月圆月缺吧?”小米不由得有些紧张。
坐贾一笑,说道:“你可知道寄生草或许也有前世呢?”
“寄生草的前世?”小米一惊。
白夜见小米神色异常,呲牙咧嘴,对着坐贾叫了一声,示意有它在,他最好对它的主人客气一点。
“是啊。寄生草修炼了一千多年,但是它没有想过一千多年前,它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吗?”坐贾两眼直盯小米。
“既然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不记得也罢。”小米话锋一转。
坐贾诡异一笑,说道:“如果你想知道寄生草在千年之前的事情,可以从我这里购买。同样,你可以用你的东西来换取。”
“我又不是寄生草,为什么它的记忆要我来换呢?”小米知道此时掩饰已经是多余,这坐贾知道的信息太多。可她还是要多余地掩饰一下她的慌乱。
“作为公平的生意人,我不会强迫你购买我的任何东西。还是那句话,我知道谁需要什么。我是提供需要的生意人。雪中可送炭,锦上可添花。如此而已。”坐贾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这个玉镯子我是不会让给你的。我暂时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跟你交换。所以即使我想要,我也没有办法从你这里买。”小米犹豫不决。
坐贾见她语气有些改变,急忙抓住机会道:“暂时没有也不碍事。做生意除了买还有赊嘛。如果你愿意,可以先欠下我的,等你有了觉得价值同等的东西再给我也行。”
小米几乎不敢相信他的话,问道:“还可以赊欠吗?”
坐贾点头道:“当然可以。做生意嘛,谁都有周转不过来的时候,如果因为这个放弃了做生意的机会,那岂不可惜?”
“那你可不可以先将这个寄生草的记忆赊给我?”
小米在画眉村的时候曾经跟姥爹去看戏,看的是红楼梦中的一段戏。小米见戏台上扮演林姑娘的角色总是哭哭啼啼,觉得她太过懦弱。小米便说她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
姥爹说道,你只看到她哭哭啼啼,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哭啼啼吧。这是有原因的。这个姑娘前世是一棵草,在即将枯萎的时候,有个路过的人给她淋了水,救了它。后来那个人每天路过的时候都给它浇水。再后来,这棵草修炼成了女体,她为了还恩,于是投胎转世。可是怎么还恩呢?她不能将以前的水都还给那个人,所以把一世的泪水都还给他了。这就是她动不动就多愁善感独自流泪的原因。
看完戏回来,小米便彻夜未眠。她偷偷想过许许多多自己经历的事情,特别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经历,是不是也像那位哭哭啼啼讨人厌的姑娘一样有着不解的前世之缘。
她不能去问姥爹,也不敢问罗步斋,甚至连画眉村的老人都不能问。她知道姥爹和罗步斋尽力避免某些话题,她也知道他们避免的原因。
她感激他们这么做,但她也想解开心中的谜团。
此时坐贾居然说他这里有寄生草千年以前的记忆,她怎么能轻易放过?只是她不懂为何有个道士参与进来,还是送血丝玉镯子的那个道士——所谓玉镯子真正的主人。
或许千年之前的记忆会解开这个谜团。小米心想。
可是坐贾两手一摊,为难道:“对不起,我无法将这个庞大的记忆带到这里来。如果你真的要买,只能去我的店铺了。”
“你的店铺?”
“是啊。记忆这个东西无色无味无形,不好携带,如果你想获得的话,我还要用一些特殊的方法才行。不过你不用担心,这种特殊的方法并不难,跟入定的修炼方式差不多。”
“你的店铺在哪里?”
坐贾知道这笔生意肯定做成了,欣喜道:“离这里不远。如果你想要,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
没了又没了。这都月底了。 (turf)哈哈,什么没了
坐贾知道这笔生意肯定做成了,欣喜道:“离这里不远。如果你想要,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
“只要不超过两个时辰就行,我不能让我师父发现。”
“两个时辰足够!”坐贾铿锵有力地回答。
于是,小米跟着坐贾往他的店铺走去……
在千里之外的画眉村,罗步斋正坐在马家老宅的大门前看着外面的夜空,他手里抱着马秀才的孩子,孩子在他的轻轻摇晃之下已经安然入睡。赵闲云正在咳嗽,天气稍冷她便染了风寒。余游洋端了一个炭盆烘烤孩子的衣服。南方湿气比北方大很多,这个季节衣服很难自然晾干。孩子换洗比较多,所以不用炭盆烘烤的话,孩子的衣服不够用。
“你说马秀才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呢?”罗步斋问道。
余游洋将孩子的衣服换了一面继续烘烤,说道:“谁知道呢。怨念收集得够了就会回来吧。”
赵闲云忍住咳嗽,说道:“你们想这么多干什么呢,该来的时候就会来。”说完又咳嗽不止。
罗步斋对余游洋说道:“你把衣服放下,去看看赵小姐的药熬好了没有,都咳了好些天了,吃药也不见好转,真是愁人。”
余游洋将没有烘干的衣服搭在椅背上,然后起身去厨房拿药。
屋里弥漫着中药挥发出来的气味,古怪中带有一些芬芳,让人从心底里拒绝却又莫名其妙地享受。
这时,前面地坪里走来了一个人。
“孩子长得多好啊!”那人远远地就赞叹道。
罗步斋转头看去,来者是一位村里的熟人,是住在后山最后一间屋里的马金宝的媳妇。这个媳妇有时候疯疯癫癫。有人说她疯疯癫癫的原因是小时候受过惊吓,把三魂六魄吓散了。她家里人没有给她喊魂,所以有的魂或魄回来了,有的则跑了。三魂六魄是相对平衡的,魂魄健全的人自我控制力稍强。魂魄不全的人善恶魂魄不平衡,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兴奋,有时候莫名其妙地悲伤,自我控制力比较弱,所以容易冲动。
她因为别人斜视过她一眼而跟人打架,也因为别人给了她一点小恩小惠而跪在别人面前拜。她就是这么喜怒无常。
由于这个原因,村里人都尽力避着她,避不开的时候也不敢得罪她。怕她麻烦,也怕她报复。
她后来生了一个孩子,也是不太正常。那个孩子结婚后又生了两个孩子。大儿子正常,小儿子还是不正常。那个小儿子的名字叫马羽。
马羽我至今还记得。我小时候跟他一起玩过。他比我的大舅舅小一些,比我的幺舅舅又大一点。画眉村跟他同龄的人都不跟他玩,因为他智力有点问题,到了十多岁还停留在五六岁的层次上。他只好跟比他小很多的小孩子一起玩。
我五六岁的时候,马羽已经大概十六七岁了。每次我到了画眉村,他听到消息就会来找我玩。他喜欢走“成三棋”,那是我们那个地方小孩子经常玩的棋。那种棋的走法很简单,但要稍微动动脑子。
在地上画一个稍小的正方形,如“口”字,再在这个字外面画一个包住它但有点距离的稍大的“口”字,然后用同样方法画一个更大的“口”字,最后将三个正方形边的中点用直线连接起来,将直角的交叉点也用直线连接,这样就画成了“成三棋”的棋盘。
棋子就更简单了,一个人用小木棍做棋子,一个人用小石子做棋子。下棋的人可以选择下棋子还是走棋子,只要先有三颗棋子练成一线,就可以拿走对方一颗棋子,直到对方的棋子全部被拿走或者对方认输为止。其玩法跟五子棋有点像,但还有区别。
在他还没有消失之前,我经常跟他玩这种棋。
十六七岁的他总是输五六岁的我。
在快要输的时候,他经常急得挠脸抓腮,而我得意洋洋。有时候他认为是棋盘的问题,于是擦掉了重新画。有时候他认为是棋子的问题,要求跟我交换小石头或者小木棍。他没有想过是他的智力问题,他连这个问题都没有发觉。
大概是小学五六年级,也或许是初中,有一次暑假我又在外公家住的时候,我见马羽居然没有来找我,便想去叫他来玩。可是外公告诉我说,马羽不见了。
我惊讶地问,怎么会不见了呢?
那时候我很想不通,一个人怎么可能像丢失的东西一样说不见了就不见了。
可是外公没有跟我解释为什么。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长大后偶然一次在妈妈面前提到了那个马羽,问马羽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妈妈说,他跟着他哥哥去城里的时候走散了,他是傻子嘛,走散了就找不回来了。不过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走散了?他哥哥被他拖累,一连谈吹了好几个对象。别人都不敢嫁到他们家里来,怕多一个累赘。可能他哥哥故意带他去城里的。不过也可能是真的走散了,毕竟亲兄弟一场……
马羽的哥哥结婚之后搬离了后山上的老屋。他学了一门瓦匠手艺,自己在村中建了新房子。他媳妇给他生了两个孩子,都健健康康的。
孩子上学之后成绩还不错,马羽的哥哥这才说他们原来住的老屋有问题,他在那里天天晚上鬼压床。自从有了弟弟之后,他就没有被鬼压床过了。但是半夜醒来,他常常看到一个老人家坐在弟弟的身上。那个老人家脸上都是黄泥土,头发脏得打了结,穿一身到处都是漏出棉花的破洞的厚棉衣。而老人家身下的弟弟双手乱抓,脸色难看,一副垂死挣扎的样子。
他想叫喊,但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直到晨光射进屋里,他才能从僵硬中摆脱出来。而那个老人家从被惊动的老鼠一般从床上溜下,顺着靠墙的床脚钻到地下去了。
他不知道那个老人家到底是谁。后来他打听到他家老屋没建之前这里是一块坟地。他想那个老人家应该是这块坟地的主人。
他怀疑他的父亲精神不正常也跟这有关,他的奶奶精神不正常也应该跟这有关。他的爷爷是个赌鬼,晚上基本不落屋,所以还算正常。他的母亲在嫁过来之前就半疯半傻,要不是这样,他的母亲也不会嫁给他父亲。
他小时候就经常在别人家借宿,不愿意在自己家里住。但是他又不敢跟别人说起这事,由于一家的人都疯疯癫癫,他怕别人认为他也疯了,所以一直闷在心里。
由于他家老屋在后山最偏僻的地方,平时很少人去那里串门。加上他的奶奶让人有意无意躲避,更没有人主动进他家的门。因此,村里人都不知道他家老屋里的情形。
因为家境太贫穷,他自知没有办法拿钱做新房子,所以十多岁学艺的时候学了瓦匠。他认为一辈子不可能有钱做房子,就打算靠自己的双手和技艺做一栋房子。
等他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之后,村里有几个胆大好事的人去他老屋那里挖掘。既然马羽的哥哥说那老人家是顺着床脚钻到地下去的,他们便从马羽家睡房的床脚下开始挖。果然挖了不到一米,锄头就磕在了硬物上,震得握着锄头的手发麻。
锄头碰那东西居然卷了刃。那东西却连个摩擦的印迹的都没有。可见那东西硬到了什么程度。
几人从那个地方往四周挖,挖到一半就看出来了,这是一具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的棺材。一般的棺材是由棺材盖和棺材盒组成的,上下可区分。可是这具棺材上下浑然一体,或者说没有生下之分,连条缝都没有。
那几人认为这具棺材必定有打开的机关,并认为里面必定有陪葬的古董,说不定可以发一笔财。于是,他们干脆将墙壁拆了,继续往下挖。挖到底之后,用十几根木头顶住棺材底,试图把棺材底的泥土也挖掉,让它悬空。
他们认为,既然前后左右以及上面都没有缝隙的话,那么它的开口一定在棺材底下。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从棺材底下装尸体的棺材。
他们每挖一部分土就加一根木头顶住挖掉的部分,木头下面垫上砖头,防止棺材将木头压得插进土里去。
棺材底的泥土即将挖完的时候,他们几个人不敢动了。
棺材底下赫赫四个凸出的大字:“开馆即死!”
虽然只剩中间一点泥土没有挖了,但谁也不敢冒险了。
他们这才想起问问村里的老人和我外公。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包括我外公都不知道这具神秘棺材的来历,更不用说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人了。于是有人对我外公感叹道:“要是你父亲还在世就好了,说不定他知道。”
最终那些人还是放弃了,将挖出的泥土重新填了回去。
由于一面墙壁被破坏,风雨很容易灌进去,那间老屋很快就塌掉了。
后来我外婆去世,埋在后山上。那时候我正读大学,第一年过年去后山拜祭外婆的时候,外公领着我和妈妈还有舅舅从马羽家倒塌的路边经过,从马羽家后面一个陡坡往上走,那是走到后山顶上的一条捷径。不过自从挖到棺材的事情发生后,画眉村没有人走那条路了。
我们上山之前,妈妈表示担心,说要不从前面的大路上走,不要走那个陡坡。
外公知道妈妈的意思,淡然说道,怕什么?他就占着那块地而已,也跑不出那块地。要是他能跑出来的话,早就被你爷爷和我发现了。就是因为他一直躲着缩着,我们才不知道他在这里。
我心想外公或许知道那个棺材是怎么回事。
我跟爷爷走到陡坡的最上面时低头看了一下已经是断壁残垣的马羽家,忽然觉得房子的格局有点眼熟,似乎跟一个什么东西的形状非常类似。
当时妈妈生怕我多看那不吉利的地方一眼,她催着我继续往前走。所以我一眼掠过之后便离开了。
拜祭完外婆后的那天傍晚,我在外公家前的地坪里曾经跟马羽玩耍过的地方拿一支木棍乱画,毫无意识或者冥冥有所指引地画出一个图形来。那是“成三棋”的棋盘。
我突然头皮一麻。这不也是马羽家的房屋格局图吗?
其实他们家的结局或许在马羽的奶奶那一代就有了预示。
在罗步斋抱着孩子的那个夜晚,马羽的奶奶,也就是马金宝的媳妇,她对罗步斋怀里的孩子表现出平时少有的兴趣。
她赞叹孩子长得好,实际上外公小时候长得并不好。因为赵闲云的身体一直不怎样,所以外公也被拖累。
罗步斋见她朝门口走来,有意要避开她。
她却热情不减地赶紧走到罗步斋身边,用手摸孩子的脸,还嘬起嘴来逗孩子。
来者即是客,罗步斋不好赶她走,便要抱着孩子进里屋去。
坐在堂屋里的赵闲云开口说道:“没事的,让她看看吧,不要把孩子弄得这么金贵,让人家认为我们太把孩子当宝。”
罗步斋便停住了脚步。
可是接下来她的举动出乎罗步斋和赵闲云的意料!
她摸孩子的手突然一转向,将孩子抱了起来!她这动作太突然,罗步斋根本来不及防范。
“喂,你干什么!”罗步斋大喝一声。
她一惊,抱着孩子就往外跑。
罗步斋以为她的疯病犯了,急忙边追边喊:“你给我站住!”
赵闲云没想到她会这样,也急忙起身去追。
正在厨房里煎药的余游洋听到他们的叫喊声,拿着一个勺药的汤匙就跑了出来,见此情景,也赶紧去追她。
马金宝的媳妇跑得飞快,脚下生风,从马家老宅往池塘那边跑。
罗步斋料想她跑到池塘边的时候会往左拐,那条路直通后山的路,那是她家的方向。
可是马金宝的媳妇跑到池塘边的时候没有往左拐,而是往右拐了。往右便是从老河直通村里的大路。
罗步斋大吃一惊,立即明白这抱孩子的举动并不是马金宝的媳妇自己的意识,她肯定是被鬼附了身!
他和姥爹都明白,他们以前得罪的鬼不少,那些鬼总会找到机会报复的。就像当初鬼指使那个乞丐报复罗步斋一样。姥爹离开画眉村之前,不止一次地在罗步斋面前提起过这种担忧。他担忧的不是自己,而是羸弱的赵闲云和年幼的孩子。罗步斋信誓旦旦地说会保证姥爹老婆孩子的安全。
可是此时孩子是从他手里抢走的!如果孩子有什么意外,马秀才回来后他该如何交代?
他万万没想到鬼会借着村里人的身体来抢孩子。
马金宝的媳妇在鬼的助力下跑得太快了。罗步斋和赵闲云还有余游洋根本跑不过她。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但没有拉近,反而越来越远。
就在罗步斋以为马金宝的媳妇会像惊飞的麻雀一样逃走时,池塘里突然响起一阵哗哗的水声。
一只白嫩的手从水里伸了出来,准确地拽住了马金宝媳妇的脚。
马金宝媳妇惊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孩子从手里脱了出来!
罗步斋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朝孩子即将落地的地方扑了过去,企图让落地的孩子砸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罗步斋离马金宝媳妇的距离毕竟太远了,这样扑过去为时已晚。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从水中跃出,如同甩尾跃出水面的鲤鱼一般朝孩子的方向落了过去。
那道黑影将孩子稳妥地接住。
罗步斋看到那个黑影头戴一顶大斗笠,斗笠遮住了脸。那个黑影将斗笠压得太低,几乎要成面具了,所以罗步斋即使躺在地上都没能看到斗笠下面的那张脸。
罗步斋很快就意识到,那个戴斗笠的家伙是水猴。
马金宝媳妇跌倒在地,疼得哇哇乱叫。
在她摔倒的时候,另一道黑影如同她身体上的灰尘一样摔了出来。那道黑影被水里伸出的手牢牢抓住。
罗步斋知道,那是小米留在这里的水客。
自从小米走后,水客和水猴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再弄出过任何动静。罗步斋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他们俩一起出现了。
罗步斋安心地露出了笑容。
戴斗笠的水猴将孩子交还到罗步斋的怀里,什么话也不说,沉默地跳回池塘里,发出噗通一声。
水客则从水中露出一个俊俏的水淋淋的头来,问罗步斋道:“要我现在溺死它吗?”
罗步斋忙说:“等一下。”
罗步斋将孩子交到赵闲云手里,对赵闲云说道:“外面凉,你先抱孩子回屋里去,我待会儿就回来。”
他看了看地上呻吟的马金宝媳妇,又对余游洋道:“你扶她回去吧。”
余游洋一手拿着汤匙,一手拉着频频回头想弄清楚刚才到底怎么回事的马金宝媳妇走了。
罗步斋见他们背影走远,这才走到池塘边,先对水客道了谢,然后对挣扎不已的恶鬼问道:“你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抢马秀才的孩子?”
水客也帮忙威胁道:“快点说实话!不然我把你摁进水里溺死你!”很多鬼是怕水的,生前因水而溺死的鬼除外。所以倘若与鬼同行,遇到水路的时候它必定会求你背它渡水。
那鬼求饶道:“饶命!饶命!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怎么迫不得已了?”罗步斋问道。
那鬼哭丧着脸说道:“我是被泽盛逼迫来的!他说马秀才不在画眉村,是下手的好时机,他还说画眉村有个名叫马金宝的人,他媳妇疯疯癫癫,容易被鬼附身。于是,他叫我附在马金宝媳妇身上,让我在你们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抢到孩子就跑,把孩子送到他那里去。我该说的都说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水客见它话已说完,便将它按进了水里。
那鬼挣扎不已,打起水花,水珠溅到了罗步斋的脸上。但是很快它就一动不动了。
“原来不是特意来报复的鬼。”罗步斋抹了一把脸。说完,他起身要走。
水客双手放到了岸上,询问罗步斋道:“罗先生,请问小米什么时候回来?”
罗步斋一愣。他没想到这个水客还牵挂着小米,而小米是抓住它囚禁它的那个人。不过,今晚水客和水猴出手相救就出乎他的意料了。小米对待它们并不算好。而它们似乎愿意以德报怨,对小米死心塌地。
“我们也期盼她和马秀才早些回来呢。”罗步斋说道。
水客却说:“罗先生,你会错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希望小米早些回来。我希望他们在外面呆的时间越久越好。”
“你很讨厌小米吗?嗯,不过这合情合理。是她抓住了你,又把你囚禁在这里。”罗步斋说道。
水客笑了,它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罗先生,你错了。我不希望她早些回来并不是讨厌她,我只是希望她跟马秀才独处的时间越多越好。”水客甩了甩头发,甩起许多水珠。那些水珠如同早就藏在她头发里的珍珠,在夜色下熠熠发光。
罗步斋惊讶道:“哦?原来你是这个意思。不过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不知道可不可以问问你。”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那你说说看,我要问什么?”
水客道:“你想问,我为什么心甘情愿臣服于小米,是不是?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有这个疑问。我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那是为什么呢?我听马秀才说过,小米劝你的那晚没用多少时间,并且小米回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我想知道你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话。什么话有这么大的力量,让你突然臣服。”罗步斋将脑海中的疑问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从那时到现在,他一直没有想清楚那些疑问。
水客道:“我变成这样,是因为我认为上天对我不公,所以怨气很大。但是那晚听小米说了她的身世之后,我才知道我经历的那些不算什么,完全不值得一提。她经历了那些事情还能假装平静如水,这让我相形见绌,自愧不如。”
“她的身世?”
“是啊。她叫我不要说出来,但是我认为今晚不妨跟你说说。她说她还是谢小米的时候寄生于死尸,觉得配不上马秀才,所以寻求转世换得肉身再回到马秀才身边来。可是她第一次转世还未长大成人就被亲生父亲溺死。溺死之后,她被冤死的怨气怂恿,被强烈的报复心扰乱心智,差点成为纠缠于过往而不能重生的厉鬼。可是仅仅凭着冥冥之中对马秀才的记忆,她战胜了心魔,摆脱了怨气的控制,寻得第二次转世投胎的机会。换做是别人,恐怕要以厉鬼的身份在世间纠缠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她第二次转世,却刚好碰到马秀才的婚礼。让她从厉鬼的困境脱身的希望,却在她遇到的时候破灭。第一世遭遇残忍的杀害,第二世遭遇绝望的现实。倘若是我遇到这种境况,恐怕不成为厉鬼,也会成为疯人。可是她能将这一切隐藏在心里,独自去承受它,消磨它,接受它。我不过是遇人不淑罢了,却生出这么多的怨气戾气来,你说我怎能不惭愧?”
“原来她真的都记起来了……”罗步斋两眼空洞地望着老河的方向,想象着小米刚被泽盛送到这里时的情景。
水客道:“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理解小米。我不希望她身边的人误解她,认为她太多暴戾之气,认为她不识时务,认为她做事不够周全。一个经历了两世巨大挫折的人,一个忍受内心折磨的人,一个几乎成为厉鬼而扭转乾坤的人,她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常人所不能的了,已经是奇迹了。如果以后她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我希望你和马家的人能谅解。”
罗步斋长叹一声,点头道:“是啊。在我看来,前世遭遇那些事情,就算能撇开怨气再投胎人世,恐怕来世依然无法避免成为报复心极炽的毒辣之人。”人天生的暴戾之气,往往跟前世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另外,小米还告诉我说,那个血丝玉镯子并不是她与生俱来的,也不是自己变成道士送给她的父母的。而确确实实是另一个道士送给她父母的。但是她跟马秀才说,那是她自己的化身。”水客说道。
“她为什么要隐瞒马秀才?”罗步斋不理解小米将血丝玉镯子的真实来历隐瞒起来的意义所在。
水客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但她肯定有她的原因。就像她知道自己的前世,却隐忍这么多年一样。我今天既然把她的秘密告诉你了,那就该说的都说出来。”
“不对啊。如果她记得前世,为什么在君山岛的时候还听泽盛的话呢?”
水客道:“阿赖耶识的苏醒需要恰当的契机,她不是那个时候记起前世的,而是在来到画眉村后马秀才将玉镯子返还给她之后的那个夜里记起来的。她说她那晚做了许多梦,梦里全是前世的记忆。”
“原来如此!”罗步斋恍然大悟。他记得马秀才将玉镯子给她之后的第二天早晨,她的眼眶有些异样。原来她梦醒后哭过。罗步斋和马秀才都发现了小米眼睛的异样,但全然不知是因为这件事情!
“我想过了,虽然我答应过小米不将这些秘密说出来,但这些事情烂在我的肚子里并不好,余游洋和赵闲云知道也不好,最好的办法就是说给你听。你知道了这些的话,以后如果她做了一些让你和马秀才难以理解的事情,至少你或多或少会体谅她。如果马秀才不能体谅的时候,你一定要帮忙缓解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水客动情地说道。
“很感谢你说这番话。”罗步斋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如果你帮了小米,我会感谢你。”水客由衷地说道。
罗步斋道:“不用谢我,凡是跟马秀才相关的事情,我都会尽心尽力。”
水客抿抿嘴,又说道:“虽然血丝玉镯子是世间罕见的好东西,玉器又能替人挡灾挡煞,但我总觉得那个玉镯子会给小米带来不祥。或许是因为她的隐瞒让我有这种想法。你有这个感觉吗?”
罗步斋略微思忖,说道:“我没有这种感觉,但我会多多关注那个玉镯子的,你放心吧。”
水客点点头,说道:“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快回去吧,孩子受了惊吓,需要大人照顾,赵闲云也需要人照顾。”
罗步斋点点头。
水客渐渐往下沉,最后水没过头顶,头发如水草一般漂浮起来。紧接着,水草也沉了下去。
罗步斋见池塘水面归于平静,便急步回家。
罗步斋刚走到家门口,雨水就滴滴答答地下了起来。很小的一阵雨,刚下一会儿就停了,仿佛少女一抹浅露则止的笑。
小米在跟着坐贾去他店里的路上也遇到了一场小雨。
坐贾以手遮头,抱歉道:“哎呦,实在对不起,没想到这雨说来就来,我也没有带一把伞在身上。”
小米用双手去接雨,毫不在意道:“没事,雨不大,我挺喜欢淋雨的,尤其是这种小雨。”
白夜的毛被雨打湿,耷拉下去,看起来瘦了许多。
这场雨也很快就收住了。
雨一停,坐贾就说了一声“到了”。
小米抬头一看,前面果然一个小店铺。这店铺周围没有第二间房子,孤零零的。店铺里面也没有灯光,看不到招牌。
坐贾打开门走了进去,小米和白夜跟着进了门。小米一点儿也不担心。她虽然看不见什么东西,但是白夜是猫,它的瞳孔能伸缩,能看到黑夜里的东西。如果有什么危险,它必定会叫唤提醒。
进门之后,小米以为坐贾会点灯照亮。
可是坐贾没有点灯的意思,摸黑搬了一把椅子,叫小米坐。
“我要的东西呢?”小米坐了下来,问道。她看不清坐贾的脸了,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你坐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去拿来。”坐贾说道。
后来她将这段经历讲给罗步斋听的时候,罗步斋问她:“一个刚打交道,了解不深的人叫你去他店里,你就真敢去?你不怕他设下圈套害你吗?”
小米则说,她当然知道有风险,但她心底里也早就觉得血丝玉镯子来历不简单。她是在马秀才给她玉镯子的那天晚上做梦梦到前世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对昨晚的梦境还记忆犹新。这玉镯子似乎有唤醒她的前世记忆的作用。由此她想起了自己还寄生在谢小米身上时对马秀才撒谎的事情。她看到马秀才的第一眼就对他心生爱意。当马秀才问她的镯子从哪里来时,她故意说镯子是她自己送给自己的。她莫名其妙地不愿意在马秀才面前提到那个赠送玉镯子的道士。她是从父母口中得知赠送玉镯子的道士这个人的,自己并未见过那位道士,不知道那位道士长得什么模样,年纪几何。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要对一个对她有恩,而从未见过面的人如此忌讳呢?为何在别人面前她可以随意提起这个道士,在马秀才面前偏偏改口?
她想不明白。但她知道,一切皆有因缘。自己虽然记得前两世的事情,但冥冥之中还有更深远的事情她已经淡忘。
所以,当坐贾说他认识这个玉镯子的原主人并且可以提供千年以前的记忆时,小米立即答应交易了。
因为她也需要解开这个谜团。
何况她有白夜保护,自认为不惧坐贾。
坐贾离开之前点了一根香。他对他的店了如指掌,一片漆黑的情况下也能轻易找到他要的火柴和香。刺啦一声,火柴燃起。他的脸被微弱的火光映照。很快火柴熄灭,他的脸在黑暗中消失,但一个红色的热点在黑暗中显现出来。
小米能看到红点附近缭绕的烟雾,但再外面一些便看不到了。
香点燃后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让人昏昏欲睡。
“我要的时间有点久,你想睡觉的话就眯一会儿。”坐贾又走到小米身边,然后再次一头扎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小米想起水客在潜入水中也是这样,一头扎进水里便消失了,让人怀疑这水中到底还有没有水客的存在。
夜色如水。
坐了一会儿,小米的困意越来越浓。她见坐贾还没有来,远处也没有脚步声,便闭上眼睛休息了。
白夜躺在小米的怀里,也安静得要命。
小米一手摸着白夜的毛,头像小鸡啄米一般点了几下,打起瞌睡来。
朦朦胧胧之中,小米感觉眼皮前有微弱的红光照耀。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向前看去,不知何时那个香火的红点变成了一团跳跃火焰。火焰越来越大,居然将这个房间照得通明。原来那火焰不是香火,而是一个像葫芦形状的炉子中的火焰。炉子颜色暗紫,不知是什么金属,不像铜,也不像金。炉子上有奇奇怪怪的花纹,炉子的肚子上雕有云,有人,有树,还有辨别不清的字。
几年后小米看到一个面如马脸身穿长袍的人给马秀才送来一个紫砂杯,上面也有同样的人和景,这才明白那次她看到的炉子并不是金属的,而是紫砂做成。
小米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炉子,而是制丹炼药的炼丹炉。在画眉村的时候,马秀才跟她讲过,修炼者分为三种,一种是修炼魂魄自身,一种是利用世间精元巩固自身,还一种是两者兼而有之。但是在历史上的某一时期,修炼者特别痴迷利用世间精元巩固自身,到处都是制丹炼药的人。这些人认为仅凭自身修炼进步太慢,并且自认为自身可利用的能量太小,不足以达到目的,所以必须借助外界力量。但是后来这种修炼者不但没有完成自己的愿望,反而损害了魂魄和自身,甚至祸国殃民。
小米心想,莫非这坐贾是痴迷制丹炼药的修炼者?也或许他制丹炼药并不是自己利用,而是转卖他人。
小米刚要看看这坐贾的店里都有些什么人鬼俱缺的东西,一个人从火焰后面走了出来。那人满脸惊喜却压低道:“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小米接着炼丹炉的火焰看那人,却觉得陌生无比。
那人披头散发,穿一身宽大的长袍。那人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眉目清秀,肤色稍暗,应是烤久了火的原因。
“你是……”小米问道。
那人环顾四周,然后将手伸到小米的嘴边。
小米闻到一股芬芳的药味,看到他手里一个发着暗光的圆形物体。
“趁没人看见,快吃了它。”那人神秘兮兮道,似乎那是一个非常难得的灵丹妙药。
“可是我没有病。”小米知道他是好意,但她不想乱吃丹药。马秀才说过,不求自身转而求外物,不是上佳的修炼之道。
“师父说过,人人都有病。你有,我有,师父也有。”那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没有。”
“人人都有一种会死的病,在不知不觉中病入膏肓,就会死掉。”
“老死也是病?”
“生老病死都是病,区别在快慢而已。这种丹药虽然不能治愈它,但可以延缓。快吃下去吧。别让师父发现了!”那人催促道,急得差点跺脚。
“师父?”小米心想,莫非这个人是坐贾的徒弟?
小米正这么想着,炼丹炉后面又传来非常严厉的一个声音:“子鱼,子非,你们干什么呢?”
那人一惊,急忙将手收了回去,将那丹药藏在手心,他惊恐低声道:“糟糕,师父来了!”
小米循着声音看去,一个年纪比那人大不了多少的人走了出来,头发披散,衣服宽松,目光炯炯一如炼丹炉里的火焰。
马秀才?小米心中一喜。
可是很快她就感觉不对劲了。马秀才明明四十多岁了,可是这个“马秀才”看起来二十几岁。再细细一看,虽然这个“马秀才”跟她认识的马秀才长得很像,但是眉目之间还稍稍有些区别。形同父子,貌若兄弟。
“师父。”那人毕恭毕敬地喊道。
“马秀才”点点头,问道:“子非,你是不是又拿丹药给子鱼了?”
小米这才知道那人名叫“子非”。她一愣,莫非他们把我当做“子鱼”了?
子非见已识破,伸出手将那丹药交还“马秀才”。
“马秀才”接过丹药,用手指将那丹药碾碎,然后像撒沙子一般将那药末撒掉,叹息道:“鬼谷先生已经承认这种方法炼制不出长生的丹药。你给子鱼吃也没有用。我早说过,修炼在于自身,你偏不听。”
子非惊讶道:“鬼谷先生的方法不灵?”
“马秀才”点头道:“是啊。皇帝听了这个消息很生气,于是鬼谷先生的弟子徐福上奏说,东海之中有三座仙山,名叫蓬莱、方丈、瀛洲。仙山上住着仙人。如果吃了他们炼制的仙药,人就能够长生不老。皇帝才转怒为喜,下令派遣鬼谷先生的弟子徐福去东海寻找长生不老之药。徐福请求皇帝派给他五百童男童女一同去东海,皇帝答应了。”
“徐福是鬼谷先生的关门弟子,深谙鬼谷先生的修炼之道,应该会得偿所愿吧?”子非说道。
“马秀才”摇头叹息道:“恐怕是一去不复返。”
子非脸上露出丧气的表情。看来他对长生之术充满希望,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
“马秀才”沉默片刻,以沉重的语气说道:“五百童男童女的名单已经确定。子鱼的名字是其中一个。”
子非目瞪口呆。他紧张而又恐惧地看了小米一眼。
“马秀才”则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他似乎也很难接受这件事。
小米终于忍不住试探地喊道:“马秀才?你是马秀才吗?”她抬起手来要抓住“马秀才”,意外发现手上戴着的血丝玉镯子里居然没有了血丝!玉镯子彻身通透,仿佛是绕在手上的水。
突然,一阵磬声响起。
四周立即暗了下来,“马秀才”和子非陷入黑暗的深渊,消失得无影无踪。小米一阵惊慌,左顾右盼,都是漆黑一片。唯有炼丹炉那个地方的火焰还在,但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了一个红点。
“马秀才?你去哪里了?”小米喊道。
“看来你已经记起来了。”坐贾的声音响起。
小米定眼一看,坐贾回到了屋里,而那个红点正是他离开前点的香火。而白夜还在她的怀里。
“刚才是做梦吗?”小米揉了揉眼睛。刚才一幕太真实了,完全不像是梦。
坐贾笑道:“梦境既是虚无缥缈的,又是实实在在的。那是前世的你经历的事情。你想起来没有?”他点燃了一根蜡烛,烛火细如豆,仅仅能让两人互相看见,周围还是在一片黑暗之中。
小米说道:“只不过是一个感觉很真实的梦而已。”
坐贾将手里的蜡烛交给小米,又点燃一根同样的蜡烛,说道:“你手里的蜡烛,是现在的你。我手里的蜡烛,是前世的你。”
然后,坐贾用手指将他手里的蜡烛掐灭,说道:“有言道,人死如灯灭。但是你看看,灯灭之后还有烟雾。”
小米朝坐贾手里的蜡烛看去,果然灯芯之上还有薄如纱的烟雾。
坐贾划燃一根火柴,将火柴的火焰放到了那烟雾之下。那烟雾居然被点燃,像鞭炮的引线一样使得灯芯复燃!
坐贾说道:“你看,只要点燃它的烟雾,它还能复燃。刚才你看到的景象,就是我给你点燃的前世记忆。”
小米伸出手指将坐贾的蜡烛掐灭,说道:“刚才的景象一闪而过,我还没有弄清楚情况就熄灭了。”
坐贾露出质疑的表情,问道:“刚才的景象没有让你的阿赖耶识复苏吗?”
小米摇了摇头。她看到了一张类似马秀才的脸,但是还有一个人根本不认识。并且,她根本不知道“马秀才”和子非在说什么。她在画眉村的时候听马秀才说过秦朝时期有一个名叫徐福的人带着五百童男童女去东海寻仙,但她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跟远古那些事情到底有什么联系,跟她的前世又有什么联系。
她低头看了看戴在手上的玉镯子,血丝明显。
她心想,刚才看到的玉镯子怎么是没有血丝的呢?莫非刚才看到的景象真是自己千年之前的记忆?那时候这个玉镯子还没有血丝吗?她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小米迟疑的表情被精明的坐贾尽纳眼底。他惊喜地问道:“你也开始怀疑刚才就是你的前世记忆了吧?”
“是怀疑,但不肯定。”小米说道。
坐贾道:“按理来说,你经历刚才的景象之后应该连带记起那一世的所有事情,就算不能立刻记起所有,但总应该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可是我真的没有记起什么。”小米也无奈。
坐贾皱眉道:“如此说来,你的记忆一定是被什么人给禁锢住了。所以你即使能记起前两三世,也无法记起那一世的事情。”
“我在那一世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米问道。
坐贾摊手道:“我怎么知道?虽然我可以卖给你记忆,但是我无法进入你的梦境看到你的记忆。就像我要卖一串珠宝给你,但是我不会戴那些珠宝一样。”
小米灵光一闪,问道:“那你是怎么得到我的记忆的?”
坐贾是阴阳界的商人,从阳间倒腾东西到阴间卖,从阴间倒腾东西到阳间卖,自己并没有什么东西。因此,小米认为刚才的梦境也是坐贾从别人那里得来的。
坐贾支吾支吾,说不出话来。
小米又问了一遍。
坐贾道:“我只是一个纯粹的商人,只图做生意,不会图谋你的性命,不会帮着别人害人。所以你不用管我从哪里得到的,只看这记忆值不值得你购买。如果你有兴趣买,那我们的生意继续。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或者害你,你随时都可以拒绝交易。”
小米道:“如果你告诉我是从什么人那里得来的,或许有助于我想起更久远的前世。那样的话,我才会买更多记忆。你说是不是?”
坐贾为难道:“恐怕不能告诉你。”
小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要了。”她作势要走。
坐贾见她要走,着急道:“实不相瞒,是别人委托我将这些记忆卖给你的。”
“别人委托?”小米惊讶道。
“是的。那个人说他叫子非。”
“刚才我梦里的人?”小米更加惊讶了。一个梦里的人居然可以委托别人联系上她?
坐贾也微微惊讶,问道:“刚才梦里的人?”
“是啊。刚才做的梦里,就有一个人名叫‘子非’。但我不认识他。”
坐贾恍然大悟道:“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将这个记忆卖给你了!原来他就是你前世见过的人!”
接着,坐贾说,他原本是坐在店里等生意上门的商人,并不常出去贩卖。可是有一天,一个道士模样打扮的人来到他的店里,并求他办一件事。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却有仙风道骨的味道。他出了他认为非常值钱的东西,请坐贾将他的一段记忆卖给一个指定的人。那个指定的人就是狗肉馆的小米。
坐贾做了这么多年的人鬼生意,多是人鬼将自己认为值钱的东西卖给他,让他转卖给需要的人或鬼。他头一次见人要将自己的东西指定卖给某个人。
不但如此,他还指定要买回一只血丝玉镯子,其他玉镯子不要。而那个玉镯子的主人也是小米。
做生意就是这样,越是精准的需要,价钱越高。越是可以替换的东西,价钱涨不起来。这个道士要的东西太精确了。
虽然道士承诺给出极好的回报,但坐贾还是没有答应。坐贾一是怕砸了自己经营多年的招牌,万一那个小米死活不同意,他也没有办法;二是担心借刀杀人,阴间鬼有嫉恨阳间人的,常常想利用他来害人。
坐贾认为,那道士既要将记忆卖给小米,又要将玉镯子从小米那里拿回来,说不定是跟小米有什么过节,道士自己不好动手,便借坐贾的手来报复。
可是只要他不答应,那道士就天天来他店里。
坐贾被他的诚心感动,决定为他试一试,但要求的回报坐地涨价又翻了好几倍。
道士一口应允下来,不但没有因为坐贾的趁火打劫而恼怒,还对坐贾感激不尽。
坐贾精明多了,他没有立即去找小米,表明想卖给她一些记忆,还要交换她的血丝玉镯子。
他先偷偷关注小米,发现她的喜好和需要,然后先给她提供亡灵棺,再提到记忆和玉镯子,然后把她引到这里来。
“那个子非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小米问道。
哇咔咔,什么时候出书呀 (什么乱七八糟的)快了,哈哈
坐贾皱眉道:“也许是怕你直接拒绝他吧?他应该是想给你一个慢慢接受的时间,让你先想起他。我想,他应该是喜欢你的。他来找我的时候,我能从他眼神里看出来,他非常希望你记起他。”
小米道:“可是我在他给的记忆里还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
“是啊。”小米不想在坐贾面前多说马秀才的事情,便说了“是啊”之后没再多说。
坐贾本来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的,等了一会儿,见小米没有往下说的意思,只好撇嘴道:“谁的前世都不会只遇到一个人,有其他人出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米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是你要卖给我的全部记忆吗?我可不认为它多么有价值。好了,我要回去了,不然我师父会出来找我的。”
坐贾连忙说道:“不,还有一些记忆呢。今天时间不够,下次我再给你一段记忆。如果你认为都没有什么价值,那就不用拿你的东西交易。生意嘛,有赚有亏。”
小米忍不住笑道:“有赚有亏?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子非道士给了你翻几倍的回报吗?你已经赚了呀!”
坐贾推了推眼镜,讪笑道:“本来是要两头赚嘛,现在少了一头,可不是亏了嘛!”
“无奸不成商。”小米挤兑道。
坐贾仍旧嘿嘿地笑。
小米带着白夜离开了坐贾的店。
回到狗肉馆后,小米想起梦境中子非和“马秀才”的对话,便询问赫连天:“师父,你听说过徐福这个名字吗?”
赫连天说道:“徐福?是保定人还是外地人?干什么的?”
小米道:“带五百童男童女去东海寻找长生不老之药的那个徐福。”
赫连天道:“哦,他是秦朝时期非常著名的方士。他师父更有名气,名叫鬼谷子,这鬼谷子通天彻地,兼顾数家学问,人不能及。一是神学:日星象纬,占卜八卦,预算世故,十分精确;二是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军,鬼神莫测;三是游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出口成章,万人难当;四是出世学,修身养性,祛病延寿,学究精深。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也想长生不老?”
“我就随便问问。对了,你听说过子非和子鱼这两个名字吗?”小米问道。
赫连天摇头道:“没有听说过。”
“我听人说跟着徐福去东海的五百童女中就有一个名叫子鱼的。”小米不敢提起坐贾以及和他交易的事情,所以将这些疑问都说成是听来的。
赫连天狐疑地看了小米一眼,惊讶道:“史书上虽然记载了五百童男童女一同去东海的事情,可是从来没有记录过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那五百童男童女一去不复返,谁也不知道他们下落。这其中有一个人名叫‘子鱼’的说法从何而来?”
后来赫连天跟姥爹提起姥爹离开保定之后小米的异常时,便说到了那一晚他们的对话。他没想到姥爹居然说:“我知道子鱼这个名字,她确实差点成为五百童女中的一员。”赫连天听了姥爹的话比听了小米的话更为惊讶。
小米故伎重演,说道:“我在街上闲逛时听人说的。”
第二天晚上,小米又去了坐贾的店里。
坐贾依旧先点了一根香火然后离去。这次他没有说去找东西,而是直白地说避开一下,让小米好进入梦境。
小米眼前的香火又渐渐变大,再变大,最后变成一团热烈的火焰。那个炼丹炉也出现了。这次那个子非跟着炼丹炉一起出现,他坐在炼丹炉前面,脸被跳跃的火焰映红。
她特意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玉镯子,它里面的血丝又不见了。
她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到子非身边,轻轻坐下。
子非侧头见她来了,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柳,让看见他笑容的人也觉得非常舒坦。
“你怕吗?”子非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关切。
小米茫然道:“我怕什么?”
子非道:“怕跟着徐福一起去东海啊。我听说东海之上有许多妖魔鬼怪,一不小心就会让人漂尸于海。如果东海之上真如徐福所说有长生不老之药,那么想要得到这个药的生灵肯定不少,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哦。”小米这才明白,他还在为她担心。
“要不这样吧,我去恳求徐福,要他答应带上我,让我替换五百童男的其中一个。这样我就可以一路上保护你。”子非说道。
小米想起“马秀才”和赫连天都说过那五百童男童女在东海之上消失了,便劝子非道:“不要这么做。东海之上前途未卜,你还是安心留在这里陪师父吧。”
“不行,我不放心。我一定要成为五百童男其中一员。我明天就去找徐福。”子非倔强地说道。火焰映照,使得他的脸少了几分懦弱之气,多了几分刚毅之气。
“那样的话你会死的。”
子非侧过头来盯着小米看了一阵,看得小米敦促不安。
子非说道:“如果我们死了,来世再见的话,你还会记得我吗?”
小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如坐贾所言,从子非的眼神里就能看出异样来。小米清楚,在这一世,她根本不记得子非这个人。即使他尝试过让她想起,但她没有想起来。
如果来世是未知的,或许可以为了出于安慰人的目的说出谎言,承诺来世如何如何。
可是现在小米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在来世已经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她不愿当着子非的话说谎言,可是否定他的回答的话,未免太不通人情了。何况他说的不过是要记得而已,没有说其他山盟海誓的话。
“也许……也许吧……”小米支吾支吾说道。
子非微微一笑,说的话像炼丹炉中的火焰一样温暖:“就算来世的你把我忘记了,我还会记得你。”
小米觉得有些别扭,扭头看了看周围,问道:“师父去哪里了?”
子非收起笑容,蔫蔫地说道:“师父找鬼谷先生去了。鬼谷先生和师父交情很好,师父希望鬼谷先生帮忙说些话,让他徒弟徐福把你从五百童女的名单里拿出来。师父也不愿意让你去东海。不过徐福肯定不会答应。”
“为什么徐福不会答应?”小米问道。
“师父跟徐福在修炼之法上理念不同,在修炼者的名望中不相上下,分庭抗礼,所以有了许多积怨。师父是大度之人,别人不听就罢了。但徐福不一样,他要别人都相信他的修炼之法,他要许多信众。这次他在皇帝身边点名要你加入五百童女之中,就是要故意让师父难堪。他想让别的修炼者看到,反对他这种修炼之法的高人的弟子跟了他。”
“鬼谷先生是徐福的师父,徐福应该会听听鬼谷先生的话吧?”小米又问。
子非摇头不已,说道:“鬼谷先生是道家之人,常入云梦山采药修道。因隐居周阳城清溪之鬼谷,故自称鬼谷先生。他是自在人,我们师父跟他论论道或许还可以,但凡涉及世事,他都是不管的。”
小米心想,按子非这么说,自己的前世应该是在两千年前去了东海之上,然后消失了。如果前世的自己就这么消失了的话,那跟“马秀才”没有多少相处时间,没有留下多少缘分,为什么到了两千年之后自己和马秀才之间又会发生这些因缘呢?莫非前世的师徒之缘在后世变成了眷恋之缘?
忽然,小米听到耳边响起磬的声音。
眼前的火焰迅速缩小成为一个红点,周围的一切又迅速滑回黑暗的世界。
坐贾从黑暗中走到她面前,问道:“今天有没有新的收获?”他应该是躲在某个地方敲了磬之后才出来的。
小米摇了摇头。
坐贾失望道:“真是可惜,两次都没有想起来,看来后面也很难记起了。”
虽然这次还是没能想起那一世的经历,但小米觉得这两夜没有白费。首先她知道两千年之前的生活里有“马秀才”这个人,其次知道自己被秦朝大名鼎鼎的徐福安排进了五百童女之中。
“你让我见见子非,或许我就会记起一些事情了。”小米说道。
坐贾道:“你先将他给的所有记忆回忆一遍再说吧。他托我去找你的时候说,如果你没有记起他,他就不会出来见你。他说,虽然他的记忆里全是你,但你不记得他,你们就还是陌生人,见面没有任何意义。只有你记起他之后,他再出来,你们就是久别重逢。”
小米道:“好吧。我明天晚上再来你这里。”
坐贾点点头。
小米因为来坐贾的店里而耽误了一些训练白夜的时间,不过有亡灵棺补充亡灵,白夜仍然有巨大进步。
在抚顺迎来第一场雪的夜里,冻死骨给姥爹带来了好消息。冯老大告诉姥爹,泽盛要见一见他们。
姥爹问:“什么时候?”
冯老大回答道:“现在。”
姥爹道:“这么突然?”
冯老大指了指外面,说道:“泽盛的阴兵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姥爹知道,泽盛树敌不少,必须非常谨慎小心。如果打算接见某人,不会提前几天告诉,免得对手有时间预备。说见就立即见的话,别人会猝不及防,就算有什么心思,恐怕也来不及立即实施。
出门一看,阴兵居然抬来了几顶轿子。看来这泽盛求贤若渴,对这几个冻死骨非常重视。
冯老大叫其中一个冻死骨留下,他和姥爹还有其他几个冻死骨分别钻进轿子。
抬着姥爹的阴兵刚抬起轿子就抱怨起来。
“这位兄弟怎么这么重?不像是鬼啊!”抬轿子的阴兵大声道。
坐在轿子里的姥爹听到这声音,立即揭开帘子伸出脑袋,对着抬着他的阴兵说道:“朋友,实在对不起,我刚死不久,是新鬼,所以比较重。”
坐在前面轿子里的冯老大也帮忙解释,说他确实是才死不久的新鬼。
阴兵这才放下戒心,抬着他们往泽盛的藏身之所赶。
轿子一起,姥爹就知道泽盛为什么要拍阴兵抬轿子来接他们了。这不仅仅是为了显示他对投靠的鬼尊重,还可以防止投靠的鬼认出去他藏身之所的路。因为轿子跑得太快了,眼睛根本来不及看。那飘落的雪也如乱花迷人眼,又似送殡出葬时被开路人撒出的纸花,居然有种要奔入黄泉的令人发怵的错觉!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轿子终于在一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小院外停了下来。
冻死骨和姥爹从轿子里钻了出来。
阴兵让其他冻死鬼和姥爹站在门口等候,先叫冯老大单独进去。
不一会儿,冯老大喜滋滋地回来了。他说道:“泽盛大人叫我们都进去。”
然后他瞥了姥爹一眼,问道:“你想好了要跟着我们投奔泽盛大人吗?如果你没有想好,现在走还来得及。”
这是他的暗语。
姥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问姥爹是否确定要像之前说的那么做。如果反悔,现在还有退路。
姥爹摸了摸藏在衣服里的桃木剑和桃木护身符,点头道:“想好了,我们一起进去吧。”桃木剑和桃木护身符都是用黄表纸严密包裹了的,就像他以前对付猪妖时一样。
冯老大点点头,将他们一起领了进去。
他们从大院门口进去,绕过照壁,进了大厅。
大厅里摆设非常简陋,没有一点人间官员家的气派。
到了大厅依然没有见到泽盛。又有阴兵向里面报告,然后得到里面的答复,这才领着他们绕了两条走廊,进了一间比较偏僻的小屋。
可见泽盛比当年要谨慎小心得多了。
姥爹心中不安,他如此谨慎小心,会不会早已发现我的行踪?会不会故意让我进来,深入府中,以便瓮中捉鳖?
可是只要跨进了门,就没有回头的路。姥爹平复心情,决定见机行事。
进了小屋,姥爹还是没有看到泽盛。
给他们带路的阴兵说道:“你们等候一会儿,泽盛大人马上就来了。”
姥爹小声问冯老大:“你刚才不是进来了吗?他怎么还躲躲闪闪的?”
冯老大小声回答道:“我刚才并没有见到泽盛大人。带我进门的阴兵叫我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估计泽盛大人在某个角落偷偷观察我,确定我不是他的仇人或者对手才让我们进来的。”
泽盛的谨慎让姥爹惊讶。二十几年前的泽盛远远没有现在这样心思缜密。这二十几年让泽盛改变了太多太多。姥爹惴惴不安,暗想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今时的泽盛已经不同往日,就像冯老大再次遇到他的时候没想到他已经不是当年那样。
过了一会儿,姥爹先听到一声咳嗽,然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坐在轮椅上,由另外一个阴兵推着从门后出来了。他的双腿果然如罗步斋所说残废了。
泽盛那张被点破的帝王相依然还在,只不过看起来苍老了一些。
姥爹往其他冻死骨身后避了避,不让泽盛看到他的脸。
那阴兵推着泽盛往书桌的方向走,刚好要从冻死骨站的地方经过。冻死骨便两边散开,让泽盛过去。姥爹跟着前面的冻死骨移步,一直躲在冻死骨的身后。
姥爹悄悄拉扯出一截聻丝儿。等阴兵经过前面的时候,姥爹迅速从冻死骨身后跃了出来。聻丝儿迅速缠在了阴兵的脖子上,双手一拉,阴兵的头就掉在了地上。
泽盛大惊失色,急忙亲自用双手滚动轮椅逃跑。
冻死骨没想到姥爹这么快就出手,都愣在了原地。
姥爹杀死阴兵,又急忙去追泽盛。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不跟着冻死骨混到这里来的话,仅凭一己之力想近身接触泽盛是非常难的。
屋子空间本来就小,泽盛连人带轮椅一下子就撞在了对面的书桌上。轮椅一歪,他从轮椅上滚了下来,躺在地上。
冻死骨回过神来,急忙堵在门口,不然外面的阴兵看见。
此时泽盛其实可以叫喊引起外面阴兵的注意。但他知道,即使大喊也来不及了。姥爹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手中拉着一根细丝。那细丝瞬间杀了保护他的阴兵,足以可见这细丝的特殊与厉害。
如果大喊,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所以泽盛不但没有叫喊,反而露出一个笑容,对姥爹说道:“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一切拜你所赐。”姥爹狠狠道。
“看来今天我是逃不过去了。”泽盛双手扶地,勉强支起身子说道。
“该还的都要还。”姥爹想起小米受到的种种折磨,忍不住浑身战栗,但他极力保持平静和清醒。
姥爹并不想一杀了之。他要让泽盛清楚,自己不是非得要杀他,而是他迫使自己这么做的。
“我原本不想管你的事,你做你的阴兵统领,冥界之王,都跟我没有关系。甚至你记恨我想杀死我,我也不会搭理你。想害我杀我的鬼灵多了去了,我都不在意。但是你想动小米一根毫毛的话,我就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姥爹说道。
“你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个房间。”泽盛淡淡道。
“那就试一试。”姥爹清楚,如果阴兵众多的话,一根聻丝儿用不过来,必定会被阴兵俘虏。虽然人精送了一把桃木剑和一个桃木护身符,但也不知道到底能发挥多大作用。
泽盛又道:“你的冻死骨朋友们也离不开这里。”
站在门口的冻死骨互相看了几眼,眼神中满是恐慌。
“我会尽量带他们出去。”姥爹道。
冻死骨的眼神对姥爹不太相信。这里是阴兵重地,不是菜园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进来的一路上,他们看到了不少保护泽盛大人的鬼。
泽盛点点头,然后伸出一只手来,示意要姥爹拉他起来。他说道:“我的双腿已经残废了,想跑也跑不了啦。你能不能让我坐在轮椅上死得体面一点?毕竟我是尊贵的瓜尔佳氏人。”
“就算是普通人,我也会答应。不过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除非你再长出两条新腿!”姥爹伸出一只手,想将他拽起来。
未料泽盛突然腾地一下跃起,从姥爹的身侧闪到了姥爹的身后!
别说姥爹了,就连其他几个冻死骨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一个双腿残废的人怎么可能站起来?怎么可能突然两脚飞奔?这情景谁也没有想到。
泽盛闪到姥爹身后之后脚步不停,直奔堵在门口的冻死骨而去。他毕竟是阴兵首领,深谙制鬼之道。只见他两手一挥,站在中间的两个冻死骨就如从烟囱里冒出的烟雾一般消散了。散乱的烟雾如何拦得住人?泽盛没有丝毫阻碍地夺门而出,紧接着大喊:“有刺客!”
即使听到了泽盛的喊声,姥爹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双腿残废的泽盛怎么可能跑掉呢?难道罗步斋那次撒了谎?
姥爹立即否定心中的猜疑。罗步斋是不可能说谎的。既然他不会说谎,那泽盛的双腿必定是残废的。刚刚泽盛是凭着两条残废的腿跑掉的吗?煮熟的鸭子还真能飞走不成?
姥爹太相信罗步斋的话,所以刚才根本不担心他跑掉。
这时,外面的阴兵立即集结起来,反将这间小屋死死围住了。
姥爹将聻丝儿收起,拿出桃木剑来。
冯老大和剩下的冻死骨吓得哆哆嗦嗦,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姥爹说道:“完了完了,这下闯大祸了。全看你了!是你让我们这么做的,你一定要带我们出去!”
姥爹心中愧疚不已。此时他尚且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能保证他们一起出去?
泽盛在外面大笑起来,笑声刺耳。
“马秀才,我没有去画眉村找你,是因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那里的神鬼都帮助你。没想到你这地头蛇居然敢跑到强龙的地盘上来!岂不是自找死路?在你的脚还没有踩到抚顺的地皮之前,我就知道你要来了!”泽盛在外面喊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姥爹手提桃木剑,站在小屋门口喊道。
泽盛在袖子里掏出一叠东西来。他将手一撒,那叠东西便在空气飞舞飘落。
那是无数如叶片一般的纸人。
“就是这些无用的东西泄露了你的行踪,也暴露了小米她自己。哈哈哈,没想到吧,你们俩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纸人的?”姥爹心中已有不祥的答案。如果只是自己暴露,那么那些纸人肯定是在自己这边被泽盛的眼线发现的。如果小米的行踪也暴露了,那么那些纸人必定是在小米那边发现进而自己这边被发现的。
果不其然,泽盛邪笑道:“这是小米主动送到我的人手里来的。有了她的纸人,我们很快就找到你了。”
姥爹当时不知道小米用纸人跟坐贾交换亡灵棺的事,不清楚小米为什么要将纸人主动送到泽盛的人那里去。他听泽盛这么说,又确确实实拿到了纸人,心中不禁忐忑起来。在那一刻,他还以为赫连天改变了心思,将小米献给了泽盛,而不知道那纸人是坐贾给泽盛的。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姥爹看着泽盛完好无损的双腿问道。
“哈哈哈,你们都以为我是真的残废了吧?”泽盛低头看了看他的双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姥爹。
“难道上次铁小姐和罗步斋没有伤到你的腿?”姥爹问道。
泽盛得意洋洋道:“反正现在你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了,那我就不妨告诉你,我是有生灵给我挡灾挡煞的!你们对我的伤害,都会转移到别的生灵上去,而不会伤害我半分!”
“挡灾挡煞?”姥爹迷惑不解。
“走遍大江南北,熟知天文地理的马秀才居然也不知道有生灵是可以替人挡灾挡煞的吗?”泽盛揶揄道。
姥爹见过用玉石或者法器挡灾挡煞的,挡灾挡煞的程度有高有低,但从未见过双腿残废了也能挡过去的办法。他曾见识过用封魂罐装魂魄,保持肉身即使受到伤害也不会死的人,但是那不属于挡灾挡煞的范畴。
姥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一个听似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用来挡灾挡煞的可是这一对阴阳鱼?”
那声音仿佛雪花一般从天降落,不知发自哪里,发自何人。
泽盛听到这声音,打了一个寒战。
姥爹不知来者是善是恶,忙向四处去看。
这时,一个脸特别长的个子特别高的人从飞舞的雪花中走了出来,仿佛他不是从院子外面走进来的,也不是从某个房间走出来的,而是从那雪花之后走出来的,仿佛那飘落的雪花如帘子垂挂,他只消轻轻拨开这雪花帘子,就能从那边走到这边来。
姥爹心中一喜,原来是曾经寻找他父亲的、曾经救过他一次的马脸长袍。
马脸长袍手里托着一个漂亮的白瓷鱼缸,缸身上绘有一条黑色鲤鱼,摆出一半八卦的形状。其实青鱼的旁边有一条白色鲤鱼相伴,只是夜色朦胧雪花遮挡,不靠近是看不到的。
那时候玻璃鱼缸非常少见,养鱼的大多用瓷缸,而瓷缸上多绘有阴阳鱼。讲究的人是不会养普普通通的金鱼的,大多养鲤鱼。更讲究的人不会养金色锦鲤,而会养黑白鲤鱼。黑白数量也有讲究,最少的自然是养一黑一白,代表阴阳两极。数量虽少,但是比其他数量搭配的都要厉害。
养这种鱼,大多是为了祈求平安多福,广聚财源。
泽盛转头看那马脸长袍,脸上的皮肉战抖,怒喝道:“你是什么人?我的阴阳鱼怎么在你这里?”
几个冻死骨不知道马脸长袍来历,但看出是来救姥爹救他们的,顿时欣喜不已。
马脸长袍走近一些,将鱼缸放到眼底下看了看,用手拨弄缸里的水,叹息道:“作孽啊作孽!鱼是极好的青龙,可惜为你已经伤痕累累。”鲤鱼在四大神兽中应青龙。
泽盛厉声道:“快将阴阳鱼还给我!不然你别想离开这里!”
泽盛身后几个阴兵跃跃欲试,想将马脸长袍捉住。
马脸长袍斜眼看了看泽盛,问道:“管好你的人,倘若我一不小心将鱼缸打碎了,你的鱼就死了。”
泽盛急忙张开双臂,不让阴兵出手。
姥爹身后的冯老大偷偷问道:“这阴阳鱼到底有什么能耐,对泽盛这么重要?”
没人回答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只要你将鱼缸交还于我,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泽盛紧张地看着马脸长袍的手,生怕他一失手将鱼缸打碎。
马脸长袍转头看了看姥爹,说道:“很简单的条件,让我带着他们就行。”
泽盛道:“这可是我的仇人,放虎归山留后患,你换一个条件吧。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能答应。”马脸长袍太高,泽盛得仰起头来跟他说话。
马脸长袍眉头一皱,显得脸更长了。
“他不能死。我就这一个条件,你看着办吧。”马脸长袍对着鱼缸吹气,仿佛他捧着的不是鱼缸,而是一个对他来说大小恰好的汤碗。仿佛他吹的不是鱼和水,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随时可能将那碗汤一饮而尽。
鱼缸里的鱼弄出哗哗的水声,似乎被他吹得紧张了。
泽盛和姥爹都看不到鱼缸里的情景,只能猜测。
“你跟马秀才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救他?”泽盛问道。
马脸长袍露出失望的表情,轻声道:“我看你是不想要这个鱼缸了。”
泽盛立即改口:“好!不管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都放了你们!只要你将鱼缸交还给我!什么都好说!”
马脸长袍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这才对嘛。”
冻死骨欢欣雀跃。
泽盛的阴兵让开一条道来。
姥爹对着马脸长袍抱拳道:“多谢!”
马脸长袍微微鞠躬,说道:“份内之事,何谈感谢。”
姥爹领着冻死骨从让出的道中走到了院外。马脸长袍跟着走了出来。
泽盛领着阴兵步步紧逼,却依旧不敢上前抢夺。
马脸长袍跨出门,返身对泽盛道:“你们就站在里面吧。外面台阶滑,如果你们跟在后面,我不放心,万一我回头看你们的时候滑倒,鱼缸摔破,那可不是我故意的。”
泽盛和阴兵在门内站住,不再往前。
马脸长袍将院门关上,用锁锁住,然后拿出一张符贴在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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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他的衣服破裂了好几处,都如被人用刀划开了一般,从里面流出血来。每破一处,他就惨叫一声。他的脸上也骤然出现了好多条伤口,鲜血淋淋。一瞬间,泽盛变成了一个血人。
纵然是害人无数的冻死骨,看到了这种惨状也忍不住露出凄切的表情来。
阴兵见泽盛突然如此,顿时乱了起来。
姥爹和冻死骨还有马脸长袍趁乱逃脱。
“那两条鱼到底是怎么回事?”逃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后,姥爹忍不住问马脸长袍。
马脸长袍告诉了姥爹其中缘由。
原来那两条鱼都是认了主的鲤鱼。鲤鱼应青龙,认主之后可以给主人挡灾挡煞。鲤鱼品种有高有低,品种越好,挡灾挡煞的效果越好。其中普通鲤鱼最低,金色鲤鱼较好,全黑或者全白的鲤鱼是为极品。而综合起来说,养鱼最佳的是黑白配的阴阳鱼。主人的一切痛苦和劫难都会由它们承担。
泽盛每次受伤,过几天就会痊愈。他身上每消失一个伤口,阴阳鱼的身上就会多一个伤口。泽盛历经无数危险而安然无恙,那对阴阳鱼则伤痕累累。所以当姥爹看到那对鱼的时候,鱼身上有无数类似刀划的伤口。
即使铁小姐和罗步斋曾经使他双腿残废,但过不多久他便痊愈,而这一切痛苦都承载在阴阳鱼的身上。
泽盛装作残废是故意让姥爹及其他对手造成错觉,掉以轻心。
冻死骨也凑在一旁听这阴阳鱼的事情,冯老大听完不禁咋舌道:“这阴阳鱼居然这么厉害!我以后也养一对,藏在隐蔽的地方,岂不是后枕无忧?”
马脸长袍道:“这阴阳鱼哪里这么容易弄到?泽盛那两条阴阳鱼可以说已经不是鱼了。它们已经变成了青龙。”
冯老大质疑道:“青龙?我倒是听说过鲤鱼跃龙门,据说跃过龙门就可以化身为龙。但是那两条鱼还是鱼的形态,怎么会是青龙呢?”
旁边一冻死骨也说:“龙是多么凶猛的神兽,怎么可能是这副模样?”
我听外公讲到这段往事的时候也提出质疑。从小到大,我看过的龙都是鱼鳞蛇身,腾云驾雾,也听说过鲤鱼跃龙门的传说,看过鲤鱼跃龙门的传统画,想到龙便是一条在云中穿梭蜿蜒的神兽形象,从未想过龙会是一条鲤鱼的模样。
马脸长袍见他们不信,扯长了马脸,像私塾的呆板教书先生一样说道:“既然你们知道鲤鱼跃龙门,那就好说了。鲤鱼跃龙门实际上说的不是鲤鱼要跳过龙门峡。鲤鱼有龙相,却无龙形,龙门其实说的是鲤鱼的脑门。鲤鱼年深月久之后脑门会凸出来。脑门凸出来之后便是龙了。虽然它依然没有龙形,但实际已经是龙了。泽盛的阴阳鱼脑门已经凸出,所以才有这么强大的挡灾挡煞的能力。不过我刚才杀死了阴阳鱼,以前一切的伤痛劫难都回到了泽盛身上,所以他刚才身上到处出血,将以前没有承受的都弥补回来了。”
冻死骨们瞠口结舌。姥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在马脸长袍说到这里的时候,姥爹想起赫连天说过的猫应白虎,想起小米的白夜,猫和鲤鱼之间竟然有许多共同之处,只是不知道小米的白夜是什么品种。
“很多传说或者俗语,其实不是表面说的那样,它有更深的更隐晦的意义。很多修炼的奥秘也隐藏在平常的传说或者俗语之中,需要有心有悟性的人去揣摩。灵通者可以得到信息,不灵通者永远无法得知其中真正意义。”马脸长袍说道。
冯老大问道:“既然是修炼之法,为什么不用浅白易懂的话来告诉人们呢?而非得要人挖空心思去猜去想?不是多此一举吗?”
马脸长袍道:“这就跟算八字一样,许多东西是不能说透的。泄露天机的话,泄露的人会受到惩罚。所以即使洞晓天机的人,也要用隐晦的方式说出来,说得似是而非,似真似假,任由他人去揣摩。得与不得,全靠自己了。”
冯老大急忙问道:“有没有什么俗语隐藏了适合我们修炼的奥秘?”
马脸长袍道:“这就只能你们自己去揣摩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抚顺的?又是如何找到他的阴阳鱼的?”姥爹问道。
马脸长袍神秘一笑,似是而非地回答道:“一切生灵,或人或兽或禽或虫或蜉蝣,没有我找不到的。”
冯老大又问道:“你把泽盛的阴阳鱼杀死,泽盛会不会因此命丧黄泉?他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吧?”
马脸长袍道:“一切都有定数。他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命大还是不大,这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命大者,坠下千尺之悬崖而不死;命小者,一根绣花针也能夺去性命。”这个答案依然似是而非。
冯老大见泽盛的生死没有定论,便央求姥爹道:“求马秀才您收下我们兄弟几个吧,万一泽盛没有死,我们兄弟几个恐怕就没有安身之地了。”
马脸长袍打断他,说道:“你们几个害人无数,也该是得到报应的时候了。这次看在你没有助纣为虐的份儿上,我且饶过你们。不过你们是不能继续祸害人间了,不论你们愿不愿意,我都要将你们带走。”
冯老大听马脸长袍说要带他们走,惊讶道:“莫非你是牛头马面中的马面?”
“我是马面罗刹。”他终于说出一句肯定的回答。
“马面罗刹?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种名字?”冯老大迷惑道。
姥爹倒是记得《楞严经》中提及过“马面罗刹”,文中称:“亡者神识,见大铁城,火蛇火狗,虎狼狮子,牛头狱卒,马面罗刹,手持枪矛,驱入城内,向无间狱。”
照《楞严经》的说法,马面罗刹应该是一种冥间狱卒。可是马面罗刹具体做些什么,姥爹却无从得知。
泽盛在里面着急喊道:“你这是干什么?说话可要算话!”
马脸长袍将手中的鱼缸放在了台阶上,回道:“你放心,我从来都遵守诺言的。”
姥爹身后的冻死骨却着急起来,拉住姥爹的袖子说道:“你可别让他放过了泽盛啊!这次放过了他,我们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到时候到处都会有阴兵找我们的麻烦!”
姥爹不言不语。
门后的泽盛见马脸长袍果然将鱼缸放下,顿时放心不少,大喊道:“今日且放过你们!以后绝不会让你们跑掉的!”
马脸长袍眉头一皱,将手伸进鱼缸里。
泽盛大叫道:“你要干什么!”
马脸长袍将他的话置若罔闻,从鱼缸里捞出两条鱼来,然后对门后说道:“我当然会信守诺言!你叫我将鱼缸交还于你,没有说将鱼也交还于你。现在鱼缸放在这里,待会儿你自己来取。这两条鱼嘛,我先拿走了。”
说完,马脸长袍提着一黑一白两条鱼朝姥爹这边走来。
门后响起激烈的撞击声。泽盛和阴兵想破门而出。可是门被锁上,泽盛出不来。门上贴了符,阴兵出不来。
“翻墙!翻墙!”泽盛在里面大喊道。
在泽盛带着几个阴兵翻出墙的时候,马脸长袍已经走到了姥爹身边。
马脸长袍不紧不慢道:“可否借你的聻丝儿一用?”
姥爹立即将一截聻丝儿给他。姥爹发现这两条鱼浑身是伤,如即将做菜下锅前被人用刀划开了一般。姥爹心中讶异,从马脸长袍出现到现在,没有人拿刀划它们,它们怎么是这般模样呢?莫非之前就有某个残忍的人故意一刀一刀切割它们,而又让它们带着伤口在水中苟延残喘?
马脸长袍将聻丝儿缠在那两条鱼身上,转过身来,对着泽盛一笑。
泽盛正带着几个翻墙而出的阴兵追来,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阴兵从后面涌出,那院子就如被捅了的蚂蚁窝一般。
泽盛见马脸长袍手提阴阳鱼朝他笑,顿时脸色一暗,暗得如刚刚被人吹灭的灯笼。
马脸长袍将聻丝儿一拉,两条鱼身首异处,落在了洁白的雪地上,将雪地玷污。
对这两条鱼来说,或许这才是它们最期盼的下场。与其带着浑身痛苦在狭小的鱼缸里忍受活着的折磨,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
鱼没有立即死去,鱼嘴还在雪地上用力地张合,鱼尾勉强地摆了摆。
倒是泽盛的反应剧烈,就如是他被聻丝儿切割了一般。他惨叫一声,迈步往前的步子突然一停,双膝如被人抽了一棍,跪在了雪地里。
又走了一截路之后,马脸长袍道:“马秀才,你现在安全了。我们就此别过吧。冯老大,你们兄弟几个跟着我走吧,你们在人世间已经逗留够久,现在是转世投胎重新做人的时候了。不过,就算你们不想跟我走,我也会让你们跟我走的。”说完,马脸长袍将姥爹先前借给他的聻丝儿一甩,聻丝儿套住了冯老大的手。
马脸长袍对姥爹说道:“看来聻丝儿暂时不能还给你了,以后有机会再还给你吧。”
姥爹点点头。
于是,姥爹和马脸长袍分道扬镳。姥爹一个人继续往前,马脸长袍领着冻死骨们走上了另一条岔道。
虽然姥爹很想早点回到保定去,但他还是偷偷折返,去了泽盛藏身的地方。
到了地方一看,到处乱糟糟,如同遭了劫匪一样。这里已经没有人或阴兵了,空空荡荡。泽盛跪倒的地方血迹还在,但没有看到泽盛的尸体。
姥爹不清楚是泽盛死了之后树倒猢狲散,还是泽盛并没有死,他是不是带着阴兵躲藏到其他地方去了。
如果泽盛已死,那就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如果泽盛没死,那就是打草惊蛇,以后要找到机会就更难了。
姥爹知道,不论泽盛已死还是未死,自己呆在这里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他找了个地方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往保定方向赶路。
而在保定的小米早就望眼欲穿,盼着马秀才早日回来。
与此同时,她也更加迫切地希望知道自己在成为寄生草之前跟“马秀才”有怎样的前世纠葛,更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前世纠葛导致今生今世屡屡与他擦肩而过。
她在第三次去坐贾店里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些头绪。
坐贾依然点了一根香后留下了她一人。
在香火闪耀的地方,她再次看到了炼丹炉的火焰。炼丹炉旁边坐了一个闭目养神的人,那是“马秀才”。
这虽然是前世的记忆,但在今生不过是梦境一般的存在,所以她能在看到前世情景的同时知晓今生的情况。她已经知道“马秀才”是她和子非的师父。
她张开口,差点将“马秀才”三个字喊出口,费了好大劲儿,她才喊出“师父”二字来。
“师父。”她的脖子似乎被人捏住了一般发音非常困难。
她师父睁开眼,眼睛里的火焰跟着炼丹炉里的火焰跳跃不止。
“子非呢?”她问道。此时屋里并不见子非的踪影。她想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最好的方式便是问前世的人。但是在今生里问前世,这跟前世已经发生的事情有冲突。那么,此时的梦境到底还是前世的重复,还是已经推翻了前世记忆?
有人说,人之所以不能回到过去,是因为回到过去后会做与过去不一样的事情。这样的话,过去就不是既定的了。过去不是既定的,那么导致后面的结果也不一样。如此一来,现在也不一样了。于是,世界会陷入一片混乱,有无数不确定的过去,无数不确定的未来。
但是,小米转而一想,或许现在她问的话就是她前世问过的。前世并没有改变,即使今生去问,依然是按照同样的话去问,只是她心里的感受跟前世不一样罢了。
她师父神情落寞,回答道:“子非加入了徐福的五百童男。”
小米一惊。
“他不知道我已经暗地里将你的名字从五百童女的名单里除去了。我想把他再换出来已经不可能,一则徐福已经发现我做了名单的手脚,木已成舟,他也没有办法再把你加进去,但他会加倍防范我再次动他的名单;二则徐福他们明天就启程,我即使能故技重施,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师父说道。
小米不知该如何应答。
“但愿他能找到长生不老之法,算是一点补偿吧。”她师父又闭上了眼睛。
小米心里稍稍清楚了前世的来龙去脉。子非为了帮她而误跟了徐福,却不知师父已经将她从徐福的名单里剔除。徐福一去东海而不复回,子非自然也没再回来。虽然她心里一直以来喜欢的是师父,但子非为了她而一去不返,她不禁觉得有些愧疚。
而子非在时隔千年来这里寻找她,这又让她非常感动。不过此生的她依然心中只有马秀才一个人,再没有位置容下其他人。
“师父,子非能找到长生不老之法吗?”她问道。她心想,在有人指引之前,自己和马秀才都已经将前世忘得干干净净,即使有了指引,前世的记忆依然难以记起,仿佛被什么东西封锁了起来。但子非还一直记得。莫非子非在跟随徐福去东海之上之后得到了什么修炼之法?
她师父闭着眼睛回答道:“人生如梦,梦如人生。长生不长生,无非是梦做得长不长罢了。我在做梦,子非在做梦,徐福在做梦。”
小米听到师父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
师父突然睁开眼睛,眼睛里的火焰跳跃,就像闭着眼睛也能在眼皮里面跳跃一般。那简直不是一双眼睛,而是另外一对炼丹炉!炼丹炉将世间精华提炼,眼睛则将世间迷雾看穿。
师父表情苦涩地说道:“你,也在做梦!”
小米听师父这么说,惊得一身冷汗。她清楚自己确实在坐贾提供的梦境之中,而不是身处实实在在的前世。师父说这句话,似乎是知道了她从来世看到了前生,似乎早已预测到她会忘记前世,寻找前世,得到前世,会遗忘他,寻找他,然后询问他。
如果真是这样,他是如何做到的?
莫非他洞察前世今生来世?莫非对他来说所有人都是在做梦,而只有他能保持清醒?
小米不觉双膝一软,跪倒在师父面前,如受伤的小鹿一般战抖不已。
面前的火焰缩小至一个红点,师父的幻象消失,世界重新滑入一片黑暗之中。
坐在椅子上的小米仍然战抖不已,泪水满眶。
“怎么了?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坐贾见小米这番模样,非常惊讶。
白夜也迷茫地看着小米。
小米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坐贾站在旁边,任她哭泣。“哭吧,把能流的泪水都流干就好了。”他说道。
许久之后,小米终于安静下来,然后轻声道:“我想起来了。我把所有的梦都想起来了。”
坐贾提醒道:“你想起的不是梦,是前世。”
“对于今生的我来说,前世就是梦。对于来世的我来说,今生我还在梦中。”小米用袖子整了整脸颊上的泪。
坐贾无言以对。
小米缓和了情绪,对坐贾说道:“我明天还来这里。你告诉一下子非,叫他明晚在这里等我吧。我想起他了。”
坐贾露出欣喜之情。这是他又一次做成功的生意。
姥爹从抚顺回保定的路上,又经过了那个满族人聚居的小镇,又在那个旅店里落脚歇息。
旅店老板见姥爹回来,非常高兴,备下好酒好菜款待。
姥爹关心猪妖现在怎样,便问旅店老板。
老板说女儿依旧容不下它,他便偷偷将猪妖送给附近一户农家了。
姥爹道:“如此一来,它还是要沦为刀下鬼,成为盘中菜了。不过也好,它本命就该如此。”
多少年后,我见妈妈每次杀鸡的时候都会念叨一句话:“鸡呀鸡呀你莫怪,你本是人间一盘菜。”只有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妈妈心里才舒服一些。
旅店老板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姥爹说道:“你走了没两天,镇上就有一个名叫刘柯的男子来到我这里找你。我问他有什么事情,他却不说。我便跟他说,如果你回来,我就告诉他一声。”
姥爹问道:“这个刘柯是外地来的,还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老板道:“本地人。”
“那我不认识啊,会有什么事情找我呢?”
老板道:“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待会儿叫他来?这刘柯今年刚满二十岁,性格内向腼腆,很少跟人说话。他那天来找我,我还觉得奇怪呢。”
姥爹道:“既然他是内向腼腆的人,那来找我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你问他他却不说,这事情也许难以启齿。嗯,等我们吃完,麻烦你去告诉他我来了。”
“好的。”老板说道。
姥爹以为这个刘柯的事情三言两语就可对付过去,没想到等刘柯来了之后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姥爹和老板吃过饭已经过了午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随时有可能又下起来。
老板踩着积雪出去了,过了半个小时,带来一个腼腆羞涩的年轻男子。这男子长相俊秀,身材也高,就是两眼躲躲闪闪,神气不足。
刘柯进门之后看到姥爹,一脸崇拜地问道:“您就是捉拿猪妖的那位高人?”此话一出,他眼神闪烁地看了看身边的旅店老板,露出羞涩的表情。
老板也脸色一变。看来他没想到猪妖的事情已经让镇上其他人知道了。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也能理解。
老板觉得尴尬,毕竟女儿跟猪妖的事情是家丑,于是,他说:“刘柯,你跟马先生聊,我先去忙点其他事。”
刘柯点点头,就连点头的动作都如女人那般轻柔含蓄。
姥爹让他坐下,然后开门见山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姥爹当时心想,这刘柯虽然眼睛缺点神气,但气色还好,从面相上看也不是有大劫大难的人,即使遇到了什么事,也不会是大事。
刘柯坐在椅子上,敦促不安,身子不停地挪动,但双手一直安静地放在膝盖上。
“你不说的话,我是没有办法帮到你的。我上次是去抚顺办事,这次是原路返回,以后可能不会再来这里。如果你今天不说,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了。”姥爹说道。
刘柯惊恐地看了姥爹一样,好像害怕他突然消失一般。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这事情……这事情……说出来会让人笑话……”刘柯支支吾吾,显得更加不安。
姥爹道:“这屋里只有你我两人,我还不是你们镇上的人,说不定明天就离开了。你不用有什么顾虑。”
刘柯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眼睛眨了好多下,鼓起勇气说道:“马先生,我让一个女鬼怀孕了。”
姥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让女鬼怀孕了?”
刘柯咬住嘴唇点点头。
姥爹问道:“女鬼是从哪里来的?你是怎么遇到女鬼的?”
刘柯说:“说出来你肯定不信。这女鬼是我偷来的。”
姥爹将信将疑。他不信这么腼腆的男子还敢大胆地去将鬼偷来,偷来之后还会跟鬼发生那男女之事。姥爹认为他可能是将梦当做真实经历了。有些梦太真,真得以为自己确实做过那些事情。
“从哪里偷来的?”姥爹决定不管信不信,先将事情问清楚。
刘柯回头看了看老板离去的方向,似乎担心老板听到。见老板确实不在这里了,他回过头来小声说道:“千万不要告诉他,我是在这里偷的。”
“你在老板这里偷了东西?”姥爹吃惊道。
“是啊。我是情不自禁的。不过那东西本来也不值什么钱。”刘柯说道。
“偷的是什么东西?”姥爹心想,这老板家里来了一只猪妖就足够让他头疼的了,难道这旅店里还有其他精灵鬼怪?而这精灵鬼怪又恰好被镇上的刘柯偷走了?刘柯为什么要偷它呢?
刘柯脸颊一红,又说不出话了。
姥爹又问道:“既然不值什么钱,那你偷它是因为自己特别喜欢吧?难道你喜欢鬼灵之类的东西?”
刘柯连忙摆手道:“我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东西还会有鬼怪依附在上面。我完全是无心的。我更想不到那女鬼会怀孕。她告诉我她有了我的孩子时,我吓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也很想……但是她是鬼我是人……万一生下来,生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姥爹见他语无伦次,打断他说道:“你可以把你偷的东西给我看看吗?”
刘柯怯怯地说:“放在家里,没有带过来。”
姥爹起身道:“那你带我去你家里看看。”
于是,刘柯带着姥爹去了他家。
刘柯的家离旅店不远,十多分钟就走到了。
他家里有个老母亲,耳聋眼盲。姥爹向她问好时要用最大的嗓音。
“您老人家高寿啊?”姥爹喊着问道。
那老人家笑着点头道:“是啊,往年的雪比今年的都要高呢!”
姥爹心想,难怪女鬼敢到这里来,这老人家什么都听不见,这刘柯羞涩得什么都说不出,这是最好作祟的人家了。
不过那女鬼既然选择这样的人家作祟,可见她没有多少大能耐,只能躲躲藏藏。想到这里,姥爹稍稍放心一些。他这几天跑来跑去,已经很累了,想尽快解决刘柯的麻烦,省点时间来休息休息。
到了刘柯的房间,他打开床边的衣柜,从衣柜底下的暗箱里翻出一个小木箱。
那时候的衣柜基本都有一个暗箱,位于衣柜的最底下。外婆在世的时候常常将好吃的东西藏在那里,等我去了之后,她便打开暗箱拿给我吃。
每到此时,妈妈便说她的奶奶也把好吃的锁在暗箱里,但是都留给自己吃,从来不给她和舅舅吃。妈妈的奶奶便是姥爹的续弦。妈妈每次说起此事都充满了恨意。
可见衣柜的暗箱都是用来藏自己认为比较珍贵的东西的。
姥爹见他将那东西藏在暗箱里,还用一个小木箱装着,心想肯定是他的心肝宝贝了。是什么东西不值分文,他却如此珍藏?姥爹百思不得其解。
刘柯打开小木箱,捧了一个东西出来。
姥爹一看,顿时释然。
原来这是一个“压箱底”。这“压箱底”是瓷器娃娃。这娃娃应该有两个,一男一女,呈交合状。但刘柯手里捧着的只有一个袒胸露乳的女人,却不见男人。这个女瓷人相貌尚可,可身形发胖,肚腩明显。
这东西必定是旅店老板的女儿所收藏的。之前老板的女儿说过,店里一个已婚婢女送了许多这种东西给她。这刘柯可能不经意发现了其中一对瓷器娃娃,便偷了回来。
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生而为人,离不开两件大事:饮食之事,男女之欲。这个年龄段的年轻男女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即使表面含蓄羞涩,内心还是如一匹束缚不住的野马。那时候在别的地方见不到这种玩意儿,一旦看到,肯定无法抑制好奇之心。
姥爹问道:“这不都是一对一对的吗?你这个瓷器怎么只有一个?还有,一般‘压箱底’的瓷器虽然做工算不得上佳,但模样不至于这样胖。你这个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瓷娃娃啊。”
刘柯又敦促得说不出话来。
姥爹追问之下,他终于说了出来。原来这‘压箱底’确实是一男一女,身形优美,不像现在这样。他在旅店老板家里偶然看到之后念念不忘,后来终于找了个机会将它偷了出来。偷来之后,他天天晚上睡觉前把玩抚摸,爱不释手。白天则将它藏在衣柜的暗箱里。从那时起,他晚上经常做梦,梦见自己跟那女瓷人交合,真是说不尽的快意。
他把玩的时候细细观察那女瓷人,发现女瓷人的身体跟瓷器一样白,白得晃眼,白得让人发慌。她的眼口鼻耳跟正常人没有两样,比瓷器描画的要好看许多。女瓷人的身体还是瓷器一样冷冷的,但柔软如棉,并没有瓷器那么坚硬。
那女瓷人在他梦里从来没有说过话,即使云雨的时候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几月,他再看到这两个小瓷人的时候,忽然觉得这男形小瓷人特别碍眼。他觉得自己跟这女形小瓷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那么女瓷人应该属于自己的,这个男形小瓷人太多余了。
于是,他找来一个小锤子,细心地将那男形小瓷人敲碎。
他敲得非常仔细,既要将男形小瓷人敲掉,又不能损坏女性小瓷人半点。他费了七八天的工夫才将那男形小瓷人完全敲掉。
完工之后的夜里,他再次梦到那个女形小瓷人。这次女瓷人没有迎合他,却哭哭啼啼,好不伤心。
刘柯问她为什么哭泣。
女瓷人指着身上的某些部位,责怪刘柯弄伤了她。
刘柯一看,小瓷人的身上果然有好多伤疤。可是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她,不知道那些伤从何而来。
梦中醒来之后,他将那小瓷人拿出来看了看,发现梦中小瓷人所指的部位正是原来与男形小瓷人相连的地方。那里在他敲掉另一个小瓷人的时候留下了一些疙疙瘩瘩。于是,刘柯又找来砂布打磨,费了几天工夫将疙疙瘩瘩的地方打磨得平顺光滑。这下小瓷人看起来仿佛制作的时候就只有一个人形一样。
所以当他拿给姥爹看的时候,姥爹没看出敲掉的痕迹。
晚上再梦到那个女人的时候,那女人不再哭哭啼啼,她对他感激不尽,极尽温柔地讨好他。
刘柯夜夜享受着女瓷人的讨好,从未对外人说起过一丁点关于女瓷人的事情。
一次梦中云雨之后,刘柯抱着女瓷人说道:“要是你能真的出现在我身边就好了。”
女瓷人低声说道:“我也想在你身边陪你,可是我怕你家里人赶我走。”
“你不用怕,我家里只有我和老母亲。老母亲耳朵背,打雷她都听不见。她的眼睛也盲,除了我之外,她谁都认不出来。”
女瓷人欣喜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刘柯说道。
女瓷人说道:“虽然我们在梦中相会相合,但是毕竟跟真实的感受相隔一层。我作为压箱底的礼物在洞房花烛夜见过别人云雨,见他们十分享受,无比惬意。我虽然也是这样,但没有特别的感觉,就如驴子拉磨老牛耕田,只是力气活儿。所以我也想真实地体会一番。明天晚上等着我吧。”
第二天晚上,刘柯刚钻进被窝就碰到了一个软绵绵冷冰冰的身体。他吓了一跳,急忙溜下床,以为是蛇钻进了被子里。
他揭开被子一看,被子里躺着的不是蛇,而是梦中见过的女瓷人。
刘柯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虽然昨晚的梦里女瓷人说过那些话,但那毕竟是梦中话而已。他没想过女瓷人会兑现诺言。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女瓷人正在对着他抿嘴笑。他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能感觉到疼。
“你真的来了?”刘柯惊喜道。当时月光如洗,女瓷人的身体却并不逊色于月光半分。或者说,她就像躺在他床上的一缕月光,像月光一样真实,又像月光一样梦幻。
“嘘!”女瓷人叫他不要说话。
刘柯高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的老母亲打雷都听不见。”
女瓷人一手撑开被子,示意要刘柯躺过去。
梦中与女瓷人相会相合,他当然敢放肆,那毕竟是梦。春梦了无痕,醒来就没有了。可是此刻女瓷人躺在他面前,他却犹豫不决了。
“叶公好龙?”女瓷人打趣道。
“当然……当然不是。”男人的自尊心驱使他回答道。
话一说出口,似乎就有了勇气。
这一夜,刘柯体会到了跟以前不一样的快乐,虽然给他快乐的仍然是同一个人。
云雨过后,刘柯问那女瓷人:“怎样?现在还是驴子拉磨老牛耕田吗?”一向腼腆羞涩的他在女瓷人面前却能放开。很多内向的人其实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有另外一面。这个女瓷人就是他的小世界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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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瓷人笑道:“当然不是。”
“那有什么区别?”刘柯问道。
“现在想想以前,那都是隔鞋搔痒。”女瓷人想了想,说道。
“以前是隔鞋搔痒,那现在呢?”
“现在当然是直接挠痒痒了,舒服得很。”
刘柯大笑不止。
此后无数个美好夜晚,刘柯都跟那女瓷人共同度过。女瓷人开始的时候依然不敢发出声音,后来渐渐没了顾忌。
到了今年夏天,由于天气炎热,刘柯每次与女瓷人交合的时候都流很多汗。
六月末的一天晚上,女瓷人对刘柯说:“我恐怕要离开你一段时间。我得回烧出我的瓷窑一趟。”
刘柯惊讶道:“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离开呢?”
女瓷人说:“我们瓷器很怕盐分的腐蚀,你流的汗里面有盐分,会腐蚀我的皮肤。我得回瓷窑里补一下,重新烧制一番。”
刘柯充满歉意,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汗水会腐蚀你。”
女瓷人安慰他:“不要伤心,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将表面的瓷补好,我还会来这里找你的。”
果然,过了几个月之后,女瓷人又回来了,她的皮肤比以前还要白,还要光滑。刘柯喜不自禁。
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女瓷人推开刘柯,不想跟他亲昵。
刘柯问道:“你怎么啦?”
女瓷人愁容满面,拉了刘柯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说道:“你摸摸看,我的肚子是不是比以前大了?”
刘柯一摸,果然有些膨胀。
女瓷人道:“我可能怀孕了。”
刘柯不相信,笑道:“怎么可能?你是瓷器,怎么可能有孩子呢?”
女瓷人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柯道:“那明天我叫郎中过来给你看看。”
女瓷人道:“你傻啊,我除了你之外不能见其他人的。”
刘柯一时失了主意。
自此之后,女瓷人虽然还是夜夜前来,但两人都没有了当初的兴趣。而女瓷人的肚子确确实实一天比一天大。白天拿出“压箱底”来看,他发现那瓷人的肚子也在渐渐变大,身体变胖。
刘柯一天比一天担心,他不知道女瓷人会生下一个什么怪物来。
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听到了镇上的人说旅店老板的女儿跟一个猪妖好上了,旅店老板一直被蒙在鼓里,恰好有位从湖南来的高人路过,看破了猪妖的原来面目,将老板的女儿从猪妖手里救了出来。
刘柯大喜,他认为那个湖南来的高人既然可以将猪妖赶走,必定可以帮他解决女瓷人怀孕的问题。他没想好是让女瓷人生下孩子来还是不让她生,他想将这个问题丢给那位高人来解决。
可惜的是,他找到旅店老板家里去的时候,旅店老板说那位高人已经离开了。
旅店老板说,如果那位高人再来这里,他会告诉刘柯。
刘柯心想,高人既然走了,再回来恐怕是猴年马月。他的女瓷人肚子已经大了,随时可能生下怪胎。他等不起。
于是,他闷闷不乐地回了家。
当天晚上,女瓷人见他闷闷不乐,便问他怎么了。
刘柯就将他去找湖南高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女瓷人听他说去找了路过这里的高人,气愤不已,大骂他是负心汉,是白眼狼,骂完又哭哭啼啼起来。
刘柯争辩道:“我还不是为了我们俩好吗?怎么就是负心汉,白眼狼了呢?”
女瓷人怒不可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我和孩子!你只贪图跟我交合的快乐,从来没有想过要为此负责!你叫那高人来不是救我,是想让那高人将我收了去,你就不用为这些事头疼了!你就可以找新的女人了!”
不等刘柯解释清楚,女瓷人就下了床,夺门而出。
刘柯急忙追出去,却不见女瓷人的踪影。夜色一片苍茫。
自那之后,女瓷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刘柯想去烧制这个瓷娃娃的瓷窑寻找她,可是他没有听她说过那个烧制的瓷窑在哪里。他天天晚上依然将那瓷娃娃拿出来把玩,睡觉时放在枕头下,可是梦中再找不到她的踪影,被窝里也没有。
到了今天,旅店老板突然来找他,说是那位高人原路返回路过这里,叫他去见一见。
刘柯欣喜不已,急忙跟着旅店老板去了旅店,这才遇见姥爹。
后面的事情便不用说了。
姥爹听他说完,问道:“既然那个女瓷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你还找我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