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奇缘】、、鬼称骨:姥爹传奇

姥爹应付地笑了笑。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给姥爹带来的魂魄称重了。 姥爹领了一百多大洋,正犹豫是继续呆在这里再看看,还是先离开,一个黑衣女子走到姥爹面前,说道:“马先生不要走,我们主人在后面等您。”姥爹闻到黑衣女子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姥爹跟着那黑衣女子穿过侧门,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一个大厅。大厅四周全部是书架,书架上没有一本书,全部是猫形摆设,有瓷的,有铜的,有泥的,有木的,材质不一,姿态各异。这里简直是一个猫的世界。 赫连天坐在南面的书桌后,他见姥爹进来,连忙起身迎接。 “来来来,快坐。”赫连天邀请道。 姥爹坐了下来。 “恕我直言,你哥哥才华横溢,极有天赋,你哥哥又说你比他还聪明,为什么你不读圣贤书,却做起了这个营生呢?” 姥爹道:“多谢兄长关心,我只是帮帮忙而已。” “你跟鬼贩子混在一起,说明你并没有走上仕途。你有胆量来这里,说明你已经习惯了玄黄之术。”赫连天目光如炬。 姥爹沉默片刻,心想既然已经说漏嘴,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多说一点也无妨了。于是,姥爹说道:“由于家兄的事情伤了父亲的心,父亲便不让我再走这条路了。我闲来无事,便涉足这些玄黄之术。” 赫连天为他叹息不止,说道:“我想走仕途而不得,你易得仕途而不能。可见天意不测,造化弄人!” 姥爹问道:“赫连兄当初跟我哥哥一样追求仕途,如今为什么也做了这种魂魄生意呢?我听其他鬼贩子说,你这样收集魂魄是为了给一个瓜尔佳氏的人组建阴兵部队,难道赫连兄在人间谋一官半职不成,转而想在鬼界弄个红顶花翎戴戴?” 赫连天笑道:“我当初寒窗苦读,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当官。现在做这种事情,也不是为了混个死人官帽戴。我是另有原因的。” “我猜也是。你家世世代代擅长玄黄之术,又有两只品相极好的猫鬼相助,可以过比神仙还要逍遥自在的日子,怎么会看得上仕途上的小小成就?”姥爹说道。 赫连天惊讶不已,说道:“马辛元果然没有说错,他的弟弟真是聪颖过人!我跟你头次见面,你就对我如此了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家世和猫鬼的?” 姥爹将从赫连的姓氏和他说到“麻油鸡”而推测的过程简单说来。 赫连天啧啧称赞。 “你不会是有求于那瓜尔佳氏吧?”姥爹继续推测道。 赫连天笑道:“我从来不会求人,只有交换。” “你是要找什么人或者东西吗?”姥爹问道。这是泽盛利用捕捉梦境的方式常做的事情。 “嗯。遗失了一千多年……”赫连天说道。 “一千多年?” “对,我要找一个名叫徐阿尼的人。当然,她应该不叫这个名字了。” 姥爹一怔,说道:“徐阿尼?那个养猫鬼的徐阿尼?” “是啊。” “你要找她的转世?找到她了干什么?”姥爹问道。一个答案已经在他的脑海里若隐若现。 “道歉。”赫连天说道。
姥爹应付地笑了笑。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给姥爹带来的魂魄称重了。 姥爹领了一百多大洋,正犹豫是继续呆在这里再看看,还是先离开,一个黑衣女子走到姥爹面前,说道:“马先生不要走,我们主人在后面等您。”姥爹闻到黑衣女子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姥爹跟着那黑衣女子穿过侧门,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一个大厅。大厅四周全部是书架,书架上没有一本书,全部是猫形摆设,有瓷的,有铜的,有泥的,有木的,材质不一,姿态各异。这里简直是一个猫的世界。 赫连天坐在南面的书桌后,他见姥爹进来,连忙起身迎接。 “来来来,快坐。”赫连天邀请道。 姥爹坐了下来。 “恕我直言,你哥哥才华横溢,极有天赋,你哥哥又说你比他还聪明,为什么你不读圣贤书,却做起了这个营生呢?” 姥爹道:“多谢兄长关心,我只是帮帮忙而已。” “你跟鬼贩子混在一起,说明你并没有走上仕途。你有胆量来这里,说明你已经习惯了玄黄之术。”赫连天目光如炬。 姥爹沉默片刻,心想既然已经说漏嘴,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多说一点也无妨了。于是,姥爹说道:“由于家兄的事情伤了父亲的心,父亲便不让我再走这条路了。我闲来无事,便涉足这些玄黄之术。” 赫连天为他叹息不止,说道:“我想走仕途而不得,你易得仕途而不能。可见天意不测,造化弄人!” 姥爹问道:“赫连兄当初跟我哥哥一样追求仕途,如今为什么也做了这种魂魄生意呢?我听其他鬼贩子说,你这样收集魂魄是为了给一个瓜尔佳氏的人组建阴兵部队,难道赫连兄在人间谋一官半职不成,转而想在鬼界弄个红顶花翎戴戴?” 赫连天笑道:“我当初寒窗苦读,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当官。现在做这种事情,也不是为了混个死人官帽戴。我是另有原因的。” “我猜也是。你家世世代代擅长玄黄之术,又有两只品相极好的猫鬼相助,可以过比神仙还要逍遥自在的日子,怎么会看得上仕途上的小小成就?”姥爹说道。 赫连天惊讶不已,说道:“马辛元果然没有说错,他的弟弟真是聪颖过人!我跟你头次见面,你就对我如此了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家世和猫鬼的?” 姥爹将从赫连的姓氏和他说到“麻油鸡”而推测的过程简单说来。 赫连天啧啧称赞。 “你不会是有求于那瓜尔佳氏吧?”姥爹继续推测道。 赫连天笑道:“我从来不会求人,只有交换。” “你是要找什么人或者东西吗?”姥爹问道。这是泽盛利用捕捉梦境的方式常做的事情。 “嗯。遗失了一千多年……”赫连天说道。 “一千多年?” “对,我要找一个名叫徐阿尼的人。当然,她应该不叫这个名字了。” 姥爹一怔,说道:“徐阿尼?那个养猫鬼的徐阿尼?” “是啊。” “你要找她的转世?找到她了干什么?”姥爹问道。一个答案已经在他的脑海里若隐若现。 “道歉。”赫连天说道。
姥爹还想问,赫连天却打断道:“今晚不要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哥哥吧。”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女子走了进来,凑到赫连天的耳边说了一些悄悄话。 姥爹忍不住担心是不是她们发现了自己的破绽。 赫连天听完黑衣女子的话,站了起来,对姥爹说道:“前面出了点小事儿,我要去前面看看。你如果一个人坐在这里觉得无趣,就跟我一起去看看。” 姥爹便跟他一起回到了馆里。 这时馆里已经只有十多个鬼贩子排队了。另有一个人跪在平台上,吓得哆哆嗦嗦。两个黑衣女子摁着那人的肩膀。 赫连天走到那人面前,厉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那人恐惧道:“我是城南焦家狗肉馆的,你们家的狗肉味道一直比我们家的好,把我们家狗肉馆挤得快活不下去了。我见你们今晚有许多卖狗肉的来交易,就偷偷爬墙进来看看。” “你看到什么了?”赫连天冷笑一声,问道。 那只鼓胀如小猪的白猫见赫连天冷笑,突然精神了不少,扭头去看跪着的人,玛瑙一样的眼睛睁得圆溜溜。正在称魂魄的黑猫也时不时扭头来看那人。 那是一种渴望的眼神,那是一种饥饿的眼神,那是一种冷漠而残忍的眼神。 那人带着哭腔说道:“我不敢说……求求你绕过我吧……” “你倒是说说看。”赫连天的眼神又变得冷峻如鹰。 “我……我看到你们买卖鬼魂……” “你知道就好。”赫连天说道。 那人以为赫连天说这话是要放过他,连忙磕头道:“大爷,我一定不敢说出去,一定不敢!我知道我不该惹到大爷您的,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他的头在地上磕得蹦蹦响,好像敲熟了的瓜一般。 “我不会让你死的不明不白。你既然知道,就可以死了。”说完,赫连天将手一挥。 “啊?大爷饶命啊!大爷饶命啊!我再也不做狗肉生意了!大爷放过我吧!求求您了!” 那人要挣扎着爬起来,那两个黑衣女子看似羸弱,摁着那人的时候似乎没怎么用力,却让那人站不起来。 白猫见赫连天挥手,立即精神大震,朝那人扑过去。黑猫置称重而不顾,紧随其后扑了过去。
姥爹看见那两只猫的身体在空中拉长,再拉长,变瘦,再变瘦,当它们落在那人的身上时,身体又缩成了一个球。白猫黑猫张开嘴,露出嘴中尖牙,朝那人的脖子咬去,其动作跟一般的猫吃老鼠没有两样,只是这只“老鼠”太大了而已。 那人吓得大叫。他身后的两位黑衣女人依旧面不改色地摁住他。 但他只叫了一声便咬住了嘴唇,脸色变紫,眼睛鼓胀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这时,侧门那里蹿出来一大群白的黑的黄的小猫。它们纷纷爬到那人身上,学着那白先生夜先生朝那人身体各处下嘴。 眼前的情景让姥爹一阵晕眩,他仿佛看见一群密集的苍蝇栖息在一具发臭的尸体上。这已经超出了姥爹所认识的猫的范畴。 很快,那人的衣服被猫爪抓烂,皮肤也被猫爪抓烂。他的身体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他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而一只只小猫的身体鼓胀起来。 变得鼓胀的小猫将那人完全覆盖。 在场的所有人都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其他奇怪的气味。仿佛过年前杀猪时散发出来的气味,有血的气味,有肉的气味,有毛的气味,有骚味,有臭味…… 鬼贩子牵着的狗们纷纷狂吠不止,不知道是恐惧这样的场面,还是想上前分一杯羹。 一会儿之后,小猫散开来,纷纷从侧面溜了出去,仿佛一群被驱散的苍蝇。地上只留了一个血淋淋的骷髅。 姥爹大吃一惊,终于明白铁小姐派来的两个人是如何变成两具血骷髅的了。 而那两个黑衣女子依旧摁着跪在地上的血骷髅,表情平静得如死人脸。 赫连天皱了皱眉,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对姥爹说道:“对不起,把这里的气味搞得像牛棚里一样了。走,我们还是去后面聊吧。” 白猫回到黑衣女子的怀抱里,咧开嘴伸出舌头将嘴边剩余的血水舔舐干净。 黑猫则先回到杆秤上,重新称重之后再去嗅那些狗。 鬼贩子们都是从死人堆里乱葬岗中找魂魄的,胆子大得很,但看到这样的场面仍然忍不住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姥爹也受不了这样的场面,急忙跟着赫连天回到后面的大厅。 赫连天若无其事地继续闲聊他跟姥爹的哥哥的往事,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一只蚊子或者踩死一只蚂蚁,不足挂齿。 姥爹特别想知道哥哥在离开画眉村之后到在汉口病故之前经历过什么事情,所以也将刚才的事抛于脑后,时不时地问赫连天一些细节。 赫连天说,马辛元离开京城之前表现有些异常,时常动不动就大笑或者大哭。赫连天询问过他,他却没有说过原因。 姥爹心中一紧,心想莫非哥哥去世之前还遇到过什么事? 赫连天说,马辛元会试之前似乎曾跟一个女人有过一段情缘,同一年参加会试的好几个举人看到过那个女人,包括他。他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很不错,温文尔雅,落落大方。马辛元会试殿试之后以为自己发挥失常,必定无缘金榜,急急忙忙离开了京城,而不知道读卷官已经将十份妙笔生花的文章呈递皇帝,皇帝在保和殿用朱红御笔从这十份中点了名次,恰恰马辛元的文章就在其中。 姥爹忙问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是否还在京城? 赫连天摇头道,你哥哥似乎不大愿意让我们知道那个女人,他从未在我们几个好友面前提起过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你哥哥匆匆离开,恐怕是担心落榜之后无颜见佳人。 姥爹不知道哥哥还有这段往事,在京城备考之前寄回来的信中也从未提及。是女人的身份让哥哥有所顾忌,还是另有隐情?姥爹不得而知。 姥爹又问关于那个女人的其他细节。赫连天却知之甚少。 于是,话题又转到马辛元其他方面的事情。 期间黑衣女人过来说所有的魂魄都买下了。赫连天叫黑衣女人带白先生和夜先生去休息。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时。 那时候保定只有小的发电厂,功率不高,并且过了子时便会停电。 赫连天在停电之后叫黑衣女子点了蜡烛照明,继续跟姥爹聊过往的事。 点上蜡烛不一会儿,赫连天一边跟姥爹聊天一边东瞧瞧西瞅瞅,有点心不在焉。姥爹以为他操心的事情多,想就此告辞。 姥爹正要说告辞的话,赫连天却将食指立在嘴唇上,做出不要发声的示意动作。 姥爹以为他发现窗外有偷听者,便暂且将告辞的话咽回肚子里。可是姥爹精心倾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外面有人的脚步声或者喘息声。他心想赫连天是不是做久了买卖魂魄的事情,有点过于敏感了。 这时,一阵风吹动窗纸。窗纸可能没有粘贴好,风一吹就发出窗纸拍打窗棂的声音。 赫连天突然一震脚,“呵”了一声。 “赫连兄,你这是怎么啦?”姥爹见他喝了一声,便问道。 赫连天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然后俯身朝脚底伸手摸去。 姥爹也俯下身去看他的脚底,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赫连天的手在鞋底下抠,仿佛要从脚底抠掉黏上的一团稀泥。很快,他将手抬了起来,放在烛光下。 一个很大的人影落在烛光对面的墙壁上!
姥爹一看,原来赫连天手里拿着一个纸人!那纸人是黄表纸剪成的,粗劣不堪,但能分清哪里是人头,哪里是躯干,哪里是四肢。姥爹心中一惊,那不是小米剪成的纸人吗? 姥爹用来画符的黄表纸,很多被小米无聊时剪成了各种奇怪的形状。房子,衣服,鸡鸭,人等等。 “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在我面前弄这种小把戏!”赫连天鼻子里哼了一声,将纸人放在蜡烛的火焰之上。 “这是怎么回事?”姥爹假装不明就里。当然,或许剪这种纸人的不只有小米一人,恰巧那人剪得又跟小米差不多。但这种可能性相当小。一般人是不会用黄表纸来做剪纸用的,喜事用红纸,白事用金银箔。 “邪人的小把戏而已,想借纸人来看我们馆内的情况或者偷听我们的对话。”赫连天轻蔑道。手里的纸人被火焰点燃,纸人居然有挣扎扭曲的动作,仿佛要从赫连天的手里逃走,也仿佛火烧的痛感让它无法忍受。 这纸人是有意念的! 只可惜它意念微弱,躯体脆弱,被赫连天轻易踩住捉到。 赫连天见姥爹直愣愣地盯着燃烧成灰烬的纸人,以为他担心害怕,于是宽慰道:“不用担心,想害我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我没见过一个真正的对手。” 他的话刚刚说完,一个黑衣女人走了进来,这次她没有凑到他的耳朵边去说悄悄话,语气有些急地说道:“赫连老爷,外面……外面突然来了好多的猫!”虽然她的语气急,可头依然微垂,表情依然平静。 “猫?”赫连天疑问道。 “是的,赫连老爷。好多好多!那些猫在外面叫唤,怎么驱赶都不离开。我们的小猫听到叫声,都跑过去了。”黑衣女人说道。 “小猫还没有成形,脆弱得很,你怎么能让它们跑出去呢?”赫连天怒道。 黑衣女人道:“我拦不住它们,它们从窗户从门缝里跑出去,好像外面的猫在召唤它们一样。”
“小猫的野性还没有完全消除,人血也没能让它们快速增长自制力。这情有可原。但是外面那些猫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突然都聚集到我们这里来了?”赫连天问道。 黑衣女人摇头道:“照理说,附近的猫都知道白先生和夜先生的厉害,平时不敢靠近来的。这些猫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姥爹从他们的对话从得出一些信息。这白先生和夜先生曾经受赫连天的指使,用吓唬或者其他的方式警告过附近的猫,不让附近的猫到狗肉馆这里来。而白先生和夜先生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还没有修炼成猫鬼的小猫。这些小猫非常脆弱,或许它们从一只普通小猫修炼成为一只恐怖的猫鬼的过程中不能有外界干扰。这跟其他的蛊在制作过程中不能被外界干扰一样。在这个过程中,它们异常脆弱,稍有不慎便功亏一篑。但一旦炼制成功,便如破茧化蝶,便如跃过龙门的鲤鱼。 “快带我去看看!”赫连天说道。 姥爹也觉得奇怪,莫非真的有人要对付赫连天? 姥爹跟着赫连天来到狗肉馆的门口。 刚跨出狗肉馆的大门,姥爹就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大门前是呜呜泱泱的猫。如果说刚才扑在潜入者身上的小猫如苍蝇一般密集一般多,那么此时看到的猫就如春天池塘里成群的蝌蚪一样多!猫基本都是黑色或者灰色,几乎要融化在夜色里,只留下淡淡的影子。清晰的反而是猫的眼睛,有绿色如鬼火的,有黄色如萤火的,非常诡异。 这些猫不断地叫唤,声音此起彼伏。 “喵呜……” “嗷呜……” 猫叫声如腾起的波浪一般朝姥爹和赫连天扑过来,溅在狗肉馆的台阶上,墙上,屋檐上。 刚才吃人的小猫们停在狗肉馆和那些猫之间的空地上,似乎想投入同类的怀抱,又被同类的叫声吓到,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赫连天低声道:“这些猫也不是寻常的猫,它们是各种怨念凝聚而成的。但是我弄不懂,为什么这么多怨念会聚集在这里。这些怨念超过整个保定该有的数量!” 姥爹看着如同漂浮在夜空中的绿如鬼火和黄如萤火的猫眼,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赫连天道:“既然来了,那就看看是你们这些鬼猫厉害,还是我的猫鬼厉害!” 他扭头对那黑衣女人说道:“快去请白先生夜先生来!” 黑衣女人急忙回到馆内,很快带了两个分别抱着白先生和夜先生的黑衣女人出来。 赫连天走到黑衣女人身边,抱歉地说道:“白先生,夜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本来应该让你们休息的。但是眼前的状况非劳驾两位不可了!” 白猫黑猫从黑衣女人的怀里爬起来,看了看对面密密麻麻的猫,然后从黑衣女人身上跳了下来。它们的身体还胖得滚圆,动作依旧迟缓。但不得不说,庞大的身躯确实给它们增加了气势,如老虎进了猫群,如巨人进了小人国。 对面的猫群见白先生夜先生迈着慵懒而缓慢的步子走到了空地上,居然停止了叫声。看来它们意识到这两位身躯异常的猫不是善类。 但沉寂的猫群并没有恐惧,所有的绿的黄的眼睛齐刷刷地对准了空地中央的两只肥猫。 猫与猫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鬼猫与猫鬼看似只有名字顺序不同,但有天壤之别。鬼猫是邪气形成猫的形状,本质还是邪气,如当年谢小米用尸气凝聚成猫形一样。猫鬼是猫经过人的邪术炼制而成,本质还是猫,如其他蛊术中的动物一样。 怨气凝聚而成的猫仗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首先发动了进攻。 对面的四只猫从阵营中跃了出来,呲牙咧嘴,带着猫类独有的嚎叫声直扑白先生和夜先生。 白先生先于夜先生跃了起来,如一员虎将,如一道闪电,迎着那四只猫反扑过去。 四只猫和白先生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仿佛是夜里顽童打架互相投掷东西,四只猫就如四团泥球,白先生就如一团雪球。 相撞之后,白先生和那四只猫都滚落在地上。雪球没有散开,泥球却摔成了一张张的泥饼。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从极高的地方坠落,猫几乎是不会摔伤的。猫的平衡控制能力是很强的,在下落的过程中能用尾巴以旋转的方式保持落地时的平稳,并且猫骨特殊,脚底有肉垫,所以落地是它非常擅长的技能。 白先生安然无恙,是因为它本就是由猫炼制而来,天生懂得如何保护自己。那四只猫徒有猫的形体,却无法继承猫的天性,所以摔坏。 这让姥爹想起谢小米生前以尸气凝聚的猫,那些猫也是徒有猫的外形,却没有猫的轻灵步伐,没有超常的嗅觉和听觉。 姥爹极目四望,没有看到小米的影子,只好静下心来继续看猫的斗争。 摔在地上的猫显然在摔下之前受到了白先生的攻击。它们的猫眼逐渐黯淡下去,如同没了油的灯火,如同死去的萤虫。 但白先生刚落地,又有十多只猫从阵营中扑了出来! 这时候夜先生“喵”地叫唤一声,似乎提醒它的战友注意,然后像刚才白先生保护它一样跃了起来,迎着那十多只猫扑去。 夜先生的皮毛油光滑亮,在空中如同一匹被风拂动的缎子。那匹缎子几乎将来势汹汹的猫全部兜住,密不透风。 那十多只猫恰才还如掷出的石头一般势头正强劲,此时一遇到缎子一般的夜先生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纷纷坠下。 它们也摔成了泥饼,猫眼逐渐黯淡下去。 赫连天嘴角抽搐成一丝笑,低声道:“这些不自量力的东西!鸡蛋碰石头!” 这时,对面无数的猫朝白先生和夜先生扑过来,仿佛大雨将至的天边涌过来的乌云。白先生和夜先生身边的小猫终于意识到危险,急忙往回撤,经过姥爹和赫连天的脚下,逃回到狗肉馆里去了。 白先生和夜先生临危不惧,一个如闪电在乌云乍隐乍现,一个如绸布在狂风中飘荡摇曳。 “鸡蛋是不可能仗着数量多就以为可以砸坏石头的。”赫连天蔑视道。 赫连天说得不错,姥爹只看到一只接一只,一双接一双的猫眼黯淡下去,而白先生夜先生毫发无损。 可是那些猫还是源源不断地朝白先生夜先生扑来。 白先生夜先生扑腾,跳跃,翻滚,对它们来说,这不是一场争斗,而是一场取乐的游戏,而它们乐在其中。偶尔也有猫将爪子挠在了白先生或者夜先生的身上,但是如隔靴搔痒,没有给它们造成任何伤害。 好在对面的猫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也没有让白先生和夜先生有片刻的休息时间。就连旁边观看的赫连天都感叹道:“这没完没了的,何时是个尽头!” 耗了将近一炷香时间,白先生和夜先生的动作渐渐缓慢迟钝下来,而对面的猫还在前仆后继地扑上来。哪怕是一个人仅仅是挥舞双臂,持续这么久也会两臂酸痛,何况白先生和夜先生还要避开它们的攻击! 终于,对方的猫挠到白先生和夜先生的机会越来越多。虽然每一次都没有太大伤害,但如滴水穿石,一次接一次地被挠到,白先生和夜先生也受不了。白先生和夜先生且战且退,几乎退到了赫连天的脚前面。 赫连天终于无法继续保持淡然了,他大喊道:“到底是何方高人要与我作对?你倒是现出身来!” “你要让白先生和夜先生认输,我就现出身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 姥爹一惊,果然是小米的声音! 赫连天将手一挥,白先生和夜先生跳回狗肉馆前的石阶上,气喘吁吁。 那些怨气凝聚而成的猫已经死伤惨重,见白先生夜先生后退,也稍稍往回退了一些,但眼睛仍然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再次如潮水一般扑上来。 姥爹是假装鬼贩子来狗肉馆的,不敢轻易暴露真实身份,只好先忍着没有喊小米的名字,静观其变。他暴露身份倒不是怕赫连天扣下他不放,而是怕顺带暴露了小米,使得赫连天报信给泽盛,让泽盛知道小米来了保定。 赫连天喊道:“你可以现身了吧?”
小米却依然没有现身,她在远处的黑暗中喊道:“我不能现身。如果我现身了,你又反悔了怎么办?我晚上不怕你,但是你势力强大,白天可以找到我!” “小小年纪,居然这么谨慎!”赫连天叹道。他从小米的声音里辨别出了小米的大概年龄。 赫连天喊道:“我似乎跟小孩子从来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些猫围住我的狗肉馆?” 小米的声音喊道:“因为还有一个人没有从你的狗肉馆出来。我想知道他现在的安危。” 赫连天看了姥爹一眼,惊讶道:“是你的朋友?” 姥爹点点头。 赫连天对着远处喊道:“我看你是误会了!我并没有对你的朋友怎样,相反,我跟他聊得很畅快。你不用担心他的安危。” 小米的声音喊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耍诈?你让我朋友走到前面来一些,让我看看他是不是毫发无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你胆敢对他怎样,我誓要让你的狗肉馆就此关张!” 赫连天不服气道:“虽说你是我朋友的朋友,但说话未免太过嚣张!你这些猫不过是有其形而无其实,根本就不是我这两位猫先生的对手!你已经耗费了这么多怨气,却未曾伤到我这两位猫先生一毫一厘!” 小米的声音毫不示弱:“哼!你的猫已经出现疲态了,只要我再拖延下去,它们很快就会被拖垮!要不是我朋友还在你的狗肉馆里,我倒是不会放过你的!废话少说,我要确认我的朋友平安无事!” 赫连天低声对姥爹说道:“你这朋友实力虽然不怎样,但耗的时间确实长。真是令人佩服!要不你说说话,让她放心?” 姥爹便对小米声音的方向大声道:“我没事呢。” 赫连天喊道:“这下可以了吧?你可以将你的猫撤走了吧?” 未料小米的声音回答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威胁他?你们站在屋檐下,我看不清楚。你叫我朋友走到这边来,我们今晚先告辞,有什么聊的下回再来!” 赫连天没有办法,对姥爹说道:“这小孩居然说不通!麻烦你往前面走一段距离,让你朋友看看吧。” 姥爹担心小米被赫连天看到,决定先回去,于是说道:“我今晚就先回去吧,下回再来这里找你聊天。” 赫连天道:“也好,今晚确实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之后跟你朋友好好解释,下回来找我的时候带她一起过来。我想知道这小小年纪就有这份胆量和缜密心思的人到底长什么样。不打不相识,还请你叫她不要将今晚损失这么多怨念的事情放在心上。” 姥爹道:“我还有一个请求。” “有什么请求,请说。” “我进来之前,你认出我牵的狗就是魏伽荃的狗,说明他上次没有将他的狗抛弃,他对他的狗有很深的感情。我想离开之前将那几条狗带回去还给他。” 赫连天笑道:“当然可以,现在重情重义的人太少了。”他扭头对身后的黑衣女人说道:“快去将这位先生带来的狗抬出来。” 很快,几个黑衣女人将魏伽荃的狗抬了出来。赫连天一一检查过,说道:“嗯,就是这几条。” 一个黑衣女人将这几条狗装进麻袋里,束紧袋口,交给姥爹。 姥爹将麻袋扛在肩膀上,朝夜的深处走去…… 姥爹走了半里地,回头一看,狗肉馆已经关上大门,赫连天和白先生夜先生还有黑衣女人都不见了。 小米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落在姥爹面前,欣喜道:“他们果然没有把你怎样!我还以为你走不出来了呢!” 姥爹见小米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箱和一个小瓷瓶,顿时明白了她是用之前收集的怨气凝结成猫形的。 铁小姐也从暗处走了出来,抱歉道:“马秀才,我劝她再等等,可是她太担心你,非得要出手救你。” 姥爹点头道:“是我不对,他说到我哥哥生前的事情,让我听得忘记了时间。小米,你把剩下的怨气收回来,我们回去吧。” 小米嘴里念念有词。那些幸存的猫纷纷撤了回来,走到小米面前后,纷纷化成一道烟雾进入小瓷瓶里。 “竹溜子呢?”姥爹想起跟着一起进去的竹溜子,左看右看。 “吱吱吱……”竹溜子从头顶发出叫声。 姥爹抬头看去,竹溜子正栖息在树枝上,嘴里咬着一片纸人。 姥爹想起赫连天捉住一个纸人的情景,指着竹溜子嘴里的纸人,转头问小米道:“之前那个纸人是你驱使到狗肉馆里去的吗?” 小米抬头看了看那个纸人,疑惑道:“纸人?没有啊,我从来没有驱使过纸人。” “可是那个纸人和这个纸人不都是你剪出来的吗?”姥爹问道。 小米生气道:“我都说了我从来没有驱使过纸人。信不信由你!”说完,小米加快脚步,蹭蹭蹭地走到姥爹前面去了,留下姥爹和铁小姐在后面。 铁小姐宽慰道:“她还是小孩子。” 姥爹看着小米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然后问铁小姐道:“你刚才看到跟赫连天一起出来的黑衣女人没有?” “看到了。” “她们到底是什么?” 铁小姐道:“她们是魄人。” “魄人?” “是啊。人有三魂七魄,魂善而魄恶。这你是知道的。虽然魄有七而魂有三,但仍然有‘人之初,性本善’的说法。为什么?因为在数量相同的情况下,善的力量要大于恶的力量。所谓‘邪不压正’,也是这个道理。因此,即使魄有七而魂有三,还是善良的魂略占上风。” 姥爹打断铁小姐道:“魄人就是身体里只剩魄的人吗?” “不尽然是这样。魄人是两魂七魄或者一魂七魄的人。他们抽去那些女人的一魂或者两魂,让她们没那么善良,又不至于像只有魄的人那样失控。” “抽去一魂或者两魂?”姥爹心想,难怪那些女人面无表情,她们善恶平衡,等于无善无恶。一个既无善心又无恶意的人,就跟死人无异,就是行尸走肉,难怪她们一直是一副死人脸的表情! 铁小姐点头道:“是啊。对别人来说,抽取魂魄或许比较难。但是对于他们这些专门做魂魄买卖的人来说,这并不是难事。” “孤魂游鬼到处都有,为什么他们非得用买卖的方式?” 铁小姐笑道:“孤魂游鬼又不是地里的麦子田里的稻谷说收走就收走的。如果强行带走,那些阴兵未必听他摆布。这买卖就不一样了,你情我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样建立起来的阴兵才有战斗力啊。再说了,用这么多无关的鬼贩子来替他收集魂魄,比他自己出来要好多了。上次他亲自出马被我和我父亲狙击,失去了双腿,这未免不是一个很好的教训。马秀才,泽盛不是当年的泽盛了,他现在狡猾多了!”
姥爹点头认同。 “你知道吗,这魄人还有一个好处。”铁小姐笑得有些怪异。 “什么好处?”姥爹问道。 “你们男人都喜欢的好处。” “别卖关子了。” 铁小姐道:“魂魄不全的人,就如一般的傻子。你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善恶不分,所以也无廉耻。” 姥爹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的狗肉馆比保定城其他狗肉馆的生意好太多,并不是因为他们的狗肉好吃,而是有那些美丽的魄人给顾客其他方面的服务。并且她们不会像其他青楼妓院里的一些女人一样嫌穷爱富。很多鬼贩子拿到钱之后不会很快离开保定城,是因为他们在接下来的日子会常常光顾狗肉馆,把赚来的钱送回去。” 姥爹在心中为那个偷偷潜入狗肉馆想知道自家狗肉和他家狗肉差别的人叹息。 狗肉本没有差别。 “真是生财之道!”姥爹狠狠道。他在杭州的时候见识过竹美人,知道泽盛用一些邪术来赚钱,没想到现在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花钱买卖魂魄了吧?因为他还是会把钱拿回来的。钱从他兜里出来,又回到兜里去。在这个过程中,他获得了他想要的一切,而那些鬼贩子又两手空空地去为他服务了。” 姥爹沉默半天,对铁小姐说道:“他们的内幕你打探得很清楚。” “当然。” “那么我想托你帮我打听一个人,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你要打听的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我既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 铁小姐迟疑道:“哦?这就有点麻烦了。没有任何信息的话,我该怎么找到你说的那个人呢?”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是一个女人,曾经跟我哥哥有过一段情缘。在我哥哥赴京赶考的时间里,她住在京城,并且跟我哥哥的几个举人朋友见过面。我哥哥名字叫马辛元,去世之前金榜题名,并且是二甲进士。或许京城里还有人对我哥哥有点印象。”姥爹说道。 “科举已经废弃多年了,事情有点远。” “我知道要找到她很难,无异于大海捞针。如果可能的话,麻烦你帮我打听一下。” 铁小姐点点头,说道:“我可以试一下,但不敢说一定能打听到。毕竟时隔多年,你又不知道那个女人姓甚名谁。不过,你打听这个女人干什么?” 姥爹沉默片刻,说道:“我想……她或许跟我哥哥的死有关系。” “你怀疑是她害死了你哥哥?”铁小姐问道。她曾在画眉村呆过一段时间,知道姥爹放下四书五经转而研习玄黄之术的原因。“如果你哥哥不是因病而逝的话,那个人就成为改变你命运的人了!如果没有那个人,你就会继续寒窗苦读,考上举人进士,成为父母官,甚至出将入相……”
“不,据说她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我想她不会害死我哥哥的。就算有关系,她也不会是直接害死我哥哥的那个人。”姥爹打断她的话。 “好的。我会派人去寻找这个温文尔雅的人。”铁小姐说道。 “谢谢。”姥爹由衷地说道。 “如果是她害死你哥哥的,你会恨她吗?”铁小姐问道。 “恨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只想弄清楚我哥哥去世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你恨泽盛吗?”铁小姐又问道。 姥爹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在你进入狗肉馆之后,我的人又打听到一个新的消息。他说泽盛已经知道你和小米渡过了黄河,泽盛已经下令,说是要让小米能渡过黄河来,却回不到黄河那边去。” 姥爹收起笑容,冷冷道:“恨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但有的人必须为他做下的事情付出代价。” 姥爹将装着狗的麻袋交给铁小姐,嘱咐她一定要将这些狗送回给魏伽荃。铁小姐劝他去她的公馆休息,姥爹却执意和小米回到旅店。 回到旅店后,小米将小木箱和小瓷瓶往桌子上一搁,坐到床上,对姥爹说道:“我用掉了好多槐牛的怨念,你骂我吧。” 姥爹摸摸小米的头,说道:“我们回去的时候多收集一些其他的怨念补充就好了,如果我们还能一起回到黄河南边去的话。” 小米抬起头来,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们不能一起回去吗?” 姥爹看着小米的眼睛,微笑道:“会的。如果不能,我们就都不回去。” “不。你不回去的话,赵姐怎么办?马岳云怎么办?我们必须回去。我会保护你平安回去的,就像今天晚上一样。” 姥爹本想说“今晚他们没想为难我”,可担心这句话让小米伤心,便咽了回去,笑了笑,说道:“我不能让你保护我,应该让我来保护你。好啦,太晚了,洗漱了睡觉吧。” 姥爹端来打了热水的脸盆,小米已经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 姥爹便将脸盆端到小米的床边,给她擦手洗脸。 当手巾擦拭到小米的手腕时,姥爹碰到了她的玉手镯。姥爹盯着玉手镯看了半天,心想当初叫罗步斋他们不要在小米面前提到谢小米,自己却粗心大意将这谢小米的贴身之物戴在了小米的手上。如果小米记起前世,说不定正是因为这个玉手镯惊醒了她的阿赖耶识。 就如七颗枣核惊醒了他自己的阿赖耶识一样。 虽然他自己的阿赖耶识被惊醒,但仍然像一个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一样不够清醒。前世的记忆虽然在眼前浮现,但仍然如清晨回忆昨夜的梦境一般朦朦胧胧,部分清晰部分模糊部分缺失。
姥爹给小米擦拭完,给她掖好被子,然后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回忆里。他回忆起前世在简陋的寺庙抄写经书的情景,回忆起坐在一棵枣树下面手握七颗枣核的情景,回忆起躺在草丛里看着身边一颗灵芝的情景,回忆起到处收集怨念最后封印在石牛身上的情景,回忆起在峨眉山那个洞里给迷海传授本领的情景,回忆起曾经跟弱郎大王争斗的情景,回忆起站在一棵树旁边看着树上的寄生植物吸收阳光并且模仿的情景。他想起了很多很多。而回忆就像一个无底洞,每次想起来,他便像在无底洞中往下坠落,永远也落不了地。 回忆得太深,他便怀疑现在坐在小米旁边的情景是个梦境。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谢小米,也没有遇见过小米。如果谁把他叫醒,他就会发现自己还在前世里,就会发现身边还有好多经书要抄写,就会发现手里依然握着七颗两头扎人的枣核。 这让他非常恐惧。 姥爹曾经听一个从印度来的僧人说过,这个世界其实是创造神梵天在海洋上做的一个梦,我们都生活在梵天的梦境里,就像我们做梦时其他人也在我们的梦里一样,如果梵天从梦中醒来,我们都会由此消失。 姥爹那时候不相信那个印度僧人的话,但是此时此刻,看着睡熟的小米,看着她手腕上的玉镯子,看着房间里跳跃的烛火和墙上的阴影,姥爹有些理解那个僧人的话了。 真实的生活有时候就是如此的虚幻。 正在想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时,姥爹眼睛的余光忽然感觉脸盆的水里闪过一道白茫茫的光,如同月光从上面掠过一样。 姥爹看了看窗户,为了防止寒露进来,窗户早就关上了,月光不可能漏进来。 莫非水里有异常?姥爹心想。 于是,姥爹从挪动身子去看那脸盆。 这一看不要紧,姥爹吓了一跳。那脸盆的水中居然有一个倒映的世界!那里有山有水有鸟有人。 姥爹仰起头来,屋顶还在,房梁还在,竹溜子还在房梁在打盹。水中的世界不是这个世界的倒影。 忽然,一个脑袋在那边的世界探了出来。那是三恩和尚的脸。 三恩和尚看到姥爹的脸,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感应到你的恐惧了,所以来看看你。以前你从来没有恐惧过。” 姥爹见是三恩和尚,心情平复了许多,回答道:“是啊,我从来没有恐惧过,这次恐惧也不是因为看到了恐怖的场景或者遇到了什么危险。我恐惧的是害怕我现在的生活是一个梦境,醒来就没有了。” 三恩和尚哈哈大笑,笑声震耳。可是这样的笑声没有惊醒床上的小米和房梁上的竹溜子。 “你笑什么?”姥爹问道。 “你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了。” “我记得我前世是一个高僧,那时候我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吗?”姥爹疑问道。 “因为你那时候没有过恐惧。”三恩和尚双手合十。 “没有过恐惧就不能称之为真正的人?” “阿弥陀佛,你知道你为什么几乎记不起前世之事吗?即使有这么多机会唤醒你的阿赖耶识,也没能让你清清楚楚地记起前世?你的修为远在九一道长之上,九一道长能记起百世甚至更多,可你的阿赖耶识怎么呼唤也唤不醒。” “愿闻大师指点迷津。”
“愿闻大师指点迷津。” “因为你的前世没有情。你前世虽然法力高深,修为精湛,神鬼不能侵扰,但就如一棵遮天蔽日的千年大树,如一块经过海浪拍打万亿次的坚硬磐石,如一条流经百川横穿大陆亘古不变的磅礴江河。你前世虽然身为有情众生之一,但心境无限接近无情众生。为什么无情众生不参与到六道中来?因为它们没有情,没有情,便没有记忆或者忘却的需求和渴望,没有记忆或者忘却的需求的渴望,便没有记忆的种子,也就是没有阿赖耶识。因为它们没有想要记起的东西,要阿赖耶识何用?没有记起的渴望,有阿赖耶识又有何用?有情众生和无情众生其因的区别是有情和无情,其果的区别是有阿赖耶识和无阿赖耶识。” 姥爹心中默默道:“情即是阿赖耶识?” 三恩和尚却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说道:“对,阿赖耶识其实就是情,情就是阿赖耶识。你前世没有动情,心境淡泊,无忧无怖,没有记起的渴望,所以你今生的阿赖耶识形同虚设,是只有空白的种子。你前世没有刻意要记起的事情,所以今生难以想起前世之事。君不见,今生记起前世的人,莫不是前世曾有过刻骨铭心的记忆,今生难忘的事情,莫不是从前有过刻骨铭心的经历。这都是融汇相通的道理。” “可是……这情,这阿赖耶识,这前世记忆,跟恐惧有什么关系呢?”姥爹追问道。 “阿赖耶识只缘起于有情之人,而只有有情之人才有恐惧。”三恩和尚开始转动手中的佛珠,一颗一粒,如生世轮回。 “只有有情人才有恐惧?” 三恩和尚再次哈哈大笑,笑完唱出一段偈语:“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唱法古朴而平淡,似念非念,似唱非唱,而有古寺钟声,余音绕梁之势。 偈语的声音还在耳边,但脸盆水中的三恩和尚已经消失,山山水水也随之消失。水面如镜,镜中只有自己模糊的脸。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姥爹沉吟三恩和尚的话,回头看了看沉睡的小米。 睡梦中的小米脸上浮现一丝笑,如同平静的水面突然因风掠过而荡起波纹。 第二天,姥爹让小米留在房间里将昨晚消逝的怨念的名字从记录中划掉,以便后面继续收集怨念的时候可以再用。怨念从小瓷瓶中召唤出来的时候是要呼唤它被赋予的名字的。而且它们扑出去的动作都是小米用法术调遣的,哪些被白先生和夜先生消灭,哪些还存在,小米都记得。 姥爹没有召唤它们,所以不清楚哪些怨念还在,哪些怨念已经不在,想给小米帮忙也帮不上。 于是,姥爹独自出了旅店,又去了刘家狗肉店。 赫连天见姥爹来了,欣喜不已,忙邀他去昨晚的大厅里坐下。 赫连天给姥爹道歉道:“兄弟,昨晚我的白先生夜先生杀死你朋友那么多怨念,实在抱歉!你今天回去之后一定要给我送上歉意。” “不用不用,误会而已。”姥爹说道。 “兄弟这么早就来我这里,莫非是有什么要问的?”赫连天问道。 姥爹确实来得早了,狗肉馆里还没有一个客人,馆里空空荡荡,跟昨晚的热闹景象完全不同。才隔一晚,同样的地方仿佛是两个世界。 吃客没有这么早的,热闹的时候都在晚饭之时。 “我想听听你找徐阿尼的往事。”姥爹说道。 “你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我刚才还以为你又要问你哥哥的事情呢。” 姥爹笑道:“徐阿尼是开皇十八年时候的人,距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你现在还记得她,说明你是有情之人。”姥爹脑海里浮现出昨晚脸盆中三恩和尚的样子。 “有情之人……有情却被无情恼……”赫连天苦笑道。
“我也曾寻找过我的徐阿尼。”姥爹补充道。 “哦?”赫连天惊讶地看着姥爹,见姥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你找到她了吗?” “就是昨晚驱使怨念的那个人。” “原来如此!你真是幸运的人!”赫连天露出羡慕之情。 姥爹无奈一笑,不作辩驳。 “你既然是玄黄之术的高人,又有跟我类似的经历,那我将这件往事说给你听也不算唐突了。”赫连天一口气喝下一整杯茶,又给自己倒满。 润了口舌,赫连天便将他的遭遇说来。 原来他就是一千三百年前将猫蛊之事弄得满城风云的独孤陀,不过他不是从那时候活到现在的千年不死之人,而是通过“灵魂嫁接”的方式活到现在的。 他说,他的家族在隋朝之前就开始养猫鬼了,并且作为家族秘术一直保留至今。隋唐两朝两次大范围捕杀猫,也没能将他们家族的秘术中断失传,只不过更加隐蔽罢了。 在他的家族里,如果有人去世,必定有会养猫鬼的人等在亡者身边。亡者一断气,养猫鬼的族人便驱使猫鬼将亡者最后一口气吸走。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问姥爹道:“你听说过‘殃打’吗?你知道‘殃打’的话才能理解我的族人为什么要用猫鬼吸走亡者最后一口气。” 姥爹点头说道:“听说过。人死之后,有一口殃气会堵在喉咙上,据说是绿色的,乃是人的一生中所积攒的毒气,这口气会在一个特定的时辰飘出来,落在一个方位上,粘到花草,花草就会枯萎,粘到人,人就会大病一场,还有死亡的危险。这就叫殃打。俗语里有‘遭殃’一说,便是借用了这个意思。” 姥爹在画眉村的时候就有人因此找过他求助。找姥爹求助的人是马金刚。马金刚后来生了个七个孩子,其中有一个是哑巴,哑巴后来成为我妈妈的干爹,也就是我的“哑巴外公”。马金刚本名不叫这个,由于时代久远,外公和妈妈都不记得他的真名叫什么了。 他被叫做马金刚,是因为他总给人抬棺材。在我们那个地方的风俗习惯里,抬棺材的八个人被称为八大金刚。别人是因为跟亡者有点亲戚关系或者偶尔帮忙才去抬棺材,他则是以此为业。丧户是要给抬棺材的人一定报酬的,另外还要送一些东西,以示感谢和重视。姥爹那时候丧户送什么无从得知,但八九十年代的时候,丧户送给八大金刚的除了钱之外,还得另送一条好烟,一块肥皂,一条毛巾,一双黄胶鞋。就那时候的消费水平来说,这些东西可不容小觑。
马金刚给丧户抬棺材就是冲着这些东西去的。 他抬了无数次棺材没有出过事,但是有一回就出问题了。有一次,他在别的村给丧户抬了棺材,回来就开始浑身酸痛,软绵无力,吃什么都觉得像吃泥土一样。 住在马金刚家隔壁的一位老太太见他天天躺在床上,像死蛇一样,便对马金刚的妻子说,你丈夫可能是殃打了,找个厉害的人挑殃吧。 马金刚的妻子不知道该找谁,便将老太太的话说给马金刚听,让他自己拿主意。 马金刚叫他妻子找姥爹求助。 姥爹来到马金刚家里,见他两眉之间发青,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姥爹问他是不是在亡者还没有断气的时候就去了亡者家里,并且到了亡者的床边。 马金刚说是。他怕丧户提前找好八大金刚,没了他的份儿,便在亡者将死未死的时候就去了亡者家里。亡者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在旁边。 姥爹一听是这样,便确认他遭遇殃打了。 马金刚和他的妻子忙求姥爹给他挑殃。 姥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我可以帮你挑,但是今天是阴天,阴天不能挑,等天晴了我再来。阴天挑的话,容易把殃挑散了,这样的话会更严重。 待到天晴之后,姥爹又去马金刚家,拿一根女人用的绣花针念念有词地在马金刚眉间发青的地方挑,挑完之后就挤血。挤出来的血是黑色的,有一股臭味。挑完眉间,又在他前胸和后背挑。 挑完之后,姥爹嘱咐他十天之内不要出门,不要洗澡。洗脸洗脚也只能用拧干的手巾擦拭,不能直接沾水。 过了十天,马金刚精神抖擞地来姥爹家里拜谢。
马金刚算是幸运的人,知道自己是遭遇了殃打,并且找到了会挑殃的人。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的。 马金刚遭遇殃打的往事是外公后来转述给我听的。 我后来又在一个朋友面前提起过这段往事。那位朋友叹息说,她的二外公就是被这种叫殃气的东西给毒死的。她说,她的二外公在老家那一带出了名的胆大,所以谁家死了人都会叫他去给亡者穿寿衣。有一天,隔壁村有个男人喝农药自杀了,死得相当恐怖,以致于他的家里人都不敢接近。那家的人便叫二外公去帮忙穿寿衣。二外公答应了。二外公见那亡者身上到处都是吐出来的白沫之类的脏污,就好心地要给那人洗身子。没想到二外公洗到亡者的胸口时手擦得重了一些,那亡者居然从嘴巴里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估计是亡者临死时被白沫或者浓痰堵在喉咙里没有吐出来的最后一口气。当时二外公没有注意,亡者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刚好吸气,一下子就将亡者的最后一口气吸进了肚子里。二外公被这股非常恶心的味道熏到,当下就干呕不止。他回到家里就开始生病,没几天就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了。他知道吸了死人最后一口气会重病甚至死亡,但是他家里很穷,请不起医生看不起病。那时他或许不知道遭遇了殃打可以请人挑殃,也或许知道有挑殃一说但找不到会挑殃的人,于是没有多长时间就去世了。 听了朋友的往事,我就想,如果姥爹在她二外公的村子里,他或许能幸免于难。 但是有的人即使被人救过一命,也不会一直感恩于怀。后来姥爹被迫搬出马家老宅,寻找新的地基做泥土房的时候,因为地基要用到村里的公共地基,而马金刚认为里面有他一份,因此跟外公吵了一架,几乎动手打起来。 外公很生气,在姥爹面前说了几句气话,说姥爹当初不该给马金刚挑殃。 姥爹苦笑道,做父母的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供他吃供他穿,费了多少心血?可是有很多孩子因为一次或者几次跟父母的争吵而记恨父母。亲如子女尚且如此,又何必期待别人一直记得你的某一次恩情呢? 不过这没有影响外公跟他的哑巴儿子的友谊。 姥爹继续说道:“人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也是魂魄离开身体的时候。猫鬼看似吸的是亡者的最后一口气,恐怕真正要吸的是人的魂魄吧。” 赫连天赞赏地笑了,说道:“对。人死的时候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叫做殃或者殃气。这口气漂浮在空中,然后落在一个位置,三天内不和其他空气混合。因为这是人体内的元气所化,与平时呼出的气体是不一样的。殃也可以说是一种煞气。有的地方把殃叫做白煞。在人吐出最后一口气的同时,人的身体对魂魄没了牵引力,魂魄随之离开已经死亡的躯壳。猫鬼将亡者的最后一口气吸走,等于同时吸走了亡者的魂魄。猫鬼本是魂器,亡者的魂魄在猫鬼的身体里就得以保存,不会消散,就像鬼贩子用狗的身体装鬼一样。狗这种魂器远远不如猫,所以鬼贩子弄来的魂魄我们要称一下重量,大部分魂魄会在运来的过程中消散一些。消散的重量多,拿到的钱就少。当然,不同的人魂魄重量本身就不同,但是我们只有用这种方式来迫使鬼贩子们尽量卖给我们相对较好的魂魄。” 姥爹点点头,表示理解。
“而猫就不一样了,特别是经过我们族人培养过的猫鬼,装在猫鬼体内的魂魄几乎不会有任何损伤。由于猫鬼是在人即将断气的时候吸走了最后一口气,所以保存的魂魄是最完整的,几乎完美无瑕。当然了,猫鬼本就是半灵体的魂器,自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被殃所伤。” 赫连天说,这些保存的魂魄便是用来做“灵魂嫁接”的。 别人的族人只是将族中亡者的名字记在族谱上,他们的族人则将族中亡者的魂魄寄存在魂器中。当族中女人发现怀孕的时候,族人便会将魂器中的魂魄提取出来,转嫁到怀孕妇女的肚子里去。其方式就如苹果接于沙果、梨接于杜梨、柿接于黑枣、核桃接于核桃楸,在别的树根上嫁接树枝,使得被嫁接的树枝替代原来应该有的枝芽。他们的族人认为苹果树、梨树、柿子树、核桃树以种子繁殖的方式生长品质会越来越差,因此认为传统繁衍方式也会让他们的优良品种渐渐变得平庸,所以学习植物的嫁接方式发明了这种“灵魂嫁接”——世世代代人变换,但魂魄不会变,借此来保证他们族人的优越性。 他就是通过这种方式生活到现在的。当然,即使这样,他也无法避免胎中之迷,依旧会像常人一样忘记上辈子的事情。 他经历了许多世的“灵魂嫁接”,活到了这一世。 由于前世和家族的原因,他小时候学养猫鬼学得很快。他的智力超常,读四书五经也读得很好。他本想通过科举走上仕途,可惜考上举人之后再无进展,接连三次会试名落孙山。于是,他另辟蹊径,去日本留洋学习,在日本陆军军官学院读了几年,希望回来后可以从军,借此踏入政界。 可是在即将回国的时候,他性情大改,目标也变了。 他在东京都一个著名画家举办的画展上看到了一个女人画像。他看到那个女人画像的第一眼就心中苦楚,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突如其来的悲伤让他自己也非常惊讶。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回到了一千三百多年前,梦到了愤怒的隋炀帝,梦到了独孤皇后为他求情,梦到了被杀的徐阿尼,也梦到了徐阿尼的猫。 梦中的徐阿尼就如从那个画像中走出来的一般。唯一的差别是画像上的女人眼睛下方多了一颗泪痣。 他记起了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前世,他记起了自己是独孤陀的转世,画像中的女人必定是徐阿尼的转世。当初御林军携带明晃晃的刀枪冲入他的家里,将徐阿尼带走的时候,他没来得及跟徐阿尼道别。 第二天,他去找那个著名的画家,询问他是在哪里看到那个女人并且为她画下这幅画的。 画家说他是在上海看到这个女人的,他只是匆匆一瞥便记下了这个女人的容貌,这容貌让他一直难以忘怀,所以回到日本后画下了这幅画。 于是,他从日本回来之后没有去拜见袁项城,也没有拜见占据各个地盘的军阀头头,而是疯了一般地在上海寻找眼睛下方有一颗泪痣的姑娘。 他用尽了所有办法,可是没能在上海找到那位姑娘。他猜想那位姑娘或许已经离开上海了,于是扩大寻找范围。 可是天下如此之大,而世道正乱,要找这么一个姑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找了很多年,都是白白浪费时光。 在他茫然无助的时候,有人给他说起了一个人。一个可以捕捉梦境的人。 他欣喜不已。他想,如果将从日本买来的那副画像给那个人看,再让他去别人的梦境里搜索这个姑娘的影子,那么找到她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有的梦是前世回忆,有的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管梦的是前世还是今生的情景,只要梦里出现了这个姑娘的影子,便是寻找她的重要线索。
他的想法跟姥爹当初让泽盛去捕捉梦境寻找小米的转世如出一辙。 经人介绍,他见到了瓜尔佳氏的捕梦者。 瓜尔佳氏的捕梦者提出了他的条件。瓜尔佳氏会用捕捉梦境的方式帮他寻找画像上的姑娘,而他必须帮瓜尔佳氏接手买卖魂魄的事情。 他想都没想就接受了。 于是,他来到了保定,开始跟这些鬼贩子打交道。由于他擅长养猫鬼,而猫鬼是比能装九个魂魄的猫还要好的魂器,他将魂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深得捕梦者的信任。 “我欠她一个拖了一千多年的致歉。”赫连天说道。 “仅仅是为了道歉?”姥爹问道。 赫连天没有回答。 “徐阿尼既然会猫鬼之术,为什么她没有转世在你的家族里呢?” “虽然我们家族历来主人仆人都会养猫鬼,但是只有家族内部的人才有资格通过灵魂嫁接的方式转世。徐阿尼不是我们家族的人,所以去世前没有猫鬼吸走她的最后一口气。”赫连天解释道。 “可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那个人姓独孤,而你姓赫连。你到底算是独孤家族还是赫连家族的人呢?既然是家族内部转世,为什么你的姓氏变了?” 赫连天道:“独孤和赫连都出自匈奴铁弗部,本是同源,被公认为是隋唐皇室鲜卑血统的源泉。这在史书上都有记载。有的贵族或者望族为了保持高贵血统的纯粹,拒绝跟平民百姓通婚,我留学的时候发现国外尤甚。而我们家族觉得血液也是形外之物,姓氏自然也不是那么重要,只有灵魂才能保持我们家族的纯粹,才值得继承下去。”说到此时,他不由自主地露出高傲的表情。 姥爹虽然博览群书,但是赫连和独孤的姓氏非常生僻,姥爹以前没有留心过它们之间的关系。 后来姥爹特意去查阅古书,发现赫连和独孤这两个姓氏有很深的渊源。姥爹在《通志·氏族略·伐北复姓》中看到一段话:“赫连氏,刘去卑之后也。去卑,独孤氏之祖也。勃勃僭帝号称夏,都朔方,自去赫赫连天,因以为氏。”又有一书中记载:“西汉时期,因南匈奴单于曾娶汉室宗女,其子孙遂从母姓刘。至西晋时,刘虎改为铁佛氏。东晋时,其曾孙勃勃建国,姓大夏天王,改铁佛氏为赫连氏。” 既然赫连氏是匈奴右贤王刘去卑的后人,而刘去卑又是孤独氏的祖先,足见这两个家族曾经的亲近关系。而刘家的子孙中赫赫有名的赫连勃勃便是十六国时期胡夏国的皇帝。 “原来如此。可是你怎么知道泽盛有没有帮你去找徐阿尼的转世呢?”姥爹问道。 “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姥爹本想说出泽盛当初寻找小米的事情,但是一则担心赫连天仍然相信泽盛,二则不愿让赫连天希望落空,便说道:“那他给你说起过寻找徐阿尼的进展没有?” “没有。我想他找到徐阿尼了自然会告诉我的。”赫连天说道。这句话说明他还是非常相信泽盛的承诺。 “可我听说他双腿残废了,晚上出去应该不怎么方便吧?” “确实不怎么方便,所以难为他还要帮我寻找她。”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怀疑,却充满了感激。 姥爹心想瓦解他们之间的信任还不是时候,便先放弃了这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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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只小黑猫从一个角落里爬了出来,喵喵地叫唤。 赫连天问姥爹道:“你既然会玄黄之术,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做这买卖魂魄的生意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向泽盛推荐你,你也可以得到重用的。” “千万不要。”姥爹忙摆手道。 “为什么?你可以帮魏伽荃来交易,为什么不能跟我做这个呢?” 姥爹道:“实话告诉你,泽盛曾经找过我,希望我加入他的复辟大业。我拒绝了。” “为什么要拒绝?” “我自从丢下四书五经那一天开始,就断绝了走官路的想法。我不奴役别人,也不给别人为奴。那种生活不适合我。” “兄弟是闲云野鹤啊。”赫连天赞赏道。 姥爹拱手道:“什么闲云野鹤,懒惰之人而已。所以还请赫连兄不要在泽盛面前提起我,免得他又来烦扰我。” “既然你志不在此,我自然不会勉强,也不会在泽盛面前说起你。” 姥爹要的就是这句话,连忙告谢道:“那就多谢赫连兄体谅了!我们见面之事也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免得徒生麻烦。” “放心,你我之事我绝不提半个字。来来来,喝茶喝茶。”赫连天说道。 姥爹喝了一口茶,想起了一件事,便问赫连天道:“赫连兄,不知道你以前听说过弱郎这种僵尸没有?” 赫连天点头道:“听说过,是西藏的一种僵尸,摸人顶会使人也变成它的同类。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姥爹说道:“我之前听魏伽荃说弱郎摸顶会使人变成弱郎,但是对魂器没有效果。比如说动物中的猫狗,人中的孕妇。你是个中行家,不知道这种说法是真还是假?” 赫连天点头道:“你算是问对人了,是有这种说法。僵尸都是魂魄残缺的行尸走肉,僵尸跟弱郎的区别在于僵尸不能将别人变成僵尸,弱郎则可以。而弱郎通过摸顶的方式将人变成弱郎,是将魂魄健全的人的魂魄损坏,使得他魂魄残缺,这样的话,他就跟弱郎僵尸一样了。魂器具有吸纳魂魄的作用,就可抵御摸顶。其浅显的说法就如一个力气稍小的人想从你这里偷走东西,而被一个力气很大的人摁住了一样。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弱郎将魂器认为是它们的同类,并且是比它们‘力气更大’的同类。” “如此说来,你的猫鬼是不是可以对付弱郎?就如一个力气大的人对付一个力气小的人那样?”姥爹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如果猫鬼可以对付弱郎的话,家里的门槛就可以不做得那么高了。 赫连天将茶杯放下,想了想,说道:“我虽然养猫鬼这么多年,但是从来没有用猫鬼对付过弱郎。你可把我问住了。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呢?你要对付弱郎吗?” 姥爹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在西藏遇到弱郎大王,并且现在还被弱郎大王纠缠不放的经历说了出来。 赫连天听完,慷慨大方道:“只要你有需要,我的猫鬼随时给你差遣。” 很快,他又补充道:“不过猫鬼不会听你的话,须得我在场才行。” 姥爹道:“可是我不知道它何时何地出现,恐怕到时候想叫你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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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爹道:“可是我不知道它何时何地出现,恐怕到时候想叫你也来不及了。” 赫连天沉吟片刻,突发奇想道:“要不这样吧,只是要委屈你了。你拜到我的门下,这样算是自己人了,我就可以教你养猫鬼的方法。”他指着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的小猫,说道:“我可以从小猫鬼中选出一只上好的送给你,让你培养它。那样的话,你就有了自己的猫鬼,就可以用它来对付弱郎大王试试。” 姥爹说道:“我倒不是在乎身份地位的人。但是我父亲在世时常说‘男不养猫,女不养狗’,所以我家的人从来不养猫。我即使有所需求,也不能忘记父训,因此不能跟你学养猫鬼。” 姥爹所言不假。外公也从来没有养过猫。 我小时候曾问外公,为什么会有“男不养猫,女不养狗”的说法。外公不肯告诉我。 我大学毕业之后偶然一次又问起,外公这才将原因说出来。 外公说,汉末时期四川那边有裸睡的风俗,有一个姓李的男人特别喜欢猫,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伴着猫才能入睡。一天晚上,这个姓李的男人做了一场春梦。由于春梦的影响,他的尘根一起一伏又一起一伏,如此不止。睡在他旁边的猫见了,以为那是老鼠,于是猛地扑了上去,像捕捉老鼠一样抓挠撕咬,居然将其咬断吞食。这男人从剧痛中醒来,可为时已晚。 此事发生后,老者便常常嘱咐子孙:“猫为男患,不可养之。”史书上记载,那段时期四川向皇宫进贡的太监尤其多,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猫。 这便是“男不养猫”的由来。而“女不养狗”的说法源自同时期的另外一件事情。 同样是汉末时期,泰山那个地方有一对新婚夫妇,他们结婚一个多月后,男人因为差事要去外地。这男人怕自己走后娇妻寂寞无聊,于是买了一条雄狗回来,一来可以给娇妻解闷作伴,二来可以防贼看家。 这男人一去便是三年。 三年之后,他从外地回来了。他一进门,那条狗便朝他狂吠不止,好像很不欢迎他回来。娇妻见了他也是冷言冷语,没有好脸色。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但想一想自己三年没有回来,狗必定不认得他,把他当陌生人了,而娇妻太久未见,也难免稍稍显得生疏。这么一想,他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 到了晚上,他急不可耐地压到娇妻身上,要做那三年来日日夜夜渴望的恩爱之事。他将娇妻的衣服扒开,却看见娇妻的皮肤上伤痕累累。他既惊讶又迷惑,询问缘由。娇妻开始不肯说,在他的再三追问下,不得已说出真相来。她说:“狗解人意,夜夜同眠……” 原来那些伤痕是狗在她身上留下的。 男人一听,差点气死过去。 第二天,男人提刀杀狗,狗血在院子里撒得到处都是。 他的娇妻见狗被杀死,抱着血淋淋的狗嚎啕大哭。男人见她这样,不禁傻了眼。他自己劝她没有用,叫邻居来劝也没有用。 几天之后,他的娇妻还念着狗的旧情,居然爬上泰山跳崖殉情了。 “如此说来,那我爱莫能助了。”赫连天不无遗憾地说道。 “能有这份心我就很感谢了。”姥爹说道。 姥爹说话的时候,赫连天眼睛往别的地方瞟。 姥爹说完,赫连天没有表示客气,他又朝窗户那边瞟了一眼,然后发出了“咦”的一声。 姥爹问道:“怎么啦?” 赫连天抬手做了一个压制的手势,示意姥爹不要说话,他悄声道:“你看窗户那边。” 姥爹朝窗户那边看去,温和的阳光打在窗户的窗纸上,像水一样渗透进来,流在了地上。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 姥爹正要回头,却看到一张黄色的纸从窗户与窗台的间隙里伸了出来,像是外面有个人故意塞进来的。可是窗户外并没有任何遮挡阳光的影子,那里不可能有人。 那是一张粗劣人形的黄表纸。 那张纸从缝隙里出来之后,飘落在紧挨窗户的地面上。它似乎害怕人发现,落地之后急忙爬到了墙角下,顺着墙角往姥爹这边爬来。 这个纸人立即引起了正在大厅里散步的小猫的注意。小猫警觉起来,盯着那个移动的纸人看了许久,如临大敌。 纸人继续往姥爹这边爬。
小猫扭头看了看赫连天,赫连天给了它一个眼色。 小猫轻轻悄悄地朝纸人靠了过去,就如发现了一只老鼠那样小心谨慎,仿佛生怕吓到它,让它跑了。而那只“老鼠”显然大大咧咧,似乎从来没有过偷窃的经验,不知道猫是它的生死敌人。 小猫终于移到了它认为合适的距离,然后一个跃身,朝那纸人扑去。 或许是纸人太薄了,不像一般的老鼠那样好逮,也或许是小猫本身的本领还没有学到家,那纸人居然从小猫的双爪中溜走,如夹缝里灵活自如的泥鳅一般,原路返回迅速朝窗户那边逃去。 小猫穷追不舍,连跃几次之后终于扑在了纸人上,用猫爪子将纸人死死摁住。 那纸人在猫爪下面拼命挣扎,意图再次逃脱。 小猫又回头看了看它的主人赫连天。 赫连天打了一个响指。 小猫低下头去,用嘴将纸人叼起,依然像叼着一只老鼠一样。 小猫走到赫连天的面前。 赫连天从它嘴里将纸人拿出来,在姥爹眼前晃了晃,说道:“昨晚我烧掉了一个,今天又来了一个!” 姥爹能看出那还是小米剪出来的纸人,但是昨晚小米拒绝承认是她驱使的,因此姥爹不好下判断。姥爹能看出来,小米昨晚的否认并不是假装的。 赫连天将那纸人揉成一团,扔向那只小猫。 小猫跳了起来,在半空中接住那个纸团,然后浑沦吞枣般将它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昨晚还以为是我那个朋友驱使纸人来这里的。这是她剪出来的纸人。”姥爹说道。 “哦?昨晚那位从我这里将你‘抢走’的朋友?” 姥爹点点头。 “你昨晚没有问她吗?” “问了。她说她没有驱使纸人。”说完,姥爹又补充道,“我相信她说的话。” “真是让人惊讶!”赫连天撇嘴道。 “惊讶?为什么?” 赫连天说道:“我低估了她的实力。能将纸人驱使到这个程度的人,并且是无心之间就能驱使到这个程度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我都说了不是她驱使的。”姥爹以为赫连天没有听清楚。 赫连天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说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惊讶。她说她没有驱使纸人。这是一句谎言,但是她没有骗你。” 姥爹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说她跟我说的是谎言,但她又没有骗我?” “是啊。” “别卖关子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赫连天道:“我没有卖关子。她跟你说的是谎言,因为那个纸人就是她驱使的。她没有骗你,是因为她自以为她没有驱使纸人。” “你的意思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驱使了纸人?” 赫连天点点头,说道:“是啊。这都是她无心之中做到的。她关心你,从昨晚她的举动中就可以看出来。她担心你在我这里不安全,担心我谋害你,她想看到你在这里到底是否安然无恙,可是她进不来。所以呢,这些从她手底下剪出来的纸人被她的想法驱动,在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潜入了我的狗肉馆。” 姥爹拧起眉头,体会赫连天说的意思。 “就像想念一个人一样,你恨不能时时刻刻看到她,想知道她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或许你跟她之间有很遥远的距离,但是你的心思在她那里,就像丢了魂儿一样。为什么说丢了魂儿一样呢?因为这种感觉就像你的身体无法立即跟她在一起,但是魂儿像束缚不住的野马一样狂奔千里,到了她的身边。” 姥爹似有所悟,说道:“你的意思是,我那位朋友太关心我的安全,无意之间驱使这些纸人来到了这个房间?她的想法到了这里,她的心思到了这里,所以纸人无形之间被她的想法心思驱动到了这里?” “是啊。她的想法和心思给纸人赋予了灵魂。就像想一个人的时候丢了魂儿一样。” “还有这种事?”姥爹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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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这种事要是遇见了别人,还真不一定知道其中奥妙。我养猫鬼这么多年,已经熟知魂魄,所以能洞察其中道理。其实啊,所谓人心叵测,未必是那个人有多好或者有多坏,往往是无心之间做出了善事或者恶事。一时善良如菩萨,一时奸诈如狐狸,一时情深似海,一时冷漠如冰,都是偶然。魂善魄恶,人的魂魄本就是善恶两者并存,一时善一时恶。你那朋友就是这样,无心之间无比关心你,可是问起的时候她又否认。人心叵测,自己的心也无法揣测。只是她无心之间散发出来的意念就有这么强大,这让我非常惊讶。昨晚白先生和夜先生跟她交手,我估摸她的实力是在姥姥级别。可是自己没有用心却能驱使纸人跑到这里来,这种实力已经超过姥姥级别所能发挥的最大极限了。” “你也将实力级别分为姥姥之类?”姥爹惊讶道。 “是啊。我们家族的人对不同等级的猫鬼有不同的待遇。实力很差的,就叫做外甥。实力较好的,就叫做舅舅。实力超强的,叫做姥姥。实力无可匹敌的,叫做祖宗。你看到我对白先生和夜先生的态度了吧,那便是对姥姥该有的态度。如果猫鬼达到了祖宗级别,我请它之前必须下跪迎接。像刚才那只小猫,它是入门级的猫鬼,我就把它当外甥,没有那么恭敬。我知道江湖上有些术士将鬼魅精怪也以外甥舅舅姥姥祖宗来称呼,跟我们对猫鬼的区分有异曲同工之妙,相同称呼的实力相当。” “你说我朋友的实力超过了姥姥级别?” 赫连天抿嘴严肃地点头,说道:“说超过吧,又没超过。说没超过吧,也不准确。” 姥爹道:“赫连兄,你今天是怎么了?刚才说我朋友说了谎话却没有骗我,现在又说既超过又没超过。你能不能把话一次说清楚?” “这么说吧,她的实力在姥姥级别,但是你也知道,初生牛犊不如成年的牛吧?但初生牛犊不怕虎。狗急了还能跳墙。她爆发出来的能力超过姥姥级别,已经达到祖宗级别!” “何以见得?”姥爹问道。 赫连天指着那只小猫说道:“别看刚才只是一张小小的纸,要在没有实物连接的情况下驱动它可不容易。” 姥爹打断道:“可是我看到过拜月猫妖驱动许许多多的稻草人。稻草人比一张纸重多了吧,可见驱动一张纸人没有你说的那么难。还有赶尸人驱赶尸体,也没见难到你说的这个程度。只是术业有专攻,善于驱物的能驱动,不善于驱物的看起来太难罢了。” 赫连天摆手道:“你说猫妖驱物,赶尸人赶尸,那都是用了魂魄的力量。猫号称九条命,并且可以作为魂器,就是因为它魂魄可以很多,驱使其他物体的时候,它要将魂魄分散附到那些物体上。赶尸人赶尸,也是要先将尸体的残余魂魄收回来,依附到尸体上,才能协助他赶尸。”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而今天和昨晚来到这里的纸人,它本身没有尸体的残余魂魄,这是其一;驱使它的人没有猫或者其他灵体那样多或者可以分散的魂魄,这是其二。第三,即使如你所说猫妖控制稻草人,赶尸人驱赶死尸,都有距离限制,超过一定距离,稻草人和死尸的操控术便不行了。” “这倒也是。” “我还没有说完呢。第四,猫妖控制稻草人和赶尸人赶尸都要付出非常大的精力,而你这位朋友居然是在无心之下完成的。你说说看,我怎么能不惊讶?你想想看,她的实力是不是既在姥姥级别又能突破到祖宗级别?”赫连天拍了拍桌子,像在开严肃的军事会议一般。这或许是他在日本读了几年陆军军官学院留下的习惯。这也是他无心之中表现出来的,虽然之前一直隐藏得非常好。 姥爹听到他说“要付出非常大的精力”的时候,想起了赶尸人沈玉林在洪家段驱赶鬼戏子的尸体后倒地口鼻流血的情景。 “虽然说起来是无心的,但要做到这个程度,这无心的意念也必须是特别强大特别强烈的。”赫连天补充道。 经过赫连天的提点,姥爹这才醒悟,原来小米的实力已经如此可怖,原来小米对他的关心如此深切! “赫连兄,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姥爹说道。 赫连天伸出手做出一个“请说”的姿势。 “我想让我这个朋友代替我拜入你的门下,让你教她养猫鬼。” 姥爹这么想是有考虑的。小米习惯将怨念凝聚成猫形,可是徒有猫形没有猫性。如果她能跟着赫连天熟悉猫性,那么以后凝聚成形的猫会更加强大。另外,猫鬼是比普通猫还要好的魂器,如果小米炼成了猫鬼,便无须用小瓷瓶来装怨念或者游魂了。再者,姥爹打算去找泽盛,但不能带着小米去,他想让小米暂且在赫连天的保护下留在保定。 “这个……”赫连天有点为难。 “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查明泽盛是不是真的在给你寻找徐阿尼的转世。” “他会给我找的。他承诺过。” 姥爹道:“他曾经也给我承诺过。但后来他杀死了我要找的那个人。我的徐阿尼。” 赫连天惊呆了。 姥爹勉强扯出一丝笑,说道:“赫连兄,你是读过军事学校的人,应该知道‘兵不厌诈’和‘知己知彼’这两条最基本的道理。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去帮你查查,看看他有没有真的给你寻找徐阿尼的转世。如果他没有寻找,我想或许我可以跟你一起寻找她。” 赫连天转动手里的茶杯,眼睛凝神盯着杯中的水,仿佛看着一片大海一般深邃。 姥爹又道:“泽盛骗你,是为了让你给他效力。我骗你能得到什么?你想想。” 赫连天点点头,将茶杯放在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得对。我见过你哥哥,知道你哥哥是个好人。我相信你也是。你因为你父亲的一句话就放弃了科举,你的朋友为了保护你而爆发惊人的实力,这些都很打动我。我可以答应你,让你的朋友到我的门下来学猫鬼之术。我不会把你的朋友当做下人,而是当做我的朋友。而你,代替我去抚顺偷偷查看泽盛有没有按照他的承诺去做。” “他现在在抚顺?”姥爹问道。
“是的。魂魄交易完成后,我们要派人将魂魄送到抚顺去充当阴兵。所以最近他会在抚顺等着。” “他为什么会在抚顺?他应该去更加偏远的地方,避人耳目,或者躲在更加繁华的都市,大隐隐于市,怎么选择这个不算偏远,又不算繁华的地方?” “因为瓜尔佳氏人认为抚顺是他们的福地。瓜尔佳氏部落祖居东北牙尔虎地区,也就是现在奉天省的抚顺。后来这里发生了一起名叫‘萨尔浒之战’的经典战役。此战役是明清战争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是明清兴亡史上一次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战争。后金军在被明军围攻的情况下扭转乾坤,五天之内连破三路明军,歼灭明军约五万人,缴获大量军用物资,此战役以明军大败而告终。从此明军不再是后金军的对手。后金顺利成立清朝。所以,身为瓜尔佳氏族人的泽盛选择这里作为他的基地就不奇怪了。他想在这里让前清的奇迹再次发生。”赫连天说道。 那时候还没有辽宁省这个名字,辽宁所在的地方那时候叫奉天省。因此张作霖的军队叫做奉系。不过很快张作霖的儿子将奉天省改称为“辽宁省”,意为“辽河两岸永远安宁”,但其后很长一段时间民间仍然习惯称之为“奉天省”。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姥爹问道。 赫连天洋洋得意道:“别忘记了,我是军事学校毕业的。历史上的经典战争,我都可以如数家珍。” 姥爹打趣道:“看来你在日本几年还学了点东西。” 赫连天哈哈大笑。 姥爹从狗肉馆回到旅店的时候,小米已经将怨气的名字整理好了。 她见姥爹回来,假装很累地躺在床上,揉着手腕说道:“我们没了五分之一的怨念,看来我的实力还是太弱了,消耗了这么多怨念也没能打败黑猫白猫中的一只。真是令人泄气!” 姥爹这回非常清楚小米的实力了,现在几乎不弱于谢小米那时候的程度。但他见小米这么说,便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啊。你还要加强练习。所以我给你想了一个好办法。稍待时日,你的实力就可以翻上一番。” 小米惊喜地从床上跳了下来,问道:“真的吗?什么办法这么厉害?” 竹溜子正百无聊赖地在桌子上打瞌睡,听到小米跳下床的声音,吓得急忙爬了起来,左顾右盼地看发生了什么。见是小米制造出的声音,它不满地转了个身子,头朝里面,将屁股对着小米和姥爹,然后继续打瞌睡。 “对啊。不过办法不在我这里。”姥爹说道。 小米歪着头问道:“不在你这里?在谁那里?” “刚刚我见过的人。” “你去铁小姐那里了?她能教我什么?” 姥爹摇头道:“不是她,是另外一个人。” “你在保定除了认识她,还能认识谁?” 姥爹道:“昨晚你以为要扣住我的那个人。” “狗肉馆的那个?” “是的。你应该也发现了你自己的弱点,你的猫只有外形,却没有猫应该有的敏捷动作。那个狗肉馆的人是养猫鬼多年的高手,你跟他学学,应该会受益匪浅。另外,你如果学会了养猫鬼,我们就不用带这么多收集怨念的东西了,猫鬼可以当做存储魂魄的容易,还能自己走路。”姥爹说道。 “学养猫鬼需要花一段时间吧,我们会在这里呆很长时间吗?”小米问道。 姥爹答道:“嗯,是要呆一段时间。在你学养猫鬼的时候,我会去别的地方看看,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 “嗯。很快。”姥爹声音低了许多。 “可我不想跟那个人学什么东西。” “我已经帮你答应人家了。”姥爹说道。 小米呼了一口气,嘟起嘴,但还是乖乖说道:“好吧。你已经答应人家了,就不能不守信。” 姥爹走到桌边,摸了摸桌上的剪刀,低声道:“小米。” “嗯?”小米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回答了他。她转过头来,发现姥爹似乎突然变得有些懦弱。这让她一头雾水。 “你再剪些纸人吧。”姥爹摸着剪刀的刀刃,那是非常危险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让人受伤。 小米蹙眉道:“我以前剪的时候你不总说我浪费了黄表纸吗?今天怎么又要我剪了?” 姥爹将剪刀合上,藏起锋刃,笑道:“你看你,不要你剪的时候偏偏要剪,让你剪吧你又问这问那。” 姥爹和小米两人吃完午饭,便一起去了赫连天的狗肉馆。 小米乖乖地按照姥爹交代的跟着赫连天做了简单的拜师入门仪式。赫连天见小米跟昨晚完全不一样,聪明伶俐讨人喜欢,连说收小米为徒是他的幸运。 赫连天将一群小猫鬼唤了出来,让小米挑一只做她专属的猫鬼。 小米毫不客气地选了一只。
姥爹发现小米选的那只恰恰是上午捕捉过纸人的那只小猫鬼。 赫连天夸小米好眼力,选到了所有小猫鬼中最好的一只。那只小猫鬼名叫白夜,是白先生和夜先生结合而生下来的。 小米迷惑道:“先生不都是公的吗?怎么会生小猫呢?” 赫连天解释道:“其实白先生是母猫,夜先生是公猫。不是男的才叫先生,非常有学问非常令人尊敬的女的也被叫做先生。这是一种尊称。白先生早就达到了姥姥级别,自然被称为先生。” “哦。”小米恍然大悟。 “选好猫鬼之后的第一课便是要让它认主。不让它认主的话,猫鬼养了也白养,因为它跟你没关系。养灵宠容易,让灵宠认主不容易。”赫连天很快就进入了当师父的状态。 “认主?认我为它的主人吗?以后会天天跟着我跑吗?”小米欣喜不已,她那孩子的一面终于又显现出来。小孩子好像都喜欢有个跟屁虫一样的小宠物。 “要猫认主很难吧。”姥爹说道。 “是啊。猫和狗都是魂器,但是差别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狗认主很容易,并且特别忠实,猫就不一样了,猫极不受控制,几乎没有忠诚度可言。它虽然跟你住在一起,但它是拿你当冤大头,吃你的喝你的,还要你摸它逗它伺候它,简直是你认它为主人,你是它的仆人。你如果对它不好,它很可能从外面带来不干净的东西阴你一把。你看我的白先生和夜先生,我让它们做点什么都是恭恭敬敬的,生怕惹了它们不高兴。好在它们还给我点面子。”赫连天自嘲道。 赫连天说话的时候,那只小猫自顾自地在那里舔爪子,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面前的小女孩看上了。 “我的家族养了这么多年的猫鬼,才勉强有了一点相对可靠的驯猫套路。小猫出生三天后马上要和母猫分开。任何人不许见,只许见主人,由主人一个人喂,用牛奶之类的东西喂它。一直到猫长到半岁大的时候都不要让它离开家门,就死关在家里,吃喝拉撒都不许出去。这样它才会护家,这时你赶它它都不会走了。喂食不要喂饱,时时饿着它一点,这样它会认为家里穷,这样才会运财帮补家用。”赫连天说出经验之谈。 “运财帮补家用?不是做魂器什么的吗?”小米迷惑道。 赫连天解释道:“猫鬼最初是用来运财的。”他看着姥爹,苦笑道:“要不是这样,我就不会对不起徐阿尼了。” 姥爹点点头。 “可是白夜现在已经超过半岁了吧?”小米掩饰不住失望的神情。 赫连天安慰小米道:“是的,白夜已经超过了半岁。但是我不是说了吗,这种驯猫套路只是勉强相对可靠而已。实际上很多猫即使这么驯养了,认主还是会失败。比如说饿它的时候稍微没有把握好,把它饿狠了一点,它就觉得这个地方不能呆了,就会想着跑掉。” 小米嘲弄道:“驯不驯都不会认主,那不是白说?” “是啊,要猫认主护主太难了,必须要很深的缘分和道行,还要有些手段。缘分天注定,没有办法,道行是你现在的状况,不能再等上十年二十年。你现在唯一可用的就是手段了。”赫连天说道。 “什么手段?”小米问道。 姥爹也将头转向赫连天。 “滴!血!认!主!”赫连天一字一顿说道,每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仿佛每个字都淌着血,让人听了不禁打寒战。 “滴血认主?血咒?”姥爹问道。 赫连天道:“对,这是一种以血液为引导的血咒,可以让小米和白夜产生血液连接,血脉相通,如同亲人。血脉相通了,就容易产生共鸣,情感交流更畅通,有利于认主。” “这样会不会有危险或者反噬?”姥爹担忧道。 小米则问道:“怎么滴血认主?” 赫连天回答道:“每天从你身上取一滴血,从小猫鬼身上取一滴血,滴在香灰里,然后存储在同一个容器里。如此坚持十四天。十四天后,将储存吸取了你和小猫鬼的血的香灰搅拌,做一个简单的血祭仪式,然后将装着香灰的容器藏到一个很难被人发现的地方。这样,你和小猫鬼便有了血液连接,你们俩之间的灵魂便有了一定的感应,它就容易认你为主人了。” 姥爹了解血咒,血咒是用来增强法术的方法,有人说它是降头术中的一种,也有人说它源自西藏的密宗。很多术士在紧要关头会借用血咒的施行才能发挥更为强大的力量,短时间里爆发出平时无法达到的恐怖实力。但这是一把双刃剑,正因为这需要以自己的血液为引,所以当施法者的法术被破解时,施法者会受到反袭,功力不足的施法者极有可能因此破功,甚至倒送一条性命。即使施法者功力深厚,十有八九也会因为其反噬作用而元气大伤,一蹶不振,必须迅速寻觅一个隐秘之处疗养,才能逃过破功之劫。赫连天正是想通过这种滴血的血咒方式增加认主成功的可能性。 “要不算了吧,我本意就让她随便学学而已,没想让她学这么深。”姥爹犹豫了。 “不行,我要么不学,要学就要学好。”小米反驳道。 赫连天对小米投来赞赏的目光。他对这个小女孩越来越感兴趣了。因为昨晚她不服输的表现,赫连天猜到她会这么回答。 小米摸了摸小猫鬼的头。小猫鬼顺从地眯上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取我的血没有问题,但是取它的血我不赞成。它这么小就要割伤取血,肯定会很痛,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即使它不认我为主,我也心甘情愿。”小米看着白夜,眼神如同夜晚的月光,少见的温和清澈。 赫连天为难道:“要滴血认主的话,就必须取你和它的血,少了任何一方的都不行。” “你先教我其他的嘛。”小米说道。 赫连天无可奈何道:“要是它不认你为主人的话,这养猫鬼的第一步就失败了,其他的术法都要它配合才能学,不能先学其他的。可以这么说,只要它认主了,你后面的不学也算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对于普通人来说,猫能对他完全认主,那就已经是非常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了。” “认主有这么重要?”小米不相信地问道。
“认主有这么重要?”小米不相信地问道。 “那是当然!我在日本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孤身的老太太,她养了一只认了主的猫。那只猫跟老太太一起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由于她们俩相依为命,她对那只猫又特别好,那只猫对老太太认主的程度非常高,远远超过我的白先生和夜先生。那只猫几乎把自己当成了老太太的亲人。听当地人说,那个老太太和她的猫已经五六年没有出过她的小屋了,吃的用的都靠外面人送进去。在我离开日本的头一年,老太太住的那间房子要被拆掉,一条铁路要从那里修过去。她不愿意搬迁,但是修铁路的逼迫她搬走。老太太抱着她的猫大哭了一场,令人惊讶的是那只猫也流泪了,它能感应到老太太的情绪。修铁路的人并没有因此动恻隐之心,仍然催促老太太离开这里。老太太没办法,最后还是抱着猫从屋里出来了。一出门,猫就怪叫不止,很快就死了。老太太自己年纪太大了,做不了体力活儿,就央求邻居们在不远处挖了个坑把猫埋葬。邻居出于同情心,就挖了坑,老太太亲自将猫放进坑里,然后亲自盖土。土一盖完,老太太就扑倒在猫坟上,一动不动了。邻居一摸老太太的鼻子,发现老太太断了气。那老太太本来是白胖白胖的,一死就马上变成灰色,立即干瘪下去,很快就成了一个腊肉干的样子。在场的邻居和修铁路的人都非常吃惊。” 小米脱口而出道:“是那只认主了的猫一直保着她?” 赫连天点头道:“嗯。有人说,那个老太太应该在五六年前死去的,因为那只猫在房子里镇着她的魂魄,所以老太太活到了现在。猫只能在房子里镇着人的魂魄,一旦离开了房子,离开了镇眼,猫就镇不住了。那猫有些修为,本来还能活好长一段时间的,但是它将自己的命给了老太太用,就是希望能死在老太太前头,让老太太亲手埋葬它。” “好感人的猫。”小米被赫连天的故事打动,“可是为什么猫本来可以活的时间只让老太太坚持了一会儿呢?” 姥爹帮赫连天解释道:“人与人之间以命抵命不是一年换一年,而是十年换一年。如果是猫的命抵换人的命的话,差的就不止十倍百倍了,所以猫的命只能换老太太一会儿的时光。” 赫连天道:“所以你想想看,如果一只猫能认你为主,即使不学猫鬼之术,那也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那怎样才算是认主了呢?”小米问道。 赫连天道:“认主分不同层次的认主。它认识你,这是最低层次的认主,像见过面的人一样,不过这没有多大作用。它认识你并且勉强有所交流,像熟人一样,这算是跨进了认主的门槛。它如果能按照你的请求做一些事情,那就算很不错的认主层次了,像朋友一样,我就在这个层次,还得客客气气请求它们按照我说的做。如果它有主动保护你的意识,像刚才说的保护那位老太太那样,那是非常好的了,这时候它已经把你当亲人。如果它对你如影随形不离不弃,这就是最理想的认主层次,这时候它是真的完全把你当主人了。” “见过面的人,熟人,朋友,亲人,主人?”小米侧着头说道。 “对。就是这样的差别。它对你就像对这五种人一样。如果只是见过面的人,它可搭理可不搭理。如果是熟人,给你一个招呼就不错了,但这是关键也是门槛,至少你们有点感情交流了。如果是朋友,也许会给你点面子,但不会事事听你的。如果是亲人,它会尽量维护你,亲人也有亲有疏,维护你的程度有高有低。如果是主人,它就会把你放在第一位,把自己当做你的附庸,对养猫鬼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境界了。我们家族养猫鬼这么多年,也就一千三百多年前一个名叫独孤陀的人的外婆能够做到。除了独孤陀的外婆,还没有人能做到。” 姥爹叹道:“正因为这么难,猫鬼才这么强大。狗要坚定不移地认主相对容易太多了。绝大多数情况下,越难得到的东西越有难得的价值。” “越难得到的东西,人们越想得到。但是人们不愿意花相对应的时间和精力,所以尝试走各种捷径,所以才有了滴血认主这回事。”赫连天说道。 姥爹点头。 赫连天低头问个子还不算高的小米道:“我给你指出了现成的又轻易的捷径,你确定不走吗?” 小米想了想,问道:“是不是我滴血认主之后,别人还可以通过滴血认主的方式让它认别人为主?”
赫连天摇头道:“滴血认主之后的猫鬼只能跟着它唯一的主人。别人再滴血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主人在,它就在。主人不在了,它就亡。因此,很多养猫鬼的人即使有机会有时间驯养猫,也不会花时间驯养。他们往往选择滴血认主,防止自己的猫鬼离开他或者背叛他。所以,你不用因为要割伤它取血而觉得对不住它。大家都这么做。” 白夜发出“喵呜”一声,好像是赞同赫连天的提议。 “你们养猫鬼的人太自私了。”小米将手从白夜的头上移到了背上,给它轻轻地挠背。 白夜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赫连天哑然失笑,看了看白夜,然后说道:“它被你摸得很舒服,看来它很喜欢和你在一起。不过你刚才的话说错了,不是我们太自私,是人都有私心。比方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希望他不再喜欢除你以外的人一样。” 不等小米反应,赫连天又补充说道:“哦,抱歉,我不应该打这个比方,你还小,还不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感受。” 小米给白夜挠背的手停住了。 白夜睁开眼睛看了看小米。小米跟它对视了一眼,继续给它抓挠。 小米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会这么自私的。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希望它还是好好的,还可以有新的主人。” 赫连天愣了。 小米将白夜抱了起来,说道:“所以,我不要滴血认主。”说完,她抱着白夜到外面玩去了。白夜躺在小米的手臂上,温顺得像一条没有思想的毛巾。 赫连天看了看姥爹,征求他的意见。 姥爹道:“她不愿意就不要吧。” 赫连天摊开双手道:“那好吧,不过这样的话,白夜是不会认主的。” “过几天或许她会改变主意。”姥爹说道。 “嗯。”赫连天点头。 很快,姥爹和赫连天听到了外面的猫叫声和小米的欢笑声。 当天姥爹和小米在狗肉馆吃过晚饭才回到旅店去。临走之前,小米请求赫连天让她将白夜带走。 赫连天道:“它没有认主的话,我是不能将它送给你的。但是我可以让你带它回去玩耍几天。”
姥爹从赫连天的话里听出了他还是想让小米滴血认主的意味。 “太谢谢了!”小米兴奋不已,没有因为只有几天的时间限制而郁郁不乐。她高兴地低下头去捋白夜的胡须。 白夜甩了甩脑袋,不让小米捋它的胡须。一般的猫都不太喜欢人去碰它的胡须。但是白夜没有从小米的臂弯里跳下来。 “我看白夜真的比较喜欢你。以前我碰它的胡须,它都会立即跳走。”赫连天笑着说道。 小米莞尔一笑。 回到旅店之后,小米一心照顾白夜,都不怎么搭理姥爹了。 姥爹见她和白夜玩得开心,心里非常高兴,尽量不去打扰他们,做什么事情都轻手轻脚的,仿佛没有重量的影子一样在房间里飘来飘去。 “你怎么悄无声息的啊?”小米有时候会这么说他。 他就回答道:“你看看,我这猫脚一样轻的功夫就是从猫这里学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姥爹和小米白天在旅店呆着,晚上出去收集新的怨气来补充缺失的怨气。 小米收集怨气的时候带着白夜。白夜就如黑夜里的一个精灵,时而在姥爹和小米身边,时而消失不见。 有一次,姥爹觉得白夜消失太久,怕它走丢了,便问小米:“白夜怎么还没有回来?” 小米一边收集怨气一边不以为意地回答道:“不要担心,它很快就会回来的。”说完,她会在完全看不清远方的黑夜里望一望,露出放心的微笑。其神态仿佛她的眼睛能透过墨汁一般的夜幕看到白夜正在某个地方奔跑。 果然,不一会儿,白夜就跑回来了。它的身子会比刚才臌胀一些。普通的猫在外面都可能被怨灵侵染,猫鬼就更不用说了。姥爹以为是游魂或者怨念侵蚀了白夜。 小米则放下小木箱,抱起白夜,温和地说道:“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收集来的怨念,不知道给它们取什么名字。” 姥爹这才知道,原来白夜是要帮小米分担收集怨念的任务。 小米放开手,让白夜从她手臂上跳走,再次消失在黑夜里。 姥爹站在朦胧的夜色之中,感觉如同站在昏暗的海底,而白夜就是海里的一条鱼,来去自如,不会迷失。后来姥爹曾对外公说,人其实就是鱼,空气不是空的,是气,就像水一样弥漫在人的周围。对鱼来说,水就像是气。再后来,外公将这种比喻说给我听,我觉得非常新奇,觉得姥爹说出了一个很大的道理,又似乎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然后常常梦见自己像一条鱼一样在水一般的空气里游来游去。 姥爹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对小米说道:“不错哦,它现在不只是喜欢你,还主动要给你分担重任了。” 小米高兴地点头,说道:“是呀。” “我应该带你和白夜去见见你师父,问问他这算不算认主。”姥爹道。 “我真的不在乎它是不是认主。”小米说道。 姥爹对小米养猫鬼还是存在期待的。不论是在君山岛,还是在画眉村,抑或是在从画眉村到这里来的路上,小米都是比较孤僻的,不合群的。他希望小米有个伙伴,属于她自己的小伙伴。另外,猫鬼如果真能养成的话,姥爹会更放心一些。泽盛或许会冷不丁地对小米下手,如果猫鬼养成,就多了一道防卫。 “如果你跟它确实有缘,它认你为主了呢?”姥爹说道。 小米一笑,她肯定从心底里也希望跟白夜有认主的缘分。因为赫连天说过了,如果不能认主,白夜就只能陪她几天,并不能属于她,最后他还是要将白夜收回去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不奇怪啊。”小米说道,“有些看起来很难的事情只要你用心去做,其实不难的。而有些看起来选择了容易的捷径,实际上是堵住了更好的那条路。” 姥爹会心一笑,说道:“你应该在你师父面前说这句话。” 小米撇撇嘴,继续收集怨念。 不一会儿,姥爹和小米稍微走得距离远了一些。姥爹走到了一个小山的山坡上收集怨念,而小米停在山脚下。 突然,姥爹听到了小米的惊叫声。 姥爹急忙往山下跑,看到了惊慌失措的小米和呲牙咧嘴的白夜。姥爹看了看四周,没有任何异常。 “怎么啦?”姥爹问道。
“怎么啦?”姥爹问道。 小米抹了一下脸,说道:“刚才一个游魂突然从树后面蹦出来。” 有些鬼就喜欢恶作剧,常常冷不丁地吓人一跳,并且像顽皮的小孩一样乐此不疲。小米和姥爹在野外收集怨念的时候时常碰到。由于有的恶作剧的鬼面相肮脏可怖,又是突然出现,小米还是会吓到。如果被吓到的是未成年的小孩,就很可能将魂魄吓跑。小孩丢了魂儿就会发烧说胡话。家里的人就会去小孩白天玩过的地方走一遍,一边走一边喊小孩的名字,希望小孩的魂魄能听到亲人的呼喊声,跟着亲人回来。 可是这次姥爹左看右看,没有看到面相肮脏或者可怖的游魂。 “游魂在哪里?”姥爹问道。 小米指了指站在她脚前的白夜,说道:“被……被它吃了……” 姥爹朝白夜看去,它一脸无辜的样子,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一般。可是它的嘴还在做咀嚼的动作,舌头不时地伸出来舔舐,只差要打一个饱嗝了。它的肚子比刚才还要圆滚,胖乎乎的如同怀了小猫崽。 姥爹摸了摸白夜的肚子。一股力量透过白夜的肚皮传递到了姥爹的手上。姥爹惊讶不已,仔细看去,发现白夜的肚皮某些地方不断地鼓起又平复,仿佛一个皮袋里装了一个拼死挣扎的活物。 “游魂被它吃到肚子里去了?”姥爹放开白夜,问小米道。 小米点点头,说道:“是啊,吓到我的不是突然蹦出来的游魂,而是白夜!” “白夜吓到你了?” “嗯。它吃掉游魂的样子吓到我了!”小米心有余悸地说道。 难怪白夜要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它必定是看到突然出现的游魂后想保护小米,没想到自己的动作反倒吓到小米了。 不过,看到一只猫将一个人一样的游魂吃掉,确实会让人毛骨悚然吧。 姥爹想起在狗肉馆中一群猫鬼将人吃掉的情景。连有血有肉的人都能吃掉,这虚体的游魂自然不在话下。 姥爹摸摸小米的头,安慰道:“你怕什么呢?它是想保护你的呀。” 后来姥爹去世,躺在堂屋里的门板上时,我在姥爹的尸体旁边翻跟斗玩。我妈妈和舅舅都想把我抱开,外公却阻止道:“你们怕什么呢?姥爹只会保护他的,不会吓到他害他的。让他在这里玩吧。” 外公秉承了姥爹的某些观念和想法。有时候我能从外公身上看到姥爹的某些影子,但外公认为自己不像姥爹。这就跟画眉村的人能从我身上看到外公和姥爹的某些影子,但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一样。 姥爹的安慰起了一些作用。小米干咽了一口,蹲下去摸了摸白夜的头,说道:“对不起呀,白夜,我不该怕你的。” 白夜眯上了眼睛。 姥爹趁势劝道:“小米,你摸摸它的肚子。那个游魂还在它肚子里面打拳踢腿呢。”猫鬼毕竟不是普通的猫,这次吃了魂魄,下次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让人惊讶意外的事情来。小米应该尽快接受白夜是一只不普通的甚至非常恐怖的猫的事实。 小米仰起头看了看姥爹,还是不太敢。这跟曾经亲手砍下耍猴戏的人和水猴的头的那个小米似乎不是一个人。女人往往就是这样,有时候弱得提不起一个空水桶,但有时候能提着一满桶的水健步如飞;有时候手指擦破皮便大惊小叫,但有时候伤痕累累仍然一脸刚毅;有时候看到小虫就会吓得脸色大变,但有时候挺身赴死也无所畏惧。 小米还不是女人,但她身体的变化确实越来越明显。平时抛头露面,已经有男人为她侧目。 “试一下。我刚才摸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姥爹鼓励道。 小米终于怯怯地将手覆盖在白夜的肚子上。小米的脸上浮现出快乐的笑容,她惊喜道:“真的哎,它在里面踢打。它不会伤了白夜吗?” “不会的。白夜是小猫鬼,是魂器。专门装魂魄的容器怎么会被魂魄伤到呢?”姥爹说道。 小米的玉镯子发出一道淡绿色的光,一闪而过,仿佛那道光只是人产生的幻觉。 不一会儿,白夜的肚子不再鼓起,如同池塘里因为丢进一个石头而激起的波纹终于渐渐归为平静。 “这不是装魂魄,这是吃掉魂魄。”小米纠正姥爹的说法。 “好吧。吃掉魂魄。”姥爹认同道。 在姥爹和小米白天无所事事的时间里,铁小姐来找过姥爹几次,但是也没聊什么东西,坐一坐就走了。她似乎比较忙。保定也有她的斗鬼场。 有一次,铁小姐正在喝茶,白夜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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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小姐见了那猫,问道:“马秀才,你开始养猫了?我在画眉村的时候听人说过,好像你的父亲说过‘男不养猫,女不养狗’的话。” 姥爹瞥了白夜一眼,回答道:“不是我养它,是小米养它。” 当时小米不在房间。有铁小姐在的时候,小米便不会跟姥爹还有她呆在一个房间里。不过她又频繁地进来出去,借口要找什么东西。 姥爹回答铁小姐的时候,小米刚好进来。 小米看了看姥爹和铁小姐,立即说道:“你们继续。我是来抱我的猫出去玩的。”之前她进来拿了剪刀,又进来拿了黄表纸。 姥爹和铁小姐都知道小米为什么频繁地进出。小女孩的心思总是容易被大人们看穿,但小女孩还要装作不是那么想的样子。 “小米,你养的猫?”铁小姐问道。 小米点点头。 “猫是很恐怖的动物,尤其是保定的猫。你可要小心哦。”铁小姐说道。 小米问道:“为什么是保定的猫尤其恐怖?” “保定的猫近年常常出现怪事。” “什么怪事?” 铁小姐道:“你坐下,我给你讲两件吧。” 小米坐了下来。 “第一件事情发生在保定城南。城南有个卖醋的人,他养了一只猫,那只猫长得油光滑亮,像老虎一样生猛健壮。那个卖醋的人很喜欢它。有一天,这只猫死了。卖醋的人舍不得丢掉它,把它放在家里好几天。时间一久,猫腐烂发臭了。他没有办法,于是带着那只死猫去了附近的一个池塘边。他要把死猫丢在水里。可是他把死猫丢下去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听到池塘里一阵水响!” “死猫活了?”小米惊讶道。 “还不算活了。至少这时候还不算,你听我往下讲。” “嗯。你说。” “那个卖醋的人听到水响,回头一看,看到心爱的猫居然在水里挣扎,好像想要游到岸边来。他急忙下水去救它。可是他一下就手脚抽筋,倒在水里,很快就溺死了。而那只猫很快登上了岸。这一幕恰好被一个不会水的妇女看到。很快这件事便在保定城里传开了。” “那只猫后来怎么样了?”小米没有被这个故事吓到,她只关心那只猫的去向。 “不知道去哪里了。卖醋的人的街坊邻居再也没有看到过它。”铁小姐说道。 姥爹插言道:“他不应该把猫丢进水里的,应该挂在树上。” 小米转而问姥爹道:“为什么要挂树上,不能丢进水里呢?难道猫跟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联系吗?”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有的人说猫死后会神魂不散,会来害人,所以要把它吊在树上任其腐烂,以绝后患。俗话里有‘死猫挂树头,死狗弃水流’的说法。除此之外,还有‘鸡无八年,犬不六载’的说法。” “鸡无八年,犬不六载?什么意思?”小米问道。 “鸡不能养超过八年,狗不能养超过六年。据说是怕这些动物和人相处时间太长通了灵性,慢慢成精害人。当然了,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传说,当不得真……也不能完全不听。”姥爹说道。
“还有一件事呢?”小米见姥爹的话说完了,又问铁小姐道。 铁小姐笑了笑,说道:“第二件事是去年夏天发生的,事发地点是城中心的余家公馆。一天晚上,余老板正跟出生不久的孩子在家里睡觉,他家里的猫忽然大叫,吵醒了孩子。余老板叫下人用枕头去扔那只猫。因为是家养了许多年的猫,他是舍不得真打它的。可是那只猫被枕头击中后死了。” “一个枕头怎么能把猫打死呢?”小米又忍不住打断了铁小姐的话。 “余老板也觉得诧异。但这还不是让他最惊讶的。猫死之后,他那才两三个月的孩子再哭的时候便怎么听都像是猫在哭。没过几天,他的孩子就去世了。” “是猫报复吗?”小米问道。 铁小姐摊手道:“到现在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马秀才,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小米问姥爹道。 “我想,第一个应该是猫夺取了卖醋的人的魂魄,第二个应该是猫的魂魄夺取了人的身体。”姥爹想了想,回答道。 铁小姐对小米道:“不管是夺取魂魄还是夺取身体,这都不是我要说的意思。我的意思是,猫的报复心特别强。余老板只是叫下人扔了枕头,它就要了小孩的命。我想卖醋的人溺死,可能是因为曾经不小心得罪过它,即使人家那么喜欢它,死了都舍不得丢弃,它也不会为之动容。小米你要养它,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你不能做任何得罪它的事情,因为它到死都会记得清清楚楚,最后变本加厉地返还。” 铁小姐说话的时候,白夜走到了小米的身边。 小米将白夜抱起来,一手抚摸白夜的毛,说道:“嗯。谢谢你的提醒。我跟我的猫相处得很好,它不会报复我的。”
说完,小米抱着白夜出去了。后来,铁小姐的话救了一条命。不过那条命不是小米的,而是白夜的。虽然铁小姐本意是要警告小米。 铁小姐喝完茶就走了。 一天早晨,小米在桌边剪纸人,姥爹则在靠着窗户的位置打盹,阳光扑打在他的身上。 姥爹很喜欢晒太阳,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他苍老得走不动的时候。在走不动了的时候,他还是要躺在他的老竹椅上,老竹椅摆在堂屋中央。阳光透过屋顶的玻璃瓦和瓦缝,或四四方方或圆溜溜地落在姥爹的身上,仿佛是衣上的补丁。 小米冷不丁说道:“马秀才,她喜欢你。” 姥爹睁开眼睛,问道:“谁?” “铁小姐。” “哦。”姥爹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棵植物,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是植物的叶子,缓缓地吸收来自太阳的能量。 房间里能听到剪刀刃与黄表纸摩擦的嗤嗤声。小米的剪刀有些松了,剪纸的时候纸会卡在两个剪刀刃之间。纸仿佛不是被剪开的,而是被撕开的,纸人的边缘留有粗糙的毛边。 小米心不在焉,将纸人的脚剪掉了。她脚下的白夜立即跃起,用爪子去打纸人的脚,玩得不亦乐乎。 正在房梁上打盹的竹溜子听到白夜蹦跳的声音,懒洋洋地往下面看了白夜一眼,不明白那只猫为什么会对一张纸片如此感兴趣,就如一个成年人不明白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兴致勃勃地玩小石头。 小米抽出一张新的黄表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白夜立即抛弃那个纸片,又追那个纸团去了。 小米看着白夜玩纸团,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难道你没看出来?” “太阳真好。你应该过来跟我一起晒晒太阳。”姥爹说道。 将缺失的怨念补充得差不多了之后,姥爹又带着小米去了赫连天的狗肉馆。他决定把小米寄托给赫连天,自己尽快启程去抚顺找泽盛。自从那天小米拒绝跟白夜滴血认主之后,姥爹也想过把小米寄托给铁小姐。但是姥爹感觉到小米不是那么喜欢铁小姐,让她在铁小姐那边或许会不太适应。 赫连天见姥爹和小米来,非常高兴,见白夜寸步不离小米,颇为惊讶。 姥爹问赫连天:“赫连兄,你真要把白夜收回去吗?这几天她和白夜形影不离,愈发亲密了。你要是把白夜收回去的话,我想小米和白夜都会伤心。” 赫连天看着小米逗白夜,缓缓道:“恐怕我想收也收不回来了。白夜已经认她为主了。” “已经认她为主了?”姥爹又惊又喜。
赫连天打了一个响指。 正在和小米逗玩的白夜停止了跳跃,安静了下来。 姥爹记得,上次赫连天打响指的时候,小猫鬼乖乖地将小米无心之间驱使的纸人叼起来送到赫连天面前。响指是赫连天给小猫鬼的指令。 小米见白夜突然安静下来,愣住了。 如无意外,白夜会按照赫连天的指令来到他的面前。这是赫连天的隐秘家族世世代代驯养猫的指令。 赫连天看着白夜,等着它走过来。 白夜也扭头去看赫连天。显然,它听到了赫连天的响指,也知道这个指令的意义。 姥爹屏住了呼吸。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他记得自己考秀才的时候都没有紧张过,没有期待过结果。当然,那时候不紧张,或许是因为自信,因为认为自己一定能如愿以偿。而眼前的一幕,让姥爹不那么有信心。 白夜抬起了前腿,朝赫连天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赫连天不禁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那丝笑容很细很淡,仿佛落在他脸上的一根毛发,轻轻一吹就会消失不见。 他的笑是自信的笑,培养猫鬼这么多年,这个指令就像是按在猫鬼身上的开关一样,只要他一碰触,猫鬼就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当然,这种开关效果会随着猫鬼的等级增长而显得渐渐失灵,但是对付这种刚刚入门级的小猫鬼绰绰有余。至少这时赫连天是这么想的。 但是白夜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动作僵硬了。 赫连天的笑容也僵住了。 “白夜……”小米轻轻唤道。她的神色有些紧张,但呼唤白夜的语气非常温和,仿佛要将某个人从梦中唤醒,喊太大声怕吓到他,喊太小声怕喊不醒。 小米嘴里唤出的声音变成了一根线,拴住了白夜的脚。 姥爹隐隐感觉到这是赫连天和小米之间的抗衡,赫连天用响指的指令引导白夜过去,小米用声音呼唤白夜回来,而这种抗衡的输赢全由那只小猫鬼决定。这也是小猫鬼自己的抗争,一头是日久习惯的命令,一头是温和友情的召唤。 这个抗衡没有持续多久。 白夜第二步掉了头,朝小米走去。 “喵呜……”白夜叫了一声,这是对小米呼唤的回应。 小米笑得眼睛都弯了,俯下身去,将一只手伸到白夜面前。白夜的一只猫爪搭在小米的手上,朝小米的胳膊上爬。小米顺势将它抱了起来,将那张俊俏的脸贴在白夜的背上亲昵磨蹭。 赫连天目瞪口呆。 姥爹也定格在那里,半天没有动。他知道这几天白夜越来越喜欢小米,小米也越来越喜欢白夜,但没料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超越它和赫连天之间长期存在的类似主仆的关系。 赫连天神色黯然。他当然会为此伤心,就如养了许多年的女儿突然有一天跟了别人离他而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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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已经有了白先生和夜先生这种姥姥级别的猫鬼,其他小猫鬼对他来说犹如鸡肋,弃之不舍又食之无味,所以他没有特别伤心,很快转悲为喜,为小米和白夜的紧密联系而高兴起来。他走到小米身边,微笑道:“小米,白夜是我养的所有小猫鬼里最有灵性最聪明的,现在它选择了你,你要好好照顾它哟。” 小米用力的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赫连天又道:“小米,你的未来也是无可限量的,我们家族养猫鬼的历史有将近两千年,在秦朝修建长城抵御匈奴的时候就开始了。这将近两千年的时间里,我们家族只有两个人让猫认主的时间可以跟你媲美。一个是名叫独孤陀的人的外婆,一个是因独孤陀而受牵连的徐阿尼。” “徐阿尼?这个名字好听!”小米说道。 “对,对我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赫连天的眼神里荡漾出难得一见的柔情。 “徐阿尼现在在哪里呢?”小米问道。 赫连天笑道:“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姥爹会意一笑。 “你说她的名字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一定很喜欢她吧?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呢?”小米追问道。 “哈哈哈,我也想去找她呀。可是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是你想去就能到达的地方。” “有这样的地方吗?”小米认真地问道。 “有啊。这个地方如果你不想去,自然就不会到达;如果你想去,但是那个地方不接纳你,你还是不能到达;只有你非常想去,它又愿意接纳你的时候,你才能到达。” 姥爹拍拍小米的肩膀,笑道:“赫连师父在逗你呢,你快带白夜出去玩吧。我跟你师父还有点事情要谈。” 小米抱着白夜出去了。 赫连天看着小米的背影,对姥爹说道:“她让我想起徐阿尼。你不知道,白先生的祖先就是徐阿尼养的那只猫。白夜和徐阿尼的猫有血缘关系。” “那你舍得吗?”姥爹问道。 “有什么舍得不舍得?良将配好刀,良马配好鞍。他们俩能有这种罕见的默契关系,这才不辜负了白夜的潜在能量。没有滴血认主的情况下就能达到这种认主层次,真是让我惊讶!对了,你说有事情要跟我谈,是不是要起身去抚顺了?”赫连天问道。 姥爹点点头。 “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晚上。” “这么着急?你跟她说了吗?”赫连天问道。
“没有,趁着她全心关注着白夜,我好偷偷离开。不然的话,她一定会坚持要跟着我走的。”姥爹说道。 赫连天笑道:“应该是你怕拖延几天后舍不得离她而去吧?” 姥爹淡淡一笑,说道:“你可要帮我照顾好她。她是我的徐阿尼。” 赫连天道:“你放心。” 在狗肉馆吃过晚饭之后,小米催促道:“马秀才,我们早点回去吧,待会儿天就黑了。” 姥爹道:“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住。” “可是我们的东西还在旅店里啊。” 姥爹道:“没事的,我这就和你师父去旅店拿。你不用担心。” 小米搂了搂白夜,点点头。 那晚,姥爹没有再回狗肉馆。他和赫连天先到了旅店,将大部分行李交给赫连天带回去。他自己则卷起一个包裹,包裹里有少量旅途中要用到的东西,然后踏入茫茫夜色之中。竹溜子紧跟其后。 姥爹先到了北京,在北京的时候打听了一下哥哥曾经交往过的女人,但是没有打听到任何信息,后来到了沈阳,最后到了抚顺。 姥爹后来回忆说,那时候的北京不知道是叫北京还是北平,那段时间里,国民政府曾经将北京改名为北平,后来被日伪军攻占,又改回来叫北京。所以他已经不记得当时北京叫哪个名字。 离开保定之后,姥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和孤独。每次重新入住旅店,他常常突然去找小米,以为她跑到外面玩去了。找了一会儿他才想起小米留在狗肉馆了,然后就在原地愣神一会儿。 在人潮人涌的街道上行走时,姥爹常常看到人群里有个小米的背影。他挤开人群走到前面去后,发现小米的背影消失不见了。这时他才清楚地知道,小米是不会来到这里的。 半夜醒来,他总要朝窗户那边看一看。小米喜欢睡在靠窗近的一方。没有看到她的时候,他心里一慌,好像突然记起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失了一样,之后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心想小米会不会此时此刻也醒过来,是不是有同样的感受。但他又不希望小米有这样的感受。因为这种感受就如蚂蚁噬心,实在不是什么好滋味。 姥爹不能理解自己为何会有这些感受。别说从画眉村到淄川再到保定的一路上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哪怕是当初一个人在西藏在四川在鸡鸣三省的地方也从来没有过。 偶然拿起带在身上的黄表纸时,姥爹便想起小米剪纸人的样子,以及剪刀切割纸片时发出的细微声音。这时,姥爹便去查看窗缝和门缝,检查得仔仔细细,总莫名其妙地感觉那里是应该藏着几张纸片人的。可是每次都没有找到纸片人。 每次检查完窗缝和门缝,他又想,小米的纸人跑到赫连天的狗肉馆里就足以让见多识广的赫连天非常惊讶了,怎么可能离开保定一路跟随他到北京,到沈阳来呢?于是后来控制自己不要徒劳地去检查窗缝和门缝。 姥爹后来才知道,在他离开的那个晚上,小米一夜没有睡觉。她看见赫连天搬着行李回到狗肉馆的时候惊慌失措,脑袋朝赫连天的身后看了又看,以为姥爹躲在赫连天的身后逗她玩。 小米问赫连天:“马秀才呢?” 赫连天道:“他要去办点事,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小米的脸顿时变得煞白。白得让赫连天都心里恐惧。 赫连天赶紧说道:“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他跟我说了,一定要我好好照顾你。这里就像你的家一样,你不用拘束。” 小米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她抚摸白夜的手也停了下来,哆哆嗦嗦,好像站在寒冷的风中。 “他担心你跟着去有危险。他不是故意偷偷走掉的。他担心你。”赫连天继续说道。 可是小米一副完全听不进去的样子,她的眼睛仍然朝远处望去,期待赫连天说的是谎话,期待姥爹从远处出现。 “孩子,他是真的走了。” 小米的眼里流出泪水来。泪水流到下巴,滴在白夜的身上。 白夜的心情也低落下去,趴在小米的怀里一动不动,不发出任何声音。 赫连天怕夜露让小米着凉,连拖带拉将小米拽进屋里。 那一夜,赫连天起来看了好几趟,看见小米的房间一直亮着。 外公跟我说起小米一夜没睡的时候,我特别理解她的感受。我小时候每年都要在外公家住很长一段时间,往往中午或者傍晚的时候还跟爸爸妈妈一起在外公家吃饭,等我跟小伙伴们玩完回到屋里,就不见爸爸妈妈了。他们要去干活赚钱,没有这么多时间带我。他们从来不向我告别,怕我要跟着他们走,所以趁我玩心正重的时候偷偷从后门溜走。 发现他们走了之后,我会感觉天色比刚才都要暗沉很多,心里空落落的慌。 偷偷溜走的主意是妈妈出的。在这一点上,我认为她继承了姥爹的习惯。 赫连天担心小米晚上偷偷跑掉,去追不知道在哪里的姥爹。他每隔半个时辰就起来看一次小米。到了第二天早晨,赫连天再去看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倒在床上睡觉了,但眉头还拧着,嘴角向下,一副忍住要哭的样子。床边的地上撒了无数散落的纸人。
小米在姥爹离开后十多天里一直闷闷不乐,不怎么跟人说话,只有逗白夜的时候勉强笑笑。到了傍晚,她便去门口附近,似乎还要等着姥爹回来。 赫连天知道她在等姥爹,走过去说道:“他去的地方很远,一两个月是不可能回来的。你要等的话,一两个月之后再等吧。” 大概半个月之后,有一天小米突然对赫连天说道:“师父,你教我养猫鬼的本领吧。” 赫连天欣喜不已,他知道小米潜力巨大,早就想教她,无奈这段时间里她心情不好,所以不想烦扰她。另外,学一些东西可以让她将注意力转移,或许会变得开心一些。 “学好了养猫鬼,我就可以去找马秀才了。”小米说道。 赫连天不相信她能在马秀才回来之前学好所有猫鬼之术,但他又不想打消小米的积极性,便说道:“嗯,你很有天分,学好了猫鬼之术,实力大大提升,出外能够保护自己,就可以去找马秀才了。” 在其后的日子里,小米的飞速进步频频让赫连天惊讶。让他惊讶的不只有小米,白夜的行为让他也颇为意外。在教小米的过程中常常需要白夜的配合,而赫连天在这过程中渐渐发现白夜不只能作为魂器来装鬼,还能将鬼吃掉。每吃掉一个鬼,白夜的实力就大涨一次,几乎是将鬼的能量全部吸收并转化为它的能量了。鬼越恶,白夜吸收之后增加的实力就越强。 小米也发现了白夜与其他小猫鬼以及白先生夜先生的不同。她猜想是那晚她跟马秀才在外收集怨念的时候白夜发生转变的。那晚白夜帮忙收集了一些,可是马秀才因为不知道它收集的地点而无法取名,所以没有要。接着它便吃掉了跳出来恐吓小米的游魂。白夜将游魂吃掉,或许是考虑到装进肚子里也没有用。 但小米和赫连天还是都低估了白夜的实力。 有一次,赫连天带着小米和白夜在荒山野岭里锻炼,回来的时候没了水,他们在路边一户人家讨水喝。 赫连天喝水的时候一眼瞥见那户人家睡房的墙壁上有个人影。他一惊,急忙将水瓢放下,冲进屋里。 给他水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那小伙子见赫连天突然冲进屋里,忙喊道:“大哥,你干什么呢?” “你那个房间里有鬼!我刚才看到了!”赫连天不由分说,直接冲进睡房。 小米带着白夜急忙跟上。 他们进了那间睡房,影子还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个影子在斜对着房门的墙壁上。墙壁是刷了白石灰的,那个影子就像是烟熏过的痕迹。 “对不起,这影子太像人影了。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以为是鬼。”赫连天对那个小伙子道歉道。 确确实实,那个影子隔远看很像是一个人靠墙站着。 没想到那个小伙子说道:“大哥,你的眼睛太准了!这就是一个鬼!” 赫连天大为意外,惊问道:“兄弟你可别骗我。实话实说,我见的鬼多了去了,从没有见过画在墙壁上的鬼。”话虽然这么说,他其实还是有几分相信这个小伙子的。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影子非同寻常。他在日本陆军军官学院读书的时候学过通过观察人的表情辨别人的心理,面前的小伙子从容淡定,没有说谎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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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说道:“我骗你干什么?我天天住在这里,难道自己吓自己不成?我看你一眼就认出它是鬼,心想你应该不是寻常之人,或许可以帮我把这鬼驱赶走,所以我才告诉你的。” “那你先说说看,这鬼是怎么来的?”赫连天问道。 小伙子邀请他们在堂屋里坐下,给他们慢慢说来。 小伙子说,他叫范景,他有一个赌鬼表哥,名叫尹向东,这房子原来是他表哥的。 这尹向东本来家里有点小钱,还娶了一个漂亮的妻子。可是尹向东一直有赌博的嗜好,输多赢少,渐渐将家里的钱都输了出去。他的妻子余氏特别贤惠,日日夜夜织布养家。可是织布赚来的钱还不够他输的。于是,几年之后他输得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即使这样,他还是日日夜夜泡在赌馆里不回来。 有一天,尹向东在赌馆里输得精光,被其他赌徒赶下桌。可是他还站在赌桌边不愿离去。刚好那天范景也在赌馆里赌博。尹向东便将范景拉到一旁,偷偷对范景说:“兄弟,哥哥我没有钱下注了,你能不能借一点给我翻本?” 范景知道借钱给表哥了便要不回来,便说没有钱了。 尹向东两眼一翻,咬牙道:“不借钱可以,但是看在兄弟情分上,你得帮我一个忙。” 范景便道:“除了借钱什么都可以。” 尹向东道:“我家里还有三四个大洋,你去帮我拿来。” 范景不明白,问道:“你家里的钱你自己去拿就是了,何必要我去拿?” 尹向东道:“那是你嫂子织布赚来的辛苦钱,被她藏在床底下的小木箱子里。我跟你嫂子毕竟夫妻一场,她跟我受了不少苦。那钱我一直没有拿,是因为那是她的最后一点血汗钱,我下不去手。今晚我实在没有钱了,没有办法,所以辛苦你去跑一趟。” 范景不愿意去,推脱道:“我不能去。你都说了这是嫂子的最后一点血汗钱,我怎么能偷呢?”
尹向东央求道:“我拿它翻了本就会把你嫂子的钱悄悄放回去。兄弟你不帮我,我就没有办法翻本了!” 范景只好答应去帮他偷嫂子的钱。 范景出了赌馆,赶到表哥的房子前,发现嫂子刚好不在屋里,便立即偷偷潜入房中。他溜进嫂子和表哥的睡房,在床底下找到了小木箱子,将里面仅剩的四个大洋揣入兜里。 他正要离开,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和嫂子的咳嗽声。嫂子正朝屋里走来。 他急忙躲到了房门后,用门板挡住身子,等机会再溜出去。 房门的一条条木板之间有缝隙,他可以从缝隙里房间里的一切。 嫂子关了外面的大门,走进睡房。房间里非常暗,嫂子点了一根蜡烛,然后在床旁边的纺织机上坐下,扎扎地织起布来。 范景知道暂时不能出去了,只好默默地呆在门板后面,看着嫂子织布,心想等她织完了布吹灭了蜡烛再找机会溜走。 这个睡房有两扇门,一扇门是直通堂屋的,范景正是躲在这扇门的后面,还有一扇小门在范景正对面嫂子的身后,那扇门是通着一个小储物间的。 嫂子坐下了不一会儿,那扇小门里忽然走出一个男人来! 那个男人穿一身油绿袍,外着青马褂,头戴小秋帽,面色潮红,两眼反着蜡烛的光,仿佛眼珠子被点燃。他站在嫂子的身后,看着嫂子织布。 范景愤愤不平,心想,这男人肯定是嫂子的情夫,趁表哥不在家,她跟这情夫幽会来了!亏我一直认为是表哥对不住嫂子,没想到嫂子是深藏不露的人! 可是等了一会儿之后,范景的想法改变了。 那个戴小秋帽的人一直站在嫂子的背后,不说一句话。而嫂子专心致志地织着布,仿佛没有感觉到身后还有人。 难道那个不是人,是鬼?范景心中一惊。 范景心里刚这么想,那个人走到嫂子身旁,用手将嫂子手里的线扯断。 嫂子还是像没有看见那个人一样,她见线断了,便将线接起来,继续织布。 范景心里可以确定那个是鬼了。并且这鬼他能看见,嫂子却看不见。 那鬼见嫂子继续织布,又上前将线扯断。 嫂子只好又停下,将那断掉的线接起来。 范景看见嫂子继续织布的时候,那鬼再次上前将线扯断。 嫂子见线再次断掉,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一脸悲伤地自言自语道:“我那男人不争气,把家里的东西输光,怎么劝都没有用。我这织布机也不争气了,线头总是断,处处与我作对。看来是天意要让我遭受折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范景听嫂子这么说,心里一寒,恨不能现在就将兜里的大洋如数放回床下的木箱子里去。 那鬼听到嫂子这么说,喜不自禁,手舞足蹈。它刚才再三扯断线,就是为了让她郁闷悲伤。 嫂子哭了一会儿,似乎更加心灰意冷,她站了起来,手持蜡烛在床对面的柜子里翻出一根绳子。她将绳子一甩,绳子的一头就穿过房梁垂了下来。 那鬼更加高兴了,他在嫂子身边跳来跳去,像个兴奋过度的小孩子一般。紧接着,他帮忙将绳子打结,移动凳子到绳子下面。 范景看见嫂子已经有点神情恍惚了,任由那鬼扶着她踏上了凳子。嫂子伸了伸头,那鬼一手抓住绳子,将绳套往嫂子脑袋上戴。 范景见嫂子即将被那鬼骗上吊,命悬一线。他再也忍不住了,将门一踹,从门后跳了出来,扯破喉咙几乎破音地大喊道:“要吊死人啦!”他其实非常恐惧,害怕那鬼对他下手,于是用尽全力叫喊,以声势壮胆。 那鬼见状,惊恐非常,不知所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青筋直冒,两眼圆睁,五官扭曲,歇斯底里叫喊的范景。 左邻右舍听到叫喊声,急忙破门而入,冲了进来。 冲进来的人看见范景的嫂子扑倒在地,口舌紧闭,眼角带泪,神志不清,看见范景扑在地上浑身颤抖如筛糠,看见那个戴小秋帽的人呆立原地,嘴巴微张,眼皮不眨,仿佛一尊泥塑。
众人将范景的嫂子扶起来,问范景这个戴着小秋帽的人是谁。 范景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两只脚还像踩着棉花一样。有人拿来热水给他灌了几口,他终于安定心神,细述整个经过。 众人一听,立即有年老的人说这是缢鬼,俗称吊死鬼。 缢鬼是上吊自杀而死的鬼,它死后会勾引别人也上吊自杀,其情形类似于水鬼溺死后要拖别人下水。不过水鬼拖人下水是要做替身,缢鬼则没有做不做替身的说法,它纯粹是要引导别人犯下它曾经犯过的错,让别人也变成它。这跟人做坏事一样,有的人做坏事是为了自己得到益处,有的人做坏事就是因为自己想害人,不管是不是对自己有益。 有人问道,为什么我们都能看见它,但是你嫂子偏偏看不见呢? 范景摇头不知。 说这是缢鬼的老人又解释道,可能是只有被害的人才看不到,不被害的人能看到吧。老人自己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具体原因,只能凭着多年的生活经验猜测。 老人的猜测是对的,缢鬼这种鬼一般时候不会出现,只会在活人对生活没有眷恋的时候偷偷出现。缢鬼会引导那个绝望的人更加绝望,将那人的负面情绪引发,从而让那人不知不觉地走上不归路。很多自寻短见的人或多或少是受了这类鬼的影响。 外公跟我解释这些的时候,还说有的人甚至是自己被自己害死的,即使没有缢鬼这类坏心眼的鬼引导,有的人体内恶性的魄会分离出来,扮演缢鬼之类的角色,亲手杀死自己。 众人得知这是缢鬼之后,急忙远离它,生怕它扑过来。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那缢鬼有什么动作,依旧保持僵硬的状态。 一个胆子稍大的人拿起扫帚在缢鬼的眼前晃了晃。那缢鬼眼睛一眨也不眨。 那人胆子更大,用扫帚捅了捅缢鬼。扫帚从缢鬼的身体里穿过。 众人见它没有任何反抗动作,便拿起木棍纷纷乱打,可是木棍如同打在烟雾上一样。缢鬼也没有任何损伤。 这缢鬼就如凝结成形的烟雾,无法伤及毫分,不能消散。 老人又道,这缢鬼恐怕是被突然跳出来又大喊大叫的范景吓傻了。有句话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有的鬼胆子比人还小,见到突然出现又是怪模怪样的人会被吓到。范景被它吓了三分,它被范景吓了七分。 众人问老人这该怎么办。 老人也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众人拿它没有办法,只好让它继续呆在这里。过了几天,人们发现这缢鬼的面容变得有点模糊了,好像浸了水的人物画一样。它站的位置越来越靠近墙壁,好像要逃走。 范景的嫂子醒来,知道了一切。她知道范景来偷了她最后四块大洋,并且是她丈夫教唆他来偷的。她跟丈夫大吵了一架,决意离开这个没有良心的男人。她也知道那晚上吊是上了缢鬼的道,不再自寻短见。于是,她回了娘家,再也不来这里。 范景的表哥见事情败露,无脸见人,便将这房子交予范景,要他将房子卖掉,换来的钱送到嫂子娘家去,然后消失不见了。 可是这房间里有一个缢鬼,谁也不敢买这个房子,范景只好自己搬了过来,一是怕房子漏雨被盗,二是想办法将这房子出售换钱。 在随后的时间里,那缢鬼越来越靠近墙,终于有一天挨着墙了。 范景心想,这下你该溜走了吧。 可是那缢鬼没有顺着墙溜走,却渐渐融入墙壁。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缢鬼完全进入了墙壁,只留了一个人影在墙壁上,仿佛是某个有绘画功底的人画上去的。 范景见缢鬼到了墙上,便欺瞒想要买房的人说这是一幅画在墙上的画。 果然有买家买了这个房子。 赫连天打断范景的话,问道:“既然这房子卖了,为什么还是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呢?” 范景道:“买家住了一天就要退掉。” 原来买家住进来之后晚上睡觉时感觉脖子被什么东西勒住,喘不过气来。憋醒之后一看那墙上的人影,居然异常清晰,完全不是白天那种模糊的样子。 买家受了惊吓,立即找范景要退钱。 范景没办法,只好重新寻找买家。 “原来这样。”赫连天说道。 范景满怀期待地说道:“很多不是这个街道的人看到这缢鬼的影子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您是高人,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知道您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把这鬼影去掉?” 赫连天无可奈何地感叹道:“这我帮不了你啊,兄弟!缢鬼的怨气非常大,基本都是生前受了莫大的打击或者羞辱才走上这条路,不是寻常的小鬼。它之所以能在这屋里不消不灭,就是怨气太重,没有办法散去。” 后来赫连天跟姥爹说起这段事情的时候承认,他当时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帮范景驱逐缢鬼,他是不想干涉这种棘手的事情。缢鬼不同于一般的鬼,有的鬼是遭遇意外去世,有的鬼是他人谋杀而死。但总的来说,有怨气的鬼比没怨气的鬼要强大,自杀的鬼比不是自杀的鬼要难缠。即使水鬼,也大多是失足落水,怨气仅限于悔恨而已。而一个人走到上吊自杀的地步,必定生前的怨气已经过于浓厚,过于难以消散,其悔意超过常人,其恨意炙烤人心。这种怨气将他自己带入死亡,也会将被他感染的人带入死亡。 而这缢鬼怨气强大到如烟雾而不消散,甚至融入墙壁中,可见其恐怖程度! 赫连天不想在与自己并不相干的事情上耗费心力。他心里也想过了,即使自己打算出手相助,恐怕也要耗费九牛二虎之力。哪怕让白先生和夜先生来,这怨气恐怕也会让白先生和夜先生累得半死。
范景见他说没有办法,连连叹气,说这房子恐怕是卖不出去了。 他们喝完茶水便告辞。 范景送他们到门外。 赫连天和小米走出了一段距离。赫连天低头一看,白夜不在这里。 赫连天问小米:“白夜呢?” 小米露出一个不知深浅的笑,说道:“待会儿就来了。” “它干什么去了?”赫连天问道。 小米道:“不告诉你!” 赫连天便没有再问,带着小米先回到了狗肉馆。 他回到狗肉馆后喝了一杯茶,才看到白夜从外面回来。回来的时候,白夜浑身圆鼓鼓的,仿佛一个毛线球。 小米见了白夜,高兴地将白夜抱起来。 赫连天见白夜不太对劲,问小米道:“白夜怎么变这么胖啦?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猫鬼装了魂魄是会变胖的,这个他很清楚。但是变成一个毛线球那么滚圆滚圆,还是让人有些担心。白先生和夜先生到了姥姥级别,装魂魄的时候尚且要悠着点,何况白夜这种初出茅庐的小猫鬼? 小米将手盖在白夜的肚子上,感受到了里面踢打的力量。她跟马秀才收集怨念的时候,白夜曾当着她的面吃掉过一个游魂,吃完之后肚子里也是有这样踢打的力量,但是这股力量很快被白夜消化了。 所以这一刻小米并不担心,她对赫连天说道:“师父,没事的,一会儿白夜的肚子就会恢复原状了。” 赫连天见小米这么说,猜到她以前遇到过类似情况,便没再多问。 可是,很快小米就发现白夜有点不对劲了。它无精打采的,病怏怏的,跟小米玩耍的时候蹦也蹦不动,跳也跳不起。 小米以为它累了,便放下它休息。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白夜没有跑到饭桌下来。自从小米被马秀才留在狗肉馆之后,她每次吃饭的时候白夜都要在她的脚下钻来钻去,不时发出喵喵叫声。 小米见白夜没来,饭吃到一半就扔了筷子,去找白夜。 赫连天见小米饭没吃完就跑了,便跟在她后面。 小米在狗肉馆的门槛旁找到了躺在地上的白夜。此时的白夜看起来更懒了,眼睛微眯着,前脚后脚耷拉,尾巴只有末端一翘一翘,肚子还是圆鼓鼓的。它横躺在地上,这样显得肚子更大,大得像一张摊开的饼。 “白夜!”小米预感不妙,叫了它一声。 平时白夜只要听到小米的呼唤便会生龙活虎一般奔跑到小米的脚下。这次它听到了小米的呼唤,却只扭头看了看她,四只脚抖了抖,别说跑到小米面前了,连站都没有站起来。 赫连天紧接着打了一个响指。 白夜看都没看赫连天一眼。 赫连天心中暗叫不妙。 小米惊慌地跪倒在门槛边,焦急地抚摸白夜,问白夜道:“白夜,白夜,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赫连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小米后面干着急。 白先生夜先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走到白夜身边,用舌头舔舐白夜的毛。 赫连天从白先生和夜先生的动作中看出一些迹象,说道:“白夜恐怕是病了!” 小米的手停在白夜的肚子上,然后眼眶湿润地抬头对赫连天说道:“师父,它肚子里的东西还没有消化!那东西还在踢打白夜的肚子!” 赫连天急忙蹲了下来,摸了摸白夜的肚子,果然感觉到里面有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仿佛要破茧而出一般从白夜的肚子里顶撞出来。 赫连天脸色一暗,问小米道:“它肚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小米见赫连天脸色变了样,更加惊慌,脸刷地一下变得苍白,双手哆嗦道:“我……我让它吃了……吃了那个缢鬼……” “缢鬼?躲进墙壁里的那个?”赫连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米点头。 “那缢鬼怨气极大!白先生夜先生装下都勉为其难,你怎么能让白夜装呢?它级别远远不够,这种鬼会把它撑死的!”赫连天也急了,语气中带着严厉的责备。 小米双眼噙泪,不敢回答。 “哦,不!你说的是吃,不是装?白夜是吃下了缢鬼吗?”赫连天问道。 小米含泪点头。 “天哪!你怎么能让它吃呢?如果是装下的,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让白先生夜先生将缢鬼转移到它们的肚子里去!如果是吃下去的,缢鬼已经破碎了,那就没有办法转移了!这可怎么办?” 小米哽咽说道:“它吃掉的话可以将能量吸收,仅仅是装进去的话没有什么进步。所以我都让它直接吃掉的……” 赫连天闭上眼睛摇头,叹息道:“你太急于求成了……” 小米哭着说道:“我只是想快一点学成,早点去找马秀才……” “急于求成不但会害了白夜,还会害了你自己。” “师父,求求你救救白夜吧。”小米见白夜软瘫如泥,知道它快被无法消化的缢鬼撑死了。 “恐怕是回天乏术了……”赫连天颓然坐在地上。 白先生和夜先生绕着白夜走,喵呜喵呜地低声叫唤,似乎想把看起来昏昏欲睡的白夜唤醒。 我曾问过外公,缢鬼不过是骗人自寻短见的小鬼而已,没见它有其他方面的作为,为什么会让赫连天这样的高人都望而却步呢? 外公说道,你说是一头老虎让人觉得恐怖呢,还是一条毒蛇让人觉得更恐怖? 我说,老虎凶猛嗜血,当然恐怖,毒蛇虽小,但毒性让人害怕,一咬就可能毙命,也是恐怖的东西。 外公道,是啊,缢鬼就如鬼中的毒蛇,它本身并不算强大,但蕴含的怨气就如蛇体内的毒液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我问道,那假如遇到缢鬼就没有办法对付啰? 外公回答道,那倒不是。其实对付缢鬼还是有其他办法的。你姥爹曾经就对付过一个特别难缠的缢鬼。你姥爹最后骗那缢鬼喝酒,缢鬼喝了之后就消散了。 我问道,缢鬼喝了酒就会消散? 外公道,是呀,不是有句话叫做借酒消愁嘛,那缢鬼喝醉了酒就会忘却生前的怨恨。没有了怨恨,缢鬼还叫缢鬼吗?再者,对于鬼来说,酒气就像人的阳气一样犯冲。鬼看人的时候,能感觉到人身上像燃烧一样冒着热气,虚弱的鬼不敢接近。倘若它把酒喝下去,就等于把人的阳气喝到肚子里去了。阴阳相抵消,缢鬼就无法凝气成形,只能消散了。 当时我不太相信外公的话,但是后来我又听到一个类似的故事。 我们隔壁村有个贩酒的说他碰到过一个缢鬼。乡村里,一般贩酒的人自己会酿酒,有自己的小酒厂,但是这股贩酒的人不一样,他自己不会做,全靠从别的地方买酒来,然后转手卖给村里的人喝。
他经常挑着酒坛子去别的村买酒,再挑回来放家里。村里有人想喝酒了,就去他家买一点。虽然他家的酒贵一点,但是买酒的人不用自己跑太远去打酒,也就接受了。 有一天,他回来得比往常晚,走到一个山坳里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 那个山坳里曾经有人上过吊,据说是一个年轻女人跟丈夫吵了架,一时想不开就在那里的树林里上吊了。至于她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在家里的房梁上上吊,有人说她虽然恨她丈夫,但是怜惜她的孩子,担心自己在家里上吊之后吓到孩子,房子变成凶宅后孩子没有地方住,这才选择在那个山坳里上吊。 但是在野外上吊之后的人的魂魄四处游荡,很难驱逐或者超度。在房间里的就不一样,魂魄一般就会留恋在那个房间里,道士只要在那个房间里做法,就很可能驱走冤魂或者超度冤魂。 果不其然,那个女人自尽后,山坳里经常在晚上出怪事,有人听到女人的哭泣声,呼喊她孩子的名字;有人看到一个女人将绳子甩到高枝上然后将脖子伸进去,等看到的人赶过去喝止的时候,那个女人又不见了。 村里人先是来硬的,请了道士来做法,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作用。村里人又来软的,给她烧纸,给她供奉,央求她离开,也没有作用。 而这里是贩酒人的必经之路。 他说他走到山坳里的时候就像走进了冰窖了一样,突然浑身一凉,连那时候迎面吹来的风都感觉比往常要凉许多。 走到以前那个女人上吊的地方时,他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吓了一跳,急忙将酒坛放下,抱着扁担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去了。 他从大树后面朝酒坛的方向看,看到一个人影朝酒坛走了过去。 那个人影走到酒坛旁边,将酒坛盖揭开,然后将手伸到酒坛里,掬了酒就喝,一口接一口,好像喝水一样。 这贩酒的人心想,如果它喝两口就走了,我再出来也行。 可是那个人影似乎喝不够,喝了好久也不走。 这贩酒的人只能在树后面干着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那个人影终于没有喝酒了。
这贩酒的人以为它要走了,眼巴巴地看着那个人影。那个人影看起来风姿绰绰,确实是个窈窕女人的样子。看来人们口中的传言不假。 他心疼他的酒,但是知道别人用了无数办法也不能将这女缢鬼赶走,说明这女缢鬼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心想这次算是请它喝酒算了,吃了这次亏,以后无论怎样一定要在太阳落上之前赶回家。 可是那女缢鬼喝完了酒后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它居然背靠着酒坛坐了下来。 贩酒的人心里如被蚂蚁啃噬一般难受,抓心挠肺。 又等了一会儿,酒坛那边居然响起了香甜的呼噜声。那女缢鬼可能喝了太多酒,在酒坛旁边睡着了。 贩酒的人一看这女缢鬼睡着了,顿时胆子大了起来,举起扁担悄悄走过去,到了女缢鬼身边便用扁担拼命的打。他每一扁担都透过女缢鬼的身体打在了地面上,但他还是狂打不止,生怕女缢鬼再爬起来。 紧接着,贩酒的人发现女缢鬼的身体如烟雾一样渐渐消散。他认为是他打死了女缢鬼,欣喜非常,扁担打得更快了。 在累得满头大汗,胳膊酸得再也举不起来的时候,他终于放下了扁担。而那女缢鬼已经完全消散,像一滴墨汁一样消融在水一般的夜色里。 他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挑起酒坛,疾步朝家里赶去…… 第二天,他见人便说他昨晚遇到的怪事,吹嘘他胆子大不怕鬼。 听的人有信的,也有不信的。 不信的人笑话那个贩酒的人,说他看花了眼,或者自己贪酒喝,喝了又怕老婆骂,就说是被鬼喝了。不信的人还说,哪有用扁担就可以打死的鬼? 信的人里面有认为是他打死了女缢鬼的,也有认为不是他打死女缢鬼的。 有老人说,这缢鬼很难缠,怎么治都不行,只有酒可以让它们消散,所以是酒气害死了女缢鬼,并不是扁担打死了它。至于酒气害死女缢鬼的原因,老人说的跟外公说的大同小异。 到底是那贩酒的人撒谎,还是酒气确实可以让缢鬼消失,已经不得而知。 但是自从那次之后,那个山坳里确实没有再出现过女人的声音和身影。 我听外公说了酒气和缢鬼的关系,便问外公道,小米为什么不给白夜喂点酒呢?那样的话,酒气可以让它肚子里的缢鬼消散啊! 外公道,酒气是可以让缢鬼消散,但缢鬼消散也是消散到更大的空间里去,并不是消失没有了。就像烟雾,它消散是因为变淡了变散了,所以才看不到了,并不它没有了。它其实在更大的空间。当时缢鬼是被白夜吃进肚子里了,才将白夜撑成那样。如果给白夜灌酒,缢鬼还是在它的肚子里,一旦缢鬼消散,就会像浸了水的胖大海一样膨胀开来,会将白夜的肚子撑得更大,甚至撑破!这就不是救白夜,反而是加速害死白夜了! 白先生和夜先生的呼唤没能将它们的孩子唤醒。 晚饭后不到一个时辰,白夜就闭上了眼睛,没有了气息。 小米抱着白夜大哭起来。
赫连天要小米连夜将白夜埋掉。普通人家的猫死了之后都是要立即处理的,要吊在树上。这猫蛊体内有许多不干净的东西,猫蛊死后便无法束缚体内的东西,所以比一般猫更危险,如果不及时处理,可能会引起许多麻烦。 小米紧紧抱住白夜,不肯松手。 赫连天见她之前确实跟白夜很有缘分,不愿生硬抢夺白夜的尸体,便让她抱着,想等到了第二天早晨再说。 第二天早上,赫连天还没有去找小米,那个范景却找到狗肉馆里来了。他要感谢赫连天,说他们走后不久,墙壁上缢鬼的影子就消失了。他认为赫连天表面说不能帮忙,实际上暗地里帮了他的忙。他说那个房子终于可以卖个较好的价钱了。 赫连天被范景这一打岔弄得哭笑不得,勉强跟他搭了两句话,就把他送走了。 赫连天走进小米的房间,看见小米还是抱着白夜的尸体。 赫连天找她要,她依然不给。 “它已经死了,给我吧。”赫连天好言相劝。 小米将白夜的尸体抱得更紧,避开赫连天伸出的手,说道:“不行,它是我害死的!我要把它救活!” 赫连天道:“快给我吧,如果它体内的缢鬼怨气泄露出来,你染上了就会变得很暴戾的!白夜不在了,我还可以给你挑个新的小猫鬼。我还有一群小猫鬼呢,随你挑!你这么快让白夜给你认主了,其他的猫鬼也会很快就接纳你的。你很快就会有一只跟白夜一样聪明又厉害的猫鬼!” 他知道人跟猫之间是讲缘分的,小米跟白夜这么有缘,不一定跟其他猫鬼也这么有缘,就如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一见如故。其他的猫鬼很难再有跟小米这么合拍的,这种几率太小太小,小到可以忽略。白夜和小米的缘分就已经让他大为意外,认为是奇迹了。这种意外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出现两次。 奇迹之所以称之为奇迹,就在于它很少发生。 他这么说完全是为了安慰小米。他还把小米当小孩子,用大人骗小孩的方式来安慰她,却不知道这完全没有作用。 小米把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她专心致志地给白夜的尸体挠背,跟白夜的尸体说话:“白夜,你快起来呀,快陪我玩呀!” 赫连天催促道:“快给我吧,它会腐烂发臭的!” 小米一惊,问道:“腐烂发臭?” 赫连天不知道小米为什么惊讶,点头道:“当然啊!活的东西死了都会腐烂。尘归尘,土归土。” 小米仿佛想起了什么,她立即站了起来,抱着白夜的尸体跑了出去,将赫连天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她来到了一个小池塘边,搂了搂怀里的猫尸体,对着猫尸体说道:“铁小姐说过,如果把猫扔在水里,猫就会活过来,不过要把主人拖下水。我现在把你扔下去,你待会儿一定要游上来哦!你既然是我害死的,我就把命还给你!” 说完,她一扬手,将白夜的尸体丢进了池塘。 噗通一声,白夜的尸体落在了水里。波纹从落水点向外扩散开来,仿佛白夜的尸体里泄露了什么能量。 小米手足敦促地站在岸边,紧张地看着渐渐往下沉的白夜的尸体。她期待白夜像铁小姐说的那只猫一样死而复生。 可是白夜的尸体如沉甸甸的铁秤砣一样往水下深处坠落,小米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白夜的尸体一直往下,最后消失在水中。 “为什么它没有游上来呢?”小米自言自语。她仍不放弃,干脆坐在了池塘边,心里不停地祈祷白夜从水中浮起来,然后游到她身边。
她祈祷了许久,可是池塘的水面平静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活的气息。小米开始怀疑铁小姐说的话,死了的猫怎么可能从水中游起来呢?那不过是大人骗小孩的把戏而已!她当初那么说,完全是为了让我不养猫而已!她不喜欢我找借口进去打扰她和马秀才,所以编了这个故事吓唬我! 小米坐得腿都麻了,她后悔这么草率地相信了铁小姐的话,让白夜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她爬了起来,决定回狗肉馆,找赫连天想办法把白夜的尸体捞上来。 她刚起立转过身要走,就听到背后哗哗哗地一阵水响。 她惊喜地转过身来,看到一只巨大的老虎带着一身的水朝她扑来!那老虎的斑纹古怪,黑白相间,那老虎的胡须抖擞,挺如钢针,那老虎的目光凶狠,刺透人心,那老虎的嘴巴巨大,犹如血盆! 那老虎是从池塘里跃出来的,浑厚的冲力带起了无数的大大小小的水珠,仿佛是逆天而上的雨! 小米没想到跳上来的不是白夜,而是一只猛虎。 小米的脸上被逆流的雨水打湿,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就被猛虎扑倒在地。一股随之而来的阴冷而汹涌的血腥肃杀之气让小米呼吸都感觉到压抑。 她听到这猛虎狂吼一声,如平地一声雷,震得小米两耳嗡嗡响,两眼一黑,便晕厥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已经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但是她感觉非常疲惫,仿佛梦魇又不是梦魇,不但手脚疲惫得没有一丝力气抬不起来,眼皮也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怎么用力也睁不开。她感觉身体沉浸在水中,她能听到周围有激流暗涌发出的声音。激流暗涌的声音非常奇妙,只有在水底下潜过水的人才知道。小米在老河里游过水,除此之外,这声音一直在她的记忆深处潜伏,那是一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对这声音非常熟悉。 隐隐约约中,她听到了猫叫声,忽近忽远,如梦似幻。 她心里急起来,不知道那是不是白夜的声音,听起来像又不像。这一急,她的眼睛就睁开了。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猫脸和一张人脸。猫是白夜,人是赫连天。 赫连天见她睁开了眼睛,欣喜道:“你终于醒过来了!你已经睡了五天五夜!急死我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马秀才交代!” 猫见小米醒来,立即从赫连天身上跳出来,落在小米的身上,它将猫脸往小米的脸上蹭。 “白夜!”小米欣喜地抱住它。 赫连天道:“幸亏你没有让我埋掉它。你落水的那天,它湿漉漉地回来了。是它领着我们去那池塘边找到你的。” “我看到了一只老虎!”小米想起晕厥前的情景,心有余悸。 赫连天一愣,说道:“你看错了吧?这保定城里哪有什么老虎?” 小米看了一眼白夜,那老虎跟它长得并不相像。白夜打了一个呵欠,嘴巴张得很大。就这张嘴还有点那只老虎的影子。 “或许是我看错了吧……”小米将心里的话隐匿下来。她不确定那只老虎和白夜有什么联系,估计赫连天也不清楚。 赫连天问道:“你是怎么让白夜复活的?你又怎么落水了?”
小米反问道:“我怎么会活过来?”在铁小姐的故事里,猫的主人应该会溺死的。一命换一命。只不过铁小姐故事里的主人是被迫,而小米是自愿。 赫连天道:“我们跟着白夜赶到那个池塘,救起你之后,你还有很微弱的气息。我让白先生和夜先生守护在你身边,打算如果你断气,就让它们将你最后一口殃气吸走,把你的魂魄保存起来,再另想办法。没想到你的气息虽然微弱得几乎随时都会断掉,但是一直要断未断。后来我想起家族人以前说起过一种叫返魂香的东西,据说是祖宗传下来的,便从族人那里讨了来,在你床边点燃焚烧。没想到还真有作用,你很快就身体回暖,居然睁开眼睛了。” 小米果然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 后来姥爹查阅古书经典,得知返魂香最早的传说来源于中国古代汉武帝时,西域月氏国贡返魂香三枚,大如燕卵,黑如桑椹,据说燃此香,病者闻之即起,死未三日者,薰之即活。但姥爹无从得知赫连天的返魂香是否是那时候流传下来的。西域月氏国早期以游牧为生,住在北亚,并经常与匈奴发生冲突,其后西迁至中亚。匈奴人很可能由此从西域月氏国获得返魂香或者返魂香的配方。而赫连氏和独孤氏是匈奴氏族,得到返魂香就不算什么了。 “师父,你以前见过猫鬼死而复生吗?”小米又问道。 “听说过许多,但这次是第一次见到。”赫连天说道。 “你是第一次见到?”小米觉得不可思议。“你养猫鬼这么多年,居然没有见过这种事情?” 赫连天笑道:“傻孩子,很多人听说过鬼,但是很多人没有见过鬼啊。这有什么!有些事情不期而遇,有些事情你想遇也遇不到。”
一个黑衣女子进来打断了赫连天和小米之间的对话。那个黑衣女子说一个什么人来了,要见一下赫连天。 赫连天对小米道:“抱歉,这个人比较重要,我先去见见他,你先好好休息,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再教你其他的猫鬼之术。” 小米点点头。 赫连天一走,小米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逗白夜玩。有了这次失而复得的经历,小米更加珍惜白夜了。白夜也更加顺从小米,认主程度更深。 小米认真检查了白夜,发现它的肚皮已经恢复正常,不知道吃进去的缢鬼是被它消化了,还是在水中的时候消散了。 到了傍晚,赫连天还没有回来,而来狗肉馆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很多客人是回头客,小米都认识一部分人了。他们大多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那些黑衣女子。 赫连天买卖魂魄要花去很多钱,有出就要有进,狗肉和人肉便是回收资金的绝佳途径。 姥爹不将小米寄托在铁小姐那里,而将她寄托在狗肉馆,是有他的考虑的。他知道,铁小姐虽然密切监视泽盛的人的一举一动,泽盛必定也暗中关注铁小姐的一举一动。倘若将小米交由铁小姐照顾,这不但不是将小米隐藏起来,反而是将她暴露在泽盛的视野之中。狗肉馆虽然有着隐藏的皮肉生意,将年幼的小米放在这里似乎不佳,但正是因为这里鱼龙混杂,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个别人才不会引起特别的关注,才能混淆视听。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况且这里本就属于泽盛自己的地盘,更是不会引起关注。 赫连天不在的时候没有人管束小米。小米便带着白夜来到热热闹闹的狗肉馆玩耍。鬼贩子跟鬼差一样,那里有灾荒战乱,他们就往哪里跑。常年在这种地方的人,身上或多或少会染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小米想让白夜将那些人带进来的东西吃掉,借以提升白夜的实力。虽然这些东西如同稀汤挂面一样没有多大作用,但聊胜于无,有点总比完全没有好。缢鬼这一次差点将白夜害死,小米也不敢让它乱吃不知深浅的游魂恶鬼了。 来狗肉馆的人里不乏前不久在这里赚了不少钱的鬼贩子,他们大多数爱喝酒,喝多了便胡乱说话,说的话题无外乎酒,女人和鬼。小米仔细听他们说鬼的话题,从而得知他们在哪里发现了大批的鬼,哪里阴气比较重,哪里常常出怪事。小米一一记在心里,等待以后有机会了带白夜去饱餐一顿。 如果他们说到保定某个地方发现了许多鬼魂的话,小米第二天就带白夜赶到那个地方去让它来一次饕餮大餐。 鬼贩子在某方面有些像小偷,平时会先踩点,到了快交易的时候才去取得他想要的东西。而在交易之前,他们踩的点被小米光顾了。 在这段时间里,白夜在小米的培养下变得越来越强大。 一天晚上,小米吃过晚饭之后带着白夜出去猎食。 走到偏僻的小山岗的时候,小米看见前面不远有个老态龙钟的夜行人。那个夜行人似乎走路有些困难,步履维艰,走得很慢。 小米赶了上去,问那夜行人:“这位大爷,这么晚了,你是要到哪里去?”这个小山岗已经离保定城有些距离,这个老人却不是向城里走,而是向郊外走。 这老人听到小米的声音,停下了脚步,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孩子,你快点走吧,这里危险!” 小米觉得好笑,如果这里危险,他这个跑不动的老人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呢? “我嗅到了老虎的气息!”那个老人说道。 小米笑道:“大爷,你别吓唬我啦,我师父说过了,这保定城里城外没有老虎。如果有老虎,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呢?” 那老人摆摆手,说道:“我又不怕老虎!我什么都不怕!” 小米本想撇下他,带着白夜继续往前的,听到这老人这么说,倒生出几分好奇心来。她跟着老人走,问道:“你什么都不怕?为什么呀?” 老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抬起一只手指了指他自己的双眼,说道:“我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见,怎么会怕呢?” 小米这才发现老人的两颗眼珠子是全白的,像死了几天的鱼眼一般。 “管它多吓人,我都看不见,它就吓不到我了。”老人嘿嘿笑道。 小米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句话。 老人又嗅了嗅周围的空气,问小米道:“这只老虎跟着我们?” 小米忍不住生气道:“大爷!这不是老虎,是我的猫啦!眼睛看不到吓不到还得意洋洋!但是连旁边是猫还是老虎都分不清楚!” “是猫?”老人不相信。 “当然是猫!要不我让它叫一声给你听听?白夜,叫一声给这位大爷听听!” “嗷呜……”白夜叫了一声。 老人眉头一皱,又舒展开来,说道:“看来我没有猜错嘛。” 小米觉得这位大爷真是糊里糊涂了,嘟囔道:“明明是猫叫,大爷你还不承认错误!眼睛看不见,难道耳朵也听不见吗?小心小心,你前面有个大水坑呢!”小米要伸手去拉那位老人,引导他绕开了那个水坑。 老人的笑容融化在沟沟壑壑的皱纹里,说道:“小丫头嘴巴不饶人,心倒是挺善的。那我就不妨给你说吧,你这猫可不一般呢。” 小米说道:“要不是看你眼睛不好,我才懒得管你呢,我还有事情要忙。当然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猫很不一般!”小米心想,我这是猫鬼,不是猫,说出来怕吓到您老人家! 老人不怕小米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我知道保定城里有个养猫鬼的高手,是匈奴后裔,姓赫连,他祖宗改姓是为了取赫赫连天的意思。但你这个猫不只是猫鬼这么简单,小丫头!” 小米被老人的话镇住了。她这才明白这老人眼瞎心不瞎。 “小丫头,你知道吗,猫属白虎,是最令妖邪胆战且法力无边的四大神兽之一。四大神兽分别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西为白色,所以白虎为西方之神,与青龙共为镇邪的神灵,同时白虎也是战伐之神,具有避邪、禳灾、祈丰及惩恶扬善、发财致富等多种神力。我感应到了它的神力,所以说它是只老虎。”老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小米道:“可是……它明明是只猫呀……” 老人微笑道:“小丫头,你说你还有事情要忙,是带它去前面不远的乱坟岗吃鬼魅吧?” 小米一惊,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会掐算?” “虽然我能掐会算,但这无须我来算啊。东汉奇书《风俗通义》中有道,‘虎者,阳之物,百兽之长也,能执搏挫锐,噬食鬼魅。’你这猫既是白虎神兽,又这个时候出来,自然是要去噬食鬼魅。”老人说得有板有眼。 “算你厉害。”小米佩服道。 老人又道:“你这猫死过一回吧?” 小米诧异得无以复加:“你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说道:“就阴阳五行而言,青龙生于离,离属火,故云‘龙从火里出’,白虎生于坎,坎属水,故云‘虎向水边生’。一只普通的猫,要变成神兽白虎,必须从水里死而复生!当然,这还得那只猫的命足够大!万里挑一!所以我不但知道你的猫死过一回,还知道它死后从水里复生的!小丫头,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小米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服口服道:“大爷,你真是厉害!我师父都不知道这些。”此时,小米终于明白在池塘边为什么看到一只猛虎从水中冲出来了。原来那就是白夜! “你师父?那个姓赫连的?”老人问道。 “是啊。你跟我师父认识吗?”
老人摇头道:“我认识世人,世人不认识我。你有了这只白虎神兽护佑,你师父加上他的黑白二猫都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你还得懂得如何控制这只白虎神兽。如果一股特别强大的力量不受控制,你可能反受其害。” “我知道我的能力还不够,现在正在努力学习师父教的术法呢。” 老人又摇头,说道:“你师父教的是怎么养猫,你带的却是一只猛虎,怎么能用驯猫的方式来驯虎呢?” 小米听老人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可是目前除了跟着赫连天学之外,她没有其他修炼途径。 “你师父低估了你的实力,你自己也低估了你的实力。”老人说道。他白色的眼珠子有什么都看不见的可怜,又似乎有目空一切的高傲。 “我何尝不想尽快提升实力?可是没有其他办法呀。”小米说道。 老人停下脚步,面对小米,慎重地说道:“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亲自来教你,让你快速提升到你应有的实力。” “你可以提升我的实力?”小米将信将疑。信是因为刚才他说的那番话,那证明他确实知道得很多。疑是因为他连面前的水坑都不知道避开,这样的人能有多少真正的实力? 老人道:“一个瞎子能骗你什么东西?” 小米想了想,觉得不妨一试,便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带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可是我不是本地人,对这里也不熟啊。”小米为难道。 老人道:“小丫头,那个地方我会去,一个人也能去。所以即使你不认路也没有关系。” 小米迷惑道:“那你为什么还叫我带你去?”
“小丫头,可不可以不要问这么多问题?有多少人求我教他术法我都不会答应呢!”老人自负地说道。 “可是我没有求你呀。”小米根本不买他的账。 “你不跟我学,以后就控制不住你的老虎。” 小米哼了一声,说道:“我师父以前还说我不能让它认主呢,你们总以为自己知道的很多,但总被知道的东西蒙蔽了!” 老人无可奈何道:“哎,多少人想拿走我的东西而求之不得,我要给你我的东西你却不领情!不过也好,这就是我们的缘分。要是对我有所求的人,我还不放心呢。”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小米将老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看你穿成这样,身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 这位老人确实穿得略显寒酸,布衣布鞋,皮肤干涩,手指粗糙,跟乡村里的老农没有什么区别。 “小丫头,不要以貌取人。我说的东西不是寻常之物,是我多年来的修为精髓。”老人说道。 小米道:“老人家,恕我直言,如果是动物修炼成人,那才叫修为,可是我和我的猫都没有感觉到你有什么妖气,不然我的猫就会反常了。如果是鬼怪幻化成人,那也叫有点修为,可是我和我的猫也没有嗅到半点鬼气,不然我的猫就把你吃了。如果是人有高深法术,那当然叫修为,可是你走路都磕磕绊绊,眼睛也看不见,我刚才不拉你一下,你都摔到水坑里去了,我看不到你任何修为。” 老人得意地点头道:“这就对了!你看不见我的修为,这就对了!” “这怎么就对了呢?”小米不解。 老人问道:“嘿嘿,狐狸修炼会成为什么?” “狐狸精。” “黄鼠狼修炼会成为什么?” “黄鼠狼精。” “那人修炼会成为什么?” “人精。”小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老人哈哈大笑。 “不对!”小米想改口。 老人却打断她,说道:“对!我就是人精。” “你是人精?”小米绕着老人走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出什么来。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皆有道心,皆可修炼。山石树木,虎豹豺狼,飞禽走兽,无不可修炼成精成怪。人当然也不例外!”老人铿锵有力地说道。 “人不是修炼成仙吗?” “可是你看到过神仙没有?”老人用那双白色的眼睛盯着小米。 小米摇摇头,怕老人看不见,又道:“这还真没有。” “就是嘛,修仙太难太难,基本没有人修成。所以,修仙还不如修炼成人精。人道算是六道里面很好的了,不然为什么那些飞禽走兽都想通过修炼得到人身呢?我们已经得了人身,夫复何求?” “求的可多啦。生老病死,还有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小米说道。 老人本来想以历经沧桑的长辈姿态来谆谆教诲涉世未深的晚辈,没想到被小米一句话给噎住了。 “这……这……”老人结结巴巴。 小米将手一挥,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说道:“算了吧,算了吧,人虽然是有情众生,但无情的人并不少,只求活着,不求其他。” 老人一脸沮丧。
更新太少啦 (石头)
我都不想跟新了,顶贴的人太少了,没动力了哈哈哈哈
我有在顶呀!一定要更,呜呜呜 (什么乱七八糟的)
哈哈哈,好的
“对了,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教我驯……驯虎的术法?”小米问道。 “今晚就开始教你!我先跟你们去那乱坟岗,等你的伙伴吃饱了就开始训练。至于我要去的地方,合适的时候再给你说。” 小米欣然应诺。 于是,小米和白夜带着老人去了乱坟岗…… 一天,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小米突然问赫连天道:“师父,你说这个世界上有人精吗?” 赫连天想了想,说道:“人精?以前听家里长辈说过,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我想应该是没有的吧。” “你听家里人说过?他们怎么说的啊?”小米顿时兴奋起来。她原本只是因为压抑在心里不舒服,随便碰碰运气说说看,没想到赫连天居然听说过。 “是啊。猫狗猪牛都可能修炼成精,人也可以修炼成人精。这人精跟其他修炼的术士不一样,他们获取的能量从来不使用出来,而是转化到自身,使得自己的肉身变得异常坚韧,从而抵挡时间的摧残。都说肉身是渡人舟,魂魄是舟上的人。但是渡人舟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腐败衰老,所以舟上的魂魄不得不通过轮回投胎的方式获取新的渡人舟。有的人修炼是为了摆脱渡人舟的束缚,想魂魄即使在苦海中也能生存下来,这就是所谓的羽化登仙。而人精考虑的角度不一样,他们希望无限加固自己的肉身,阻止或者减缓渡人舟的腐败衰老,让舟上的魂魄不用弃舟另寻新舟。” 小米沉思片刻,问道:“这么说来,人精活的岁数可以远远超过普通人?” “是啊。” “人精是不是非常厉害?” “如果有的话,当然非常了不得。一个人活到四十岁,就可以说不惑了,活到七十岁,就可以说从心所欲不逾矩,能活到一百岁,简直能看透所有世事。倘若能活几百岁甚至上千岁,你想想,他要历经多少事情?基本就会将所有别人不明白的事情看透吧?” 小米问道:“可是有些人能记起前世,是不是跟人精差不多?” 赫连天摇头道:“说起来差不多,但差距还是很大。弃舟再找新舟,中间要经历胎中之谜,忘却许多细节。即使记起前世,也如梦中那么虚幻缥缈,获得的体验差别甚大,并且一切要从头来过,今生的自己要跟前世的自己有很多冲突需要调解,耗时耗力耗心。这么说吧,转世而记起前世,就如破箩筐装米,一边装一边漏。人精修炼则是一直装,不会漏。所以算起来时间相同,实际上差别巨大。” “哦……”小米若有所思。
对啊,每天都在看,顶贴占楼多了,影响阅读啊 (石头)
哈哈
明天多更一些吧 (石头)
好的
赫连天觉得解释过于繁杂,补充说道:“换个简单的方式说,转世依赖的是阿赖耶识,种子识,转世再修炼,就如取了前世的种子来浇灌,让它重新发芽长成大树。人精则是一直生长,直接长成撑天大树。这就是它们之间的区别。” 这次小米清楚了,感叹道:“难怪他们要用这种方式修炼!” “但人精仅仅出现在传说中。”赫连天耸肩道。 “万一有呢。” “万一有,他也不敢出来。” “你不是说人精比转世的修炼者还要厉害吗?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不敢出来?”小米问道。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种打破俗世修炼法门的人如果被发现,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有的人想杀他,有的人想跟随他。不论是想杀他的还是想跟随的,都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为什么?” “想杀他的人不用说吧。跟随他的人越多,他就暴露得越明显,反而有利于想杀他的人找到他。” “为什么会有人杀他呢?” 赫连天一笑,说道:“如果人精确实存在,其他修炼方式便没有了吸引力,那些修炼高人便没有了追随者,他们就会假借违背天伦,替天行道的口号来杀死人精。” “被你说得如此厉害的人精难道对付不了那些修炼高人吗?” “就如动物修炼成精一样,并不是所有动物最后都能修成精的,要看天赋和机缘。修成者毕竟少之又少。人精也一样,他们在人数上占绝对劣势,自然抵挡不住遍布大江南北的修炼高人的明枪暗算。或许……或许人精在历史上确实有过,但被众多修炼先辈剿杀了吧。”赫连天干脆放下了筷子,“这就是众生。众生团结起来,会产生可怕的力量,但也会消灭一些力量。” “这就是人精不敢出来的原因?” “对。所以,有时候你即使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你也要懂得忍耐。” 小米从赫连天最后一句话里听出别有所指的味道。白夜的复活,自己的溺死,以及最近白夜表现出来的恐怖进步,或许让赫连天有些不安了。她忍不住去看了看桌子下面的白夜。 白夜回以一眼。 白夜自从经过那老人的间接调教之后眼睛颜色也发生了细微变化。它的瞳孔周围渐渐变蓝,仿佛是一片海洋,一片天空。小米凝视它的时候,仿佛望不到头,又仿佛要向它的眼睛坠落下去。 “师父,我听人说,人精的眼睛是瞎的。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因为白夜的眼睛,小米回想起老人教她训练白夜时那双白色的眼珠子。她怕赫连天发觉,便假托是别人说的。 赫连天见小米没有吃饭的意思了,便朝旁边伺候的黑衣女子招招手,示意收拾桌子,然后对着小米点头道:“是啊。你听谁说的?怎么还知道人精的眼睛是瞎的?” 小米掩饰道:“哦,在大街上听下棋的老人闲聊说到的。为什么人精的眼睛是瞎的呢?” 赫连天道:“动物修炼成人,破坏六道,所以会遭到雷劫阻拦。人精虽然没有跨越六道,但是已经破坏伦常,也会遭到天谴。为了躲避天谴,人精往往自毁双眼。” “自毁双眼?”小米不寒而栗。她以为那位老人的眼睛天生如此,或者是遭遇不幸才这样,没想到是他自己故意的。 “是啊。世间不少类似的例子啊,算命先生道破天机,所以往往是瞎子,或者天生失明才学算命。瞎子看不到天机道破之后给人间带来的改变,所以上天惩罚较轻。人精从中悟出避灾道理,所以自毁双眼,减轻恶业。” 小米在画眉村的时候听姥爹说过算命先生多是瞎子的解释,知道其中道理。 小米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位老人要她带他去不用引路也能去的地方。
还有我呀!!楼楼加油! (皮尼SayHuhou丶)
谢谢啊,哈哈
老人并不需要别人带路,但他需要一个幌子向外界表示他是一个盲人,是一个弱者,是一个需要别人扶持的人,从而隐藏他真正的实力。 他是在演戏给别人看。 小米想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老人还没有告诉她。 在他帮忙训练白夜的时候,小米不止一次地询问过。可是老人摸摸下巴,总说:“不急,不急,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小米曾问过他的名字,意料之中地,他不愿意透露。他说道:“我要告诉你,也会告诉你一个假名字,这有什么意义呢?”小米只好仍旧以“大爷”称呼他。 一个时时刻刻想要隐匿的人,怎么可能会告诉别人他的名字呢? “小丫头,你也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老人似乎觉得这样就跟小米扯平了,“我见过的人太多太多,比你见过的蚂蚁还多。岁月太久远,我记不住他们的名字。我有时候想,我会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自己的名字都能忘掉?” “小丫头,你没有我这样的经历,就不会理解我在说什么。只要时间足够久远,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名字不过是一种应激咒语,忘不忘记其实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老人翻了翻他的白眼珠说道。 虽然他翻白眼跟没翻差不多,但小米还能看出他的眼珠子在动。小米有时候忍不住猜测,这老人的瞳孔是不是藏在眼珠子的后面。别人是黑色瞳孔在前,这人精却将瞳孔藏了起来,并不是眼珠全白。 小米听姥爹说过,人的语言本身就是一种咒语,但是没听说过人的名字也是一种咒语。她觉得这老人说得有点新奇,顿时很感兴趣。 “为什么名字是咒语呢?” “如果我叫一下你的名字,你就会回头来看看我,这是你对自己的应激,这就是名字起到的作用。当别人说到一个你认识的人的名字时,你就会想起他的样子,这是你对别人的应激。但是,多少年以后,世界上不存在你这个人了,再也没有人记得你的名字,这个咒语就失效了,没有作用了。所以你说说看,对我这种活得太久的人来说,名字还有什么意义?原来我认识的人全部不在了,知道我名字的人也不在了。所以我的名字已经失去了任何作用。”老人说道。 小米听完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一定很寂寞。” 老人淡然一笑。 “我好像能理解你,又好像完全不能理解你。”小米说道。 老人微笑道:“你可以把这种感觉运用到你和猫的交流中去。你需要它的时候,不要想着它的名字,而要想到它,那个真正的它。” “真正的它?”小米问道。 “它的名字叫白夜,但白夜不是它。你要避开名字,直接与它沟通。用名字这种应激咒语来操控它,这种操控关系是非常脆弱的。你应该避开这种脆弱的沟通,直接与它沟通。忘掉它的名字,就像你至始至终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我们沟通起来没有障碍一样。没有名字,只有你我。”老人将最后八个字说得很用力,好像每一个字都带有重量一般,非得舌头非常用力才能将它们抛出来。 小米再次看向白夜,果然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 小米对这个世界也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人人都会一些简单术法,人人呼叫别人的名字时,就是施展了咒语的力量。人使用了这种应激咒语,又被它束缚。不但活着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会有所感应,死了的魂魄听到有人呼喊它的名字也会有所感应,喊魂便是利用了这种感应的力量。 这种感应一旦形成就终身难以摆脱。姥爹将每一个收集来的怨念命名,除了加以区分,实际上也无形之中给它们戴上了束缚的枷锁。小米记得赫连天曾经说过日本的有些鬼怪如果将它的名字告诉你,那便表示它臣服于你,以后听由你的调遣。赫连天还说洋人的国度有些巫师是绝对不能让对手知道他的名字的,一旦名字泄露,巫师就等于将自己的软肋暴露给了对手。 小米也终于明白人精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名字了。他是要避免别人用名字来束缚他,暗算他。
自那之后,小米再也不问他的名字。 虽然问到名字的时候很不爽快,但他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在他的辅助训练下,白夜的眼睛越来越蓝,吃的魂魄越来越多,吃的速度越来越快,吃的方式越来越凶狠。 小米问他从哪里学的驯虎技能,为什么驯得这么好。 老人笑道:“人精嘛,就是凡是人能做的事情,我都见过学过,无所不会,还要做得比一般人精明一些。” 他知道猫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种叫声代表的意义,然后将这些知识传授给小米,让小米跟白夜之间的沟通更加顺畅。 小米在驯猫的过程中也得以提高了自己的实力。 在驯猫的第十五个晚上,老人突然对小米说道:“小丫头,明天晚上可以让你的猛虎试着尝尝鲜了。” “哦?尝鲜?尝什么鲜?”小米心想,白夜吃的都是魂魄,不像人一样吃饭还讲究色香味俱全,有什么新鲜可言? “尝得了还是尝不了,现在还说不准呢。也是对这些天来训练成果的一个考验。明天要来的‘鲜’比让它死过一次的缢鬼还要厉害。” “比缢鬼还要厉害?那是什么?”这些天白夜的进步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是白夜还没有跟较高级别的鬼魂较量。她也想尝试一次。老人既然开了口,应该对白夜有几分把握,但小米对白夜上次撑死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如果白夜再死一次,不知道扔到水里还会不会游起来,而自己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不被淹死。 这些未知因素让小米既害怕,又期待。 “明晚你就知道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要回去了,不然你师父会怀疑的。”老人说道。 小米每次跟老人呆在乱坟岗的时间也就一个多时辰而已,太早出来太晚回去,都可能让赫连天追问去了哪里。 小米不知道老人在哪里借宿的,不过每次看他来去自如,也就放心了。 回到狗肉馆后,小米剪了许多纸人才睡下。虽然这段时间过得很安逸,她依旧期盼姥爹早日归来。她剪的纸人比以前好多了,不仅仅有外形,还剪出五官,有鼻子有眼睛,甚至还有衣服样式。 以前剪了纸人随便扔,现在剪了纸人她都会叠整齐了放在床边的桌子上,用镇尺压住。 第二天一大早,小米被狗肉馆的人吵醒。她听到外面有人叫喊。 小米还没有爬起来就有一个黑衣女子冲进屋里,表情依然冰冷,但着急地指手画脚道:“小姐,你的白夜跟其他猫鬼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小米急忙穿好衣服,跟着黑衣女子飞奔出来。 等到小米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躺着四五只血淋淋的小猫鬼了。 小米吓了一条,以为白夜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她抓住黑衣女子急切地问道:“白夜呢?我的白夜呢?” 小猫鬼都长得差不多,很容易混淆。 黑衣女子指着不远处那只被众小猫鬼围住的小黑猫,说道:“它在那里。” 小米稍稍放下心来,问道:“它们怎么打起来的?” 黑衣女子道:“其他小猫鬼正在玩地上的纸人,你的白夜突然冲出来,要将其他小猫鬼赶走。小猫鬼们就跟你的白夜打起来了。” “原来是要保护我的纸人?”血淋淋的小猫鬼旁边有十多张她昨晚剪好然后用镇尺压好的纸人。她不知道这些纸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应该是的。小姐,快把你的白夜叫回来吧,它一连咬死好几只小猫鬼了!现在它引起了众猫鬼的愤怒,要围攻白夜呢!如果再打起来,恐怕会两败俱伤!这些猫鬼都是老爷的心肝啊!”黑衣女子央求道。 小米顿时感动不已。白夜为了保护她珍爱的纸人,居然跟它以前的伙伴们反目成仇!不过它下手确实太狠,居然咬死好几只小猫鬼! 感动的同时,小米也惊叹白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远远超过原来跟它一样的小猫鬼。 小米朝白夜所在的位置看去,二三十只小猫鬼围绕着白夜,呲牙挠爪,却不敢贸然发动进攻。看来前面牺牲的四五个同伴让它们见识了全新的今非昔比的白夜。 白夜虽然陷入包围之中,但丝毫没有胆怯,反而威风凛凛,气势逼人。它沉浸在恶斗之中,没有转头来看小米一眼。
小米见白夜似乎充满信心,便没有听黑衣女子的话叫白夜回来。她倒想看看白夜到底有多大能耐。毕竟人精老人说了,今晚要考验这些天的训练成果。如果白夜对付不了这些小猫鬼,恐怕更对付不了比缢鬼还要厉害的鬼怪。 她甚至默默祈祷白夜打不过这一群小猫鬼的乌合之众。如果白夜被挠伤,她就可以以白夜有伤在身为借口,叫老人先不考验白夜。 她还是担心白夜会再次被撑死。 越是在乎的东西,越容不得一丝闪失,越不能让它冒一次险。 正在小米等待猫鬼们打起来的时候,赫连天过来了。 赫连天见了死猫鬼的惨状和活猫鬼的紧张氛围,急忙喊道:“不要打!” 这些猫鬼无一不是赫连天费心费力养成的,虽说白夜最为灵动,但手掌手背都是肉。 当时他打一个响指就能将它们召唤过来,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知道响指已经对白夜不怎么起作用了,万一其他小猫鬼放松警惕,说不定白夜会趁机偷袭,让小猫鬼的伤亡更加惨重。 他要将伤亡降到最低。 于是,他转过身去,对着黑衣女子怀里的白先生和夜先生说道:“白先生,夜先生,麻烦你们帮我劝劝白夜吧!” 白先生和夜先生从黑衣女子怀里跃出,朝那群小猫鬼走去,仿佛两个大人要去劝年轻气盛爱好斗殴的小孩子们。 赫连天没有叫小米劝回白夜,因为知道白夜如果撤退,那些小猫鬼也会趁机攻击。他见白先生夜先生过去了,便走到小米身边说道:“猫鬼的事情就让猫鬼来解决吧。” 小米觉得赫连天的处理方式合情合理,白夜是白先生夜先生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白先生夜先生应该不会像其他愤怒的小猫鬼那样伤害白夜。 白先生低沉地喵了一声,走到白夜对面。夜先生稍微显得漫散,心不在焉地跟在白先生后面。 其他小猫鬼见白先生夜先生过来了,稍稍散开一些。 小米见那些小猫鬼并没有离开,有点慌地问赫连天道:“白先生夜先生也劝不走那些猫鬼吗?” 赫连天神色凝重道:“猫跟猫之间,也像人跟人之间一样。白夜犯下的不是小错,它咬死了好几个同伴,就像我们杀死了好几个人一样,是不能轻易放过的。” “那它们想怎样?”小米担心道。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恐怕白夜要流点血并且认错认输,以示惩罚。”赫连天道。 “要白夜流血认错认输?” “这是猫鬼家族的惯例。这还要看小猫鬼和白先生夜先生之间怎么商定,如果白夜不肯认错认输,可能就比较麻烦。” “不认错认输的话会怎样?”
“那就……流血到它认错认输为止……”赫连天的眉头拧得更加紧了。“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有一只小猫鬼犯了错但不认输,结果被白先生和夜先生撕成两半了。” 小米打了一个寒战。“要怎样才算认输?” “把尾巴藏在两腿之间,低头,主动去蹭白先生和夜先生。”赫连天看着白夜说道,仿佛他已经看到白夜俯首称臣了。且不说白先生和夜先生的个头比其他猫鬼要大,就凭姥姥的级别和资历就该让这些入门级的小东西们敬若神明。 “夹起尾巴做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小米虽然不想白夜受到伤害,但想起白夜卑躬屈膝的样子就心中不快。 白先生在白夜对面站定,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起,笔直冲天,绒毛飘飘,仿佛是一面代表权力和地位的旗帜。它等着白夜乖乖低下头,然后走到它面前来蹭它洁白无瑕的皮毛。它期待白夜像缴械的叛臣一样归顺,期待白夜像回头的浪子一样归来。 “快过去呀。”赫连天忍不住低声道。 可是白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个倔强的孩子。 “嗷呜……”白先生发出更加低沉的声音,颇有猛兽发威的味道。它的毛竖了起来,仿佛瞬间胖了好多。 周围的其他小猫鬼听到这个声音之后都哆嗦了一下,有的悄悄后退几步。它们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夜先生听到这个声音也不禁提起了精神,没有了刚才那种懒洋洋的样子。 经过人精老人指点之后,小米听出白先生这动作是警告,是威胁,是愤怒。小米在狗肉馆住的时间不短了,她知道白先生和夜先生向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连这个狗肉馆的主人赫连天都要谦让三分,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白先生和夜先生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在白先生和夜先生之中,白先生地位更高,夜先生多半扮演护卫的角色。 显然,在这个地方,一切让白先生愤怒的举动都是不明智的。 小米见白先生都这样了,也转换心意,期待白夜暂且认输退让。 可是白夜还是一动不动。 这挑战了白先生的权威,白先生当然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它缓缓走到白夜面前,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和血红的口腔,发出嘶嘶的声音。 人精老人说过,这是猫独有的恐吓对方的方式。 毕竟白夜是它的孩子,它要用最后一种强烈的方式来扭转白夜的态度,就像气急败坏的长辈最后用嘶吼的方式来责备不听话的晚辈一样。 白夜接下来的动作让人惊讶。 它居然四肢直立,身体前倾,对着白先生怒吼过去! “嗷呜——”白夜发出凄厉的一声,仿佛即将下山的百兽之王!它无所畏惧!无所忌惮!畏惧的应该是它们!忌惮的也应该是它们!而不是自己! 不用说赫连天和小米惊呆了,就连白先生都惊呆了! 白夜居然反过来要威慑白先生!它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挑衅白先生! 白先生愤怒了!白先生伸出前爪朝白夜狠狠扇去! 白夜被扇得飞了起来,朝旁边围观的小猫鬼们砸了过去。 众小猫鬼急忙闪开一块空地。 小米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白夜狠狠地摔在了空地上。白夜一个骨碌,急忙爬了起来。可是刚爬起来,它的前爪一歪,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看来它的头被白先生扇晕了,掌握不了身体的平衡。它又站起来,又倒在了地上。 白先生直立的尾巴甩了一个圈,彰显它的权威。 夜先生则冷冷地看着白夜,不知道它心中作何感想。
其他小猫鬼终于放松下来,发出喵喵或者咕噜咕噜的叫声,仿佛一帮闲来无事的看客,对刚才的一幕议论纷纷。 小米心想,如果能完全听懂小猫鬼的语言,必定能听到小猫鬼们在讥笑白夜刚才的嚣张。 白夜在小猫鬼的“讥笑”中终于站稳了脚步,身子晃了晃,但终于没有再倒下。 白先生抬起脚步,又走到白夜的对面。 赫连天说道:“这不算完,不是挨了打就完了的,白夜必须示弱认错白先生才会放过它。在动物的族群里,首领必须维持它的威风和尊严。” 这时候,白夜瞥了小米一眼。 小米心中一冷,她觉察到了白夜眼神中所包含的意义。她知道,白夜是不会认输的,就像她一样。 夜先生走到白夜身边,居然伸出舌头给白夜摔到的地方舔舐,似乎在安抚它,劝它尽快认错认输。 小米仿佛看到一家三口闹情绪的场面。孩子仍然顶撞,母亲正在生气,而父亲一头要维护大人的尊严,一头又疼惜自己的孩子,跑到孩子身边劝:“你这倔强的孩子,你就承认一下错误嘛。只要承认错误了,你妈妈就不会打你了!” 白先生的强硬对白夜来说没有用,它也不吃夜先生软的那一套。 白夜张嘴呲牙,对夜先生发出嘶嘶的恐吓声,示意夜先生离它远一点。 “这也太叛逆了吧!”赫连天不禁皱眉。“才这么些天,它的变化怎么这么大?” 说完,赫连天将质疑的目光对准小米。 小米避开赫连天的直视。 白夜的嘶嘶声没有惹怒夜先生,却让白先生更加愤怒。 白先生一个跃身,冲到白夜面前,举起爪子再次朝白夜的头拍去! 白夜突然往后一缩,让白先生的爪子落了空! 按道理来说,身经百战的白先生是不可能让初出茅庐的白夜躲过的。但白先生或许没有想到它会躲闪,粗心大意了。白先生的力量落空,导致自己一个趔趄,失去平衡。幸好它经验丰富,立即又站稳了。 夜先生见白先生差点出糗,立即前爪腾空,像人一样立了起来。然后,它从白夜的侧面猛地一扑,将白夜扑倒在地。它的双爪按在白夜的身上。 白夜在夜先生的爪子下挣扎了半天,没能站起来。 忽然,白夜不挣扎了。 紧接着,在场所有人听到了一声野兽的吼叫! “嗷呜——” 那是百兽之王的怒吼! 即使黑衣女子面无表情,惊慌的眼神也出卖了她们。 “老虎?”赫连天环视一周说道。
小猫鬼们的脑袋朝各个方向扭动,想寻找声音的来源。就连白先生和夜先生也顿时一缩身。白先生的尾巴放了下来,浑身的毛不再张开。 还没有等赫连天反应过来,地上的白夜一跃而起,反将夜先生按倒在地! 白先生见夜先生遭到偷袭,急忙腾空而起,要将白夜扑倒。 白夜立即放开夜先生,也腾空而起,张牙舞爪地朝白先生反扑! 两只猫在空中相撞! “喵呜——” 不知道是白夜还是白先生发出的叫声。 它们俩在半空中扭打到了一起,落地之前又顺利地分开。 白先生落地时就地打了一个滚儿,而白夜稳稳当当四脚落地! 白先生站起来后,赫连天和小米看到它的眼睛下面一道冒血的伤口! 白夜对着白先生发出“嗷呜”的叫声。 白先生这次居然没有发声!它肯定感觉到了脸上伤口发出的疼痛感。它也肯定看到了周围小猫鬼讶异的眼神。 这是白先生第一次受伤。这是它的耻辱! 赫连天目瞪口呆。 他训练了多年的白先生和夜先生居然被一只幼小的猫鬼打败了!资历平庸者才死缠滥打,抓皮扯毛,高手之间则失之毫厘差以千里,点到即止,一点小的地方被对手碰到便是失败。能将夜先生扑倒,能将白先生挠伤的小猫鬼自然不是完全凭运气可以做到的! 在众人和众猫鬼的片刻惊呆中,白夜转了个身溜出了门外。 “暴戾之气!”赫连天望着白夜逃出去的背影说道。 小米问道:“你说白夜有暴戾之气?” 赫连天点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这么快把它训练成这样的,但是过于快速的成长对它来说未必是好事。就像人一样,补药虽然好,但是吃多了太补了容易上火。它进步太快,犹如吃太多补药,因此产生了暴戾之气。” “马秀才也曾说我太多暴戾之气。”小米眼神空洞地说道。 “你也曾这样?”赫连天问道。 小米点头。 “难怪白夜和你这么投缘。”赫连天感叹道。 小米轻哼一声,说道:“我们相投可不是因为都有暴戾之气!” “对不起。”赫连天自觉失言,急忙道歉。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都不敢对白先生不敬,我的白夜却让你的白先生夜先生在猫鬼们面前颜面尽失,还把你的白先生弄伤了。”小米满怀歉意地说道。 在白先生逼近白夜的时候,赫连天为白夜担心,在白夜抓伤白先生后跑掉时,赫连天没有阻拦。小米对此心怀感激。所以她的道歉也是真心实意的。 赫连天拍拍小米的肩膀,有些失落地笑道:“没关系的。你快去找白夜吧,别让它在外面闯祸。在家里闯祸了,只要认错,家人都会原谅的。在外面闯祸了,可就难以收拾。它暴戾之气正重,你要看好它!” 小米点点头,走出门去寻找白夜。小米清楚,刚才如野兽一般的吼叫是白虎发出来的。它正是激发了白虎状态才打败白先生和夜先生。这种状态下的它从家里逃出去,就如老虎游街一般危险。 果然,不多久小米就在一个巷道里找到了白夜,白夜已经变成了一只老虎那么大,身上不再是漆黑如炭,而是黑白条纹。那就是小米在池塘边看到的那只老虎!它正咬着一个人的袖子,将那人往别处拖。 那人吓得脸色苍白,哇哇乱叫,手打脚踢,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白夜!放开他!”小米大喝一声。 巨大的白夜扭头看了小米一眼,松开了嘴。它瞬间缩小了许多,变回了一只小黑猫。 地上那个人躺在地上哆哆嗦嗦,他太害怕了,都不敢站起来逃跑。他背对着白夜,没有看到白夜从白虎变回黑猫的情景。 小米走上前,将那人从地上拉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了他的名字。 “你家在哪里?” 那人说了一个附近的位置。 小米对他道:“你跟着我走。” 那人点点头,跟在小米后面。 小米带他走到了一间房屋门口。小米问道:“你家是这里吗?” 那人打了一个哆嗦,点点头。 小米敲门。 一个胖女人开了门,看见敲门的是小米,疑惑不已,问道:“小姑娘,你找谁呀?” 小米问道,这是某某家吗?某某是那人自己说的名字。 那人站在小米身后,依旧哆哆嗦嗦,仿佛是冬天里只穿了单衣单裤的人。他低着头,一声不吭。 胖女人道:“是啊。他在里面睡觉呢,你找他有什么事?” 小米说:“哦。我可以去他房间吗?” 胖女人迷惑不已,但还是带着小米进了屋。 小米回头对那人说道:“快跟进来。” 那人立即乖乖地跟了进来。 胖女人听小米说话,回过头来,除了后面跟着一只小黑猫之外没有其他人,便问道:“小姑娘,你跟谁说话呢?” 小米忙解释道:“哦,跟我的猫呢。我叫它跟着进来。”
多更些,多更些!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呢!
胖女人到了一个卧室门口,对着里面喊道:“喂,懒鬼!快起来!有个小姑娘找你,不知道有什么事!” 小米回头对那人道:“快进去吧。” 那人乖乖地进了卧室。 胖女人见卧室里没有反应,便走了进去。小米没有跟进去。 胖女人刚一进去,小米便听到里面一个男人惊慌的声音响起:“哎呀,哎呀!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被一只老虎拖到屋后的巷道里去了,差点把我吃掉!那嘴比我们家脸盆还大!吓死我了!” 小米又听到胖女人说道:“你真是做白日梦!老虎还能跑到保定城里来?” 男人的声音道:“你是不知道那个梦有多真实!幸亏一个小女孩突然出现,救了我一命!要不我就被老虎吃掉了!” 胖女人的声音道:“行啦,行啦,你就算在梦里被老虎吃了,醒来还是活蹦乱跳的!又不是真的把你吃了!” 男人的声音道:“简直跟真的一样!我在梦里认为我要死了!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真实的梦!喂,你看看,我现在手脚还在哆嗦!” 胖女人的声音不耐烦道:“行啦,行啦,外面有个小姑娘要找你,我不认识。你快起来去看看吧。” “小姑娘?难道我做这个梦是预示有个小姑娘要来找我吗?哎呦,我的脚……” “你的脚怎么啦?” “刚才梦里我被老虎拖走的时候,我的脚磕伤了。” 胖女人的声音更加不耐烦了:“还有完没完了?你睡在床上怎么会把脚磕伤呢?梦里磕伤了你还真疼上了不成?快起来吧!” “真的好疼。哎呦,哎呦,嘶……”最后是男人牙齿咬紧吸气的声音。 小米不等那男人出来就离开了那间房子。她知道,刚才被白夜咬的那个人其实是这个男人的魂魄。 小米一边疾步离开那里,一边摸着白夜的毛。 白夜以前只能吃亡魂,刚才是第一次将活着的人的魂魄夺走。
小米以前听姥爹说过,亡魂就像没有寄居之所的流浪者,活人的魂魄就像住在高屋大厦里的主人。亡魂东游西荡,除非自己实力强大,否则很容易受欺负;活人的魂魄则不一样,它有房屋的保护,其他人或者魂灵很难伤到它。 当然,有躯体寄居的魂魄并不是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有些修炼层次相当好的人或者鬼灵能够达到“夺舍”的境界。修炼到这个境界的人或者鬼灵,可以夺取他人的肉身,将自己的灵魂进驻。这与附身不同,附身多半是借助别人的躯体来办一些事情,夺舍则是一种强夺占取的行为。 肉身如同魂魄住舍,所以这种行为名之为“夺舍”。 这是一种极不容易达到的境界。 白夜刚才便是完成了“夺舍”的一半——将肉身中原来的魂魄驱赶出去。它没有自己占据那个人的肉身。 虽然只是一半,但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小米对怀中的白夜说道:“白夜,我们不能乱伤害人,我们只惩罚那些应该得到惩罚的人,知道吗?” 白夜眯上了眼睛,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叫声。 “以后你不许跟白先生夜先生对着来,它们毕竟是你的父母。”小米说教道。 白夜的肚子又咕咕地叫。 几乎是在同一天,画眉村的赵闲云在家里打瞌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站在家门口,远远地看到老河那边有姥爹从老河往家里这边走的身影。姥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她见姥爹终于从远方归来,欣喜不已,急忙从家里奔走出来,要去迎接姥爹。 她在两边有池塘的大道上碰到了姥爹。她欣喜地握住姥爹的手,眼泪像决堤的水一样夺眶而出。 姥爹旁边站着一个女子。赵闲云以为那是小米,可是小米没有这么高。赵闲云想看那个女子的脸,可是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姥爹握着她的手,说道:“哭什么呢?我从远方给你带来了好东西!” “什么东西?”赵闲云问道。 姥爹将手缩了回去,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握着拳头伸到赵闲云面前。 赵闲云将手掌摊开,放在姥爹的拳头下面。 姥爹的拳头一松,几颗小东西掉在了赵闲云的掌心上。赵闲云一看,那是七枚枣核。 赵闲云不解道:“你从远方带来这七枚枣核?枣核哪里没有啊,何必从那么远的地方带到这里来?” 姥爹微笑道:“你当初给了我七枚枣核,我也得给你七枚枣核。” 赵闲云心中不安,说道:“我听你说过,两个人能在一起,是因为上辈子谁亏欠了谁,这辈子是来还债的。如果债没还完,怎么吵怎么闹都不会分开。一旦债还完了,不吵不闹也会分开。” 姥爹点头道:“我是这么说过。” 赵闲云心中一酸,泪水几乎将眼眶填满。她伤心地说道:“这么说来,我给了你七枚枣核,你现在全部还给我了,那么我们的缘分要到此结束?”话一说完,她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姥爹抱住她,不说话。 赵闲云哭着说道:“就算我们的缘分只有七枚枣核这么多,这么浅,但是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快全部还给我,好吗?你一年还我一枚,行吗?” 姥爹点点头。 虽然姥爹答应了她的要求,她还是伤心地哭个不停。她不怨恨姥爹,她怨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给姥爹一大把枣核。 她双手环住姥爹,脸贴在姥爹的肩头,泪水将姥爹的衣衫打湿。 她就这样一直哭到梦醒,发现自己的脸挨在竹椅的靠板上。那是姥爹在画眉村时常用的椅子。姥爹不在的时候,赵闲云便常常半躺在上面。 罗步斋进门的时候看到满脸泪水的赵闲云,他吓了一跳,问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马秀才写书信回来报告不好的消息了。 赵闲云摇摇头,说了自己做的那个梦。 罗步斋听完,笑道,不过是梦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后来外公六岁的时候,赵闲云病逝,恰好陪伴姥爹的时间只有区区七年。 那时候罗步斋回想起那个不经意的傍晚赵闲云说的梦,才知道那七枚枣核所代表的意义。他由此无端想到“枣核七枚”,“枣”谐音赵闲云的“赵”,“核”即是种子,代表留下姥爹的孩子。可是他不明白赵闲云梦中姥爹身边跟着的看不清脸的女子代表什么意义。 而在赵闲云做那个梦的前后时间里,姥爹正蛰伏在沈阳和抚顺之间的一个满族人聚居的小镇上。由于连天阴雨绵绵,道湿路滑,姥爹不能按计划继续往抚顺进发。 一天早晨,姥爹照常起来。为了谨慎起见,姥爹到了沈阳之后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拉上窗帘。 姥爹拉开窗帘,想看看外面是否晴朗了。 窗帘一拉开,姥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怎么就没有了? (turf)
有啊!下午再跟新
哪里看结局。这样太慢了 (turf)
结局还没有,还只出版了1本书.后面还有2.3.4
外面的窗台上玻璃上到处都是被打湿了的小纸人!小纸人是黄表纸剪成的,有鼻子有眼睛,五官俱全! 姥爹打开窗户,将玻璃上的纸人撕了下来。虽然这些纸人比小米之前剪的要精致,但是姥爹还是从中认出了小米剪纸的影子。小米剪纸人的时候容易把脖子剪得很短,把双腿剪得很长。毛边没有了,鼻子眼睛有了,但是这个缺点她一直没有改变。 许许多多的纸人落在窗台和玻璃上,仿佛是昨夜窗前一树的叶子被秋风吹落了。 叶子从树上落到窗台和玻璃上并不难,可是纸人要来到这个小镇很不容易,它们要穿过多少森林平原,飘过多少河流小溪,躲过多少人牛马羊,才能来到这里,来到姥爹的窗前! 姥爹记得赫连天说过的话,知道这些纸人是小米无心之下驱使而来的。赫连天已经因为纸人悄悄潜入狗肉馆而惊讶,如果他知道纸人还能来到这里,必定会惊讶得目瞪口呆! 姥爹不知道,赫连天因为小米和她的白夜而惊讶得难以置信了,哪怕他能看到姥爹眼前的景象,恐怕现在也觉得没有什么了不得了。 姥爹将窗台和玻璃上的纸人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撕下来,生怕它们扯坏一点点。然后他将纸人放到屋里,让它们慢慢晾干。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但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外面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天色也暗得跟傍晚没有什么区别。 这雨很像南方家乡的雨。 姥爹忍不住想起了画眉村的亲人,赵闲云,孩子,罗步斋还有余游洋。他不知道此时画眉村的天气如何,不知道画眉村的人过得怎样。 他抬头看了看还在房梁上睡觉的竹溜子,心中稍稍好受一些。他拿出了烟具,点上了烟,轻轻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竹溜子闻到烟的香味,立即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吸起烟来。 姥爹对着竹溜子说道:“你快点修炼吧,要是你修炼得慢了,小心小米的白夜吃了你!” 竹溜子不搭理姥爹,兀自吸得畅快。 小米的白夜确实勤快多了,但它的火气也比竹溜子大多了。 白夜打败白先生和夜先生之后,它在小猫鬼中显得更加离群,更加独立孤行。 小米担心白夜回到狗肉馆之后还会被其他猫鬼逼迫认输认错。 赫连天安慰道:“猫鬼中的最强者是不用认输认错的。认输认错从来都是弱者避免更为严厉的惩罚而选择的躲避手段。可惜的是白先生夜先生实力大大减弱了。” 小米惊讶的问道:“白夜只不过是把夜先生摁倒,把白先生的脸挠了一下而已,没有伤筋动骨,白先生夜先生怎么会实力大大减弱呢?” 赫连天苦笑道:“猫鬼跟人一样讲究一个气势。气势盛,则实力盛;气势弱,则实力也弱。以前白先生夜先生有绝对地位,气势上就胜出其他猫鬼许多,还没有开始较量,就可能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方。就像我们社会中一个穿着寒酸的人碰到一个穿官服的人,前者不由自主地就要向后者弯腰屈膝,而后者对前者说话时嗓音就要大许多。” 小米道:“为什么穿着寒酸的人就要弯腰屈膝呢?其实没有必要!” 赫连天道:“可现实就是这样啊。白先生以前威风凛凛,气势强盛,现在突然被白夜打败,气势大损,进而影响了它的实力。” 吃过晚饭之后,小米带着白夜又去了乱坟岗。
小米到乱坟岗的时候看到人精老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人精老人见小米来了,急忙上前对小米道:“待会儿会有两个人到这里来,你可以让你的猛虎吃掉那两个人的魂魄。” 小米问道:“两个人?你要杀两个人吗?” 人精老人摇摇头,说道:“不是我要杀他们,是他们要杀我。” 小米问道:“他们杀你干什么?” 人精老人道:“因为我是人精。” 小米想起赫连天说到人精时的那番话,心想赫连天说的那些果然不假。原来人精确实有好多人要追杀。 “如果他们确实要杀你,我就让白夜帮你。”小米心想,就看在人精是个年迈老人的份儿上,自己也得帮帮他,何况他还教了白夜那么多东西。 不一会儿,果然有两个人找到乱坟岗来了。 走近了一看,小米发现来这里的两个人居然是洋人!这两个洋人穿着传教士的服装。小米见到的洋人不多,分不清他们到底来自哪个国度。小米对洋人的宗教不熟悉,也不知道他们属于什么教派。 两个洋人的手里都拿了一个金属十字架,腰上都佩戴小刀。 洋人一见人精老人,就用不标准的中文喝道:“吸血鬼!终于让我们找到你了!” 小米一愣,洋人怎么叫人精做吸血鬼呢? 人精老人哼了一声,说道:“是我故意让你们找到的。如果我不想让你们找到,你们怎么都找不到我。” 一个洋人提醒另一个洋人道:“他说是故意让我们找到的,难道这里有陷阱?” 另一个洋人笑道:“这里就一个老人,一个小女孩,一只小猫咪,能有什么陷阱?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他的踪迹,现在必须抓住他,带回去领赏!他将是我们找到的第一个中国吸血鬼!” 小米记得姥爹在画眉村的时候跟她说过,现在外国列强用洋枪大炮轰开我们的国门,涌进来的除了外国士兵和商人之外,还有另一种特殊的群体,那便是传教士。外国传教士有些是真正的宗教人士,只是信奉的东西不一样。还有些外国传教士并不是正宗宗教的人,而是想打开中国的神秘之门,渗透到同存于这片土地之上的另一个世界。 在离开画眉村之后的一路上,姥爹又对小米说,如果看到外国传教士欺负本土的人,一定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但是小米不知道洋人传教士的实力如何,白夜是不是足够对付他们。小米有点犹豫。 那个洋人淫笑道:“你说得对!一个老人一个小孩一只猫,能有多少力量?把这老吸血鬼抓起来之后……嘿嘿……这个小女孩长得不错,我还没有试过中国女人,尤其是这么小的女人……” 另一个洋人也淫笑起来,渐渐向老人和小米逼近。 “不要过来!不然我不客气了!”小米喊道。 一个洋人模仿小米的声音喊道:“最好乖乖的,不然我不客气了!”说完,他将腰间的小刀抽了出来,一手挥舞十字架,一手挥舞刀刃带着寒光的小刀。 小米着急地问人精老人道:“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出手?” 老人耸肩回答道:“我跟你说了很多次,我是人精,我不能暴露。我杀了他们俩之后会有很多人发现我的行踪,更多人来找我。现在只能你来救我了。” “他们为什么叫你吸血鬼?”小米问道。她后退几步,拉开与洋人传教士之间的距离。 老人道:“他们知道我超过了人类寿命的最高上限,认为我是靠吸别人的血来保持自己的活力的。他们的国度有这种鬼的传说,所以认为我是我们这边的吸血鬼。” “你不是一直隐藏得很好吗?怎么会被他们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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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跟
老人道:“我毕竟是人啊,要跟人打交道,免不了走漏一些风声。卖国的人都不少,出卖我的人自然不会没有啰。他们俩不是我的对手,但是我不能出手杀死他们,杀死他们会引来更多想得到洋人赏金的人。如果是你杀死的,外面的人便会以为你是受了威胁才杀死他们的。” “你想得挺周到。” “那必须的,我是人精嘛。” “可我不想让白夜杀人。今天中午我还跟它说了,我们不能胡乱伤害人。”小米说道。 老人道:“你答应过要给我带路的。如果我死了,或者被这两个洋人抓了,你怎么给我带路?” “你真是人精!”小米愤愤道。她不喜欢被要挟的感觉。 “嗯,刚才说了,我就是。” 那个洋人打断他们,说道:“漂亮姑娘,乖乖的,不然我的刀会让你后悔!” 另一个洋人趁机突然出手,用小刀向小米刺来。 小米叫了一声,往后一躲。 “嗷呜……” 一个猛兽的嚎叫声响彻夜空! 想刺小米的洋人传教士眼睛瞪大,手里的小刀跌落,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 小米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只黑白相间的老虎便从她背后蹿了出来,向那洋人传教士扑了过去。 洋人传教士双手交叉招架,吓得大声尖叫。 尖叫过后,他愣了一愣,放下手来,发现自己豪发无伤,那只恐怖的老虎不见了! “幻术!哈哈哈,原来是骗小孩的没有用的幻术!你这只是障眼法,伤不了人。”洋人传教士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身后的那个洋人却痛苦地说了一声:“哦,我的天哪!” 洋人传教士回过头来,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被刚才那只老虎叼在嘴里。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只老虎穿过了他的身体,将他身体里的魂魄叼了出去!他的身体还站在这里,可是魂魄已经危在旦夕。 神兽状态的白夜看着小米,它在等待小米的指令。 洋人传教士的眼神变得特别痛苦,对着小米摇头道:“不要……” 小米置之不理,对白夜点了点头。 洋人传教士立即跪了下来,继而痛得打滚。 白夜将洋人传教士的魂魄撕咬成了碎片。 另一个传教士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来,不过在他有所作为之前,白夜放开了咬碎的魂魄,转而扑向另一个传教士。 这个传教士显然机灵多了。他就地打了一个滚,避开了白夜的扑击。 他嘴里念着小米听不懂的咒语,突然将手指往水晶球上一点,同时喊出“啵”的一声。水晶球顿时白光绽放,将乱坟岗照得如同白昼!那水晶球的光线太强,小米和老人都不能直视,连忙用手遮挡扑面而来的光线。 老人说道:“洋人就喜欢用这种东西,跟我们喜欢玉石檀木一样。洋人认为水晶经过几亿年的天地精华灵气的滋养,包含宇宙意识,散发着宇宙能量,握在手中能感觉到其中的能量,能令人精神振奋。你要小心,不可小视了它。” “你能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小米问道。
老人道:“我能感觉到它的光。因为世上的事物见得太多,我只需要感觉到光的强度就能知道是烛光还是灯光还是阳光还是其他发光物体,我只需要闻到气味的香或臭或苦就能知道是植物还是动物还是石头或者水,我只需要听到声音的细微差别就能知道发出声音的是人是鬼是畜。闻过的听过的摸过的感觉都在,用不上眼睛了。” “你是蝙蝠?”小米知道蝙蝠是不用眼睛判断事物的。 老人一笑,说道:“蝙蝠凭的是耳朵。我凭的是除了视觉之外的所有人生经验。要许多的积累才能获得我这种能力。修炼之人常说要打开第三只眼睛,其实第三只眼睛并不是眼睛,而是这种经验。” “第三只眼……”小米记得马秀才似乎说过人除了两只眼睛之外还有一只天眼。他说人类如同一座拥有十道门的城市。眼睛、鼻孔、耳朵、嘴、尿道及肛门九道门通往外在的感官世界。第三只眼是第十道门,通往无限的内在意识。小米模糊记得马秀才说天眼也叫做第三只眼。 两人说话间,洋人的水晶球里飞出一个阴影,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只雄狮。 “嗷呜——”雄狮也叫了一声,跟白夜的叫声差别不大,只是比白夜的声音更低沉。那雄狮浑身散发金光,如同金子铸就。 “他居然也有神兽?”小米惊讶道。 老人翻动白眼珠说道:“这不是神兽,感觉其氛围应该是怨灵兽,听其声音应该是狮子,除了狮子之外,还有狼、牛、虎、鼠、猪五种怨灵兽,这跟我们中土的怨灵兽是相通的,你要收集的槐牛就是怨灵兽的一种。” 老人似乎什么都知道,小米虽然没有跟他提起过槐牛,但是他能说出来也不觉得稀奇了。槐牛虽然是马秀才造就的,但是马秀才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怨灵兽之类的解释。槐牛是马秀才的前世禁锢在画眉村那个池塘底下的,或许这世的他已经不记得怨灵兽这回事了。 “狮子是不是比槐牛要厉害很多?”小米问道。 老人道:“怨灵兽都是怨灵怨念组成,其形态并没有高下之分,主要看它的怨念是重还是轻,是多还是少。不过他这狮子浑身散发金光,必定不是无能之辈。” 小米紧张道:“那你看白夜能打过它吗?”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道:“依我看,这一只金狮相当于十个你们先前遇到的缢鬼。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有怨灵兽,低估他们了。”老人略显慌张,这对一个活了太多年见过太多世面的人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一见的表情了。 小米打了一个寒战。小米昨晚听老人说让白夜尝尝鲜,以为来者最多达到缢鬼的水平。小米担心的也不是白夜能不能打败缢鬼,而是白夜吃下跟缢鬼差不多的游魂恶鬼之后会不会被撑坏。 刚才小米对付这两个洋人确实有点心不在焉,还跟人精老人说这说那,就是因为她认为对方没有什么威慑力。 而眼下小米不得不担心白夜会不会被这头突然出现的金色狮子吃掉! 小米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似乎自己攥得越用力就能传递给白夜越多力量。 白夜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对这金狮子不知底细,于是绕着它走来走去,想等它露出破绽。 “嗷呜——”金狮子又吼了一声。 白夜趁它吼叫的时候突然腾空而起,扑了过去。 金狮子前腿一蹬,居然像人一样立了起来。它没有扑下,而是立着等白夜扑过来。 小米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形势对白夜不利。 白夜也意识到对方已经做好了守株待兔的架势,自己这样扑上去等于是自投罗网。可是它已经跃在空中,想要退回已经无从借力。它在即将落到金狮子的头上时猛地一扭身,避开它那双锋利的爪子。 白夜一扭身,等于将自己的背部暴露给了对方。 金狮子抓住机会,一爪子拍过去,拍在白夜的背上。 白夜哀嚎一声,飞出去几丈远,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在水晶球的光芒照耀下,小米看到白夜摔在地上的时候激起了许多灰尘。灰尘在强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每一个颗粒浮上飘下都看得真真切切。 “白夜!”小米大喊一声。
金狮子以胜利者的姿态向躺在地上的白夜走去。 “它要吃了白夜吗?”小米喃喃道。 “不管它要做什么,你都不要靠近它!白夜都不是它的对手,你上去就是肉包子打狗。趁这个机会我们溜走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人精老人劝告道。 小米不管这么多了,她从兜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朝金狮子冲了过去,然后将手里的东西往前一抛。 老人闭上眼睛,似乎想闻到什么气味或者听到什么细微的声音,他要借此来判断小米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那个手捧水晶球的洋人传教士也朝小米手里看,然后笑道:“什么东西?又要施展幻术吗?哈哈哈。这次什么幻象都没有嘛。找死!” 在金狮子即将到达白夜面前时,脚步突然停止了。 小米在它身后平伸双手,仿佛拽住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传教士感觉到了异样。 人精老人辨认出了小米手里的东西,轻声道:“原来是聻丝儿。她从哪里得到这种东西的?” 传教士迷惑不已。明明小米的手里什么也看不到,而金狮子也没有看到什么束缚,可是她将金狮子拽住了。 金狮子低吼一声,更加愤怒,脖子上的毛都立起来了。它认定这个小女孩也就仅仅能圈住它的脖子而已,除此之外别无用处。它抬起脚,以力抗力,继续朝白夜走去。 或许它低估小米的能力没有问题,但是低估聻丝儿的韧性可就错了。 “以之缚人则能杀人,以之缚鬼则能杀鬼”的说法可不是凭空而来。小米就是凭借这一根细得看不见的线杀了耍猴戏的人,杀了水猴,缚住过弱郎大王。恁这金狮子有多大神通,总归是怨念组成,小米料想它总不会超过弱郎大王。虽然自己的手要忍受剧烈的疼痛,但是金狮子照样要忍受同样的疼痛。 果然,金狮子意识到了脖子处的危险。 它暂且撇下白夜,转过身来要对付小米。 小米见它转身,急忙往回跑,保持聻丝儿上的力度。如果聻丝儿使不上劲,那就对金狮子造不成威胁。 可是她哪里跑得过狮子,金狮子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白夜见小米遇到危险,从地上挣扎起来,意图从背后偷袭金狮子。 局势发生改变。金狮子担心白夜偷袭它,又转过头去防备白夜。而金狮子转过身的时候,小米又用力拽住聻丝儿。 人精老人见金狮子招架小米和白夜去了,他朝传教士跑了过去,想抢夺那个水晶球。 金狮子见状又去拦人精老人。 “一个小女孩都这么仁义,如果我溜掉就太不仁义了。”人精老人自嘲道。他双手摆出一个火焰的手势,顿时浑身起了一层蓝色的火焰,如同身上被浇了油又被点燃。那蓝色纯净而透彻,给人一种祥和的感觉。 小米见老人终于不怕暴露行踪后被无数人追杀而出手相助,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金狮子朝老人扑去,可是双爪一碰到蓝色火焰就急忙缩了回来,仿佛抓到了一块烧红的烫铁一样。 人精老人哈哈大笑道:“怎么样?我的阳气比较烫手吧?” 小米知道人的阳气旺盛之时,鬼看见人周身是火。每个人的阳气不一样,就如满天的星光有强有弱,就如漫天的萤火有明有暗。但是人看人的时候看不到火光一般的阳气。 而此时人精老人的阳气不但小米可见,居然还有颜色! 这么强烈的阳气,怨灵自然不敢接近。 小米顿时想起那个火焰状的手势是某个菩萨常用的手势,但是那个菩萨叫什么菩萨,小米已经忘了。小米曾在马秀才的藏书里看到过这个菩萨的画像。那个手势似乎就有瞬间提升自身阳气的能力。 人精老人的火焰手势分开,两团蓝色火焰凌空于手掌之上。人精老人两手一弹,两团蓝色火焰飞出,落在白夜的身上,白夜如同枯燥的干柴一般被蓝色火焰点燃! 白夜身上也如老人一样浑身是蓝色之火。 这蓝色之火是人的阳气形成,不是人间烟火,不会将白夜灼伤。但白夜吸收太多阴气,本身也属阴,多多少少对白夜本身不利。老人对小米说道:“你让白夜尽早收拾这只烦人的狮子吧。火焰不能用太久,虽然白夜不是怨灵组成,没有这么害怕阳气,但毕竟也是靠怨念为食。” 小米立即给白夜发出命令:“白夜!消灭它!” 白夜得到命令,立即朝那金狮子猛扑过去。 此时金狮子不再威风凛凛,而是东躲西藏,不敢应战。 白夜穷追不舍。
金狮子没有办法,一直退到洋人传教士身边,然后回头往水晶球里一钻,居然钻到水晶球里面去了。 小米趁势冲了上去,用聻丝儿将洋人传教士的手和脖子捆在了一起。 白夜再次从传教士的身体中穿过,将他的魂魄叼了出来,然后像吃饼干一般将那传教士的魂魄吃得干干净净。 小米捡起了水晶球。 传教士眼看着自己的魂魄被白夜吃掉,很快抽搐不已,最后一动不动了。 小米再去看之前那个传教士,他早已死去。 人精老人收起手势,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他看了看洋人传教士的尸体,说道:“死了两个洋人,明天必定轰动保定城。我们必须躲起来。”那时候洋人的地位比国人的地位要高出太多。就在之前不久,德国人在山东修铁路,某个村庄因为怕破坏龙脉而阻挠,导致一个德国工程师意外死亡。几日后德国洋枪队杀死了那个村的两百多号人,当时轰动全国。 “怎么躲?我不能离开狗肉馆,不然马秀才回来后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小米说道。 老人说道:“现在该你带我去不用你带路我也能去的地方了。” 小米说道:“哦?我等你这句话好久了。今晚就走吗?” 老人摇头道:“不,今晚就走的话,必定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们明天早上汇合,你吃完早饭便去回龙街的拐口那里等我。” “好。”小米回答道。 老人道:“那个水晶球你好好保存,细细体验其中的力量。如果有一天你也能把金狮子召唤出来就好了。” 小米道:“我已经有了白夜,不要什么金狮子。” 老人笑道:“小丫头不是贪心之人,这很好。你不要金狮子,也可以把它当做白夜的食物吃掉啊。它吃了金狮子,就如修道之人服了仙丹一样,可以大大提高它的实力。白夜这些天是突飞猛进,但是根基不够稳。有了这金狮子做金丹,它的根基就会筑牢,对以后大有裨益。” 小米说道:“我师父说白夜现在太多暴戾之气。” “哎,你师父的见识太浅,这有什么稀奇的?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一旦实力突然提升,谁都会有一点暴戾之气。就如人突然有了一大笔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等掌握这笔钱之后,他由穷突然暴富,极可能性格大变,自以为是。你不要担心你师父说的暴戾之气,让白夜早日服下水晶球中的‘金丹’,筑牢根基,这问题自然而然就不存在了。” “师父认为我也有暴戾之气。”小米小声道。 老人哈哈大笑,说道:“小丫头,我能感觉出来,你的实力原本就在那里,现在不是突飞猛进,而是渐渐恢复而已。所以,你的暴戾之气不是来源于实力的突然提升,而是另有起因。情感之事,我是给不了你任何建议的。只能你自己慢慢改观了。” 小米问道:“你不是说你积累了太多的人生经验吗?为什么给不了任何建议呢?” 老人收起笑容,轻叹一口气,说道:“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情深不寿。” “情深不寿?” “嗯。这句话的意思是,感情太深的话,这感情的寿命就不会太长。你太在意一个人,太喜欢一个人,用情太深,反而伤害到你自己和你喜欢的那个人。就我的经验来说,情深不寿还有一个意思,就是用情太深的人不会活太久。古代深情之人,容易心情郁结,悲春伤秋,进而影响身体,多抱怨而终。前朝人尽皆知的多情活佛仓央嘉措,才华惊人的满清第一才子纳兰容若,写出来的诗词用情颇深,催人泪下,但他们都在三十岁左右就陨落。多情女子没有善终的例子,有因情而病亡的,有因情而自尽的,那就不胜枚举了。” 小米轻轻点头。 “所以,我要成为人精,第一道修炼法不是其他,而是摒弃一切感情。” 小米一愣。
“感情对人精来说才是第一大孽障。除了悲春伤秋,我还得忍受曾经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我。像我这种人,什么白头偕老,什么生则同床死则同穴,那都是不可能的。” 小米想想也是。谁能跟一个千年不死的人白头偕老? 老人继续说道:“如果我对人用情太深,我就会在这种离别的折磨中痛苦不堪。如果我痛苦不堪,那我的生命还要这么漫长干什么呢?那不就是无法翻身的无间地狱了吗?这就跟我追求长生的目标相违背了。所以,我的修炼第一课,是除却烦恼的源头——不要用情。一个从不用情的人,如果给一个深陷其中的人一些建议,那不是笑话吗?” 说完,他的嘴角挂起一丝勉强的笑。 “原来是这样。”小米终于明白了。她知道人精老人说的是实话。一个穿越数百上千年的人,首先面对的便是不断的生死离别。别说他为了修炼而刻意避开感情,就算他以前是个有情之人,一次又一次的生死离别也会让他的心渐渐起茧。 人精老人说道:“如果你非要我给你什么建议的话,我就将‘情深不寿’四个字送给你吧。希望你将它记在心中。” 第二天,保定城果然有了明显的紧张气氛。小米在去回龙街的路上发现到处可见巡逻盘查的士兵。小米听到有人偷偷议论,说是两个洋人失踪了,洋大人给知府大人施压,要知府大人彻查此事。 小米急匆匆走到回龙街的拐口,可是没有看到人精老人。 小米等了一会儿,见老人还没有来,便顺着街道往前去找。虽然时间比较早,但是街道上的人不少。绸布店药店饭店旅店等等商铺里都有人来人往。小米带着白夜在人群里挤来挤去。 街前街后找了一遍,小米还是没有找到老人。小米有些心急,莫非老人这么快被逮捕了? 又找了一个来回,小米还没有找到老人。 就在小米要离开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小米的肩膀上。 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这位小丫头,要算命吗?” 小米一喜,转过头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人精老人。 “你怎么才……” 老人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多说。 小米立即噤声。 老人的手没有从小米的肩膀上拿下来,他凑到小米的耳朵边说道:“往前走,往城门方向走,带我出城吧。” 小米便往城门方向走。 “你要离开保定吗?” “无所谓离开,蒙古太祖重修保州城的时候我就来过,后来元太宗将保州城改名为‘保定’,寓意为‘保卫大都,安定天下’之义,我又来过,明朝隆庆年间,保定土城改为砖城,我也来过。” “你还会回到保定来吗?” “无所谓离开,就无所谓回来。” 小米扭头问道:“难道对你来说,去哪里都一样吗?” “对于一个没有家的人,没有亲人的人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每一座城都是砖头垒成,砖头里面住着一群人,人都是七情六欲,住行吃穿。” 小米看了看近处的砖头房和远处的砖头墙,看了看身边拥挤的人群,试图体会老人说的那种没有家的感觉。 “你跟世间所有人没有任何感情联系?”小米一边走一边问道。 “哈哈,是啊。”老人的笑声干巴巴。 “这么说来,你岂不是属于无情众生了?”小米想起马秀才曾经跟她讲过的世间分为有情众生和无情众生的话来。人精老人可以说是有情众生中精怪,可是他修行的首先要义便是抛弃感情,其行为与无情众生雷同。 老人又笑了,笑得搭在小米肩膀上的手打颤。 “你笑什么?”小米不认为她刚才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老人道:“你知道我现在跟着你在这人群之中穿行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不知道。” “就像是走在森林中的感觉。” “森林中的感觉?” “是啊。在你或者其他人看来,我已经接近无情众生了。但是在我看来,我周围的人才是无情众生。我走在这里,就像走在寂静无声一片死寂的森林之中一样。他们与我无关,也不关心我。我与他们无关,也不关心他们。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森林里的一棵树木。别说这里了,大江南北,塞外边疆,对我来说都是无人森林。有时候我会有错觉,似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老人缓缓说道。 “可是……其他人也有他们喜欢的人,有他们关心的事情啊。怎么可能是无情众生呢?”小米不理解老人的想法。 “跟我有关之人,便是有情众生;跟我无关的人,便是无情众生。你会因为一个人喜欢上一个地方,一座城市,一种味道,一件你不喜欢的事情。那个地方,那座城市,那种味道,那件你不喜欢的事情就都变成了有情众生。因为你有感情跟它们交流了,好像它们也能感觉到。当那个喜欢的人不在了,或者根本就没有那个喜欢的人,那个地方,那座城市,那种味道,那件你不喜欢的事情,就是所谓的无情众生。” 小米一边走一边想。 “这是我个人世界的无情众生和有情众生,与佛理中的无情众生和有情众生无关。”老人说道。 小米记得马秀才说过,有情众生即是一切有感情、有见闻觉知之生命。如果一个人感觉不到对方的感情,感觉不到对方对他的见闻觉知,对方便是无情众生?小米感觉渐渐有了人精老人的体会。 “原来还可以这样区分有情众生和无情众生。”小米说道。 一个人到处行走,求得长生,最后却活在一片荒芜世界中。这到底是人精的幸福,还是人精的无奈? “快到了。你不要紧张,你只要带我出城门即可。”老人摇了摇小米的肩膀。 小米抬头一看,前面的青砖城门已经近在眼前。 再走近一些,她就听到守卫城门的士兵吆三喝五的声音了。 走到城门下的时候,守卫城门的士兵没有为难这个小女孩和步履蹒跚的盲眼老人。毕竟一个尚未长成的小女孩和一个路都看不清的老人很难引起怀疑。 走出城门很远以后,老人停了下来,对小米说道:“就到这里吧。谢谢你。你可以回去了。” 小米心中不舍,说道:“我再送你一段吧。” “不用了。我其实不用人带路的,你也知道。”老人说道。 小米站住了。 老人绕过小米,继续朝前方走去。
小米在他背后问道:“你不怕迷失在无情众生的森林里吗?” 老人头也不回地回答道:“我没有目的地,怎么会迷失呢?到哪里都一样。” “希望我们以后还能见面。” 老人没有回答,越走越远。 小米见老人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回城。 回到狗肉馆之后,小米问赫连天马秀才什么时候回来。 赫连天说:“快了快了。” 而事实上,姥爹还被雨水困在离抚顺不远的小镇上。无聊的时候,姥爹便和旅店老板下下象棋解闷。 两人相谈投机,棋艺都不错,所以渐渐成了朋友。 姥爹注意到旅馆老板有个女儿,那个女儿一天到晚将自己关在闺房里,极少出来。 一次,姥爹正在和旅馆老板下棋,老板的女儿从闺房里走了出来。 姥爹一看,吓了一跳,这老板的女儿长得太瘦了!简直只有皮包骨!似乎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走。 老板的女儿拿了一件什么东西就回到闺房里去了。因为太瘦,她走起路来都是悄无声息的。 见她回了房间,姥爹便悄声问老板道:“你女儿怎么这么瘦?如果身患疾病,应该带她去看看医生才是。再者,你得劝她多到外面来走动走动,天天呆在屋里不见阳光,树木都会枯瘦呢。” 老板叹道:“马先生,我何尝不知道疼惜自己的女儿?可是我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让她身体好起来。” 姥爹暂且放下棋局,问道:“她一直这么瘦吗?” 老板道:“那倒不是,两年前她胖过,胖得难以置信。去年才瘦下来的。” “如此说来,这不是疾病,便是心病。” “哎,她确实经历过一段离奇往事,不过不是什么好事。” “可否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姥爹说道。 老板说道:“我这女儿十九岁的时候得过一场重病,那时候瘦得厉害,但还不至于现在这般光景。那时候她走路都需要人扶着。” “在胖之前她还这么瘦过?”姥爹问道。 老板点头:“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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