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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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228)
从二十岁起兵,到四十二岁战死。李继迁战斗了22年。
无论后世,给予怎样的评价,他是党项人的英雄,这点毋庸置疑。对于党项民族,他有再造之功。对于西夏帝业,则有奠基之功。毫不夸张地说,没有李继迁,后面近300年的历史舞台上,党项人或许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个天生的战士,一生都在战斗。你可以打败他,但你打不服他;你可以击溃他,但你消灭不了他。那么强大的对手,那么多的名将,那么多次的围剿,李继迁越挫越勇,越战越强。
就凭这点,李继迁笑傲历史。
当然,一个人的辉煌,绝非仅靠个人之力,更多的是,时势造英雄。从天下大势来看,正是宋、辽两雄相争,给了李继迁左右逢源、纵横捭阖、乘机做大的历史机遇。
我们来复盘下这段历史。
公元982年,李继捧入朝,称臣纳降。
此前976年,宋太祖驾崩,赵光义继位。978年, 吴越王钱俶和割据漳、泉二州的陈洪进纳土归宋。979年, 宋灭北汉。同年,太宗首次伐辽,高粱河一战,惨败而归。
之后986年,太宗二次伐辽,再度铩羽而归。
李继迁起兵反宋,正是在982年。
这是个微妙的时间节点。正值宋两次伐辽之间。
虽然首战惨败,但赵光义依然信心满满,他将帝国的重心放在契丹人身上,紧锣密鼓地准备二次北伐。这期间,对李继迁,赵光义是出奇的好脾气,好话说尽,极尽笼络。尽管,李继迁不吃这一套。
回顾历史,这几年是李继迁起兵后最艰难的时期,小火苗一度就要熄灭。这也正是北宋消灭李继迁最好的时期。以北宋当时的军事实力,如果对党项火力全开,李继迁是很难有机会的。是赵光义的战略选择,让李继迁躲过了灭顶之灾。
躲过灾难,靠天时。抓住机遇,靠智慧。
李继迁,就牢牢抓住了机遇。
公元986年春天,宋、辽大战一触即发。辽国圣宗刚刚继位,太后萧绰临朝听政,政局不稳,自然不敢大意。宋太宗为雪前耻,尽遣宋军精锐主力,力求收复燕云之地。这一仗,对双方都至关重要。
李继迁,掐准时机,向辽称臣,并向辽请婚。
这时候,需要简要梳理下契丹与党项的关系。
当契丹人在北方草原强大起来,并在916年建国后,契丹与中原王朝亦敌亦友。期间,还出手灭了后晋。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党项人主要是向中原王朝的臣服,接受了中原天子的册封。
对于契丹,党项人小心翼翼,不敢得罪,保持距离。后来,有了北汉这个缓冲地带,双方基本能相安无事。不过,党项和契丹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官方联系。
李继迁,选择这个关键节点,向辽臣服,分量很足。契丹人,当然乐观其成,照单全收。幸运的是,李继迁押对了宝。二次伐辽,宋军再次大败。战后,宋军转向战略防御,宋、辽进入了新一轮的整军备战,期间还经常擦枪走火,直到公元1004年澶渊之盟的签订。
这期间,部分腾出手来的宋军,开始重点收拾李继迁,包括对辽作战的大将李继隆等,都调到了西北前线。辽人为牵制宋军,大力扶持李继迁,989年下嫁公主,990年封他为夏国王。
有了辽的强大后盾,李继迁今非昔比。他不仅越打越强,还再次抓住了宋、辽大战的良机。公元1001年,眼看宋、辽大战在即,李继迁围攻灵州,次年攻下灵州。等到宋、辽交战,辽军饮马黄河、签订澶渊之盟时,李继迁早已迁都灵州。
宋、辽两虎相争,李继迁这个狼崽子茁壮成长。
(229)
李继迁,之于党项,不仅建立了帝国的雏形、积淀了这个王朝的气质,也确立了很多立国的原则,为后世子孙垂范。
比如,在大国间左右逢源的外交策略。这几乎成了西夏的国策,后世历代君主们照方抓药,在辽、宋、金、蒙之间闪转腾挪,硬是玩了近300年。
还有,他的军事斗争策略。李继迁堪称游击战大师。敌进他退,敌退他进,敌休他扰等游击战术,玩的炉火纯青。在他的指挥下,党项军队时而滑如泥鳅、时而猛似群狼,宋朝大军不是被遛得团团转,就是走进埋伏圈,即便李继隆那样的名将,即便五路大军征剿,也奈何不了他。
作为小国、弱国,这样的军事策略,无疑是正确的。要知道,党项最强盛时,也不过三百多万人,北宋人口上亿,综合国力更不是一个量级,如果硬碰硬,谁吃亏,不言而喻。
当然,最珍贵的,还是李继迁顽强的斗志。
斗志,可能是一位战士、一位将军、一位政治家,最宝贵的素质。想成就大业,必须经得起摔打、经得起失败,才有可能走向辉煌。即便是普通人,面对无常人生,始终保持斗志,也是难得的品质。
历史上,许多在夹缝中的弱小政权,可以赢一百次,但一次都输不起,一败而亡国。而,李继迁,则是不折不扣地百败将军,在他的军事生涯里,失败多过成功。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将一蹶不振时,他又舔好伤口,重新投入战斗。
正是这种顽强的斗志、不屈服的精神,让李继迁屡败屡战之后,赢得了尊重,也赢得了帮手。让那些曾经摇摆的党项部落,更加坚定地站在他的旗帜之下。让契丹人,也终于伸出了援手。
斗志,不仅能武装自己,更能让帮你的人看到希望。
很多时候,一个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都需要帮助,都需要“贵人”。但,所谓求人,最终还是求己。只有自身强大了,才会有更多人帮你。这几乎是颠簸不破的真理。
李继迁,一个可以失败,但永远斗志昂扬、不服输的人。
千年之后,犹令人尊敬。
李继迁,西夏王朝的实际奠基人。到他孙子称帝时,追尊他为太祖,谥号神武皇帝。实至名归。
据说,李继迁临终时,再三告诫儿子要臣服大宋,且要态度诚恳,一请不成、要反复再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继迁的遗言,应该是可信的。他清楚,可以从宋朝那里争取独立,但想要巩固独立,必须与宋朝搞好关系。当然,与辽国关系也要搞好。
与宋、辽的关系,是党项人立足的基石。继迁的遗命,可以说是老成谋国,但也可以说是对后继之人的担忧。
继迁死后,长子李德明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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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李继迁是西夏王朝的奠基人,那李德明就是砌墙的工匠。在他手里,将帝国大厦,一砖一瓦的建造完毕。
只是,万丈高楼平地起,李德明的第一步并不好走。事实也证明,父亲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李继迁骤然去世,党项内部各种政治势力暗流涌动。特别是那些追随继迁南征北战的勋贵们,对于年轻的李德明多少有些不屑一顾。蠢蠢欲动、伺机作乱者,大有人在。这是内患。
外患上,辽、宋两家,是否会乘虚而入,也未可知。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容乐观。
李继迁刚死,曹玮,大宋的西北边帅,立即就向皇帝上书请求发兵,想趁着党项国丧,一鼓作气消灭李德明。曹玮与李继迁打了多年交道,深知李继迁就是党项的灵魂,如今继迁归天,德明立足未稳,确实是难得的战机。
奏章火速报到真宗案前。只是,刚刚经历了澶州生死时速的皇帝,实在不愿再起兵戈。只是下旨好言安抚曹玮而已。曹将军,仰天长叹,遗憾不已。
这给了李德明喘息的机会。
作为新主,他立足未稳,必须得使好这前三板斧。
当务之急,勋贵们劝他抓紧向大宋称臣,避免被宋人抓到把柄。何况,这也是执行李继迁的政治遗嘱,天经地义、理所应当。这些人,拿着继迁的遗嘱压李德明,说到底,还是拿他当黄口小儿,还是在轻视他。
事实上,德明继位时已23岁。而他父亲在20岁就起兵了。
在他出生的次年,父亲就踏上了漫漫的抗争之路。他的成长岁月,就是一部李继迁与宋朝的斗争史。党项这点家底是怎么来的,这些年的苦难是怎么熬得,他再清楚不过了。虽然有着父亲的荫庇,替他挡了一些风雨,但他也绝不是柔弱的王孙。
父亲向宋朝称臣的遗言,他是完全认同的。但,他绝不能接受大臣们用这个来压他。他很清楚,政治角力,只要退一步,往往就会收不住。而且,他也确实有自己的考虑。
他反问大臣,和平有很多种,有跪着求来的和平,有站着斗来的和平,哪个更有价值、更长久?再说,没有实力,哪来和平?
怎么证明实力?必须先杀了仇人,吐蕃首领潘罗枝。
德明的这个提议,让所有党项人都没法拒绝。毕竟,党项习俗,有仇不报奇耻大辱。李德明,一出手,就棋高一着。
潘罗枝这边,也早料到党项人不会善罢甘休。
他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派亲哥哥去东京面见宋真宗,晓以利害,请求大宋出兵与吐蕃夹击党项,一举消灭李德明。宋真宗,还是温言相劝,婉言回绝了。另一方面,乘着德明刚刚继位,贿以重资对党项部落进行分化、瓦解。还别说,效果挺好,真有一些党项部落投靠了吐蕃。
可惜,潘罗枝中计了。投降的部落里,有两个李德明故意埋的钉子。之后,他们谎称德明来攻,邀请潘罗枝商议对策。可怜潘罗枝刚进入两个部落领地,就被伏兵杀死,身首异处。
李德明,坐镇灵州,未发一兵一卒,就杀了潘罗枝。真可谓,兵不血刃,杀人于千里之外。这招实在漂亮,不仅报了杀父之仇,也让那些心里有算盘的大臣,悄悄夹住了尾巴。
比起父亲,李德明的出场毫不逊色,甚至更为惊艳。而,潘罗枝,则用自己的头颅为李德明垫稳了权力的宝座。
虽是成王败寇。但,潘罗枝,绝非一无是处。
潘罗枝,这个在历史中惊鸿一瞥的吐蕃首领,关于他所有的记载不过寥寥数笔。很多人,都是因为李继迁才知道他。尽管是他终结了李继迁,但历史却让他成为了给李继迁背书的人。
历史,就是这么不讲理。
留在历史深处的他,有两点令人印象深刻。带领实力不济的吐蕃,拼死抵抗党项人,并最终杀了李继迁;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派使节到东京,请求宋朝出兵合击党项,态度虔诚的令人感动。
这也是个英雄。
(231)
杀父之仇已报,该向宋朝称臣了吧。
没有。李德明,又玩了个花招。他先遣使向辽称臣。被辽册封为定难军节度使、西平王。有了辽的加持,李继迁这才派了个牙将,带了20匹贡马、一些土特产,去了东京,向宋称臣。
就这点东西,李德明也好意思送过去。不过,宋真宗很高兴,大宋很有面子。毕竟,李德明主动来称臣了。
几番讨价还价、来回扯皮,北宋景德三年,公元1006年,双方终于达成了和议,史称“景德和议”。这是宋人和党项之间的第一份和约。
大宋封李德明为定难军节度使、西平王。不错,与辽国封的一样。不一样的是,大宋出手更阔绰,封官之外还有岁赐。每年赐给党项白银一万两、绢一万匹,钱两万贯、茶两万斤。
宋朝的条件是,承认宋是宗主国,以宋为正朔。比如,要用宋朝皇帝的年号纪年,接受宋的册封,每年向宋朝贡等等。这些都是虚的,李德明没意见。至于,派人质到东京、归还灵州等条款,李德明哈哈一乐就过去了。宋人装装糊涂也就算了。
同时,宋朝还部分取消了对党项的贸易禁令。这是宋夏战争时期,在军事行动之外,北宋对付党项的锐利武器。其实际成效,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好过军事打击。
党项人周围多是游牧民族,他们所产的东西,只有卖到中原,才能换回布匹、丝绸、茶叶等生活必需品。司马光曾打比方说,党项好比婴儿,中原则是给他们喂奶的乳母。
孩子没奶喝,能行吗?
马匹和青白盐,是党项最重要的外贸商品。军事对抗期间,马匹属于绝对禁止流向宋朝的军用物资。青白盐,作为党项质优而价廉的特产,就成为了贸易和走私的重要商品。
食盐,在宋朝由国家专卖,是暴利产品。
宋朝掐住要害,在边境地区严控青白盐的贸易和走私,让党项人非常头疼。李继迁多次诈降,所提请降条款,必包括开放青白盐的贸易。杀伤力可见一般。如今,宋朝部分开放禁令,有限度地允许青白盐贸易,就如同松开了系在党项人脖子上的绳索,李德明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不仅如此,李德明还抓住一切机会向宋朝进贡。比如,在皇帝和太后生辰、新年等,党项都会派出庞大的使团去东京。宋朝君臣爱面子,通常在岁赐之外,还会有重重的赏赐。何况,每次来回途中,党项使团还大肆走私马匹和青白盐。朝贡,让党项人赚的盆满钵满。
短短数年,李德明先后拿到了辽、宋的册封,政治根基越发稳固;有了宋朝的岁赐和朝贡、贸易,经济实力也逐渐增强。李德明,在看似不声不响中,让党项的实力一天天壮大了起来。
有的人,做事动作很多、声响很大,让天下人为之侧目,结果呢?雷声大、雨点小,甚至一地鸡毛、啥也没干成。有的人,没有惊天动地、没有华而不实,看似不声不响,但事办成了。
孰高孰低,自有定论。
李德明,就是悄悄办成事的高手。
(232)
他不仅擅于办事,治国更是一把好手。
得明的治国方略,八个字概括,“和辽附宋、西征拓边”。
对于辽、宋,李德明韬光养晦,恭敬而精明。其统治时期,辽国皇帝是辽圣宗,北宋皇帝是宋真宗。靠着身段灵活、温言软语,李德明将两位大国皇帝哄得很满意。
稳住了辽、宋,向西开拓就成了必然选择。
向西,也是继承李继迁的遗志,实现父亲“掠吐蕃骏马、收回鹘精兵”的愿望。潘罗枝死后,吐蕃人的威胁大大降低。回鹘成了李德明的主要对手。
回鹘,又称回纥。唐朝时,回鹘人实力很强大,回鹘铁骑天下闻名。安史之乱,回鹘出兵助唐平叛,立下了赫赫功勋。五代之后,其实力日渐衰落。李德明,面对的是盘踞在甘州的回鹘部落,力量最为强劲,对党项的威胁也最大。
甘州,今甘肃张掖,回鹘的大本营。境内水草丰美、宜农宜牧,物产丰富,尤产骏马。甘州,还是西域诸国和宋朝贸易的必经之路。如此地方,让李德明好不眼馋。
回鹘人自知实力不济,无法独自对抗党项,所以一直向宋朝示好。无奈,灵州丢失后,宋人已无力西顾,加上宋真宗厌战,对回鹘所求,只好佯装不知了。
为摸清宋人底牌,李德明让张浦率军攻打甘州。出兵不多,只有数千人。这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想看看各方反应。宋人的底牌马上亮了出来,那就是不闻不问。回鹘人的底牌也亮了出来,打的张浦丢盔卸甲,几乎全军覆没。
张浦,多谋善断,是个人才,却非将才。
既然如此,李德明就派遣一员大将,再伐甘州。这次输的更惨,直接中了回鹘人的埋伏,将军只身逃走,粮草丢失殆尽,全军覆没。为了羞辱党项人,回鹘还杀尽了党项俘虏。
李德明怒不可遏,亲率大军征讨回鹘。这是第三次。回鹘坚守不出。德明粮尽,只好退兵。回鹘出兵尾随掩杀,德明抵挡不住,再败而归。
次年,党项人再伐甘州,还是张浦领兵。这是第四次。吸取前几次的教训,张浦稳打稳扎,试图困死回鹘人。眼看计谋奏效,回鹘人组织敢死队,夜半出城,偷袭了张浦的大营。党项人乱作一团,再次饮恨。
不甘心失败的李德明,再次亲率大军讨伐。行军路上,德明在白日看到星星,见如此异像,以为凶兆,引军而还。
至此,德明五次征伐回鹘,都功败垂成。
看来,回鹘精兵,确非浪得虚名。无奈之下,德明只好接受张浦的建议,放弃对回鹘的强攻,转而利用占据灵州的优势,掐断甘州与宋朝的商路,抢劫往来的使节和商队,困死回鹘人。
张浦的点子不错,比带兵打仗强。
这也是他为党项李家父子两代首领,献上的最后良策。
几年后,张浦病死。
(233)
张浦这个人,值得多说几句。
张浦,汉族,银州人,今陕西榆林米脂。
张浦的出生年月,史书没有记载。他一出场,就是策动李继迁反宋自立,还设计让李继迁诈称乳母去世,逃出夏州城。
至于在此之前,他在哪里、做什么,又是怎样成为李继迁的心腹,包括他的出生、家庭、教育等等,历史都没有明确的记载。我们也不得而知。
不过,有蛛丝马迹可寻。线索就是银州。继迁的父亲,曾任银州防御使。而,李继迁就出生在银州无定河。张浦,也是银州人。当时的银州由党项人管理,是党项、汉人杂处之地。
他和继迁的关系非同寻常,名为主仆,却亲如手足。他对李继迁的忠诚,李继迁对他的信赖,包括后来李德明对他的敬重,都是例证。这样的关系,必有特别的原因。
或许,他们俩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只不过,一个是衙门里官员的公子,一个是街巷里穷苦汉人的小子。
说起来,人与人之间,有三种关系最能培养信任。血脉相连、共同成长、志同道合。他和李继迁,或许就占了后两样。
因为信任,他对于李继迁,绝非谋士那么简单。尽管,继迁几乎所有的重大战略,包括与宋的或战或和或降,对辽的请赐请援请婚,对党项和周围部落的恩威并施,幕后的策划人都是张浦。
他们之间,更多的是手足情深的依赖,更多的是志同道合的战友。看看李继迁的奋斗史,始终在他身边的,张浦几乎是唯一的存在。他们一武一文,一刚一柔,配合的天衣无缝。
当年,李继迁派人向宋请降,宋人吃亏多次,反应比较冷淡。李继迁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取信朝廷。张浦说,这个简单,我去东京面见天子,朝廷必然相信。
果然,当宋太宗见到张浦,大喜过望。他当然知道张浦对李继迁的价值,直接将张浦扣在了东京,赐予高官、豪宅、美眷,更少不了用民族大义来感化他。
一扣就是三年。
三年里,李继迁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事业发展也颇为不顺。身边还总有人,有意无意地提及张浦在大宋京城的幸福生活。其实,他们就是想告诉继迁,张浦叛夏降宋了。
换个角度看,这几乎是必然的事。张浦原本就是汉人,回到汉人京城,有天子恩宠,高官得坐、骏马得骑。无论出于民族大义,还是出于个人前程,留在大宋京城,不比回到西北沙漠吃风沙强百倍?更何况,谁又能保证李继迁有出头之日?
都说,众口铄金。但,李继迁不信。
他再次向宋朝投降。这次条件只有一个,放回张浦。言之凿凿、日月可鉴,重誓毒誓说了一堆。太宗见好就收,顺势放人。据说,之前征求了张浦的意见。张浦微微一笑,愿意即刻回西北,语气坚定,不容置疑。繁华东京,荣华富贵,则不置一词。
西北故地,继迁、张浦,三年之后再重逢。没有客套、没有寒暄,没有责问、没有抱怨,更不可能有矫情和眼泪。君臣二人四目相对、仰天大笑,策马扬鞭、绝尘而去,卷起身后黄沙飞扬。
什么是信任?这就是信任。
信任,不需要解释。
要解释的,都不是信任;至少,不是纯粹的信任。
继迁对张浦就是信任。这信任翻过了三座大山,时间、苦难、种族。时间上,好理解,但异常艰难。几十年如一日的相信一个人,扪心自问,值得这样信任的人,能有几个?
苦难上,他们之间的信任,非比常人,他们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多少次丢盔卸甲、多少次一败涂地、多少次大败而归,他们依然信任,并肩战斗。
最难的,还是种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有了文明、有了民族,就有亲疏之别,就有民族大义。超越民族,去无条件地信任一个异族人,无论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还是再千年,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如果这两个民族,还正在爆发战争,那这种信任,就更显珍贵了。
李继迁、张浦之间的信任,他们的主仆之情、兄弟之情,令人动容。却也让千年之后的我们,有些为难。
我们有理由谴责张浦,因为他是汉人。只要站在民族大义的高度,他注定无话可说。但我们真的就能,义正言辞地去谴责一个千年前的汉人?是不是有点苍白,是不是有点矫情?
毕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际遇和抱负。
没有处在他们的时代,没有经历过他们的生活,我们了解他们吗?如果不敢说了解,那最好还是尊重他们。尊重他们的选择,尊重他们的人生。特别是那些,不为富贵所动、不为女色所惑、不为权力所迷,始终如一、忠贞不二的人。
他们值得尊敬。张浦亦如此。
(234)
张浦死后,李德明痛哭不已,党项如失巨擎。不过,换个角度说,这也是德明统治的新起点。张浦作为父亲留下的首席辅政大臣,辅佐德明十年整。虽忠贞不二,但对于德明多少是个制约。张浦死后,德明才真正开始了乾纲独断的为君之路。
对于甘州回鹘,他继续执行张浦的策略,试图困死回鹘人。不料,回鹘人不白给,不仅没有困死,还在张浦死后两年,乘着凉州党项守将去世、内部混乱之际,发兵突袭,占据了凉州。
这下,德明叫苦不迭。甘州没拿下,又搭上了凉州。回鹘人则将甘州、凉州连成片,成了党项的心腹之患。张浦已去,李德明孤掌难鸣,只能先咽下这口恶气,以待时机。
实际上,他还有更要紧的事。
有人禀报,在怀远镇以北的温泉山上看见了龙。
真龙现身,此事非同小可。德明赶紧派重臣去山上祭祀,再问问天意如何?一套复杂的礼仪之后,党项人明白了天意有二。
一是怀远镇地势险要,西北有贺兰山、东南有黄河,还有西平府(灵州)作为屏障,实为虎踞龙盘的龙兴之地。
二是党项要出天子了。至于天子,当然就是德明了。
收到天意,大臣们争相上表恭贺。德明顺天应人,派重臣在怀远镇筑城,仿造唐都长安和宋都东京,大建宫阙楼宇、宗庙官署,并将怀远,改名兴州,作为党项人的新都。今宁夏银川。
所谓天机,更多是人意。
背后的总策划,当然是李德明。
灵州是个好地方,但兴州更好。从地理上来说,灵州东南是北宋,东北为辽国,不但向外发展受到很大的限制,而且靠近宋、辽边防重镇,军事上易受威胁。
兴州,在灵州过去、黄河以北,不仅地理上远离宋、辽,背后还有了黄河天险。此外,兴州附近,农牧业更为发达,而且引黄灌溉也更为便利。事实上,兴州地区后来一直是党项人最重要的产粮基地。兴州,西夏王朝200年的国都。
历经有年,新都落成。都城整体呈长方形,周长十八余里;城外修有护城河,阔十余丈。南北各两门,东西各一门。城门的名称,则是仿照北宋的东京,也有南熏门、宣化们等。城市的内部布局,则是仿照长安,有市有坊、市坊相隔,道路成方格形,街道宽敞,共有崇义等二十余街坊。
都城如此规制,可见德明心中气魄。
换个角度说,在德明心里,他自比华夏天子。
尽管如此,对于大臣们的劝进称帝,德明依然有所顾虑。非不想,时机不成熟而已。德明,是个务实的人。不过,虽无帝号,但德明所居宫室、出行规制、旌旗仪仗,与中原天子实无分别。
李德明,已是关门天子。距离称帝,一步之遥。
(235)
虽然,党项已今非昔比,李德明更是无上尊贵,但心腹之患依旧,那就是盘踞甘州、凉州的回鹘人、吐蕃人。
张浦已去世多年,这次出场的是德明的儿子,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党项首领,李元昊。
公元1028年,德明派元昊率领精兵3万,攻打甘州。此时,距离德明最后一次攻打甘州,时间已过去近20年。这二十年,党项人修养生息,国富民强,兵精粮足,国运昌隆。回鹘人则日薄西山,越发衰落了。再加上,李元昊如初生牛犊,血气方刚,回鹘人终于败下阵来,甘州被攻下。
消息传到兴州,德明大喜,正式立元昊为皇太子。同时,为元昊向辽请婚。辽国正是兴宗在位,乐见契丹、党项联姻,遂以宗室之女封公主,赐婚元昊,并封他为驸马都尉、爵夏国公。
元昊,再接再厉,四年后再率兵攻打凉州。此时,凉州又回到了吐蕃人的手里。这次,元昊玩了个花招,他扬言要进攻北宋的环州、庆州,让宋人着实紧张了一阵,更重要的是也麻痹了吐蕃人。元昊率军兜了个大圈,又折回闪击凉州。吐蕃人猝不及防,元昊拿下凉州。
至此,李德明用兵20余年,终于拿下甘州、凉州,剪除心腹之患。至此,党项人的势力范围扩大为银、夏、绥、宥、灵、盐、甘、凉等八州之地。帝国的架子,已然成形。
消息传到东京,宋仁宗君臣莫不骇然。为了笼络李德明,避免党项完全倒向契丹,眼见辽国下嫁公主、封官赐爵,宋人也不甘人后,正式册封李德明为夏国王,车服旌旗仅稍低天子一等。
宋朝君臣此举,几乎就是默认了李德明是关门天子。只是,还留有最后一块遮羞布而已。也就是说,只要李德明不公然称帝,只要依然服宋正朔,宋朝就继续装糊涂。
李德明,终于走上了人生巅峰。不过,这是后人的看法,德明心中,应该还有一座更高的山峰。登基称帝。
一切,似乎已无可阻挡。除了死神。
就在接受宋朝册封数月后,李德明突然离世。
死因不明。
这位24岁继位,终年52岁的党项首领,在位28年。
李德明,比起父亲李继迁、儿子李元昊,这是个有些被淹没的人,也是个被低估的人。
当年,父亲骤然去世,他被突然推向前台。面对环伺在侧的宋、辽大军和暗流涌动的党项勋贵,他计杀潘罗枝、慑服群臣,称臣辽、宋,坐稳了江山;再开疆拓土,击败吐蕃、回鹘,拿下甘州、凉州;又迁都兴州,为即将诞生的帝国兴建了新的都城。
在位期间,他除了与辽有过一次战争冲突,击败了辽圣宗50万大军的入侵,总体上与辽、宋保持和睦相处。这非常不容易,直接为党项赢得了近30年的发展机遇。30年,对一个民族来说,足够翻天覆地了。特别与宋达成和议,拿到岁币,开设榷场,互通贸易,让党项经济实力倍增。
创业难,守业更难。从接手一个风雨飘摇的政权,到身后留下一个欣欣向荣、国力强盛、国运上升的国家。李德明,不愧是个精明的大政治家。虽是小邦之主,但确实是大政治家。
政治家,之所以称大小。不仅在于其背后的国家版图和综合国力,更在于其眼光、胸襟和气度。有此,虽立于小邦,亦可称大;无此,虽国家幅员辽阔,也不过平庸政客。
如果,再从大历史的角度,俯视那段岁月。这30年,辽、宋、夏,主要是辽圣宗、宋真宗和仁宗、李德明在位,在各自的王朝,他们几乎都称得上一代明主。他们联手用智慧、气度,隐忍、克制,甚至是谦卑,共同保持了近30年的天下太平。
这难能可贵。对于黎民百姓、边关将士来说,更是如此。那是,一段黄金的岁月。可惜,天下的宁静很快就会被打破。一代狂人,即将正式登场。
李元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