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晚秋-两宋繁华往事(第一部 最爱东京)我用心写 你认真读


  (6)
  告别了张先,送走了秦少游,师师越来越孤独,名声却越来越大。求见的人,络绎不绝于道,却都入不了她的眼。
  朝廷新旧党争,让京城的官员走马灯般,又来了一拨新人。这其中,就有周邦彦。
  周邦彦,浙江杭州人,生的眉清目秀,是个美男子。
  青年时,他在东京的太学读书。人长的帅,文章也做的好,很是风流,渐渐也有了名气。就连神宗也有所耳闻,召其到宫中问话。周邦彦平时不拘小节、大大咧咧,见到皇帝也是如此。好在神宗并不在意,只是问起他最近有无诗作。
  周邦彦有备而来,献上了新作的《汴京赋》。洋洋洒洒数千言,用极尽铺成的华丽词语,将东京汴梁城描绘的美轮美奂。更重要的是,在赋中,他坚定地表达了对神宗变法的支持。
  这是个有智慧的年轻人。相比朝中那些附和新法之辈,同样是表态,表忠心,段位却高出许多。
  神宗读之大喜,提拔其为太学正。进宫之前,他是太学的学生,见完天子,直接做官了。就好比现在大学的学生,和校长谈了一次话,交了一篇作文,直接留校当辅导员了。
  如此,可见周邦彦的才华,也可见神宗的爱才之情。
  不过,世间事,祸福所依。你以为时来运转,从此前程似锦,却不知,前方就是巨坑。
  周邦彦献赋支持变法,天下闻名。世人皆知他是新党,后来卷入政治纷争、仕途坎坷,也就不足为奇了。他被撵出了东京城,在地方盘桓多年,多是不入流的小官。大好的年华就这样悄悄溜走。直到哲宗亲政,秦观他们旧党被贬,周邦彦这才重回东京城。
  昔日美少年,归来已是不惑大叔。
  诗穷而后工。与秦观一样,坎坷的人生经历,反倒让周邦彦在艺术造诣上更加精进。再回东京的周邦彦,早已是才学满天下。他是北宋婉约派大词人,最后一个出场的,也是集大成者,被称为词家之冠或词中老杜。他不仅填词,还精通音律,是个全才。
  一个是词家之冠,一个京城头牌。
  周邦彦和李师师的见面、相识,几乎是必然的。
  或许,是早年张先打下的底子,又或许是秦观留下的空白,师师对于这样的大才子,从来都没有免疫力。她能视富家公子万金于不顾,却抵不上大才子的一首长短句。
  师师和周邦彦,填词作曲、吟风弄月,日子过的安逸又宁静。
  如果说,秦观是师师的初恋。那周邦彦,就更似她的婚姻。
  初恋时,虽是真爱,却未必懂得爱情。只是任由情绪疯长,那是一种肆无忌惮,更是一种不管不顾地宣泄。虽然激烈,却未必长久。所以,师师当年愿意放下一切,跟着秦少游去天涯海角。如果不是秦观理性,断然拒绝,或许师师的人生已然更早凋零。
  而婚姻,在感情之上,更多的是彼此的依靠。这份依靠,是对现实的妥协,也是对人生的妥协。流落风尘多年,师师累了,也倦了。她渴望有个肩膀,能够依靠,周邦彦出现的恰如其时。而周邦彦,历经风雨、蹉跎半生,自然倍加珍惜,也更懂得如何去呵护这生命中难得的温暖。
  虽然身在娼门,仍在人生的沼泽中,但有了周邦彦的陪伴,笑容又回到了师师的脸上。直到,赵乙的来访。
  也就是宋徽宗。

  (7)
  听到师师的芳名,徽宗如梦方醒。
  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他曾无数次设想,能见到师师。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下面的人,办事太妥帖了。这种人为造成的巨大惊喜,让徽宗有些慌乱,天子君临天下的雍容与不迫,也少了许多。
  人遇到喜欢的人,自信心会下降。越喜欢,自信心下降的越厉害。如果非常喜欢,以至于将对方视为神,那就意味着完全放弃了自信乃至尊严。如果真是那样,对双方都无益。
  情感,无论是俯视、还是仰视,往往都没有太好的结局。毕竟,真正美好的情感,来源于彼此内心的平等和相互欣赏。
  皇帝,从来都是俯视苍生。这让他们高于人间,却也少了人间平凡的快乐。在一个女人面前,手脚无措,徽宗平生第一次。
  不过,徽宗返璞归真的微妙表情,倒让师师对他多了一份好感。她见多了趾高气昂、不可一世,那些暴发户般的嘴脸,令她作呕。
  自从听说,今晚要见一个富家公子,她就有些不太情愿。这些公子哥,钱揣在兜里,却似挂在额头上。很多时候,他们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手势,都在提醒对方自己的家世和财富,那种自鸣得意、又故弄玄虚之态令她反感。
  虽然流落风尘,但她有自己的操守。她需要钱,但并不愿意一切向钱看。如果那样,她就不会与张先、秦观、周邦彦交往。这些大才子,固然才学五车,但多是囊中羞涩之人。只是,她知道,那妇人维持这个小院不易,只好强颜欢笑,下得楼来。这是她的不得已。
  有时候,我们为了自己小小的自由,为了内心点点的坚守,不得已的事,就得不得已的做。此事,古今亦然。师师,又能如何呢?
  不过,在楼梯上远望徽宗,她便被这个男人的气质吸引。眼前的这个人,立在那里伟岸挺拔,颇有玉树临风之姿。走近来看,身材高大、体态匀称、五官俊秀,双手白净纤细,举手投足之间,端庄得体,有些不同凡响尊贵之气。纵使李师师阅人有年,这般男子也不多见,不禁心生好感。
  此时,再见他痴痴之态,更显得有几分可爱。对于风尘女子来说,男人的痴态,到底是出于情欲还是情感,自然是洞若观火,也会有不同的回应。
  两人的话题,很快便转到那幅画上。
  对于徽宗来说,这是最好不过了。男人遇到喜欢的女人,一定是要展示拿手好戏的。在这点上,天子无异于常人。
  从画的布局、意境,到穿透画面的孤独和忧伤,徽宗分析得丝丝入扣、入情入理。似乎,他才是作者,或者说,他完全走入作者的内心。对徽宗来说,这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
  这幅画,虽称得上佳作,但在徽宗这样段位的大家面前,还是差的很远。徽宗居高临下,又有几分卖弄表演之心,说起来自然是滔滔不绝。
  旁边的师师,起先还会有几句插话,渐渐地便一言不发,似乎完全沉浸在徽宗的讲述之中。她不时望向徽宗,眼神里的傲气和疏离,也渐渐变得柔和与亲近。
  男人用表达来表示情感,女人用的是倾听。
  不觉间,对这个刚刚见面的男子,师师有了几分敬意。
  讲到兴头上,徽宗有些遗憾地说,不知秋水堂主是哪位大家,如果得见,把酒言欢,也是人生快事。师师闻之,不禁面色绯红,很有些不自在,小声答道,莫要取笑奴家。徽宗恍然大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秋水堂主,正是李师师。
  师师这般年纪,正值青春年少、花样年华,怎能有如此参透人生的佳作,又怎会画出这番深深的哀愁和忧伤?这让徽宗疑惑。对师师的一切,他都充满着强烈的好奇。
  只是,初次见面,无论出于尊重还是自重,他都不便询问,只好按下这个念头。好在师师冰雪聪明,看破了徽宗的心思,找个借口,带他离开画前,为这个话题画上了句号。
  (8)
  短暂的沉默,让两人略有些尴尬。
  两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无论来之前的路上,徽宗对今晚的香艳有过怎样的想象,可是面对眼前的李师师,他现在的内心却像一杯清水。他不敢,也不容许自己有丝毫的邪念。
  在此之前,女人的角色,在他那里只有两种,亲眷和女色。前者,受伦理道德的束缚,他不能有非分之想;而后者,他可以随心所欲、予取予得。现在,他惊讶的发现,李师师似乎是第三种。虽然非亲非故,却有着亲人般的亲近;虽是妙龄女子,却超越了身体的欲望。这是一种很特殊的体验。
  这种复杂的情感,人们称之为爱情。
  爱情是什么,从来没有个固定的答案。不过,至少有一条是立得住的。男女之间,但凡反复权衡、计算过的情感,一定不是爱情。很多时候,爱情就是没有道理可讲,就是不管不顾,就是突如其来,就是不期而遇。
  那些被世人传颂的爱情,恰恰在于跨越了世俗的鸿沟。
  当然,我们都知道,即便对于普通人说,真正的爱情也是可遇不可求;对于皇帝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这时,师师的咳嗽声,打破了沉默。连续的咳嗽,让她眼里都有了些许泪花。徽宗有些手脚无措。此时,宦官和中年妇人,早已退出客厅。过了会,他才反应过来,端起桌上茶壶,小心翼翼地斟满水,再把茶碗递到师师面前。
  见师师难受的摆摆手,徽宗又将茶碗放回桌上。如果李师师知道,她面前这个人是大宋皇帝,这是他平生少有地为女人端茶倒水,她定会接受他的好意,哪怕是抿上一口也好。
  师师解释说,她最近身子不爽,前些日又着了寒气,一直在服汤药,但是应该无大碍。听师师这么说,徽宗这才又坐了下来。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内心有了些挣扎,转而起身告辞,嘱咐师师快快上楼将息身子。
  听闻徽宗如此说话,师师稍稍有些吃惊。按照青楼的规矩,以徽宗今日给的赏钱,他是可以上得秀楼的,至少可以听几首曲子。但显然,他想放弃自己的权利。而放弃的权利,来日是不可再续的,再进门就得再花钱。
  欢场上,花钱的从来都是爷,花了钱又走人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传出去,会招人笑话,说你装圣人、假清高。不过,她见徽宗郑重其事,言辞恳切,毫无虚伪之意,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起身向徽宗行了个礼,道了声谢,便送他往门口走去。临出门的刹那,徽宗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的眼神穿过客厅,扫过后面的楼梯。他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但是心甘情愿。
  他心里清楚,即便师师身体无恙,他也没有了上楼的心思。甚至觉得,那样想都是龌龊和下流的。仅仅是与师师对坐闲话,他已经很满足,也很享受这样的过程,简单而又纯粹。他甚至惊奇的发现,这种发自本心的,不抱有任何欲望的,简单的交流,所带来的愉悦,远远超过了之前所有的寻欢作乐。
  尽管他一再请师师留步,她还是坚持把徽宗送到院门口。这让中年妇人和随行的宦官,都有些吃惊。宦官太清楚皇帝是什么人了,这么快就告别而去,太令人意外了。以往哪次不是东方欲晓,才恋恋不舍而去。但是,从姑娘含情脉脉送到门口来看,显然又不是被赶出来的,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于妇人来说,那就更惊讶了。自家这位小姐,心高气傲、目空一切,以往那些高官富商们无论使多少银子,师师也只会送到秀房的门口,连楼都不会下,更别提送到院门口了。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短暂的相处,临别之际,两人举手投足之间、眉宇面颊之上,却已有了些依依惜别之意。
  要说解释,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了。生活在花丛之中,左拥右抱的男人,未必就有爱情;同样,每日迎来送往的青楼名妓,未必就对爱情没有憧憬。
  在真正的爱情来临之际,没有皇帝、也没有名妓,只有男人和女人。我们愿意相信,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有爱情的。一样的纯洁无瑕、情真意切,一样闪耀着爱的光辉。
  可惜,宦官和妇人理解不了。宦官是从没有过,妇人是不再相信。
  (9)
  回去的路上,徽宗一言不发。
  这让随行的宦官,非常紧张。历次出宫,这是回去最早的,也是看上去成效最难评估的一次。他小心地建议,时间尚早,是否再去另一家?
  徽宗看了看他,一脸鄙夷地摆了摆手。
  这让他,更为忐忑不安了。
  这个宦官,很不简单。
  他日后,更是飞黄腾达,被称为朝廷的“隐相”。
  他就是,梁师成。
  梁师成,东京人,生于何年不可考。这个人身上,有着很多谜团。最大的谜团,是关于其身世。外间多有传闻,称其是苏轼之子。据说,苏轼曾与梁姓朋友交好,便将侍妾相送,后来不足月诞下男婴,就是梁师成。面对传闻,他从未否认,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迎合。
  更为吊诡的是,苏轼的后人对此也讳莫如深。而梁在掌有权势之后,对苏氏后人亦多有关照。除了物质上周济之外,他还多次向徽宗进言,为苏轼辩解。因为党争之故,东坡的文学作品都被朝廷查禁、禁止流传。据说,后来徽宗网开一面,苏轼的作品得以大行天下,正是得益于梁师成的陈情。
  这可是他天大的功劳。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里,如果没有了苏东坡,没有了“大江东去”、没有了“千里共婵娟”、没有了“也无风雨也无晴”等等,那真是无法估量之痛。
  不过,这都是传闻而已。
  幼年时,梁师成父母双亡,一度流落街头,生活颠沛流离,看过人生百态、尝遍酸甜苦辣。后来,他辗转进宫,从倒马桶、刷厕所做起,硬是凭着机敏练达,成了宦官的头号人物,也是徽宗的心腹红人。
  常人眼里,宦官多不学无术。王公大臣,尤其是读书人,常常对宦官鄙视之。殊不知,这些人虽然无术,却亦有道。
  说起来,道和学识无关。学富五车的可以有道,目不识丁的也可以有道。说到底,所谓得道,更多的是对人性的深刻把握。毫无疑问,梁师成就是此中高手。
  他服侍徽宗,从不将其看成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人。他明白,是人就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就要宣泄、就要满足。这就是机会。他要做的,就是让徽宗痛快、宣泄、更开心,如此而已。
  说来容易,做来难。这不仅要有聪慧的脑子,不放过丝毫的细节,还要有超强的执行力。据说,一日,徽宗闲的无聊,在团扇上提笔写下,“选饭朝来不喜餐,御厨空费八珍盘”,便文思枯竭接不了下文。旁边的马屁文人续了句,“人间美味俱尝遍,只许江南一点酸。”徽宗非常满意,击掌叫好。
  听话听音。旁边的梁师成见状,灵机一动,有了些顿悟。
  从此,服侍徽宗,他走上了一条新路。
  徽宗好声色,天下皆知。与别人搜罗美女献到宫里不同,他反其道而行之,带着徽宗出宫找乐子。他早年混迹市井,东京城里沟沟坎坎、勾栏酒肆再熟悉不过,熟门熟路、驾轻就熟。
  对徽宗来说,身为大宋皇帝,有四海之富,自然不缺女人。不过,直到出宫猎艳后,他才发现,女人和女色完全不同。宫中虽嫔妃如云,但多是名门闺秀,端庄贤淑有余,活泼风流不足,与欢场女子相比,谁更风情万种,谁更勾人心扉,不言自明。
  而且,出宫之后,无人知晓他的身份,他只是一名寻欢客,可以完全地放松下来。市井中活色生香的刺激,是完全不同的新鲜体验。加之,梁师成的刻意安排,每次出宫都有不同的体验,着实让徽宗流连忘返、意犹未尽、欲罢不能。
  梁师成确实是费尽了心思。每次出宫前,他不会告诉徽宗此行的目的地,也不会告诉他将要见到谁。刚开始,徽宗还会打听,他则找各种借口掩饰过去。渐渐地,徽宗也就不问了。有过多次美好的体验,信任已建立。
  这是梁师成耍的小聪明,也是攻心之术。他要保证给徽宗的体验,是宫里没有的。只有这样,才能激起徽宗更大的兴趣。就说这份期待和急切的心情,徽宗在宫里召幸任何妃嫔,都不会有的。何况,对于未知的东西,人们总会给予最美好、最大胆、最丰富的想象。这想象的过程,本身就是愉悦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常说趁兴而来,这个兴,恐怕更多的就是想象吧。
  这种事,是会上瘾的。
  正如梁师成所料,徽宗乐此不彼,只要有机会,就想溜出宫去。体贴的梁师成,还为此事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徽宗也发现,每次出宫后,总会有更多的艺术灵感,无论妙笔丹青,还是填词作赋,都似乎更有心得。真是两全其美。
  人,都是善于给自己找借口的。
  只要有借口,天大的事都有坡可下,也自会心安理得。
  不觉间,车子已经出了小巷,往着皇宫方向驶去。
  车里,一片寂静。
  君臣二人,各怀心思。
  哈哈哈
  早上出门忘戴口罩
  坐在车上
  感觉没穿衣服一般
  坐了几站路
  在众人惊奇和鄙视的目光中
  下车步行
  (10)
  再见面,已是寒冬。
  这数月的时间,甚是难熬。徽宗和师师之间,通过梁师成,鸿雁传书,从未间断。徽宗,还凭着记忆,临摹了师师的秋水伊人图,送给了师师。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对方的一切。
  在这样的交流中,师师对徽宗渐渐有了依赖。几日没有他的书信,她会烦躁,会独依小楼,凭栏张望巷口,充满期待。自从秦观走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这种体验了。
  欢场,从来都是薄情处。越是薄情的地方,越渴望真情。而情义的真伪,是能感知的。对师师来说,无论张先、秦观,还是周邦彦,要说花钱,他们可能连许多人的零头都赶不上,但他们是真情无疑。那份真情穿过了她的嗓子、她的身体,抵达了她的内心,让师师感到温暖。
  当然,还有他们的才华。那种喷薄而出的才气,那种才气绽放的洒脱,让师师着迷。跟他们在一起,师师的灵魂是自由的。跟着他们的思想,一起纵横天下、往来古今。那种脱离俗世、挣脱世间枷锁的束缚,那种人生的快意,酣畅淋漓。每每此时,师师仿佛也是男儿身。
  徽宗,与他们相同,也不同。
  相同的,是才情。无论是书法,还是绘画,师师都望尘莫及。那是一种山冈仰望山峰的感觉,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觉的、心甘情愿又充满崇拜的仰视。一个男人,如果不能令女人有崇拜之心,往往是很难收获真爱的。女人的真爱,也从来都离不开发自内心的欣赏和崇拜。
  相同的,还有心意。师师能感受到徽宗对她的那份柔软。那份柔软,是包容、是宠爱、甚至是纵容。那份柔软,能够为了她,任意地切换,却总能紧紧地抓住和包裹她,让她觉得温暖、安心。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男人爱一个女人,无论是江湖草莽、还是白面书生,无一不是从内心的柔软开始。
  不同的,是财富。人,师师见得多了。钱,她也见得多了。但似徽宗这般花钱的,并不多见。不过数月,徽宗赠给她的东西,已价值万金。男人为女人花的钱,是把尺子。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是有价码的。欢场,更是如此。这点,师师再清楚不过。什么是头牌?就是身价。
  情义无价,情义也有价。
  在师师的心里,有一座天平。一端是周邦彦,一端是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而后者的分量越来越重。这让师师陷入了矛盾。正因为矛盾,她曾经以生病为由,两次将徽宗拒之门外。她在心里,有一丝的想法,是希望他能知难而退,当然,更大的想法,是希望他越挫越勇。
  女人的心思,永远猜不透,永远欲拒还迎。
  被挡在门外,徽宗很是沮丧。不过沮丧之余,他思考的不是皇帝的尊严,而是检讨自己的过失。他能找出很多原因,而每个原因都是他做的不好。对深陷爱情的人来说,谁陷的越深,谁的自我检讨就越深刻。
  越是被拒,越有动力。越是见不上,就越想见。爱情里,耳鬓厮磨、如胶似漆,会让感情更加炽热。时间、距离,同样可以让情绪急速地升温。
  宫门外的大雪,依旧纷纷扬扬,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徽宗,不愿再等了。他要冒雪出行。
  今天,他定要见到师师。
  梁师成,尽管心里没底,也不敢再劝了。
  漫天大雪中,徽宗带着梁师成出了宫。
  雪地里,留下一行清晰的车辙。
  (11)
  下雪的日子,对读书人来说,总有别样的情趣。那些大才子们,也会更有灵感,更富有才情。而灵感是需要碰撞、交流和分享的。周邦彦,就选择了这样的雪天,来会李师师。
  这对曾经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近来有些生分了。
  这点,周邦彦感受更深。
  他总觉得师师有些心不在焉,看上去若有所思、却还欲言又止,整个人少了些静气,多了些浮躁。而情人之间这种细微的变化,是问不出所以然的。周邦彦才华横溢,又心思细腻,自然明白什么是口是心非。他也只能装傻。
  这种小别扭,让两人的情绪都不高,显得有些沮丧。
  更令人沮丧的是,那妇人上楼来,说门外有人求见。
  是商人赵乙。
  周邦彦,一听是商人,一脸鄙夷。师师,一听是赵乙,面颊绯红。周邦彦,转身对妇人说,这么晚了,不见了。妇人,却并没有动。对周邦彦这样的人,妇人见多了,表面的恭敬背后,更多的是不屑。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对才和财,理解的更深刻。
  其实,周邦彦说这话时,又何来底气呢?他是心虚的。自从,遇到师师,上了这秀楼,他给过师师什么、又给过这妇人什么,他心里清楚。对于商人,他到底是鄙夷,还是胆怯,他自己都未必说的清楚。
  师师一言不发,可脸上里却分明有急切之意。周邦彦明白了,他起身欲行。这又令师师不忍了。再说,赵乙在大门口,又怎么出的去呢?师师又不忍让他下楼,就让他暂避在秀楼的隔间。
  师师说是去应付几句,就打发来人走,可脸上的红晕和丝丝的喜悦,还是让周邦彦心里不是滋味。
  隔间里,周邦彦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匆忙而杂乱。
  大门外,徽宗君臣,立在雪中,一身的雪花。
  有时候,思念比朝夕相处,更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徽宗和师师,虽然只一面之缘,且已有数月没见,但再见面的彼此,却亲近了许多。似老友般的久别重逢。
  到了楼下的客厅,两人几乎没有盘桓,就上了楼。
  心照不宣。
  女人的心,只要开了门,所有的门,都会同时打开。
  两人上楼的脚步声,让周邦彦心中翻江倒海。推门而进的声音,更让他心惊肉跳。透过小小的缝隙,看清了师师身后的那个人,他差点背过气去。心中所有的波澜,瞬间平静了。不要再说愤怒,就是喘息声,都降到了最低。无论如何,得先保住脑袋啊。
  这处房子、这座小楼,一直在徽宗心里。
  上楼。包括上楼以后。徽宗都曾在心里反复演练过。一步一步该怎么说、怎么做,他甚至都想好了。万花从中过,他早已是百炼之身。
  可,真见到了师师,真上了楼,他却似被瞬间废了功夫。别说那些想好的套路,就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了。雍容华贵的帝王气,举止从容的艺术家,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窘迫。师师的眼前,只有一个手脚无措,神色紧张,动作僵硬的痴汉。
  或许,这就是师师让他上楼的原因,她自信能把握住局面,不至于让隔间的周邦彦尴尬;又或许,她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只是顺从内心的想法。那一刻,她忘了隔间里还有个人。
  师师,笑靥如花,娇羞可人。徽宗,脖子发烧,满脸通红。
  一瞬间,本能,取代了思考。他忽然向前一步,想要把师师拥入怀中。师师,稍有一惊,闪到一边,徽宗扑了空。眼见他一个小的踉跄,师师又赶忙上去扶住,顺势将他引到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这一来一回,释放了本能,恢复了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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