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那就从兴学开始吧。
教育,从来都是件大事。
对此,徽宗、蔡京君臣是有深入考虑的。毕竟,那黑名单上的数百人,多数是饱学之士、读书人中的翘楚,如此大面积的加以贬谪惩戒,难免让天下读书人有些惶恐。他们或许会在心中打鼓,百余年厚待读书人的国策,莫非会有所更张?
因此,从兴学入手,还带有安抚读书人的考量。如果说黑名单是大棒,那大兴教育、完善教育制度就是胡萝卜。蔡京这左右两手,玩得确实漂亮。不过,知易行难,从教育入手又谈何容易呢?
有宋以来,朝廷有过两次兴学,即范仲淹的庆历兴学和王安石的熙宁兴学,都是两次新政的重要内容。两者都重视建立地方州县学,都主张教育要经世致用、培养选拔人才。不过,就实际操作来看,亲历新政早夭,兴学效果不彰,熙宁兴学则不仅在形式、内容上更加完备,成效也更好,尤其在太学的发展和三舍法的建立上影响较大。
所谓三舍法,就是将京城的太学生分为外舍、内舍和上舍三个等级。对太学生进行定期考核,由外舍、内舍、上舍依次升舍。进入上舍的生员,参加朝廷组织的考核通过后,便可直接授予官职。
在前两次兴学的基础上,蔡京所掀起的,便是北宋第三次兴学的高潮。这次时间更长、规模更大、影响更深远。
关于具体的兴学措施,蔡京呈给徽宗的奏疏十分周详,提出要在全国设立学校的办学总思路,凡十岁以上儿童都要入学接受教育,建立以学校为主的培养、选拔人才机制,确立由地方县学升州学、州学升太学的升学模式,将京城三舍法推广到州县,明确地方政府办学的奖惩机制、办学经费来源保障等。
客观的说,这是雄心勃勃、又大大超越时代的兴学方略。
这里面,不仅有人人接受教育的朴素的民权观念,还有以学校为主要教学阵地的现代教学思路,还有从选拔到培养到使用的系统的人才教育理念。而这一切,发生在近一千年前。
当然,这些肯定不是蔡京个人的智慧,他不仅站在了范仲淹、王安石等先贤的肩膀上,同时也是建立在宋朝发达的教育基础、有力的国家财政保障、健全的文官体系制度、浓厚的民间崇学氛围等等之上的。蔡京,把这些力量聚集了起来。
有宋一代,文化繁荣,名家辈出、灿若星辰。以至于,后世之人每每想到宋朝,总有温文尔雅、细腻精致之感。其根本,正在于文化教育的发达,从政府到民间,由官员到百姓,整个国家普遍的崇文、兴文、厚文。
无论后世之人,对蔡京有多么不齿,仅从他登上副宰相之位,便即提出兴学方略,注重为国家培养选拔人才,这就是个有深邃眼光的政治人物。
可以想见,徽宗在读完蔡京的奏报后,面对这个全面超越前人的庞大计划,是如何的激动不已。他所追求的成为一代圣君、开启天下盛世的梦想,似乎有了实现的途径和基础。
再说,若没有煌煌之教育,那盛世还是盛世吗?
(130)
庞大的兴学计划,当然要有形象工程。
兴奋之下,徽宗下诏在东京城的南郊、汴河之畔,营建太学之外学。如果,把太学比作大学的话,那外学就好比是预科。各地学子先进入预科学习,再经过选拔进入太学。
天下州县皆办学,学子总数自然增多,太学的规模难以承受,新增加外学,既是形象工程,也是现实的需要。
外学教舍落成后,徽宗参照周易,赐名为辟雍。学校占地数百亩,有一百余间教室,每间教室可容纳三十名学生,还有宿舍等配套设施,是一片巨大的建筑群。
据说,辟雍开学之时,在蔡京的陪同下,徽宗亲自前往视察。当时,学校已有3800名生员,可见校况之盛。徽宗先到大成殿,拜谒了孔子像,也郑重其事地拜谒了王安石。此时,王安石已配享孔庙,是天子见了都要拜的圣人了。
如此可见,辟雍不仅是兴学的形象工程,更是徽宗推行新政新法的象征,可谓一举两得。
兴致不减的徽宗,还御笔亲自书写了一份手诏,告诉天下人朝廷兴学的决心和规划。诏书被刻在石碑上,立在学校正门之前。蔡京为石碑题写碑额“大观圣作之碑”,并将石碑拓片颁发给全国州县,复刻立碑、昭告天下。
自此,京城南郊,汴河之滨,辟雍之内,天下学子云集,晨钟暮鼓,书声朗朗,盛极一时。之后,天下读书人,在汴河码头弃舟登岸后,辟雍是必访之胜地。
此后,在蔡京的统筹策划下,京城又设立了几所专科学校,包括医学、算学、画学、书法等。这些学科里面,除了算学之外,徽宗都有着浓厚的兴趣。
如此,也充分可见蔡京的权臣本色。那就是,做事的同时始终不忘媚上。换句话说,他做任何事,都是顺着徽宗的心意来的,这样自然可以顺风顺水。其实,这也无可厚非。为人臣者,无论权臣与否,但凡想要做事就得媚上。不媚上,哪来天子的信任?没有信任,又凭什么去做事呢?
有人,把这称为逢君之恶。这其中,媚上与否不是判断是非的关键。关键在于,媚上之后去做什么,是为善、为天下苍生计,还是为恶、只为个人的私欲?
当然,有时这两者是混杂在一起、难以被切割开的。对于那些勋贵重臣来说尤其如此。他们爬到那么高的位置,非说是满肚子坏水,就想着把国家搞乱、把王朝搞垮,似乎也不太可能。更多时候,他们也希望能做成事,名垂青史、万古流芳。至于借着做事之便,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则也是常见之事。
说到底,人性是复杂的。
功名之心,往往夹杂着私欲,私欲之外,又有利人之心。
如日中天的蔡京,应该也是这样的。
教育之外,他还有更宏大的计划。
逝水如斯
转瞬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见证了很多当下的历史
走了很多路
遇到很多人
而最大的收获是
在这里遇到越来越多的朋友
感谢你们不离不弃的陪伴
感谢一路同行的光与暖
正因为有你们
因为懂得
所以值得
所以欣然命笔
我会一直努力,砥砺前行
不论世事无常,继续笔耕如昨
愿我们一起再行更远
---发帖周年有感
2020年8月10日
抱歉
这两天有特殊事情耽搁了
让大家久等了
今天恢复更新!
(131)
那就是,建立国家福利体系。
有宋一代,有很多被后世称道的仁政,这或许是最值得赞誉的。从太祖太宗开始,朝廷就陆续设立专职机构、专职人员,对老弱病残、无家可归、无人赡养的贫弱人群进行救助。核心有两项,政府给贫民发放米钱、收留无处栖身的流民。不过,国家福利真正形成制度化、体系化,实现更大范围的覆盖,却是在宋徽宗时代,由蔡京主导并推动开展的。这点,即便那些痛骂权奸蔡京擅权无德的人,也不能否认。
蔡京为相后,为彰显新天子仁德,社会救济政策作为新政的重要组成部分,迅速推广了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在京师和地方先后建立居养院。
居养院,即鳏寡孤独的居住护养机构,政府提供食品、衣物和住所。此前,京城和地方已有一些相关机构,但规制不同、名称不一,在进行了完善和扩充后,徽宗赐名居养院。
居养院,除收留鳏寡孤独等不能自养之人,冬天还收养乞丐。在宋朝,乞丐含义较广,凡贫困人口皆可纳入乞丐范围。对于因自然灾害,如水旱灾造成的遗孤及小儿,也由居养院就近收养。在居养院,有明确的供应标准,成人每天0.7升大米、儿童减半。每日有10文钱生活补贴,冬天每日再加五文取暖费。
安济坊,即救治贫民病患的医疗机构。哲宗亲政后,在章惇等人的主导下始有建立,其初衷是为防止瘟疫蔓延而为穷人设置的医院。蔡京主政后,正式向全国推广,并对医院的规制、医生的选用、药品的供应、文档的管理等作出明确规范。
漏泽园,专门安葬死后无人照管的穷人的殡葬机构。由政府出资购买土地作为墓园,并出台相应管理办法。比如,明确规定每块墓穴至少要挖三尺深,详细记录死者的身份信息,包括死者姓名、年龄和埋葬日期等。
在蔡京的力推下,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渐成国策,将原先相对临时的、规模较小的、不成体系的救助点,发展成为由政府统筹主导,有房舍、土地、衣食、医药,有固定管理机构、有成型管理法规,覆盖全国的、经常性的、规模庞大的国家福利体系,这不能不说是一大善政。
实际上,建居养、安济、漏泽,实现贫有养、病有医、死有葬,这不仅是北宋社会救济制度发展的高峰,也几乎是中国古代国家福利体系发展的最高峰。这是空前的,对于元明清三朝来说也是绝后的。
居养院和漏泽园的遗迹,近年来多有考古发现。在今河南省,考古学家曾发现一处墓地遗址,里面紧凑排列着849座墓葬,尸骨均朝南而卧,大部分是以陶缸为棺材。出土的372块砖墓志上,均刻有死者的姓名、年龄、死亡和埋葬时间,以及在何处下葬的编号,人员覆盖自孩童到八旬老者,也明确表明很多人来自居养院。
很显然,这是一群生前可怜的人。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可怜的一生,能够以幼有所靠、老有所养,死有藏身之地而结束,却又是一种幸运。
回望漫长的中国历史,这种幸运,实不是每个时期都能拥有的。别说是乱世,就是在许多所谓的治世,又有多少人老无所依、病无所求,生无立锥之地、死无葬身之所?
这是徽宗的仁政,也是蔡京的功绩。
这也是历史。
(131)
那就是,建立国家福利体系。
有宋一代,有很多被后世称道的仁政,这或许是最值得赞誉的。从太祖太宗开始,朝廷就陆续设立专职机构、专职人员,对老弱病残、无家可归、无人赡养的贫弱人群进行救助。核心有两项,政府给贫民发放米钱、收留无处栖身的流民。不过,国家福利真正形成制度化、体系化,实现更大范围的覆盖,却是在宋徽宗时代,由蔡京主导并推动开展的。这点,即便那些痛骂权奸蔡京擅权无德的人,也不能否认。
蔡京为相后,为彰显新天子仁德,社会救济政策作为新政的重要组成部分,迅速推广了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在京师和地方先后建立居养院。
居养院,即鳏寡孤独的居住护养机构,政府提供食品、衣物和住所。此前,京城和地方已有一些相关机构,但规制不同、名称不一,在进行了完善和扩充后,徽宗赐名居养院。
居养院,除收留鳏寡孤独等不能自养之人,冬天还收养乞丐。在宋朝,乞丐含义较广,凡贫困人口皆可纳入乞丐范围。对于因自然灾害,如水旱灾造成的遗孤及小儿,也由居养院就近收养。在居养院,有明确的供应标准,成人每天0.7升大米、儿童减半。每日有10文钱生活补贴,冬天每日再加五文取暖费。
安济坊,即救治贫民病患的医疗机构。哲宗亲政后,在章惇等人的主导下始有建立,其初衷是为防止瘟疫蔓延而为穷人设置的医院。蔡京主政后,正式向全国推广,并对医院的规制、医生的选用、药品的供应、文档的管理等作出明确规范。
漏泽园,专门安葬死后无人照管的穷人的殡葬机构。由政府出资购买土地作为墓园,并出台相应管理办法。比如,明确规定每块墓穴至少要挖三尺深,详细记录死者的身份信息,包括死者姓名、年龄和埋葬日期等。
在蔡京的力推下,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渐成国策,将原先相对临时的、规模较小的、不成体系的救助点,发展成为由政府统筹主导,有房舍、土地、衣食、医药,有固定管理机构、有成型管理法规,覆盖全国的、经常性的、规模庞大的国家福利体系,这不能不说是一大善政。
实际上,建居养、安济、漏泽,实现贫有养、病有医、死有葬,这不仅是北宋社会救济制度发展的高峰,也几乎是中国古代国家福利体系发展的最高峰。这是空前的,对于元明清三朝来说也是绝后的。
居养院和漏泽园的遗迹,近年来多有考古发现。在今河南省,考古学家曾发现一处墓地遗址,里面紧凑排列着849座墓葬,尸骨均朝南而卧,大部分是以陶缸为棺材。出土的372块砖墓志上,均刻有死者的姓名、年龄、死亡和埋葬时间,以及在何处下葬的编号,人员覆盖自孩童到八旬老者,也明确表明很多人来自居养院。
很显然,这是一群生前可怜的人。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可怜的一生,能够以幼有所靠、老有所养,死有藏身之地而结束,却又是一种幸运。
回望漫长的中国历史,这种幸运,实不是每个时期都能拥有的。别说是乱世,就是在许多所谓的治世,又有多少人老无所依、病无所求,生无立锥之地、死无葬身之所?
这是徽宗的仁政,也是蔡京的功绩。
这也是历史。
(131)
办教育要钱,办国家福利要钱,而且这些都是大钱。
蔡京想要做事,就必须先解决钱的问题。
其实,自古以来的改革都是这样,不仅改革最终的结果,要让国家富强、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是改革本身也是个烧钱的过程。没有钱,改革怎么进行下去呢?
改革,是靠人来推进的。
成功的改革,要能持续增加政府财政收入,让官僚集团至少不受太大损害、甚至还能有所收益,如此才能推动改革向纵深进行。那种越改革政府越穷,官僚群体利益被伤害的越大,即便民间获益再多,也很难再推进下去。
除了被改革者的利益,改革者也要获利。
改革的发起人可以是圣人,如王安石那般没有个人利益诉求,但下面庞大的改革者群体,多数人都是俗人,都有七情六欲、都要养家糊口,没有利益、没有好处,他们怎会有改革的动力?
无论打着什么旗号的改革,承认、正视并满足改革者和被改革者的利益诉求,是确保改革顺利推进的关键。
在这点上,蔡京,就是个人情练达之人。
我们不妨来看看他的官制改革。这是改革的主攻方向之一。
提到宋朝官制,后世的第一感觉就是繁复。光是官职的名称,很多人已经一头雾水。这是因为宋朝实行“官、职、差遣”分离任官的方法。
官员有官阶、有职位、还有差遣,很多时候三者之间差异还很大,常给人一种官名不正的感觉。由此,还导致了终北宋一朝,都未能解决的冗官问题。官僚机构叠床架被、官员人浮于事,行政效率低下不堪。
神宗在位时,亲自主导过官制改革,史称元丰改制。其核心,就是循名责实、官复其职、定员编制、官不尽备。可惜,事与愿违,神宗的这次改制始终被矛盾包裹,既要改旧制、又要守祖宗家法,最终不伦不类、草草收场。
蔡京,参加过元丰改制,对失败的原因深有体会。如此,他再兴官制改革,也就更有心得了。
对蔡京来说,改革官制,于公要解决冗员过多、提高行政效率,于私自然是笼络官员、安插亲信、为己专权服务。实际上,这也是蔡京所有改革的一贯思路,在为公的同时,时刻不忘谋私。
说起来,宋朝的冗官问题由来已久。科举取士人数众多、且时间相隔较短,是个重要原因。学校兴盛之后,取士人数又大幅增加。此外,荫补和恩荫制度也过多过滥,造成京城官多位少、人浮于事。
官制改革,无论是增删机构、裁撤人员、增减薪俸,都直接触及官员切身利益,往往是改革中最敏感、也是难度最大的硬骨头。改革成败与否,一看改革者的决心,二看各级官僚尤其是中下级官僚的支持与否。
决心方面,无论徽宗还是蔡京都不缺。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争取官员们的支持了。
蔡京的解决办法很简单,增加地方官员职数,将多余的京官分散到地方州县,以舒缓朝廷冗官。这对于漂在京城没有缺补的仕人来说,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甚至是满心欢喜的。
至于俸禄,这是官员最实在的利益,人情练达、善于笼络人心的蔡京,又怎会割人家心头肉呢?在蔡京改制之下,多数官员的俸禄得到维持,甚至一些武职、内侍人员的薪俸,还有所提高。
这样的改革看似简单,却有个最重要的前提。那就是,政府得拿出钱来。无论是将京城冗官安置到州县,还是增加部分官员的俸禄,这些都要钱,而且是大钱。
实际上,蔡京如此这般改革之后,朝廷官员的数量不减反增,甚至是暴增,使徽宗朝成为宋代文武官员数量最庞大的时期,官吏的俸禄等费用也是急剧上升。这就是个大问题了。
所有改革的问题,汇聚到最后,都是钱的问题。
而蔡京,偏偏就是个搞钱的能手。
(131)
办教育要钱,办国家福利要钱,而且这些都是大钱。
蔡京想要做事,就必须先解决钱的问题。
其实,自古以来的改革都是这样,不仅改革最终的结果,要让国家富强、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是改革本身也是个烧钱的过程。没有钱,改革怎么进行下去呢?
改革,是靠人来推进的。
成功的改革,要能持续增加政府财政收入,让官僚集团至少不受太大损害、甚至还能有所收益,如此才能推动改革向纵深进行。那种越改革政府越穷,官僚群体利益被伤害的越大,即便民间获益再多,也很难再推进下去。
除了被改革者的利益,改革者也要获利。
改革的发起人可以是圣人,如王安石那般没有个人利益诉求,但下面庞大的改革者群体,多数人都是俗人,都有七情六欲、都要养家糊口,没有利益、没有好处,他们怎会有改革的动力?
无论打着什么旗号的改革,承认、正视并满足改革者和被改革者的利益诉求,是确保改革顺利推进的关键。
在这点上,蔡京,就是个人情练达之人。
我们不妨来看看他的官制改革。这是改革的主攻方向之一。
提到宋朝官制,后世的第一感觉就是繁复。光是官职的名称,很多人已经一头雾水。这是因为宋朝实行“官、职、差遣”分离任官的方法。
官员有官阶、有职位、还有差遣,很多时候三者之间差异还很大,常给人一种官名不正的感觉。由此,还导致了终北宋一朝,都未能解决的冗官问题。官僚机构叠床架被、官员人浮于事,行政效率低下不堪。
神宗在位时,亲自主导过官制改革,史称元丰改制。其核心,就是循名责实、官复其职、定员编制、官不尽备。可惜,事与愿违,神宗的这次改制始终被矛盾包裹,既要改旧制、又要守祖宗家法,最终不伦不类、草草收场。
蔡京,参加过元丰改制,对失败的原因深有体会。如此,他再兴官制改革,也就更有心得了。
对蔡京来说,改革官制,于公要解决冗员过多、提高行政效率,于私自然是笼络官员、安插亲信、为己专权服务。实际上,这也是蔡京所有改革的一贯思路,在为公的同时,时刻不忘谋私。
说起来,宋朝的冗官问题由来已久。科举取士人数众多、且时间相隔较短,是个重要原因。学校兴盛之后,取士人数又大幅增加。此外,荫补和恩荫制度也过多过滥,造成京城官多位少、人浮于事。
官制改革,无论是增删机构、裁撤人员、增减薪俸,都直接触及官员切身利益,往往是改革中最敏感、也是难度最大的硬骨头。改革成败与否,一看改革者的决心,二看各级官僚尤其是中下级官僚的支持与否。
决心方面,无论徽宗还是蔡京都不缺。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争取官员们的支持了。
蔡京的解决办法很简单,增加地方官员职数,将多余的京官分散到地方州县,以舒缓朝廷冗官。这对于漂在京城没有缺补的仕人来说,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甚至是满心欢喜的。
至于俸禄,这是官员最实在的利益,人情练达、善于笼络人心的蔡京,又怎会割人家心头肉呢?在蔡京改制之下,多数官员的俸禄得到维持,甚至一些武职、内侍人员的薪俸,还有所提高。
这样的改革看似简单,却有个最重要的前提。那就是,政府得拿出钱来。无论是将京城冗官安置到州县,还是增加部分官员的俸禄,这些都要钱,而且是大钱。
实际上,蔡京如此这般改革之后,朝廷官员的数量不减反增,甚至是暴增,使徽宗朝成为宋代文武官员数量最庞大的时期,官吏的俸禄等费用也是急剧上升。这就是个大问题了。
所有改革的问题,汇聚到最后,都是钱的问题。
而蔡京,偏偏就是个搞钱的能手。
(133)
蔡京是怎么搞钱的?
方法就是一揽子的经济改革。
先来看看茶法改革。
在北宋,饮茶已是一种全民生活方式,茶叶贸易繁盛,茶叶税收成为国家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为此,宋人还发明了征榷法和通商法来征收茶税。
简单来说,征榷法,就是政府自己经营,控制从茶农到茶叶生产销售的所有环节并在其中获利。在征榷法下,政府获利虽高,但全流程管理不胜其烦,且人员成本、费用成本太高。
通商法,就是政府引入茶商,让其在一定条件下与茶农自由交易,由茶商来承担部分销售环节和一些经营费用,政府管得少一些、程序也更简便,弊端是政府获利也会减少。
如何中和征榷和通商两法的利弊,找到万全之策,既能保护茶商和茶农的利益,还能让政府获得更多的财政收入,便是蔡京茶法改革的初衷。
这个难不倒蔡京。他来自福建仙游,正是茶的故乡,自幼在茶山长大,熟悉茶叶贸易的所有环节。茶法改革,他思量许久了,缺的只是施展的舞台。一朝大权在握,蔡京主导的茶法改革,便如火如荼的开展起来了。
当然,和所有的改革一样,他的茶法改革也不是一蹴而就。伴随着蔡京十几年的宰相生涯,经过前后三次改革,终将宋代的茶法推行到了极致。
蔡京的改革,主要围绕三个群体来开展。
首先是官员。蔡京设立了都茶务,这是全国茶叶销售监管的最高机构,对全国茶叶销售总负责。由其独家销售茶引,类似于茶叶销售许可证,以此来统筹和调配全国茶叶资源。机构人员的俸禄和升迁,与政府茶叶获利挂钩,实行绩效导向,以此激励官员。同时,朝廷三令五申,凡官员贪赃受贿、拖延怠工以及故意刁难茶商、茶农者,严加惩处。
其次是茶商。凡茶商贩卖茶叶,一律要到都茶务购买茶引。无茶引销售贩运茶叶,视同走私,是重罪。茶引,分长引和短引。长引,可跨地区远途销售,期限一年;短引,仅限本地销售,期限三个月。茶引上,明确注明茶叶产地、种类、色泽等。茶引不得转让、不得外借。销售完成后,茶饮要归还都茶务,再用再买。就连茶商运输储藏所用的茶叶容器,也一律由政府统一制作,并加上朝廷封印,防止其沿路增加私茶。
再次是茶农。农民要在州县登记,确定茶农资格,政府对茶农的姓名,茶叶种类、产量、等级、价格、交易手续等全覆盖管理。没有登记的茶农,不得擅自进行茶叶生产、交易。登记的茶农可与茶商直接交易,前提是茶商持有茶引,如向无茶引人员销售茶叶,则属重罪。在售价上,茶农也要遵从政府指导价,不得擅自加价、降价,更不得以次充好等。
这其中,将官员、茶商、茶农串联起来的就是茶引,也是整个茶法的关键之所在。小小的茶引,对官员来说,可以此来考核业绩,作为升迁奖惩的凭证;对客商来说,是买茶、卖茶的凭据,还是纳税的基数;对茶农来说,是出售茶叶的保证。如此,通过茶引,将茶叶生产、销售、流通的所有环节全部囊括。茶引,则由政府机构都茶务独家销售。如此,政府想要从中增加收入,岂不易如反掌?
事实也正是如此,蔡京的茶法改革,让大宋从茶叶上的获利大幅增加。据记载,蔡京茶法改革后,北宋政府每年获茶利四百余万缗,是仁宗嘉祐年间四倍以上。
茶法改革,对蔡京不过是小试牛刀。在此之外,蔡京还主导并推动了盐法改革、榷酒改革、货币改革,等等。
蔡京,大权独揽,长袖善舞,财源滚滚而来。
(134)
确实,经过蔡京眼花缭乱的经济改革,北宋中央财政收入急剧攀升,达到有宋以来的最高峰。
后世有记载,仁宗朝号称太平盛世,国富民强,实际上却是多年的赤字财政,政府常无隔夜之粮,极天下之大而无终岁之储。蔡京改革之后,中央财政储备号称有五千万贯之巨。前后相比,令人咋舌。
当年王安石推行新法,无论是青苗法还是免劳役法等等,无不是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国富民强,虽小有所获,却远没有实现目标,甚至南辕北辙闹得新旧党争几十年、民不聊生,无数人的命运被剧烈的改写。
说起来,以司马法、苏轼等为代表的旧党,无论个人操守、道德文章多么无可挑剔,无论如何以身作则、勤政廉政,在他们全面掌权的元祐时期等,却始终无法改变国库空虚、左支右绌的财政窘境。
仅从国富的角度来说,王安石、司马光所代表的新旧两党,折腾了几十年没有实现的目标,在蔡京手里实实在在的完成了。即使5000万贯的国库积蓄可能有水份,但朝廷确实大大有钱了,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抹掉的事实。
应该说,在经济改革上,蔡京确有过人之处。
如果说,在经济改革的思想上,王安石超越了所在的时代,那么在经济改革的实践上,则是蔡京走在了时代的前面。
比如,在茶法改革中,他设置中央机构,极力打破地域限制,扩大南茶在北方的销售,推动南北茶在全国范围内自由流通,形成了全国统一的茶叶市场。为确保茶叶流通更加顺畅,他重视从生产、销售、流通到分配的全环节管理,严厉打击地方州县设卡盘剥和地方保护主义。
他尊重市场规律,准确把握市场经济要素,通过提供更好的市场保护,生产物美价廉的商品,刺激和拉动消费需求,进而再刺激生产,这套现代经济学理论,蔡京似乎是无师自通。
更难能可贵的是,蔡京的经济改革,虽然致力于增加中央财政收入,但绝不因此而任意盘剥从客商到茶农到消费者的任一群体。他所做的,是努力让这个链条上的所有人都能获益。不错,政府是拿走了大头,但其他人依然有利可图。从这个意义上说,蔡京的经济改革并非是与民争利,而是与民共利。
即便放在今天,为政的官员真正按市场规律办事,让市场自由发挥作用,将蛋糕做大做的更大,并保护市场上大大小小各方面的利益,也是很了不起的。何况,是在近千年之前。
单论经济成就,蔡京,也称得上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