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前朝隐士》第九章~十四章


第九章小曼
前面不远处,路边上站立着一个身穿蓝印花布夹袄,梳着两根小辫儿,约莫只有六七岁的小姑娘。女孩皮肤白皙,生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手中握着几支烤羊肉串,正香喷喷的吃着,甚是可爱。
蓦地,她的目光投射过来,老者背囊里的“黄二爷”猛然间一哆嗦。
我止住脚步,凝视着这个小女孩儿,没错,就是她令老黄皮子不安的。
老者和豹王见状面面相觑,随即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如此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也不会与蠕头蛮联系起来。
“小姑娘,怎么就你一个人呢?爸爸妈妈在哪儿?”我弯下腰,脸上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小女孩儿长长的眼睫毛,乌黑的双瞳,默默的看着我。
“叔叔,你们是坏人吗?”她天真的问道。
“当然不是啦。”我微笑着看着她。
身后的老者也露出憨厚的笑容,唯有豹王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小姑娘忽闪着大眼睛,疑惑的目光投向老者胸前吊着的背囊,笑盈盈的说道:“那里面的是啥?”
我闻言暗自吃惊,老黄皮子感应到她,同样小女孩儿也感知了“黄二爷”的存在,这能力绝非正常。
这是一只小蠕头蛮,我心里想着。
“老爷爷,可以给小曼看看吗?”小姑娘满脸纯真,小手指着老者的背囊,冲其甜甜的一笑,令人难以拒绝。
老者疑虑的目光望着我。
“当然可以。”我示意老者照办。
老者哆嗦着手,慢吞吞极不情愿的解开背囊……
小姑娘扔掉攥着的肉串,伸出白嫩的小手,轻轻掀开背囊,凑近朝里面望去。
老黄皮子蜷缩着身子正在瑟瑟发抖……
 
“嘻嘻,太可爱了。”小姑娘小手轻轻的抚摸着“黄二爷”背上柔软的棕黄色皮毛,好奇的小声说道。
此刻,蜷缩着的老黄皮子已然恐惧到了极点,颤抖着翘起了尾巴……
不好!我猛然间意识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噗”的一声,老黄皮子肛门外翻,一股强烈的臊臭气流瞬间喷射而出……
背囊内,如浓雾般升腾起淡黄色的液体,喷射在了小姑娘的脸上。老者身子摇晃了两下,几欲晕倒,好在其经常与“黄二爷”一家厮混,因而有了一定的免疫力,才挺住没倒下。  “谁放屁了,这么臭!”有人惊呼道。  “公共场合,哪个龟儿子这么没道德……”还有个妇女已然破口大骂起来。  我尽管已屏住了呼吸,但仍觉得脑袋一窒。  奇怪的是,小姑娘竟浑然不觉,眼皮都没眨,依旧笑盈盈的望着黄二爷。  “小曼,黄鼠狼是国家保护动物,不好随便玩儿的。”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个苍老慈祥的声音缓缓说道。  我猛然回头,心中一骇。
就在身后一丈开外的地方,站立着一位身穿藏青色西装系鲜红领带的老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犀利的目光透过镜片扫视过来,这相貌以前经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在其周围,人群里可见几名身穿黑衣戴耳麦的魁梧汉子,看似训练有素,绝非普通人。
“爷爷,我想要它回去玩儿嘛。”小曼冲着那人撒娇道。
“嗯,让爷爷来问问人家肯不肯,”老头目光直视老者,面色不怒自威,语气则很平易近人,“这位老同志怎么称呼啊?”
“南山老者。”老者也显然认出此人,声音微微颤抖着。
“呵呵,民间奇人隐士甚多,连名字都如此别致。”老头微笑道,言语中含有调侃之意。
“这只‘黄二爷’是我家里自己养的,还要带回去,所以……”老者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南山老者家居何处?”老头客气的问道。
“黄,黄龙府。”老者回答。
“‘黄龙府’不就是吉林省农安县么?南山老者原来是饲养黄鼠狼的农村专业户,既然非野生,买一只又何妨?”老头询问道。  老者紧紧的搂住胸前的背囊,一步步的后退,两个黑衣大汉从人群中出来,堵住了他。  我见状不对,赶紧上前两步,以极其和蔼可亲的口吻对小姑娘说:“你叫小曼对吗?这只黄鼠狼已经长癞生疮流黄水了,是会传染的给你的,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要是弄得身上又臊又臭,多难为情啊……”  小曼的双眸盯着我,一言未发。  在她的目光中,竟然呈现出一种饱经沧桑的诡异眼神儿……
这个小女孩儿不过六七岁而已,可眼神儿却如此怨毒,令人心生寒意。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老头,不由得惊呼起来。  “啪啪啪”响起了一阵热烈鼓掌声,人们拥上前来,古城街道本就狭窄,顿时引起了混乱。  那些彪形大汉随即紧张起来,将老头和小曼围在了中间。  “他们是中央警卫局的,都戴着耳麦。”豹王小声说。  老头微笑着向群众挥手致意:“呵呵,与民同乐,与民同乐嘛……”  此时还不走,那就是傻子。  我使了个眼色,趁着混乱之际,拽着豹王和老者溜出人群,埋头钻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三人溜回了西门酒店,迅速收拾行装准备连夜离开阆中古城。  “咱们好不容易住进了‘西门大官人’酒店,先享受一下大保健再走不行吗?”老者嘟嘟囔囔的抱怨道,“起码泡脚、洗眼、采耳、修甲做个一整套嘛。”
夜幕下,这辆金棕色的韩国现代“新圣达”悄悄的溜出了西门大酒店,沿着大街匆匆驶出了阆中城。  车上,我点燃了一支香烟,脑海中回想起那小女孩儿的眼神儿,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
“尺子,我们现在要去哪儿?”豹王打开了GPS导航仪。
我思忖着说道:“直奔雅安,然后走318国道进藏。”
豹王惊讶的望着老者,两人都感到惊讶不已,看来是得对他俩透露点实情了。
“相传密宗苯教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在雪域高原深处隐藏着一座神秘的湖泊,那儿的海拔极高,荒凉杳无人迹,除了古象雄国的巫师,外人根本找不到。在湖中有一种圣鱼,其脑中生长着一把骨剑,也称‘蛊剑’。是诛杀阴灵邪物极厉害的法器。”我缓缓讲述着,这是那天夜里老蠕头蛮所讲重大秘密的一部分,目前还不能对他俩整个和盘托出。
“我明白了,尺子是想取来蛊剑对付蠕头蛮。”豹王恍然大悟道。
“唉,青藏高原那么大,就算你找到了圣湖,也不一定就能钓到圣鱼啊。还得准备手竿、海竿和底钩,饵料用啥呢?红蚯蚓还是面食也不晓得,这种野湖需要用整块的豆饼来下窝子……”老者如数家珍般的念叨着。
“谁说要去钓鱼了?”我冷笑道。
“那你怎么办?”老者两手一摊。
“当然是花钱去买了。”我说。
“哇塞,这也能买到?”豹王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即便有卖的,那也一定是天价,我的钱可都已经给了翠花。”老者赶紧说道。
“价钱嘛倒也不贵,一两百块钱而已。”我微笑着。
“这怎么可能呢?”豹王不信。
我解释说道:“古象雄国的这个传说已经延续了几千年,如今那湖中是否真的有圣鱼还很难说。尺子想退而求其次,就在雅安菜市场里买一条好了。”
“雅安菜市场?”豹王和老者面面相觑。
“没错,雅安被誉为‘中国的雨城’,民间也称‘天漏’,那里的周公河中有一种‘雅鱼’,其鱼脑里就生有一把骨剑。苯教传说中的圣湖海拔近五千米,所以也叫‘天湖’,而雅安称作‘天漏’,这说明了什么?”
老者一拍大腿:“漏了呗,圣鱼从天湖漏进了雅安周公河。”
“老者果然聪明。”我赞许道。
豹王想了想,说:“若是周公河里的雅鱼都有‘蛊剑’,那当地人岂不都有了这种神奇的法器?按理说,这种事儿早就应该传遍全中国了。”
“苯教传说中,‘蛊剑’必须浸泡在圣湖水里,才能保持法力,否则与普通鱼骨无异。”我加以解释。
“好,就算这是真的,难道你知道那座神秘的圣湖在哪儿么?”老者鼻子哼了声。
“尺子当然知道。”我的目光眺望着西方的夜空,在那遥远的雪域高原深处,隐藏着古象雄佛法雍仲苯教第一神湖,它的名字叫做——纳木错。
 
第十章蛊剑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赶到了川西门户——雅安。
此地历史悠久,秦灭蜀,置蜀郡,开青衣道。羌人沿着青衣江迁徙入雅安,是为青羌。
在青衣江边找了家小客栈住下,然后便开始打听哪儿能买到雅鱼。
客栈老板娘当即拍胸脯保证能搞到一条,既然是住店客人,价格自然要打折扣,就一百元一斤好了。
果真不久后,有羌人骑摩托车送来一条活蹦乱跳的雅鱼,老板娘亲自宰杀干净,放入砂锅炖上了,其腥香之气甚为怪异。
砂锅端上来后,我随即伸箸夹出鱼头,撂入碗中细心翻找起来。须臾,在鱼脑内拈出一枚两厘米长,其形怪异的白色骨剑来,仿佛来自远古,透出一种莫名的沧桑感。
豹王和老者探头细观,无不啧啧称奇。
我凝视着这枚传说中的“蛊剑”,这就是古象雄国流传了几千年的苯教神秘法器?老蠕头蛮为此秘密的泄露而不惜追杀自己,还有阆中古城小女孩儿的怪异眼神儿,我内心深处似乎预感到危险正在步步迫近。
“豹王,连夜检查车况,做好准备,明早沿318国道入藏。”我吩咐说。
次日清晨,匆匆的离开了雅安,穿越二郎山隧道,一路向西疾驶而去。
黄昏时分,来到了康定城。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呦……”老者在后座上猛然间一嗓子,吓人一跳。
“李家溜溜的翠花,人才溜溜的好呦……”老者的音质突然一变,幽怨悲伤,缠绵悱恻,揪肠挂肚,好似有点魔怔了。
“尺子,这好象是高原反应。”豹王提醒道。
是啊,藏区的路途还很遥远,老者未必能够坚持到,我忧心忡忡的寻思着。
山路继续爬高,植被低矮,空气也越来越稀薄了。
望着窗外光秃秃的山峦和远处白皑皑的雪山,深邃湛蓝的天空,一只喜马拉雅山鹰静静的漂浮在天际处,这就是雪域高原,透着远古的苍凉。
老者一直在迷迷糊糊的打盹儿,喘息声日渐加重。
“翠花是不是已经回到黄龙府了……”蓦地,他突然睁眼问道。须臾,又自言自语:“是的,她一定在拉拉屯等我。”
当一行人疲惫的赶到甘孜藏族自治州的理塘县城时,已近夜半。此地海拔四千多米,空气极为稀薄。老者情况也越发的糟糕,整天昏沉沉的,饭也不吃,倒头便睡。豹王取出便携式氧气罐,他怕氧中毒而坚决不肯吸,说是电视台养生节目里专家的观点。
半夜时分,我被一阵急促的呼唤声惊醒。
睁眼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但见老者抓住豹王的手,目光迷离,口中深情的呼唤着:“翠花,翠花……”
豹王摇摇头:“老者已经出现了幻觉,必须马上送至低海拔地区,再迟就危险了。”
“走吧,连夜赶往稻城亚丁机场。”我吩咐道。
亚丁机场海拔4411米,超过西藏昌都邦达机场,是世界上最高的空港。
清晨,老者在机场医务室吸了氧,然后乘早班飞机离去,老黄皮子带不走,也只能留下了。
日暮时分,手机响了,话筒里传来老者愉悦的声音,他已经在长春龙嘉机场落地,高原反应完全不见了,此刻正准备火速赶往拉拉屯去找李翠花。
 
尺子和豹王带着老黄皮子继续西行。
沿途遇见不少衣衫褴褛的藏民三步一叩首,行大礼拜前往大昭寺朝圣。他们不畏路途遥远,意志坚定,往往要数年之久才能到达拉萨,但一生只为这一次,任何艰难险阻都阻挡不住其坚韧的步伐。
数日后,我们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圣城拉萨。
大昭寺,又名“祖拉康”、“觉康”(藏语意为佛殿),由藏王松赞干布建造,至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拉萨之所以誉为“圣城”,便是与这座古老的佛寺有关,该寺庙最初称作“惹萨”,后来惹萨又成为这座城市的名称,并演化为当下的“拉萨”。
大昭寺在藏传佛教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是西藏现存最辉煌的吐蕃时期土木结构建筑,融合了藏、唐、尼泊尔和印度风格,成为藏式宗教建筑的千古典范。
寺前终日香火缭绕,日复一日,信徒们的虔诚叩拜在门前青石板上留下了等身长头的深深印迹。寺内万盏酥油灯长明,记录着过往的岁月与朝圣者不朽的信仰。
进入大昭寺,豹王合掌虔诚的一间间佛堂拜过去,而我则专心致志的要去寻找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佛龛与金像。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我一面念诵着他那首传世名句,并深深的为仓央嘉措一生的不幸遭遇而惋惜。
终于找到了五世达赖阿旺罗桑嘉措和七世达赖格桑嘉措并排而坐的金身,其间唯独少了仓央嘉措,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怔怔的站在金碧辉煌的佛龛前,口中自言自语道:“奇怪,六世达赖的金身哪儿去了?”
一个身披红色僧袍的老喇嘛默默的注视着,见我踌躇不定的样子,于是走上前来合掌问道:“扎西德勒,请问香客有何疑惑?”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带有浓重的藏南地区口音。
“扎西德勒,”我也合掌施礼,礼貌的问道:“上师,请问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金身立于何处?”
老喇嘛愣了一下,目光柔和,但却始终微笑不语。
我大惑不解,心想这老和尚莫不是耳背吧?
“可惜呀,可惜……”他口中喃喃说着,而目光却始终直勾勾的盯着我。
“上师,您说什么可惜?”我诧异道。
“老僧看你双目与常人有所不同,但似乎浑沌未开,故而可惜。”老喇嘛叹息着。
我闻言一乐,说道:“上师果然好眼力,尺子三十年前曾经做过RK手术,不过后遗症已经逐步显现,目前散光较为严重,称作‘浑沌未开’倒也贴切。”
“不,而是可惜香客未曾好好的加以利用……”老喇嘛又叹息了一声。
“利用?”我更加不解。
“香客从何处而来?”老喇嘛问道。
“四处飘泊,并无固定居所,”我耸了耸肩,“上师好像也非大昭寺常住僧人。”
“何以见得?”老喇嘛反问道。
“上师僧鞋沾有些许泥土与草根,而拉萨近日无雨,当是远道而来。”我解释说。
“香客观察入微,敏锐直率,不错,昨日方从尼泊尔来到圣城,”老喇嘛自我介绍道,“老僧贡布,是一名瑜伽士。”
我闻言吃了一惊,“瑜伽士”在密宗里指修行密乘诀的修行者,往往隐身于深山老林之中,平时难得一见。
“香客如何称呼?”老喇嘛问。
“鲁班尺,叫尺子就行了。”我回答。
“尺子,可否外面一叙?”老喇嘛邀请道。
“请。”我欣然应允,瑜伽士大都多年隐居闭关密修,据说会有些超能力,机会难得,当然要珍惜。
我跟随着他来到了一间禅室,没有沙发茶几之类的俗物,地上只有两块黄色的蒲团,空气中充满了酥油灯燃烧后的烟火味儿。
两人默默的坐在蒲团上。
“尺子,可否讲讲你三十年前动手术的事情?”贡布微笑着望着我。
我点点头,开始叙述起当年的往事……
八十年代末,我那时正在广东一带流浪。
在樟木头时,见到不少闯二线关口被抓的人,他们都是想偷入深圳去打工的农村青年男女,于是便打算自己也去深圳瞧瞧。这一日,我在白芒关口附近的山上找到一处破损的铁丝网,于是就钻了过去。
深圳福田的一座大厦下聚集着一堆人,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一份告示,我于是也凑上前去。
告示上说,俄罗斯医疗队正在这里为中国近视眼患者做手术,名曰:放射性角膜切开术,简称RK手术。这种手术最早为日本佐藤教授发明,并成功的做了上万例,后因两位患者术后失明,该教授自感惭愧遂跳楼自尽。现在,俄罗斯医疗队携带有世界上最先进的仪器设备,用电脑测算并施行手术,达到100%的成功率,是中国患者的福音。
我心中一动,自己眼睛的近视程度虽然不是太高,只有三百多度,但若是能够治好,以后流浪时便可以提早发现城管,逃之夭夭了。
但是一打探手术费用心就凉了,双眼手术费用要三千元呢,唉,还是弄个破眼镜戴着算了。
正当垂头丧气离开之际,却被一个长着褐色头发的中年洋人拦住了,此人是俄罗斯医疗队的主刀医生。当他问明了情况后,竟然愿意免费为我手术,到底是社会主义国家,这种无产阶级的国际主义精神着实令人感动。
我自然求之不得,于是便脏兮兮的躺进了手术室。
 
第十一章瑜伽士
首先进来的是一名年轻的俄罗斯女护士,伸手揿亮了无影灯,然后手里拿着一台便携式仪器,对我的双眼检查了一会儿,耳边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数据都直接打印了出来。
“你好,我是伊万医生。”这时主刀医生进来了,定睛望去,就是那个褐色头发的洋人,身材健硕,看上去将近一米八五,比我还高出少许。
“医生,您中文讲的不错啊。”我由衷的赞道。
伊万医生谦虚的笑了笑:“我是中俄混血儿,小时候曾经在哈尔滨生活过。”
“哦。”原来是二毛子,怪不得呢。
“姓名?”他手里拿着患者名册,准备将我的名字填上。
“鲁班尺。”
“年龄?”
“33岁。”
女护士在我双眼中点了麻药,数分钟后药力发作,眼中涌出泪水模糊了双眼。
“鲁班尺,你现在能看到什么吗?”耳边传来伊万医生柔和的声音,感觉到他俯下身来在仔细观察,因为鼻子里嗅到了一股怪异的口臭气味儿,大概老毛子都有强烈的体臭。
“眼前有一层淡红色,正在慢慢的变深……是出血了么?”我不无担心的说道。
“放心好了,一切正常。”伊万医生的声音虚无缥缈,好似在做梦一般。
一切归于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幽幽的醒转,眼前一片漆黑,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的双眼已经蒙上了纱布眼罩。
“你醒啦,”伊万医生的话音清晰可辨,“手术非常成功,眼罩24小时后便可摘除了,裸眼视力可以矫正到国际标准1.5左右。”
女护士轻轻的扶我起身,并递给了一杯水,服务体贴而周到。
 
我讲述到这里,口中轻轻叹息了一声。
“怎么?”老瑜伽士关切的问。
“后来查网络资料,才发现RK手术根本就无须麻醉。”我苦笑道。
“那么你的眼睛可有什么反常的现象呢?”
“反常?”我愣了下,“没有啊,双眼视力真的都达到了1.5。只是最近几年写书用眼过度,时常出现彩色光晕,尤其在夜里熟睡时更甚,至于散光度数的加深,这是RK手术的后遗症,据说较为普遍。”
老瑜伽士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在古象雄国时期,苯教有一种开阴眼的秘术……”
我静静的听着。
“不过早已经失传了,只知道是以硬物钻通前额眉心处,然后辅以某些特殊的草药,最后达到能够超出常人的目力,大概类似于汉地道家‘开天目’的作用。”
尺子的书中也有涉猎过,比如有良被师父柳十三强行打通阴眼的情节等等。
老瑜伽士闭目,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才睁开了眼睛,说道:“老僧在佛龛前,见你双眸深处似有一丝光晕在游离,好像一条鱼儿在奋力挣脱鱼网一般,因而才直呼可惜。”
我默默的望着他,密宗的修行者各有密修之道,一般不为外人所知,道行之深浅也从不外露,若是无缘,毕生都难得一见。
“上师是说,我的双眼与常人不同么?”
“不错。”
“难道说与三十年前的那个手术有关?”
“这也正是老僧迷惑不解的地方,”老瑜伽士皱起了眉头,沉吟道,“若‘阴眼’为鱼儿,那么‘鱼网’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此刻,我的思绪慢慢的清晰起来了……
“上师,据我所知,人出生伊始是有‘阴眼’的。这源于远古时期,那时的生存条件极其恶劣,人类在与各种猛兽争夺食物的长期过程中,身体逐渐进化出了第六感,即所谓的‘阴眼’。这样便能够预先感知某种危险的到来,就如同现在一些低等生物可以提前感知大地震的到来一样。数万年下来,人类的生活环境如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质的改变,因此生命不再依赖这种特殊能力,于是便退化了。婴儿降生后,开始还保留着些许这种遗传基因,两三岁以后便完全丧失。现在医学也在研究这个问题,认为‘第六感’产生于人类脑部的松果体,是花生米粒大小的红褐色豆状物。上师方才所说的密宗苯教秘术,很可能就是以某种药物来激发松果体的原始功能。”我分析着说道。
老瑜伽士点点头。
“尺子也如常人一样,从记事儿的时候起,就从未看见灵异之物或是预感到某些危险的来临,即便出生的时候有,也早就丧失了。那么上师所说的‘双瞳深处的一丝光晕’又是从何而来的呢?”我沉思着,“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伊万医生搞的鬼。RK手术无须麻醉,即便眼中给了药,也只是局部麻醉而已。可为什么自己当时不省人事了呢?我想,肯定是与吸入了他的怪异口臭有关。”
老瑜伽士微微一笑:“尺子果然聪慧过人,不错,古象熊国时期,就有一种来自远古的生物,其呵出之气可使人沉睡。”
“大师说的可是蠕头蛮?”我问。
老瑜伽士惊讶的望着尺子:“你也知道蠕头蛮?”
我点点头:“前数日还见到过一只,不过并无伊万医生那种怪异的口臭。”
老瑜伽士略一沉思,然后问道:“尺子,当年你一定是有某种不同于常人之处的地方。”
我耸耸肩:“自己倒不觉得啊。”
“你有没有想过,那时想要做手术的人会很多,为何那位伊万医生偏偏要给你免费治疗呢?”
“上师的意思是说,尺子是被挑选的?”
“是的,你是被伊万医生刻意挑选出来的,他呵出远古蠕头蛮怪异的口臭来麻醉,然后……”老瑜伽士平静的说道。
“然后他用手术封闭了我的‘阴眼’么?”我不以为然。
“不,是开启。”老瑜伽士嘿嘿两声。
“开启?”我愕然的望着他。
“没错,伊万医生开启了你的‘阴眼’,所以老僧才看得见双瞳深处的那种异象。”
“可是我瞧东西与平时完全一样,并无任何的不同啊。”
老瑜伽士意味深长的说了句:“鱼儿被网住了。”
“请上师释惑。”我恳求着。
“尺子,你体内有一种奇怪的能量将他开启的‘阴眼’封印了。”老瑜伽士郑重的说道。
我闻言不禁愕然,体内有某种奇怪的能量,这怎么可能?想想自己,既抽烟又喝酒的,完全都是一些恶习,说不定那天就悲壮的倒下了。
“上师,您说的‘奇怪能量’会在哪儿呢,尺子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出来?”我好奇的问道。
“老僧也颇感纳闷,这‘封印’的能量很强,能将古象雄国蠕头蛮的秘术都镇住,显然不是人体自然生成的,”老瑜伽士想了想,又说,“尺子,在这之前,你曾经学过什么高深的法术吗?”
我摇摇头:“从来没有。”
 
老瑜伽士自言自语道:“这就奇怪了……”
“上师,您可有办法解除封印?”我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恕老僧无能,解除不了你的封印,”老瑜伽士站起身来,合掌施礼道,“尺子,你我缘此一面,老僧告辞了,扎西德勒。”
我连忙起身回礼,目送着老瑜伽士悄然离开。
但凡修道的隐士高人,大都性情孤傲,行事洒脱,说缘此一面,也就无须再问了。
我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老瑜伽士一席话似乎点醒了自己,脑海中那淡忘了的往事又清晰的浮现了……
“尺子,原来你在这里,找了好一阵儿呢。”豹王在门口探了下头,小声的说。
“哦,在禅室里歇会儿。”我回过神儿来,口中应道。
两人步出大昭寺,寺外广场上香火缭绕,虔诚的藏民们手里握着转经筒,络绎不绝的绕着大昭寺转圈祈福,这样的情景在内地是见不到的。
“豹王,今日天色已晚,明早出发直奔纳木错。”我凝视着这座古老的寺庙好一会儿,然后叹息着转身离开。
次日清晨,我俩驾车一路向西北当雄方向驶去。
此去纳木错约有二百五十公里,途中可见连绵不绝的雪山,气势雄伟,苍凉如斯。
日暮前,我们翻上了海拔5190米的那拉根山口。
一块巨石上,镌刻着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诗句: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我站立在那拉根山口,默默的眺望着来自远古洪荒的那一汪碧绿的圣湖,许久都未作声。
“尺子,你在想什么?”豹王在身旁小声的说。
我叹息道:“这就是古老的象雄国原始苯教的发源地,也是最早的蠕头蛮诞生之所……”
此刻,耳边回响起了老蠕头蛮要追杀自己到天涯海角的那句话,心中猛然间一凛。我明白了,原来他们是在这儿守候,因为老蠕头蛮知道,尺子一定会来的。
 
第十二章圣湖
纳木错,藏语中“措”是湖的意思,因圣湖如同蓝天降到了地面一般,所以也称“天湖”。
湖水的形状像一尊静卧着的金刚度母,四面各建有一座寺庙。东面扎西多波切寺,南有古尔琼白玛寺,西面多加寺,北面怡妥寺,象征着古象雄国苯教的愠、怒、权、势。
五座岛屿兀立于深蓝色的湖水之中,传说是五方佛的化身。
汽车驶下了那拉根山垭口,直奔圣湖而去。
这里空气极为稀薄,万籁俱寂,耳压明显,呈现出一种远古的荒凉。
湖边上,豹王合掌礼拜。
我俯下身去,伸手掬了一捧清澈的湖水,入口甘冽清甜。这是来自远古的咸水,经过亿万年雪山融化的稀释,如今已经喝不出来一丝的咸味儿了。极目远眺,那远处连绵的雪山,便是念青唐古拉山脉,位于雍仲苯教十三神山之首,它与纳木错同为修行者的圣地。
扎西岛上,每年夏季都有一些活动板房(客栈与餐馆)在营业。十月过后,大雪封山,这里便空无一人了。
我和豹王住进了“雪域客栈”,这是此地唯一的一间二层楼。虽说是标间,但无水,无卫生间,要步行百米到公厕,所有的污水都要收集起来,定期运送下山。
老蠕头蛮爷孙俩,你们究竟隐藏在哪儿呢?
日暮时分,寒气袭来,海拔4718米的纳木错湖边,已经杳无人迹。
我用空矿泉水瓶盛满圣湖冰冷的湖水,然后小心翼翼的取出那把雅鱼“蛊剑”投了进去,苯教最古老的神秘法器制作好了。
两人沿着湖边穿过苯教守卫“生命之门”的两座蝙蝠神兽怪石,大约十分钟后,终于来到了古象雄国雍仲苯教最神圣之所在——生命之门。
古象雄国建立于公元前1500年,公元后645年为吐蕃所灭。远在印度佛教传入中土之前千年,雍仲苯教便已成为雪域高原的原始宗教,佛祖的心印“卍”字,藏语即“雍仲”,(“雍”是和谐永恒,象征诸法的空性与真谛。“仲”即世俗无灭),古象雄国雍仲苯教就是最早使用这个符号的。
太阳缓缓落山,夕阳斜斜的映照着生命之门,呈现出金色的光晕,显得无上圣洁。
豹王被深深的震撼了,虔诚的合掌礼拜。
“为什么称作‘生命之门’呢?”他问道。
我沉思片刻,说:“古象雄国苯教传说,世界原初是一个巨大的卵,其蛋壳变成白色的神山,蛋清化为大海,蛋黄则孕育出了各种动物。”
“其中也诞生了蠕头蛮?”豹王仿佛明白了。
“正是如此,”我回想着老蠕头蛮所说的那个秘密,“当年,第一个蠕头蛮远古始祖就是从这座‘生命之门’内走出,而来到尘世之中的。”
一边说着,我迈步走进了“生命之门”,豹王紧紧的跟随在了后面。门内是一座挂满了经幡的神秘岩窟,里面别有洞天,透出一种来自远古的静谧与苍凉……
“豹王,许个愿吧,据说很灵验的。”我边说着向岩窟深处走去,同时提高警觉,若是老蠕头蛮在圣湖守候尺子,很有可能就潜伏在此处。
豹王虔诚的合掌祷告着,面色潮红……
“你许了什么愿?”我望着他的面色,微感诧异。
豹王尴尬的笑了笑,没有作答。
看来老蠕头蛮爷孙俩并不在这里,我忧心忡忡的与豹王于天黑前返回了客栈。
 
入夜,扎西半岛上静悄悄的,万籁俱寂,想必远古洪荒时期就是这个样子吧。
“和衣而睡。”我悄声吩咐豹王。
今夜必定无眠,我在床上盘腿打坐,身边撂着盛有“蛊剑”的矿泉水瓶,兜里揣着新买来的枪手牌杀虫剂气罐和那支黑鹰X8袖珍电击棍,在黑暗中全副武装的静静等待着。
窗外,月色如水,远处圣湖湖面升腾起淡淡的雾霭。
豹王连日里开车疲乏困顿,此刻早已睡熟,老黄皮子则伏卧在他的身侧,鼻子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抬头望向夜空,繁星明亮,比在内地看到的不知多出了多少倍,满天都是,麻麻嘟嘟的。
凌晨时分,突然尿急,我于是蹑手蹑脚的下楼走出了客栈,来到不远处的土坎旁,手中仍握着那支矿泉水瓶。
此刻万籁俱寂,冷风吹拂,令人顿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随着“哗哗”的放水声,我冷不丁的回头一望,自己住的那间客栈二楼窗户前……
月光下,一个硕大的脑袋正贴着玻璃朝里面看,下面是足有两米多的长脖子,正是老蠕头蛮!
听到水声,老蠕头蛮和其身旁的李翠花一齐扭过头来。
我大惊是色,急忙拉上裤链负手而立,假装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而心里则完全明白,一场恶战怕是免不了了。
老蠕头蛮长长的脖子弯回来,嘴里发出一阵怪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口中缓缓说道:“鲁班尺,完全想不到老夫会在这儿等着你吧?”
李翠花则神情复杂的望着我。
我点了点头:“原以为黄龙府出土的东北蠕头蛮忍受不了海拔五千米的稀薄空气,连南山老者都因高原反应返回了拉拉屯,看来是低估了蠕头蛮的遗传基因,这里毕竟是你们祖先原本生活过的地方。”
老蠕头蛮嘿嘿一笑:“说得不错,鲁班尺是个通达事理之人,而且翠花也对你产生了好感。老夫本应该手下留情放一条生路的,但祖训难为,既然知道了苯教这一秘密,就必须得灭口。当然,你若答应同翠花成亲,加入蠕头蛮家族,那么就是自己人了,不在此例。”
“嗯,灭不灭口,倒也无所谓。不过尺子还有疑问憋在心里,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我背在身后的手悄无声息的拧开了矿泉水瓶盖儿。
 
“爷爷,你就让人家说一说嘛。”李翠花扭捏的晃动着单薄的身子,寒风吹拂,额前飘散着银白色的发丝。
“嗯呐,看在俺翠花的份儿上,你就问吧。”老蠕头蛮点头同意了。
我抬头望了下二楼窗户,豹王还在酣睡,此时若在客栈门口激战必定会惊醒他和其他游客,到时候肯定要伤及无辜。
“尺子所问之事若是被别人听去了,恐怕秘密会泄露给了更多的人,不如我们到‘生命之门’那儿去谈如何?”我说。  “那好,就依你。”老蠕头蛮应允了,随即晃动着长脖子,张嘴叼起李翠花,四肢伏地如螃蟹一般横着窜出,在月光下,如同鬼魅似的直奔湖边而去。  我仰脸瞥了一眼窗户,豹王,安心睡吧,若是天明尺子仍未回来,但愿记得去收尸......  就在这时,“吱”的一声,老黄皮子从门内冲了出来,它到现在才来向尺子报警。
圣湖湖边雾气渐浓,远处的客栈已是朦胧一片。  “生命之门”的那座岩窟前,老蠕头蛮和李翠花并排站立在月光下,静静等待着。  我倒背着手,慢吞吞的走过来。  “有什么疑问,赶紧说吧。”老蠕头蛮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他的长脖子始终没往回收,仍居高临下一副骇人的模样。  大概是其刚刚破墓不久,伸缩还不够熟练自如,不过先探出长脖子,倒是不易被尺子用电击棍偷袭,也算是聪明的了。
“李地火是你的上一辈,而他则是风陵渡关中地脐内郭儒昌的传人,有名可考之祖先便是东晋的郭璞,这位一代易学宗师难道也是蠕头蛮么?”我决定先拣些无关痛痒的事儿先问,这样可以麻痹对方,据说警方审讯犯人的时候也常用此法。  “没错,李地火就是这么说的。”老蠕头蛮点点头,颇不以为然。
“尺子一直在顾虑,这李翠花做的饭菜好吃吗?”我皱了皱眉头,紧接着下了点诱饵。
老蠕头蛮闻言愣住了,一时间语塞。
“咯咯咯……”李翠花闻言顿时笑魇如花,嘴里喜滋滋的说道,“不就是‘东北乱炖’嘛,这有何难?茄子土豆豆角五花肉加粉条,一勺大酱两根葱……”  “圣湖内有一种无鳞鱼体内生长着‘蛊剑’是蠕头蛮家族克星的事儿是真的么?”我猛然间发问,直击其要害。
“这也是李地火说的。”老蠕头蛮措手不及,脱口而出。
我不等他缓过神儿,再次出击:“你认识伊万吗?”
老蠕头蛮闻言立马乐了:“呵呵,不就是一万嘛,当然认识啦,那阵子在黄龙府走村串巷做活计,晚上喝点小酒,再就是牌九麻将,一万九饼九条,东西南北中发白,呵呵,十三幺,胡了……”
这下轮到自己傻眼了。
如此说来,老蠕头蛮与俄罗斯医生伊万并无瓜葛,这个疑点可以首先先排除掉了。
“好了,言归正传,”我清了清喉咙,最近抽烟老是痰多,“其实圣湖之中,传说的这种鱼早已经绝迹,尺子不但在网上查过资料,而且还仔细询问过这里的餐馆老板。因此蠕头蛮家族完全没有必要担心这一秘密的泄露,也不用再杀人灭口了。老先生可否说句实话,你们爷孙俩设圈套引尺子出来,是不是为了蓝月亮谷?”
老蠕头蛮面色一红,支支吾吾。
“爷爷,您就实话告诉他嘛。”李翠花在一旁急道。
 
第十三章双头蛮
月光下,老蠕头蛮面现尴尬之色,正欲开口说话。
“吱吱吱……”此刻,躲藏在一块巨石后面的老黄皮子又发出了警报。
“去去去,一边待着去。”我呵斥着它,这老黄皮子毕竟年岁大了,反映总是迟钝或是滞后。
老黄皮子不再吭气了,老老实实的藏身到了巨石的阴影里。
“其实呢,这也是为了翠花,”老蠕头蛮不好意思的说道,“自从十年前你开始写书,翠花就迷恋上了鲁班尺,以至于朝思暮想,茶饭不思。后来偶然发现邻居南山老者竟然与你相识,这才和其相好,委身与他……”
“爷爷,你说啥呢?”李翠花气得直跺脚。
“哦,”老蠕头蛮突然醒悟,赶紧往下说,“因为鲁班尺向来行踪不定,无人找得到,所以我们就设局引你出来……”
我的目光望过去。
李翠花满脸褶皱,银发飘逸,双颊绯红,两只眼皮来回上下的冲着我眨动……
我不禁愕然,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般暗送秋波的。
“呵呵,”老蠕头蛮接着说,“当然了,我们也想进蓝月亮谷里,找到姑姑可儿和姑父邢书记,毕竟都是失散多年的实在亲戚嘛。”
嗯,老蠕头蛮终于说了实话,当然,尘世间又有谁不想找到蓝月亮谷呢?从当年的首长到后来的费叔和大魇,概莫如此。
“老先生,”我的语气也柔和起来,“尺子还有一事不明,您孙女既然不是蠕头蛮,为何也能如螃蟹般横着跳跃呢?”
“爷爷,翠花不都是您教会的嘛。”李翠花抢着回答。
老蠕头蛮愣了下,疑惑的看着孙女儿。
“鲁班尺,竟然找到了苯教的生命之门……”身后蓦地响起冷冰冰的沙哑苍老声音。
我大吃了一惊,急忙转身望去,淡淡的月光下,一个小女孩默默的站立在一丈开外,就如同鬼魅一般。
“小曼!”我脱口而出。
小女孩儿仰脸望月,口中发出破铜锣般的一阵沙哑狂笑,其音极为苍老瘆人,简直是毛骨悚然。  我望了一眼“黄二爷”,它的警告没有错,劲敌终于现身了。于是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呼出,强迫自己猛烈的心跳平静下来。  小曼止住了笑声,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转瞬又恢复了小姑娘天真稚嫩的童音:“爷爷,我终于逮到了鲁班尺。”  我吃惊的竖起耳朵,想听她究竟在说什么。  “小曼一直跟踪尺子到了念青唐古拉山下的纳木错圣湖,嘻嘻,他笨得一点都没发现,”小姑娘咯咯的笑了起来,极为清脆悦耳,“是的,始终没有太靠近那只老黄鼠狼......”
最后,她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嗯,爷爷,我一定会让他说出来的。”说罢,胖胖的小手揿断了电话,犀利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我。  老蠕头蛮与李翠花见状面面相觑,一时间作声不得。  我知道今夜难逃此劫,于是“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喝干矿泉瓶内的圣湖水,将“蛊剑”暗藏于舌下,然后静观其变。  小曼目光冷若冰霜,声音依旧苍老干涩:“尺子,我们从09年就已经开始注意你了,没想到吧。”09年?那正是写《鬼壶》的时候......  “你在书中披露了黄龙府妖窝铺蠕头蛮的事情,经过调查,事实果然如你所说,这才得知原来还有这么一支蠕头蛮,原来并不掌握。”小曼接着说道。  “‘我们’是谁?”我终于有些明白了。  小曼“嘿嘿”一笑:“这你无需知道。”  我心中愕然,《青囊尸衣》确实是写到远古蠕头蛮早已经混迹于人民群众之中,有些还进入了仕途。它们生而具有能言善辩和性欲强烈的特点,但绝没想到官场之中竟然会坐上如此高位。
“小曼姑娘,你和阆中城的那位慈祥老者‘爷爷’,都是蠕头蛮吧?”我问。  小曼甜甜的一笑,不置可否。
我沉吟片刻,淡淡道:“我明白了,自09年《鬼壶》问世时起,你们便一直追踪尺子的行踪,这次在阆中古城也并非是偶遇。”  远处月光下,站立着几名黑衣彪形大汉,腰间轻微隆起,看似带有枪支。  小曼面色一板:“没错,你不过一个三流的网络写手,写的东西又恶心又埋汰,简直令人作呕,若不是为了‘蓝月亮谷’,才懒得理你呢。”
又是“蓝月亮谷”,我心中不禁怅然长叹:古往今来,权力在握的统治者以及高官巨贾,无不恐惧衰老害怕死亡,于是想方设法来追求长生,但却从未如愿过。如今,从《青囊尸衣》中窥得蓝月亮谷虚空的秘密,自然会穷追不舍了。  “小姑娘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李翠花闻言忿忿不平的怒斥,“鲁班尺是老娘心目中最有才华的作家,你竟敢如此贬低?”  小曼冷眼一瞥,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也配同本尊讲话么?”
李翠花平日里对南山老者骄横惯了,在村里也是泼妇一级的人物,见对方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顿时勃然大怒,叉腰骂道:“呸!妈拉个巴子,臭黄毛丫头也敢对老娘不敬,瞧怎么收拾你......”  我原本绞尽脑汁想法脱身,一看这倒是个机会,于是趁机点上一把火:“就是嘛,翠花大姐起码也是长辈,不知道小曼姑娘在幼儿园里老师是怎么教的,尊老爱......真是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小曼目光冰冷,不屑的哼道:“李地火的子孙都是一帮废物,简直是丢尽了蠕头蛮的脸。”  “不会吧,”我在一旁继续煽风点火,“李地火可是郭儒昌的爱子,怎么会是废物呢?小姑娘有点狂妄,真该有长辈来教训一番。”
“没错,”此刻老蠕头蛮开口了,“如今的小孩子真不懂规矩,翠花,给她两撇子。”  我后退了两步,老蠕头蛮的本事自己很清楚,但这个小曼看似却不简单,能自称“本尊”者,则必然大有来头。于是轻轻自舌下舔出“蛊剑”,准备必要时出手相助李翠花,毕竟其曾是老者的相好,总不能不闻不问。况且她还算是铁杆青丝,对尺子的评价也比较真实客观,这样就更不能置身事外了。
我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那几个黑衣大汉,见他们交头接耳了一番后,仍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根本就没动窝儿。看来他们彼此早都胸有成竹,知道小曼收拾这爷孙俩完全不是个问题。  既然小曼奉命来抓我问话,他们则必定不敢对尺子动手,想到这儿,我走上前去打起了招呼:“喂,你们怎么还不上去帮忙?小曼还是个孩子......”  黑衣大汉们闻言都乐了,面目表情轻松的很,完全没当一回事儿。  说时迟,那时快,我突然出手了,“噗噗”两下,手中的硬木橛子戳在其中两人的胸口膻中穴上......  那俩黑衣人瞪着茫然的眼神儿,仿佛不敢相信似的缓缓坍缩在了地上。  哼,你们又没有布袋奶,怕个逑?  余下的两名大汉正欲掏枪,我手臂前伸,“啪啪啪”白光闪过,电击棍强大的电压瞬间将他俩击倒,一翻白眼儿昏厥了过去。
小菜一碟,我心中不无得意的想着,一面弯腰从彪形大汉的腰间摸出一把手枪,“哗啦”一声上了膛,顿时信心陡增,坦然的转过身来......  月光下,李翠花已然张牙舞爪的扑了过去,手持方帕,嘴里扯开嗓子唱了起来:“推开庙门拜佛像,打开地狱揍阎王,黄龙府里蹦蹦拳,专杀奸佞保贤良,得儿呀呼嘿……”正欲使出祖传的拳术。  小曼尽管瞥见了我方才大展神威,三下五除二的干倒了她的几名保镖,也看到了手中握着的枪,但却仍旧站立在原地丝毫未动,有恃无恐,并未当回事儿。
这小姑娘能够如此镇定,恐怕李翠花要吃亏了。  正想着,忽见小曼脖颈处“嘎嘎嘎”一阵脆响,蓝印花布夹袄领口一翻,竟然瞬间伸出了两只长脖子……
两个脑袋,其中一个仍旧是小曼本人,另一个头则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满脸褶皱,豁牙陋齿,生有无数的老年斑,简直奇丑无比。  李翠花见状惊得目瞪口呆。  老蠕头蛮也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双头蛮!”我大骇,蓦地脱口叫道。
 
“咦,好小子,竟然识得双头蛮?难道你以前见过?”小曼回转脸来不无诧异的说道,而那颗苍老可怕的老太婆脑袋则死死盯着李翠花。  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双头蛮”,只是见其突然生出两个脑袋,这才脱口而出的。  “是啊......当然见过了。”我嘴里回应着,心里却急速的盘算,这“双头蛮”估计是一种基因变异,人类孕妇不也时常分娩出怪胎来么?  “你在哪儿见过?是什么时候?”小曼急切的连连发问,看来她也想知道这世上哪儿还有自己的同类。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耸耸肩,胃口总是要吊吊的。
“那好,就让本尊先来收拾掉这两个怪胎,然后再来逼问你好了。”小曼竟然称老蠕头蛮爷孙俩为“怪胎”,倒真的是“鸠占鹊巢”,反客为主了。  现在已经完全看清了形势,小曼以及阆中城的那位“爷爷”代表着京城一股强大的势力,而老蠕头蛮则是刚刚破墓而出的“草根”,李翠花目前似乎尚未蜕变为蠕头蛮,依然是人类,两下相较,强弱立判。  就在这时,小曼“嘿嘿”冷笑两声,月光下,冷不丁的张开小嘴儿,一根滑腻腻细长的粉红色舌头突然闪电般的射出,就如同变色龙攫取猎物时的那样迅雷不及掩耳......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但觉掌中一轻,那支手枪便被那舌头瞬间卷了去,“嗖”的一声,凌空远远的甩进了湖水中,溅起了一朵水花。 与此同时,那颗苍老的脑袋也吐出一根粗大且布满了厚厚褐色舌苔的大舌头,将李翠花拦腰一缠并高高的举起,朝着那块巨石上用力掼下。
“吱……”的一声,阴影里,老黄皮子吓得尖叫了起来。
 
第十四章愿望成真  我见状大惊,若是摔在石头上,李翠花非得脑浆迸裂不可。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老蠕头蛮两眼发呆,同样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我吐出暗藏于口中的“蛊剑”,拈起凌空一挥,剑弧闪电般划过夜空,“咯嚓”一声,竟然将那根粗壮的大舌头拦腰斩断......  老太婆苍老的脑袋发出“啊”的声惨呼,鲜血喷溅开来,空气中充满了一股恶臭气味儿。
哈哈,原来有关“蛊剑”的传说是真的,心中顿时大喜。  “蛊剑!”小曼大惊失色,“‘圣湖蛊鱼’不是早就已经绝种了么?”  我手指头拈着这支小小的鱼骨剑,心中暗自称庆幸,若不是老蠕头蛮在风后冢告知了自己这个秘密,今晚则必定是在劫难逃。  “绝种?”我不屑的哼了声,“你想要多少,尺子这里多的是。”  小曼显然是极为忌惮这种古老的雍仲苯教法器,但又不甘心就此罢手,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似乎是在想什么对策。
“就坡下驴”是处理棘手事儿的最好方法,此刻自己心里何尝不明白,京城的恶势力得罪不起,倒不如各放一马,免得水火不容,尺子被迫而亡命天涯。
我于是笑眯眯的柔声问道:“小曼姑娘,你究竟想要从尺子口中得到什么?”
小曼闻言面露欣喜之色:“鲁班尺,你真的愿意说?
我点点头,貌似诚恳的答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何况尺子一介三流写手,能混个温饱就不错了,怎敢得罪小曼姑娘呢?”
小曼闻言也赶紧说起了好话:“其实呢,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你的《青囊尸衣》,并组织了专门机构来研究,简直是惊为天人......”  我微笑着打断她:“还是有话就直说吧。”  小曼点点头,问道:“‘蓝月亮谷’虚空之门究竟漂移到了哪里?”  
“尺子也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这不可能,”小曼听罢尖叫了起来,“研究室最终得出来的结论,鲁班尺可能是当今世上唯一知道这一秘密的人。”  “他们错了,”我淡淡的回答说,心里则盘算着凡事都要留有余地,给他们一个渺茫的希望,才好便于自己脱身。于是接着解释道,“尺子虽然不晓得‘虚空之门’的确切位置,但却知道其大致的范围。”
小曼急切的眼神儿望过来。  “知道雪域高原有一座雪山被藏民誉为‘刺向蓝天的战矛’么?”我故作神秘的问。  “知道,知道,”小曼答道,“南迦巴瓦峰,‘冰山之父’。”
我点点头:“‘虚空之门’就在南迦巴瓦峰主峰‘战矛’雪线之上的某个地方,不过常年笼罩在云雾之中,难得一见。”
小曼眼珠转了转,半信半疑的说道:“鲁班尺,你可别骗我。”
“尺子当然知道欺骗你‘爷爷’的严重后果,”我耸耸肩,显得很无奈,“反正不信就拉倒。”  “嘎嘎嘎……”小曼缩回了两条长颈,抹去嘴角边的血丝,又恢复了天真的小女孩儿模样。
“还有,你曾经在哪儿见过‘双头蛮’?”小曼的目光紧盯过来。
刚才不过是顺嘴胡诌的,经她这一追问,反倒是麻烦了。
“哦,这个嘛,”我欲言又止,仿佛像是努力回忆似的,口中吞吞吐吐的说道,“大约三十年前,曾有一位俄罗斯的伊万医生……”
无意之间,我发现小曼的脸色有些异样,双目直勾勾的满是疑惑。
我心下骤然一惊,莫非这位伊万医生与小曼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说下去。”小曼冷冷道。
“当年伊万医生给尺子主刀做了‘放射性角膜切开术’,麻醉后,我眼前出现了幻觉,似乎看到他突然长出了两个脑袋,一男一女,还相互亲热的说着悄悄话。当然,讲的都是俄语,一句也听不懂……”我一面瞎编,同时注意看着小曼的面目表情反应。
小曼的目光逐渐柔和起来,面色微红,喘息声加重。
“所以,小曼姑娘方才现出双头蛮真身,尺子才脱口而出。”我长出了口气,应该是蒙过去了。
“原来如此。”小曼恢复了常态,依旧是冷冰冰的面孔。
“确实如此。”我如释重负。
小曼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小手一抱拳:“小曼就此告辞,咱们后会有期。”说罢转身离去。
她走到那几个黑衣大汉的身边,小脚飞快的踢出解开了穴道,带着他们一同离去了。  我望着他们一行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此刻,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天终于亮了,真是艰难的一夜。  “李翠花,老者已经回到拉拉屯等着你了。”我转过身来微笑着说道。  “哼,我才不回去呢,这老东西整天想着吃老娘的‘布袋奶’,”李翠花一边解开缠绕腰间的半截舌头,一面鄙夷的撇了一下嘴,“在炕席底下已经留了一封信,家里的东西和存折都送给他,准备从今往后跟爷爷去寻找‘虚空之门’了。”
“是啊,是啊,尺子,南迦巴瓦峰在哪儿?”老蠕头蛮弯下长长的脖子,低头恭敬问道。
“老先生还想灭尺子的口么?”我调侃道,经过今夜的这一场血战,老蠕头蛮应该晓得什么叫“知难而退”了。
“尺子是翠花的救命恩人,老夫怎会再为难你呢?何况也不是对手嘛,呵呵……”老蠕头蛮尴尬的笑了,随即神秘的悄声问,“尺子,你竟然身怀雍仲苯教的远古法器‘蛊剑’,是从何处得来的呀?”
“山寨的。”我耸耸肩。
“山寨?”老蠕头蛮一头的雾水,颇感迷惑不解。
“爷爷,人家尺子不愿说,咱就别问了。”李翠花在一旁噘着嘴。
“哦,好的,”老蠕头蛮回过神儿来,连忙说,“那我们就去南迦巴瓦峰。”  “你们可别去,”我悄声道,“那是骗他们的。”  老蠕头蛮与李翠花面面相觑,一脸的惊讶。  “其实‘虚空之门’应该还在梅里雪山附近,不会漂移太远的,仔细一点,兴许找得到。”我如实相告,心想这老蠕头蛮爷孙俩其实也并不坏。
“尺子......”李翠花面现红晕,羞涩的低头细语着,“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呗。”  “呵呵,没错,这样就可以为你俩准备......”老蠕头蛮一拍脑门,哈哈笑将起来,结果不小心颈骨一阵脆响,把脖子击得缩回去了。  “不,”我断然拒绝,“尺子还有自己的事儿要办,我们就此别过。”  老蠕头蛮再次与李翠花面面相觑,两人都呈现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然后转身离去,慢慢的消失在了晨雾里。  此刻天已大亮,一缕阳光从念青唐古拉山背后升起,圣湖湛蓝的水面上泛着金色的波纹。
我来到湖边,重新装满矿泉水瓶,然后将“蛊剑”轻轻投入,拧好瓶盖。  回到客栈,豹王还在酣睡,脸上流露出无比愉悦和满足的微笑。  我放下心来,目光无意中瞥见他高高隆起的身体下部时,却又愕的说不出话来......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豹王嘴里喃喃念叨着仓央嘉措的诗句,悠悠的醒转。当他蓦地发现自己的裤裆高高隆起,先是惊讶而后充满了惊喜,“啊,这么大!多少年了,从未这么充实饱满过......”  “你在‘生命之门’许了什么愿?”我问道。  豹王面色一红,眼皮垂下,支支吾吾的说:“就是,那个嘛......”
远古象雄国雍仲苯教的“生命之门”果真是太神奇了,豹王许的愿竟然一夜之间成真,我惊讶的直乍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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