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蟒原:平凡农家几十年间沧海桑田,尽现关中浓郁风土人情

  如鹄终于擦干了眼泪,走进了教室。教室里同学们大部分已回宿舍休息,只有几个女同学还在看书,其中就有贺贞同学。
  不一会儿,大家招呼着要走,贺贞说我今天来得晚,还要看一会书。
  教室里只剩下了贺贞和如鹄。贺贞说:“章如鹄,你父亲刚才来找你?”
  如鹄说:“是啊,我大是专门来给我送钱的。”
  贺贞说:“你说你大是农民,我咋看一点也不像呢?”
  如鹄知道父亲的刻意装扮起到了作用,只好苦笑着也很自豪地说道:“是农民,你要是看一下他布满老茧的双手就知道了。不过,我大是农村的文化人,是挺有水平的文化人。”
  听着如鹄深情地赞扬着自己的父亲,贺贞也受到感动:“我也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你父亲很不简单,我看他的上衣口袋里,还插着一支钢笔哩!”
  如鹄一听又苦笑了起来:“是啊!现在的农村,每天晚上都在搞政治学习,记笔记离不开钢笔,我大一直在积极地要求上进嘛!”
  “文化大革命”在不断深入,结合自上而下的“一打三反”运动和“斗批改”运动,学校里也开展了对“读书无用论”的批判。这恐怕是渭阳中学革委会担着巨大的风险在学校开展的一项活动。这个活动在某种意义上,似乎代替了批判资产阶级这一个主要的政治潮流。
  在几次有着如鹄和贺贞发言的全校批判“读书无用论”大会之后,学校掀起了学习文化课的热潮。如鹄又把自己“过电影”的学习方法在全校大会上宣讲。后来校团委还把如鹄和贺贞等几名同学的学习经验录制下来,通过学校的高音喇叭,在同学们开饭时段反复播放。
  曾经有一位知名的教育专家说过,“好学生是夸出来的”,此话很有哲理,在章如鹄身上,体现得也最为充分。
  章如鹄成了“名人”,在学校老师的心目中,如鹄是了不起的好学生,耳边永远响着的是一片赞扬声。由此,章如鹄让人们越夸越好,他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标准、更严的要求。他暗暗地下了决心,在老师要求的每一个方面、交代的每一件事情、学习的每一门课程,都必须走在人前,为同学们做出表率,起到模范带头作用。
  由于章如鹄的出色表现,高中连连长冯敏老师报经学校革委会批准,让如鹄代替了耿亮同学,担任了高中连的副连长。从此,章如鹄成为冯老师开展学生工作的得力助手。
  在高一(5)排任语文课的张春安老师,对如鹄在语文课堂上的表现相当满意。他经常给学校一些老师说,咱们学校一些初中语文老师的语文基础知识,未必有我们排的章如鹄同学扎实。
  张老师经常让如鹄去他的房间,讨论课文中主要是文言文中的一些问题,其实也是给如鹄开小灶。他指导如鹄写散文、诗歌,并要求如鹄养成写日记、周记的好习惯。
  在张春安老师的房间,如鹄可以看到好多报纸和杂志,除了大家容易看到的《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还有一般人看不到的《参考消息》。
  要放寒假了,如鹄想利用寒假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写一个像样的东西。经过周密思考,又结合当前国际形势,如鹄构思了写一出反映美帝国主义穷途末路的活报剧。张老师很支持,由着如鹄在放假之前,将他房间可用的资料抱了一包,准备在寒假好好研究,寻找素材,着手写作。
  寒假期间,农田里本来并无多少活路可做。可最近几年每到冬季,队里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就开始了。九里店生产队的土地都是平坦的水浇地,可为了应付大队革委会冬季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学大寨运动,队长吴三狗总会寻找到一些需要平整的土地。家奇、青青和金儿三个劳动力总会出工到大年三十。初一一过,队里老槐树下的上工铃又会按时敲响。
  家奇、青青知道了如鹄寒假要写剧本,就把家里的家务活安排给下边的弟弟妹妹:如鲲和如鹏主要是喂养羊和鸡;如雨和如露协助婆拧拧毛线,母亲回来后再进厨房帮忙做饭。如鹄则啥事不管,一门心思搞他的创作。
  如鹄用了十多天时间搜集整理摘录剪贴有关资料,再用了十多天时间列出了提纲写出了草稿,又经过三遍修改誊写,一部一万多字的活报剧《飘摇的白宫》横空出世。剧中的几个人物是:美国总统尼克松,国务卿罗杰斯,内政部长约翰•埃利希曼,白宫办公厅主任鲍勃•霍尔德曼,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亨利•基辛格博士,还有几位崇拜美国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的黑人无产者。
  开学后,《飘摇的白宫》活报剧首先受到张春安老师的赞赏。张老师又和冯老师商量,将剧本推荐给了学校革委会。校革委会汪主任马上指示学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进行排练。
  不巧的是,没过多久,美国和中国展开乒乓球外交。很快,尼克松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亨利•基辛格博士秘密访华。中美就要建交了,《飘摇的白宫》在这种情况下上演,是绝对不合时宜的。
  尽管这出活报剧排练搁浅,胎死腹中,最终也没能出世,可这出剧的剧本、剧本的作者却在学校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老师们若不是亲知亲见,怎会相信一个十六七岁的农家少年,可以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写出如此剧本,真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章如鹄在老师和同学的心目中,威信急剧升高。
  1972年7月初,本来是章如鹄这一届高中生毕业的时间,可是,学校破天荒被告知等一等再说——是让他们直接考试上大学呢?还是一鞭杆吆到农村去呢?因为上级主管部门一直拿不出具体的意见,学校就把学生毕业的时间一拖再拖。8月份放了一个月暑假,同学们又来到了学校,等待着到底应该怎样毕业的上级指示。
  这段时间最多的是学农课和学工课。高中连全体同学打着背包,步行八十多里,来到耀州柳林镇,拿出来半个月时间,修建梯田,支援当地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又拿出半个月时间,在渭阳县建材厂劳动锻炼。秋忙季节,如鹄又应原底大队革委会黄主任的请求,通过冯老师又请示学校,率领着高中连的同学们在原底大队开展了两周的学农劳动。
  一直等到了12月份,上级教育部门的通知终于下来了。出于我国“反修、防修”的战略需要,从本届开始,今后的高中毕业生继续贯彻落实伟大领袖毛 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伟大号召,“上山下乡”,参加劳动锻炼。
  本届高中历时两年半,不长不短——这在新中国教育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也是空前绝后的。
  虽说大家早就知道很可能就是这样的结局,可当正式通知下来时,心里边还是空落落的。尤其像章如鹄这样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心情更是郁闷。
  不管心情如何,一周后大家就要分手了,即将结束十多年的寒窗苦读、朝夕相处,从此天各一方,很难见面。同学们相互话别,赠送礼物,说不完美好祝愿,道不尽离别话语。
  有些关系相好的同学还会一起相约去渭阳县城的照相馆合影留念。团支书龚林同学也组织了高二(5)排的全体共青团员,约上冯老师和张老师二十多人照了像,从而给大家留下一张值得一辈子珍藏的毕业照。
  在校期间,学校是不准同学们谈恋爱的。可是到了高二年级,大家都是十七八岁年龄,懵懵懂懂中都会有一种冲动,一种对于异性的冲动。不少同学在自己的心灵深处,都会藏着一个人,甚至常常憧憬着和这个异性同学将来共同组建幸福家庭。
  快要离校了,有些同学胆子大了起来,会直接将自己喜欢的异性同学约到学校南边的林荫道或者校外的某个地方。这时候双方会互留家庭住址、联系方式,商谈以后的打算。有些自我感觉条件趋于成熟的甚至直接谈婚论嫁——毕竟大家都认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在学校毕业即将分手时,抓住机会,敲定自己的意中人,也是一件天大的美事。
  章如鹄的心里一直有个秘密,这就是他对于贺贞的暗恋。虽说两人都是学生干部,并且都是学校里职位最高的学生干部,应该严格遵守校规校训,可两人在工作和学习中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虽然两人没有过一次的卿卿我我,甚至直到现在即将毕业,两人也没有过一次牵手,没有聊过一句和恋爱有关的话题,可如鹄从心底里喜欢着贺贞,同时觉得贺贞对自己也似乎有意。
  一次团支部召开民主生活会,好多共青团员认为章如鹄骄傲自满,要求他像耿亮同学一样,辞去副连长职务,是贺贞不顾个人得失,挺身而出帮助自己渡过难关。由此,贺贞在如鹄心海里再次激起涟漪。他曾经久久思索着贺贞当时的绝佳表现,她是出于一个共青团干部的仗义执言呢?还是不忍心看到自己喜欢的章如鹄兵败徐州呢?
  这个解不开的疙瘩,一直折磨着我们年轻单纯的主人公章如鹄。
  如鹄曾不止一次在晚上的熄灯铃响过以后,不再和以前一样对当天所学的功课“过电影”——其实在高二后期大部分时间已不再上课——而是被贺贞对自己究竟是何样想法的问题所纠缠,往往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有时竟睁着眼睛瞪着漆黑的屋顶捱到天亮。也难怪,这可是章如鹄有生以来的初恋——权且就把它当作是初恋——一次刻骨铭心、纯真无邪,值得一辈子珍惜的初恋!
  眼看着就要离开学校,要不要向贺贞正式地表白自己的心迹呢?这个问题又折磨得如鹄寝食难安。如鹄想到了自己的好朋友王学成,他不是也一直喜欢姚琴并且很自信地认为姚琴也对他有意吗?两人目前心境相同,事情一样,自己为何不与学成商量商量,互相交换意见,最后拿个主意?
  如鹄去找学成,学成正好和向阳在一块儿。如鹄想有个旁观者更好,旁观者清嘛!何况雷向阳出身军干家庭,见多识广,恐怕对解决问题更有帮助。
  三个同窗好友还是在傍晚来到了学校南边的林荫道。此时已是初冬,尚未交九,天气不算太冷,可正应了三国曹丕《燕歌行》里的前三句: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
  微风中摇曳的柳枝柳条已不见柳叶,周围不久前还是一片绿草茵茵、生机勃勃,现如今已变得枯黄光秃、萧瑟凄凉;没有了蝉鸣虫啾,也没有鸟儿的嬉闹,只见在昏暗的天空中有一群大雁,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行,整齐地朝南飞去,隐约可以听见它们低沉哀怨的鸣叫。
  三人坐在石凳上,围在了石桌旁。如鹄开口说道:“眼看就要离校,有一件事萦绕心头已久,手足无措,不知咋办,想跟哥们商量。”
  学成说:“不用你说明,我想应该是你和贺贞的事!”
  如鹄说:“知我者,学成也!不错,你俩都明白,我喜欢贺贞,可至今这关系尚未挑明。马上要毕业离校,分手后又不知何时聚首,现在我该咋办?真是为难死鄙人了!”
  学成说:“不瞒你说,我也喜欢姚琴,我也坚信姚琴喜欢我。可是我觉得现在还不到表白的时候。”
  如鹄就问为啥?学成接着说:“虽说在这种事情上,男的应该主动,可是我毕业后最大的可能是当农民。如果我当一辈子农民,我还咋好意思向人家姚琴开口,将两人的同学关系升格为革命伴侣的关系呢?而人家姚琴将来待在农村的可能性却是极小极小的啊!”
  如鹄就问向阳看法,向阳说:“我这人喜欢给大家泼冷水,你们哥俩千万不要见怪!”
  如鹄说咱们之间谁跟谁,哪有见怪的道理?于是向阳接着说道:“我认为学成的想法是对的!现在大家都还小,再过几年,每个人都可能发生变化,等到自己的工作稳定了,再决定自己的终身伴侣,恐怕才会长远,也就是俗话说的‘白头偕老’。”
  学成说:“是啊!我就怕我和姚琴正式确定了关系,将来我一辈子在农村,姚琴跳出农门吃了商品粮,那这以后的日子咋过?不说革命伴侣了,恐怕连革命友谊也不会有了!”
  如鹄说:“照你这说法,贺贞人家现在就吃着商品粮,我这个农民的儿子,压根儿就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啰?”
  学成说:“那倒也不是!我相信你是不会一辈子窝在农村的!”
  如鹄说:“我明白了,我俩现在保持革命友谊关系,等将来我跳出了农门,吃上了商品粮,我再主动出击,将两人的革命友谊关系升格为革命伴侣关系。”
  雷向阳笑着说:“这就对了!咱们现在都才有十八九岁,咋能这么早就寻思着娶个媳妇生儿育女呢?还是应该首先找到一份可心稳定的工作要紧哪!”
  如鹄说:“难怪你雷向阳在学校没有要好的女同学,还以为你在这方面不开窍,没看出你这家伙还是蛮有心计的!”
  向阳说:“其实也不是我有多高明。我和武装部大院里刘叔叔的女儿小娜关系就很好。”
  学成说:“就是咱们学校宣传队出演小常宝的刘猛军妹妹刘小娜?”
  向阳说:“是啊,她比咱们低一级,我们俩回家后经常在一块儿,正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父母就对我说,你们关系好我们不反对,可现在也只能停留在好朋友的层面上,不许处对象。我爸说毕业后就让我去当兵,以后能否提干或留队,发展情况也很难说。等到工作稳定下来,我要是和小娜各方面依然合适,家里会支持我们成为终身的革命伴侣的。”
  学成对如鹄说:“我还以为只有咱俩有私心杂念,雷向阳这家伙,心底里也有着一个喜欢的姑娘折磨着他哩!”
  如鹄说:“是啊!记得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里有这样两句话: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这个年龄段的少男少女,出现这样的事情是正常的,大人们也是会理解的。虽说咱哥仨都有心仪的姑娘,可是两年多来并没有影响咱们的学习和工作,我认为我们是没有私心杂念的,是内心无愧的,是对得起这两年半的高中学习生活的。”
  如鹄的一番话得到二位好友认可。大家探明了问题,理清了思路,感到了身心的愉悦和轻松。
  心里边有了主意的章如鹄不再彷徨。他想着在自己出人头地最起码是跳出农门之前,是不应该主动向贺贞同学谈明自己想法的,他觉得自己如果窝在农村,就迫不及待向贺贞求婚,注定会让自己的心上人儿为难。现在要做的是维持目前的朋友关系,待到合适的时候,再向贺贞同学敞开心扉。
  周六下午同学们又要回家取馍,如鹄有意约贺贞去自己家里吃饭,贺贞痛快地答应了如鹄的请求,这让如鹄格外高兴。
  家奇、青青知道贺贞是如鹄关系最好的女同学,曾经在以前问过如鹄,两人关系日后有无可能向前发展?如鹄说这要看自己能否跳出农门,跳出了农村才算和工人家庭出身的贺贞般配。可知道贺贞要来家里吃饭,夫妇俩还是十分高兴。家奇亲自下厨,做出了一桌丰盛的农家菜肴,完全把贺贞当作了未来的儿媳来招待。
  贺贞身穿香檀色栽绒毛毛领淡灰色斜纹布短大衣,围着一条金黄色的丝线围脖,骑着她心爱的飞鸽牌大链盒自行车,来到了如鹄的家里。这是贺贞第一次在如鹄家做客,她显得羞涩拘谨,温柔腼腆。没有了往日在学校里当共青团干部的凛然正气、凌厉泼辣,反倒更招如鹄父母的喜爱。
  饭后,如鹄送给贺贞一个精致的日记本,作为即将毕业分别的礼物。如鹄买了二十多本日记本,可送给贺贞的这一本是最精致的,也是价格最昂贵的。这本日记本的价格是一元二角,而其余的包括送给学成、向阳、姚琴的,每本只有三角二分钱。
  如鹄特意在扉页写了几句话:赠给贺贞同学,祝你天天快乐幸福,日日记录美好瞬间。
  贺贞知道如鹄喜欢读书,送给如鹄一本列宁夫人娜塔莎•克鲁普斯卡娅撰写的《列宁回忆录》。贺贞也在书的扉页写着很有诗意的一段话:赠给章如鹄同学,祝你人如其名,像鸿鹄一样展翅高飞,翱翔在广袤浩瀚的苍穹之间,前途似锦,鹏程万里。
  1972年12月9日,一个大家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日子。上午开始,同学们有的打起背包,有的自行车驮着捆绑好的行李,陆续离校。好多女同学眼眶里噙着泪水,有些还情不自禁地动了哭声。
  大家和敬爱的老师们惜别,和亲爱的同学们惜别。
  即将踏出校门的同学们都很惆怅,很迷茫。虽说暂时的目的明确,大家都将响应伟大领袖“上山下乡”的伟大号召——渭阳县地处平原,无山可上——全部要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农村里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可日后咋办?那里果然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吗?
  就像一条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大马路上,有行走的,骑车的,遛弯的,挑担的,提篮的,拉车的,拖着竹竿讨饭的,坦胸露体不顾羞丑疯癫的,驾驶拖拉机或者大货车为了生计多拉快跑的,坐着吉普车或者“屎巴牛”高级小卧车、悠闲自在当着各级大小领导的……在人生漫漫长路上,自己将来会是怎样的一个角色呢?!
  可不管咋样,此时此刻,同学们却有着同一种心声——
  别了,母校!别了,我们风华正茂书生意气的中学生时代!

  注释
  (1)吡柔:一种体型近似蝉而比蝉小的叫声响亮的夏虫。
  和全体毕业生一样,我们优秀的主人公章如鹄同学也回到了农村,回到生活了十八年的神蟒原公社原底大队九里店生产队。
  在毕业前的一个多月,由于如鹄在学校的表现实在是太突出了,校革委会曾将章如鹄作为全体毕业生唯一的留校生,上报给县革委会教育局,这让一直想和冯敏老师一样工作、生活的章如鹄格外惊喜。最后,终因县革委会教育局给出“不能因为一个学生的去留,影响了贯彻落实伟大领袖毛 ‘上山下乡、反修防修’的战略部署”而作罢。
  尽管如鹄在农村长大,可作为一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不能留在母校任教,很有可能扎根农村一辈子,还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管人们将社会主义新农村刻意描绘得如何的诗情画意,可如鹄还是深切感到了现实的严酷、生活的艰辛。
  如鹄也体会到了过去在学校政治课上学到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是为了消灭“三大差别”——工农差别、城乡差别、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差别——绝对是带有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色彩的空谈。
  如鹄去过城里,有着对省城西安的初步了解,也对城里工作、生活的人们,特别是对熟悉的过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幸福生活的兵工厂后勤主任奎子叔,有着美好的印象。这些差别明显地存在着,靠着把一批批的知识青年像羊群一样一鞭杆吆到农村去,一时半会儿就说要消灭“三大差别”,不啻于痴人说梦。
  可此时,支撑章如鹄的是他的坚定信念。他认为,既然劳动锻炼两年后,表现好的知识青年就可以招工、招干、被推荐上大学,而通过参军提干还无须劳动锻炼满两年,那么,他相信自己会是这极小部分回乡青年中的一员,自己跳出农门走向外面世界的路,并未被完全堵死。
  想到这一点,章如鹄惆怅郁闷的心绪,反倒被他的雄心勃勃所代替。
  如鹄回家的当晚,母亲的晚饭准备得十分充足——粗细粮两搅的蒸馍,就着酸白菜、油泼辣子管饱吃。
  如鹄笑着问母亲:“我记得妈说过咱关中人的晚饭叫‘喝汤’,意思就是晚饭多少喝一点稀的就行了。小时候粮食困难,我几个不懂事,晚上还想再吃几口黑馍,妈就说晚上吃那多的干啥?还想上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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