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蟒原:平凡农家几十年间沧海桑田,尽现关中浓郁风土人情

  黄新生当了大队干部后,就让堂弟黄二毛当了斗长,为的是对九里店生产队有利。别看这斗长不算官,可泾惠渠的水经过九支渠,流到原底大队斗渠这里,用水时间、用水多少都由斗长向段长申请;段长汇总各斗后,再向泾惠渠管理局申请。按照一定时间一定用量申请的渠水放下来后,哪个队先浇地,哪个队后浇地,区别可就大了。比方说现在,小麦开始返青,麦田急需春灌,春灌决定着麦苗的分蘖和夏粮的丰收,可原底大队七个生产队,最早用水和最晚用水,相差的时间最少在一个礼拜左右。
  大家跟着流水的水头,快步走到了地头。又把流水改进了更小的引水渠,引到了一块块麦田。这时,貌儿把社员们分成两人一组,一组负责浇灌一块麦田,自己和如鹄一组,带着如鹄浇地。
  地是一畦一畦浇的,如鹄按照貌儿的安排,掮着铁锨巡视着地梁和水流,发现地梁有缺口,就在麦苗稀处铲土堵上;水流流到了这边地头,如鹄就高声告诉貌儿,貌儿就在那边地头改了流水的口子,开始浇下一畦麦田。
  中午,大家轮换着吃饭。一直到了晚上,生产队的麦田和预留的棉田才全部灌溉完毕。浇完队里的地,貌儿又让大家给家家户户的自留地里也浇上了水。等到九里店生产队的全部田地浇完,渠水流向原底大队第二生产队,已经是午夜时分。
  春播开始了,如鹄有时会和男劳力一起,在耙耱过的棉田里用刨爬刨梁,又在刨好的梁上用点种器点种黄豆、黑豆、绿豆、豌豆和早苞谷;有时会和妇女们一起,在棉田里捉地老虎、间苗和移栽棉花苗;还会在麦田锄草,在棉田锄地保墒,在饲养室推着粪土车出牛圈、马圈,然后给牛圈马圈垫上干土……
  每次收工后,青青会在家里做饭洗衣纺线织布,或剪裁缝制四季衣服。值得庆幸的是,家奇买下的脚踏家用缝纫机,的确给青青帮了大忙。如鹄会和父亲一起,只要有空,就去务拢家里的一亩多自留地。家奇说家里的自留地一定要作务好,这是一个庄稼人应该看重的脸面——人家地里的苞谷棒子一尺多长,你家的不够一拃,这就很丢人,是羞先人的事,要挨众人骂的;还有,自留地种好了,弥补了口粮的不足,剩余得多,还可以偷偷粜出去一些,换些钱来补贴家用。
  自留地地头隔开了一小块地,是家里的菜园。全家人一年四季吃的各种蔬菜,全靠着它的产出。今年春播以来,如鹄和父亲在给队上出工之余,锄了两遍自留地的麦田,还给地头种上了辣椒、西红柿、茄子、南瓜和笋瓜,给地梁上点种了豌豆和豇豆。
  很快到了“三夏”——夏收、夏种、夏管——大忙时节。如鹄在回到农村后第一个“三夏”的日子里,真切地感受到了父母亲和像父母亲一样的农村社员在农忙季节的紧张与辛劳。
  由于如鹄在水库大会战期间诗歌获奖,大队书记黄新生知道他的语言文字能力不错,加上九里店吴三狗队长的极力推荐,就把今年“三夏”期间大队开办广播宣传的任务交给了章如鹄。还让五队的高中毕业生、大队团支部书记彭春叶和他一起担任广播员,协助他开展工作。
  按照黄书记安排,二人每天要巡回在七个生产队之间采访。彭春叶主要了解生产进度,统计数字,排出名次,开展比赛;章如鹄主要搜寻好人好事,写出通讯报道。然后,在午饭和晚饭期间,两人通过大队的高音喇叭,做两次各两个多小时的广播宣传。黄书记对每次的宣传内容也做了严格规定:一个小时的自编内容;一个小时广播 语录和“老三篇”,或者“两报一刊”社论和有关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评论员文章。
  黄书记说,办好广播宣传是你俩的主要任务,有空也可以到各个生产队和社员们一块干干农活,体验劳动乐趣,经历劳动锻炼,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炎炎烈日之下,成熟的麦子被微风吹拂着,麦浪滚滚,闪着金光。
  九里店生产队的麦田里,戴着凉竹帽的吴三狗队长,手握着长把镰刀,边干边指挥着男女社员们在收割麦子。今年麦子由于肥料充足,灌溉及时,都长得杆儿粗壮、穗儿饱满,用挎在身上的删子收割根本删不动,只能用磨得很锋利的镰刀,一镰一镰地收割。
  社员们收割时,先弯腰割下一把麦子,分成两股,把麦穗部分一拧,拧成一条麦草带子——社员们称之为“腰子”,大概是这条带子最后固定在了麦捆子的腰部——放在地上,然后把收割的麦子放在“腰子”上。等到放了大约一抱的麦子时,就把“腰子”的两头抓起来,用膝盖抵住麦子,抵紧,把“腰子”这两头一缠,塞进麦秆里固定,就成了刚好一个人可以抱走的麦捆子。这样的麦捆子便于运送到打麦场碾打。
  不一会儿,社员们身后,都有了长长的一排一排的麦捆子。
  章如鹄戴着米黄色的新草帽,淡蓝色蝴蝶眼短袖汗衫扎进灰色的筒裤里,背着“红军不怕远征难”军用挎包,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九里店生产队地头。看到社员们收割到了神蟒原下麦田的南头,就撑好自行车,从后座上取下麦镰,朝着吴队长走去。
  “哎呀!三狗叔,”如鹄朝着弯腰撅臀只顾挥汗如雨割麦子的吴三狗叫了一声,“又发现了一个带头实干的好队长。”
  “噢,是如鹄啊!”吴队长挺起身,用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汗,又到一边端起不知是谁家的凉开水瓦罐,让如鹄喝;如鹄说不渴,吴队长说这热的天,咋能不渴哩,非让如鹄喝。如鹄推辞不过,就喝了两口,把水罐递给了吴队长。吴队长端起罐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多水,放下罐子,说:“贤侄,咋啦,想采访我?”
  “是啊!不采访你这个和社员们一起割麦的好队长,通讯稿没法写嘛!”
  “这有啥么!咱是生产队干部,又不是脱产干部,不和社员们一起干活,还不变成了官僚主义、修正主义!”虽然吴队长思想极左,对于上级领导主要是黄书记往往是言听计从,可他踏实肯干、不怕吃苦、和社员群众打成一片的作风,还是很受乡亲们的欢迎。
  “三狗叔,不瞒你说,我今天跑咱这儿是第七个生产队,只有你和五队彭队长是拿镰割麦的。其余的五个队长,都是背背着手,来回在地里转悠着检查指挥哩!”如鹄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了钢笔和笔记本。
  “这有啥指挥的!把活一派,哪个社员不会割麦?你把你弄得高高在上,社员们心里有气,咋能使着劲下势干活?不是广播上经常说‘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的好干部’嘛!”吴队长很认真地笑着说。
  “你看你看,三狗叔,”如鹄边说边记,“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就是先进人物说的话嘛!”
  “嘿嘿!”听到如鹄赞扬,吴队长有些不好意思,“咱其实说的都是大实话。自从我当上了生产队干部,心里就一直在向山西大寨的陈永贵同志学习着哩!陈永贵把大寨搞得那么好,就是咱生产队干部学习的榜样么!”
  如鹄感到这吴队长也确实先进,就详细询问了他对九里店生产队“三夏”期间的整体设想和安排,打算好好写一篇通讯稿。
  “三狗叔,你能向陈永贵同志学习,真不简单!陈永贵干到了中央,三狗叔也会越干官越大,起码干到咱县上。”采访完毕,如鹄开着三狗叔的玩笑,收起钢笔、笔记本,装进了挎包;又把挎包从肩上取下来,放到地梁上,拿起镰刀,摆起割麦子的架势。
  “只要能干到大队干部,叔就知足了。”吴队长说。见如鹄熟练地割起麦子,他不解地问道,“诶,你不是要写文章广播吗?咋还带着镰刀割麦子?”
  “黄书记要求我们主要搞宣传,有时间也要劳动锻炼,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嘛!” 如鹄边割麦边说。麦子的麦灰和粉尘随即钻进了他的鼻孔,呛得他打了个喷嚏,又连声地咳嗽。
  “哎呀呀!话虽是这么一说,你看叔能教育你个啥?你割上几镰有这回事就行了,黄书记要问起,叔会给你说好话的。”
  “那侄子就先谢谢叔啦!”如鹄说着,站起身,背起挎包,告别三狗叔,返身走向地头。
  看到远处割麦子的父亲母亲都站起来,朝自己看了一眼,笑了笑,又弯下身子,撅着屁股,挥舞着镰刀割麦了,如鹄感到了一阵心酸。他真想上前去帮帮父母亲割会儿麦,可又一想,这对父母亲来说,又能有多大的帮助呢?如鹄明白,要想让已近“知天命之年”的父母亲彻底摆脱农村繁重的体力劳动,自己就必须首先跳出农村,先改变自己的命运,才能改变整个家庭的贫穷面貌。
  向地头急速走着的章如鹄一不小心,被一根长长的麦茬刺破了脚踝,鲜血直流。如鹄在地梁上坐下来,随手取下一小块黄土,捏碎,敷在在伤口处,止了血,站起身又走。这次他小心地走在了麦行之间,回避着那些尖利的麦茬。
  如鹄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大队部广播室。由于刚开镰,彭春叶的工作相对简单,她就把已经做好的各个生产队夏收进度统计表拿给如鹄看。如鹄详细地做了指导,又选出一篇社论让她先熟悉,自己开始加紧写通讯稿。
  中午两点,社员们收工了,准备吃午饭,各个生产队的高音喇叭同时响起,开始播放了两遍《丰收歌》:
  麦浪滚滚闪金光,
  棉田一片白茫茫。
  丰收的喜讯到处传,
  社员人人心欢畅,心欢畅。
  人民公社无限好,
  集体道路宽又广。
  幸福不忘毛 ,
  丰收不忘共产党,共产党。
  …………
  歌曲过后,广播里传出这样的声音——
  (女声):神蟒原公社原底大队“三夏”广播室开始广播!
  (男声):神蟒原公社原底大队“三夏”广播室开始广播!
  歌曲过后,广播里传出这样的声音——
  (女声):神蟒原公社原底大队“三夏”广播室开始广播!
  (男声):神蟒原公社原底大队“三夏”广播室开始广播!
  (女声):现在播送内容提要——伟大领袖毛 光辉著作《为人民服务》;
  (男声):《红旗》杂志评论员文章《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
  (女声):“两报一刊”社论《团结起来,争取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全面胜利》;
  (男声):通讯《龙口夺食喜开镰——原底大队两千亩小麦今日开始搭镰收割》;
  (女声):《原底大队各队夏收进度排名报道》;
  (男声):通讯《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记一队吴三狗队长和五队彭老五队长以身作则踏实苦干的先进事迹》;
  (女声):现在开始正式广播——
  《为人民服务》,毛泽东。
  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张思德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
  …………
  中午广播结束,如鹄骑车回到了家里。家里只有最小的如露趴在小饭桌上做作业,看见二哥回来,马上高兴地说:“二哥,我在广播里听到你说话了,是普通话,真好听!”小妹对二哥一脸的尊敬与崇拜。
  “哦,露露不错嘛!”如鹄摘下草帽,打了一盆水,准备洗脸吃饭,“你在家里看着门,一个人还自觉学习写作业,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二哥,我想很快完成你给我布置的作业,”如露说,“下来还想让二哥给我预习新课哩。”
  “好!这样子学习,一定会当上‘三好学生’。”如鹄洗完了脸,夸着小妹,进了厨房。他看到案板上放着一老碗煮好的白面条、一盆做好的浆水和几个粗细粮搭配做成的蒸馍,知道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午饭;又想起昨天晚上为了不耽误白天的出工割麦,母亲在蒸馍的时候对孩子们说:“这回的馍里边杂粮放得多,是看你几个都放忙假了,想多做几顿浆水面。”当时如露、如雨、如鹏都欢呼雀跃,说他们最爱吃妈做的浆水面了,今年还没有吃过一回哩!如鲲却在一旁冷冷地说:“好东西谁不爱吃?总不能咱几个吃浆水面,让大和妈吃杂面蒸馍!”
  想到这儿,如鹄取碗舀了浆水,拿了两个杂面蒸馍,夹上辣子咸菜,坐在小饭桌旁,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二哥,你咋不吃浆水面哩?”旁边的如露看着二哥碗里只有浆水,没有面条,歪着小脑袋,不解地问道。
  “二哥不爱吃浆水面,最爱吃辣子咸菜夹蒸馍。”如鹄笑着说。
  “二哥不爱吃,我爱吃。我再吃一碗好吗?”如露显得贫气地说。
  “好啊!我给露露盛去。”如鹄进了厨房,问道,“这一大碗面你能吃完吗?”
  “能!”如露回答。中午,大家都吃了一碗面,就开始吃蒸馍。如露想再吃一碗面,可知道自己吃了,就没有留给二哥的了。可她也不想吃蒸馍,就对母亲说她吃饱了。
  近几年家里虽说粮食已不太紧张,可为了几个孩子的学费和日常零用,家里的小麦大部分都被父亲在胡寨府村卖了钱或换了粗粮。家里上下两顿基本都是把粗粮变着花样来吃——像苞谷糁、苞谷糊、糁糁面、驴蹄子、苞谷贴饼、搅团鱼鱼等。还有一种拿苞谷换来的用苞谷面机器热压而成的像饸饹一样的面条,叫“钢丝面”。之所以叫“钢丝面”,是因为它不敢多煮,煮久了就断了;煮得时间短,吃起来硬梆梆的,很难咬断。
  如鹄给碗里浇上浆水,给如露端了出来。看着小妹吸溜吸溜吃着白面条,不一会儿工夫一大碗面条所剩无几,如鹄在感叹小妹饭量好大的同时,猛然间想起自己小时候和父亲一块儿吃水盆羊肉的情景——当时父亲把碗里的羊肉都夹到了自己碗里,还说大人都不爱吃肉,爱吃锅盔夹辣子。想到这儿,如鹄心里不由得又一次奔涌出对父亲母亲深深地的爱,也深感对于弟弟妹妹们来说,自己长大了,应该像父母亲一样地关心他们、爱护他们,对他们承担起教育和培养的责任。
  吃完饭,如鹄想看看如鲲、如雨、如鹏几个在自留地里收割的情况,这是昨晚交代给他们三个的劳动任务。
  自留地里,如鲲和如雨正在割麦,如鹏用草镰割着梁上的豌豆和豇豆。如雨不会捆麦子,也不会使用长把割麦镰刀,如鲲就给两人拧好捆麦的“腰子”,如雨用草镰割够了一捆,如鲲就在捆自己割的麦子的时候,把如雨割下的麦子也捆起来。
  看到二哥来了,如鲲、如雨、如鹏都围了过来。如鲲像上午的吴队长一样,也是取过旁边一个凉开水瓦罐,让如鹄喝。如鹄说刚吃过饭不渴,如鲲就自己喝了几口,递给如雨。如雨喝了几口,又递给了如鹏。
  “哎呀!你几个干得不错么,收割了一大半了!”如鹄赞扬地说。
  “二哥,我想赶在晚上喝汤前,不光全部割完,还要全部运完。”如鲲擦着脸上的汗,自信地说。
  “别着急,喝汤前割完就行。我晚上回来,咱一块儿拉运。”
  看到弟弟妹妹都带着草帽,红彤彤的脸蛋上,由于汗水粘上了黑色的麦灰,显得脏乎乎的;尤其是他们都没穿长袖,如鹏竟然穿着背心,胳膊上都被麦芒划拉得一道道的血印。如鹄在心疼的同时,责怪地说道:“你看你几个,昨晚说得好好的割麦时必须穿长袖,咋都穿上了短袖衫?”
  “我看我三哥没换衣服,我也就没换。”如雨说。
  “我也是。”如鹏说。
  “你看你这当哥的,当领导的,你穿了短袖,大家都穿了短袖。”如鹄说。
  “嘿嘿嘿!我这领导没当好。今后注意,今后注意!”如鲲讪笑着说。
  告别了弟弟妹妹,如鹄骑上自行车,又到其他几个队里采访。到了五队的地里,五队的社员们对如鹄说,彭队长听了广播,干劲更大了,正在打麦场上丢麦捆子哩!
  这丢麦捆子的确不是轻活。社员们用架子车把上午割下的麦子拉到了打麦场上,除了少部分直接一捆一捆栽在场里准备随时碾打以外,大部分要在场边垛起来。为了节约场地,这样的麦垛子会堆得很高。一般是很有经验很有技术的社员站在麦垛上,用铁杈“拨积”,把一个个麦捆子摆放好,不至于让麦垛倾斜或歪倒;麦垛下边会有两三名很有力气的社员,拿着长把铁杈“丢积”。“丢积”就是把一个个麦捆子用杈挑起,举高,丢到麦垛上。
  如鹄来到了五队的打麦场,场上早已是忙忙碌碌热闹非凡。一辆辆架子车拉着麦捆,一部分倒在场地的中间,几名妇女把倒在地上的麦捆一个个扶起,麦穗朝上,栽到一起晾晒;一部分架子车上的麦捆,倒在了麦垛旁边,彭队长正和两个小伙子在“丢积”。小伙子身强力壮,铁杈挑起麦捆,直接就抡到了麦垛上;而四十五六的彭队长,先要把麦捆挑起,铁杈把先蹲在地上,停稳,再鼓足一股劲,趁势丢上麦垛。
  如鹄放下自行车,朝着彭队长走去。“彭叔,我试试看。”说着,伸手就要接彭队长手上的长把铁杈。
  “你这细皮嫩肉的学生娃,恐怕干不动这个活吧?小心闪了你的腰。”彭队长笑着说,把铁杈递给了如鹄。
  如鹄拿起铁杈,学着彭队长的样子,挑起麦捆,杈把垫在大腿上,使用杠杆原理,一鼓劲,麦捆举到了空中,杈把蹲在了地上;喘一口气,再一使劲,麦捆子稳稳地丢在了麦垛上。
  “行啊!如鹄,叔真是有眼窝没眼珠,把我侄子没看出。”
  如鹄再丢了几捆,二人就来到了打麦场场畔的一棵梧桐树下。这里是社员们休憩的地方,树下放着好几个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瓦罐,里面都盛着凉开水。水罐旁边有几块大石头,可当小板凳来坐。彭队长递给坐在石块上的如鹄一个瓦罐,如鹄接住喝了几口,又递给了彭队长。彭队长喝过水,并不往石头上坐,而是圪蹴在石头上,从腰里取出旱烟袋,抽起旱烟来。
  如鹄问队里有没有劳动表现突出的社员,可以推荐推荐,他想准备明天的通讯稿。说着,如鹄从自己的自行车头上挂着的挎包里掏出笔记本来。
  彭队长用手一指麦垛上的一个年轻人,说你认识大队的民兵营长魏土改么,就是他。如鹄说认得,就是王金豹被枪毙后当的民兵营长嘛!可是不太熟悉。彭队长说魏土改在麦子快要成熟的这几天,天天晚上到各队的民兵小组检查防盗工作,咱五队的防盗也由他亲自来抓,整个晚上就不见睡觉嘛!白天还要和男劳力一样干活。就说现在正在干的这“拨积”吧,土改在上边不光是用铁杈把麦捆子放好,还要来回走动踩瓷实。这热的天气,麦垛子上一站就是大半天,小腿上被麦秆茬子划拉的都是伤口——你说说看,魏土改算不算是表现突出哩?
  算,算!如鹄看到不远处麦垛上的魏土改,草帽下是一张黑红发亮的脸,不由得也对他肃然起敬。
  又谈了一会魏土改,如鹄说我要上去和魏土改亲自谈谈,通讯稿里头应该有他自己讲的豪言壮语才好。彭队长说要见土改我叫他下来,麦积上面很热的,一般人受不了。如鹄说不咋得,我还想顺便学学魏土改“拨积”的本事哩。
  两人就一块儿来到麦积下。如鹄从靠在麦积上的梯子爬上了麦积,彭队长在下边给他往上丢麦捆子。如鹄和满脸汗水的魏土改打了招呼,就请教他拨积的要领。土改对如鹄说:“麦积不好拨,你光在我摆好的麦捆子上踏一踏就行。不说这拨积的技术不好掌握,你就是单单在这麦积上待一会,就会受不了!”
  如鹄边踩踏着麦捆子边说:“我刚从学校回来,就是要勇于吃苦,积极参加劳动锻炼,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嘛!刚才彭队长说了你的先进事迹,我就准备写一篇通讯稿,让大家都向你学习哩!”
  听如鹄说准备在大喇叭上广播自己,魏土改就来了劲。先给如鹄说这拨积最忌讳下边的人把麦捆子丢到哪,你就放到哪,而是要一个个重新摆放。你看我放的——外圈麦根朝外,里边的麦捆子一排压着一排,快到顶上逐步收拢,然后每放一层要走上去踏一踏,这样的麦积就不会垮塌。
  如鹄照着土改教给的方法开始拨积,又问他这样积极肯干心里是咋想的。魏土改说作为一个党员干部,就是要踏踏实实给社员们做好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嘛!我平时困了,累了,只要想到了我是党员、是干部,想到了伟大领袖毛 的谆谆教导,我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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