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蟒原:平凡农家几十年间沧海桑田,尽现关中浓郁风土人情

  贺叔叔也说厂里招收的临时工是最苦的,报酬还要被生产队盘剥,很不合算。但知道如鹄决心已下,明天就要来上班了,贺叔叔就说:“既然已经定了,那你就试试吧。正好这次你们队的临时工分到了我的车间,到时候我会让人照顾你的。”虽然如鹄一再婉言谢绝贺叔叔的照顾,可这尚未上班,就听到贺叔叔这些暖心窝子的话,如鹄很是感动。
  阿姨专为如鹄做的晚饭端上了桌:主食是白面烙成的千层烫面油馍,外加一盘葱花炒蛋、一盘清炒丝瓜、一碗西红柿蛋花汤。
  不像在如鹄家里,贺贞吃饭时,过分热情的父母亲一直奉陪到底,反而搞得人家贺贞很不好意思。城里人终归是城里人,叔叔和阿姨借口要去神蟒原上散步,一块儿离开了。他们留给了女儿和她同学的二人世界——如鹄和贺贞边吃边聊,很久很久……
  建材厂的组织架构并不复杂,厂办下属四个车间:制坯车间人最多,三班倒的工人们伺候着两部制砖机,日夜不停地在运转;机修车间最轻松,里面的三十多位正式工人,待在冬暖夏凉的机修车间里,保证着两部制砖机始终处于最佳状态;下来烧砖的三十六门轮窑和二十四门轮窑也分属两个车间。
  贺叔叔是厂里的中层领导,担任着三十六门轮窑车间的主任,是人们戏称的建材厂“四驾马车”中的一驾。贺叔叔手下有十多个带工班长,这些班长负责带领着自己班组完成贺叔叔交给的拉运、装窑、烧火、出窑、后勤等项生产任务。
  早上八点,如鹄来到建材厂上班。身材魁梧的带工班长任富囤把新到的临时工召集到一块儿,先是讲了一通厂规纪律、上下班时间,就交代说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拉砖坯,把场地上晾干的砖坯自己装车,拉到轮窑里,窑里自会有人卸车装窑。最后,任班长叮嘱大家,每班必须完成个人的拉运任务。否则,我会上报给车间贺主任,对完不成任务的工人进行处罚。
  领到了任务,如鹄用一辆铁制的架子车开始装砖坯。任班长特意走到如鹄身边,手遮嘴巴对着如鹄耳朵悄悄说道:“你小子走运!贺主任让我关照你——你刚从学校出来,身子骨娇嫩,量力而行,可以不考虑完成任务。”
  如鹄闻到了任班长口腔里浓烈的大蒜也可能是大葱搅合着烟草的气味,令人窒息,可他说出的话又让如鹄感动。如鹄说:“谢谢班长和贺叔!我相信我行。”
  任班长说:“别逞能,干一会儿你就知道锉是涩的,火车不是推的!”
  尽管有了吃苦受累的思想准备,可实际干起来,如鹄才真正体会到了建材厂临时工劳动强度之大、之苦,着实属常人难以承受!
  为防雨涝洪水灌进窑内,轮窑坐落在厂区的较高位置。每一车砖坯都是自己带着帆布手套装好后,一个人拉着架子车,沿着明显的上坡路,两手紧攥着车辕,肩上绷直了辕襻,身子骨完全弓成了九十度夹角,就像一只煮熟的大虾,一步一步向窑里挪行。
  为了让生产进度加快,一般不会等到烧好的红砖完全冷却就要出窑、装窑,这就使得窑内的温度极高。当拉着砖坯的车子挪进了窑内,在等待卸车的过程中,你必须忍受窑内五六十度高温的烘烤和巨大的电风扇吹起的粉尘的袭击。工人们都戴着口罩和风镜,保护着眼睛和鼻孔。卸车装窑的工人每干几分钟、每卸一辆车,就会跑到轮窑外面,在烈日下四十多度的场院里凉快凉快——相比窑内的高温,外面场院里,自然要“凉快”许多。
  早在年初,如鹄的双肩上,就在水库工地会战时磨起了厚厚的一层老茧。这次肩膀又经历了再次青肿,再次磨破,再次结茧的全过程。
  为了防晒,他穿着长衣长裤,可这白色的上衣、灰色的裤子很快混淆成了一种颜色——土黄色;他的身体的裸露部分,尤其是脸上,布满了厚厚的一层黄土,黄土层被长流不息的汗水冲成五麻六道的马虎脸,整个人也就成了灰蒙蒙的土黄色;身上的“土黄色”衣裤,往往从上班开始直到下班,都是被汗水浸透,又被烈日晒干,再浸透再晒干地反反复复地重复着。
  虽然隔着厚厚的口罩,如鹄却始终可以闻到弥漫在窑内窑外自己和工友身上散发出的臭汗味。他腿上流出的汗水,一部分被裤子吸收;一部分顺腿流下,灌进了鞋里,鞋里的黄土和着汗水就变成了稀泥。稀泥是不把滑的,要稳健地拉着车子向前走,就必须增加脚底在鞋内的摩擦力。如鹄只得不时地给鞋内灌些黄土,等流下来的汗水又把鞋内和成了稀泥,就用手抠去这些稀泥,再撒上一层黄土。这种拉车过程中鞋壳内的抠泥撒土,也在不断地反反复复地重复着。
  虽然任班长一再叮嘱如鹄每次装半车,可如鹄除了打心底里感激着贺叔叔的同时,咋能借坡下驴,给可亲可敬的贺叔叔下巴底下支砖①呢?他要对得起贺叔叔的关心,他有能力完成任务。
  当每一次下班时,任班长看到他完成了任务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如鹄布满黄土的肮脏的脸上,总是露出会心的微笑。
  “快来尝咧!红沙瓤,赛冰糖!刚摘下的大西瓜,五分钱一斤便宜卖咧!”
  轮窑旁边,卖西瓜的小贩吆喝着。工人们络绎不绝地在劳动的间隙花上几毛钱,大吃一顿西瓜解解渴。西瓜确实不错,工友们无一例外地每天都会去吃。
  可如鹄硬是抵住了这个巨大诱惑,上班以来,从没买过一块西瓜。他想我每月五元补助费,一天假若吃几毛钱西瓜,到了月底成了“净打光”,一分钱也落不下,那就不如在队里干些诸如浇地、锄地、灭虫、打药的轻松活哩!
  厂里给这些忍受着高温、干着重活的工人,供应着足够的凉开水,西瓜摊旁边不远处就有一担水桶。口渴了,如鹄会跑过去,拿起水桶旁边一只共用的木瓢,像牛一样饮进去一瓢凉水。由于水桶就放在道路的旁边,飞起的尘土很快就会让桶里的清水变得浑浊。喝水时千万不能性急,舀了水必须稍等片刻,等瓢里的水沉淀澄清再喝。如鹄开始曾因口渴性急,咕哩咕哩喝下一瓢水,却灌进了一嘴的沙子、黄土。
  一天中午,和往常一样,如鹄正拉着砖坯在上坡的路上艰难地前行,突然觉得一阵轻松,车子很快拉到了轮窑门口。
  如鹄停下车,回头一看,原来是贺叔叔帮着自己推车。贺叔叔摘掉墨镜慈祥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大票,叫如鹄去旁边吃块西瓜,歇息歇息再干。
  如鹄知道这是贺叔叔又在照顾自己——他可能听到了任班长说自己从来不吃西瓜的情况。如鹄说啥也不要这个钱,他说自己口袋里有钱,只是不爱吃西瓜。
  可这一个大小伙子大热天里不爱吃西瓜的借口实在是太蹩脚了,贺叔叔岂能相信。贺叔叔发着脾气说:“如鹄,你听着!这十块钱不是我的施舍!是厂里对你的奖励。吃西瓜不仅仅是为了解渴,还能增加体能,不爱吃也要吃!”
  看着不愿惹自己生气的如鹄接住了十元钞票,贺叔叔又笑容满面地戴上墨镜转身离去。章如鹄布满黄土的脸上,登时增加了两条水痕,不是因为汗水,而是喷涌而出的热泪。
  泪眼婆娑中,望着身穿丝绸短袖、脚蹬黄牛皮凉鞋的贺叔叔矫健自信的背影,如鹄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两位同样伟大的父亲,可就因为从事的职业不同,他们之间方方面面的差距是何等之大!贺贞的母亲也是正式工人,也在冬季有火炉、夏季有电风扇的厂办财务科上班,享受着不错的工资和津贴;而自己的母亲,终年累月辛苦劳作在黄土地上,可得到的回报却少得可怜。贺贞更不用说了,同样是高中毕业生,贺贞的劳动锻炼,是拿着和临时工一样的高工资,在厂里的广播室里吹着风扇,每天仅仅两次共四个多小时的广播,就算上班——多轻松啊!而此刻的我,拉着这沉重的砖坯,和黄土地上拉犁曳磨的牛马骡驴相比,又有多大的区别?!
  这次的建材厂劳动,如鹄切身体会到了人们谈论的“三大差别”,在自己和贺贞两家两代人身上,体现得是多么的淋漓尽致!如鹄知道,整个社会上的这种差别,在短时期内是不可能消灭的。
  但就个体而言,如鹄发誓要改变自身,改变自己家庭的面貌。他觉得自己有信心有能力,缩小甚至消灭自身和自己一家相对于贺贞及贺贞一家的这种差别;他有时会浪漫地甚或说狂妄地默诵《孟子》中的一段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他认为自己定成大事!目前的一切磨难,是日后成功的基础和前奏。他也觉得自己近乎于自虐式地选择最重最苦最累的活路,来磨炼捶打自己,就好比凤凰涅槃,他相信自己会浴火重生!
  两个多月过后。
  八月下旬的一天傍晚,下班了,如鹄像往常一样,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家里走去。到了家门口,枣树上有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俗话说“喜鹊叫,贵客到”,如鹄苦笑了一下,实在想不起来有哪样的贵客,愿意光临自己苦难深重的平凡农家呢?
  走进家门,如鹄看到家里还真是来了客人——王善林校长和殷富余专干,正坐在厅堂的饭桌旁,桌上有几盘素菜,父亲正给二位客人斟酒。
  如鹄和两人打过招呼,二人却面面相觑,似乎并未认出满脸满身被黄土糊住的章如鹄。家奇说:“王校长,这就是你当初最得意的学生现如今的形象!”
  王校长回过神来:“噢!——是如鹄啊!干的啥工种?把人干成这样?”
  如鹄说:“拉砖坯,窑里出出进进,也就成了这个模样。”
  父亲说:“快去洗吧,一会儿过来说话。”
  自从如鹄当上了建材厂的临时工,每次下班后,他都会用母亲在后院的压水井旁晒着一盆水冲洗一番。母亲说刚压出井的水太凉,热身子冷水一激,人就会生病。如鹄本来可以在厂里洗淋浴,可厂里下班时洗澡的人多,大家都想洗过澡换上衣服再出厂回家,见了人也干干净净有面子。可厂里洗澡要排队,一排队往往个把小时。如鹄离家很近,也就不再顾及面子,下班后就直奔家里。再说如鹄也认为,这一身混淆成土黄色的工装穿在身上,正好是一个无产阶级劳动者的高大形象,并不丢人!
  用了一盆水将浑身洗得清清爽爽的章如鹄,穿上母亲拿来的干净衣服——这身衣服也就是如鹄上次穿着去见贺贞的那一身——马上像换了一个人。来到厅堂后,王校长首先开言:“你看,这才是我得意学生的真实形象么!”
  殷专干也话中有话地说道:“我看更像一位年轻有为的教师形象!”
  如鹄接过母亲端来的一盘金边白菜放到桌上,给王校长、殷专干斟酒。家奇端起酒杯,站起来,诚恳地对二位客人说:“承蒙二位领导关照,给了我儿这个当教师的机会。我敬二位一杯!”三人一饮而尽。
  王校长说:“你我从上辈交好至今几十年,你的儿子,我的侄子,又是我的学生,关心一下孩子的前程,实属应该!”
  殷专干也说:“其实,咱们如鹄优秀,才华横溢,理应有一个让他施展才华的地方——好在咱公社教育上正当缺人,我作为专干,诚心地欢迎章如鹄同志,加入到我们的教师队伍中来。”
  如鹄明白了,自己已经被录取为民办教师!
  几天前,也是一个傍晚下班,如鹄在洗澡时,父亲看到了如鹄肩上的累累伤痕和厚厚的一层老茧,爱怜地说:“你善林叔来家里找过我,说今年暑假的民办教师招聘工作开始了,还想向公社推荐你去,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经过半年多繁重的体力劳动锻炼,加上如鹄也听到不少民办教师有了教龄,通过推荐考试转正的消息;还有不少公办教师改行,进了政府部门从政的消息。尤其是有一次如鹄心血来潮,想见贺贞,写了一篇反映三十六门轮窑提前完成月度生产任务的通讯稿,穿戴得齐齐整整去给贺贞送稿子——贺贞像对待“两报一刊”社论一样,把他的稿件不厌其烦地播放了好几天——当时贺贞曾告诉他,她的初中班主任李民老师,由于工作出色,现在当上了县委办公室主任。如鹄开始觉得自己毕业时谢绝了公社文教专干殷富余的邀请,可能是一个不小的失误!
  可他现在再反过来要求当老师,人家会不会接收呢?于是如鹄对父亲说:“咱当初已经拒绝了人家,现在恐怕想当也当不上了。”
  父亲说:“只要你愿意,我就去告诉你善林叔,咱再争取争取嘛!”
  看来,深深地爱着自己、关心着自己前途命运的老父亲,已经避过自己,不知跑了多少路,说了多少话,最后终于争取成功了!
  如鹄再给大家添了一杯酒,对殷专干说:“多谢长辈们对我的关心!不知我能不能干好教师的工作,还望领导在今后的工作中多多指教!”
  家奇也说:“儿子我交给二位了,希望二位领导,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管好他,教好他。”
  王校长说:“我的学生我知道,如鹄一定会胜任工作的!”
  殷专干说:“我相信如鹄从一个民办教师开始,还会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如鹄鼻子一酸,可他强忍住了溢上眼眶的泪水。如鹄望见旁边一直没有开腔的母亲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如鹄当晚就告诉了吴队长,派人替换了自己建材厂的临时工工作。第二天上午,如鹄又到厂里见了贺贞,告诉了她自己已被聘为民办教师,并交给贺贞两瓶蜂蜜,委托她代向她的父母问好,并对叔叔阿姨两个多月以来的关心和爱护表示感谢。如鹄说,在自己人生道路上的关键时刻,叔叔阿姨给了我帮助和支持,给了我信心和力量。
  贺贞为如鹄当上了教师而兴高采烈。虽说民办教师收入和农民等同,吃的也不是公家饭,可毕竟脱离了繁重的体力劳动——自己深深爱着的好青年章如鹄,在毕业之后的求职路上,已经踏踏实实地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贺贞也告诉如鹄,县上知青办也已通知她们,她们这批知青要到渭阳县农场再锻炼一年。之后,会全部安排她们的工作。
  如鹄说:“你们这些出身干部、工人家庭,吃着商品粮的同学,前头的道路注定要比我们这些农村的回乡青年顺溜许多!”
  贺贞说:“这我相信。但我更相信你是回乡青年中的佼佼者,你一定会排除万难,走好自己的人生路!”
  贺贞一直送如鹄走到了建材厂大门外边。临分手时,贺贞大方地伸出双手,两个相互爱慕着的年轻人的双手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是如鹄和贺贞的第二次手与手的接触,其实第一次仅仅是拉了一下手而已,并没有到今天这样握手的程度。他当时很想让这种手与手接触的奇妙感觉保持久一点,可马上觉得在厂里两人拉着手在一起,让人看见怪不好意思,也就同意了去贺贞家吃饭,并让贺贞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头。
  这次才算是真正的握手——如鹄感觉到自己粗糙的有了老茧的双手握住贺贞细嫩得白玉一般吹弹即破的小手,实在是暴殄天物!可他不管这些,他觉得这次分手,不知何时再见!尽管路人都投来惊异的目光,他全然不顾。贺贞也全然不顾,她双目闪着晶莹的泪花,注视着章如鹄,深情地说着临别祝福的话语;如鹄心里也在飞快地盘算,他要不要不顾一切地主动去拥抱贺贞,他真想上前去亲吻她,可他最终控制住了自己,也控制住了自己眼眶里泪腺的闸门。
  两人紧握的双手还是分开了。
  “但愿咱俩下次相见,我还会有进步,还会缩小与你身份上的差距!”如鹄说完,让贺贞回去,自己转身,大踏步离去。
  走了几步,扭头一看,贺贞还站在路口,眼睛还是泪汪汪的,只听她大声说道:
  “章如鹄,你一定会的!我相信你!”
  …………
  1973年8月26日,经过大半年艰苦卓绝或者说血与火的锤打磨炼,当我们年轻的的主人公章如鹄,从刚出校门的白净文雅、书生意气的回乡知识青年,变成了黑不溜秋然而健壮结实的农村小伙子以后,这一天,他以新聘任的民办教师身份,走进了他的小学母校——原底小学的大门。

  开学了,章如鹄被分派代五年级语文课并担任班主任。
  现在的小学,遵照毛 “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最高指示,已经没有了六年级。王校长说之所以把毕业班班主任和语文课的重任交给章如鹄,一是基于对如鹄教学能力的认可;二是想大胆放手给年轻人肩上压担子,使他在工作中更好地得到锻炼和提高。
  刚开始如鹄有点胆怯,曾向王校长请求任课的年级是否可以低一点,或者从一、二年级开始,王校长说:“如鹄,大胆去干吧。我相信你可以干好!再说,娃娃越小越不好带,尤其一、二年级的小学生。你要是缺乏耐心,加上没有经验,效果肯定不会理想。五年级孩子大了,也懂事了,倒容易放手开展教学及其他‘兼学别样’方面的工作了。”
  如鹄愉快地接受了王校长交给他的工作。教学上有了疑难问题,他会虚心地请教自己的恩师、校长王善林。他也在教学工作和班级工作中,回忆揣摩并模仿自己学生时代的几位老师如王蝴蝶老师和冯敏老师的教学方法和工作方法。很快,如鹄找到了感觉,他被自己的学生认可,也被学校的同事们认可,更被王善林校长认可。
  按部就班、平铺直叙的工作不是如鹄所想要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有更加突出的表现——因为他并不满足于一辈子当一名普普通通的民办教师。好在他所代的是五年级,正如王校长说的,五年级学生大了,也懂事了,倒容易放手开展教学及其他各项工作了。
  两天的深思熟虑之后,五年级班主任章如鹄老师,给王校长拿出了一个《关于五年级开展“学雷锋、做好事”活动的方案》。
  王校长看后大为赞赏,他深情地对如鹄说:“不愧是渭阳中学的高才生,出手不凡!——你们五年级先走一步,合适的时候,你们完全可以结合少先队大队部,在全校范围内开展好这一活动。”
  章如鹄开始了宣传造势,办起了以介绍雷锋同志为主题的黑板报、墙报和橱窗宣传,召开了动员会、主题班会和心得交流会。很快,一场轰轰烈烈的“学雷锋、做好事”活动,在五年级全面展开。
  班上成立的学雷锋小组,争先恐后地开始了做好事的活动——五年级教室内外和整个学校的卫生面貌大大改观,包括学校围墙边树下的杂草和多年的卫生死角,也被完全清除。七个学雷锋小组,定期看望分布于全大队七个生产队的十多个“五保户”老人,开展活动。孩子们会主动为这些孤寡老人做家务、搞卫生,有时还帮助爷爷、婆洗头、洗脸、洗脚、洗衣服。
  接着,如鹄又结合语文课,引导同学们写日记。写日记要有内容,如鹄要求大家每人每天最少做一件好事,然后把自己做的好事按照记叙文的要素记录下来。如鹄又挑选出同学们的优秀作文,贴在教室后面的墙报上。大家都以自己的作文能够被老师挑选出来贴到墙报上为荣,而每一篇好的文章,注定会伴随着小作者的一件好人好事而被大家津津乐道。
  一时间,五年级同学们学习雷锋叔叔写日记,也和“学雷锋、做好事”一样蔚然成风。同学们把每天做一件好事,当成了完成学习任务后的第一件大事。
  为了能让学生们找到“好事”来做,以便得到更多的写作素材,如鹄给“好事”以更宽泛的内容: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团结友爱是好事,遵守纪律、严格要求自己也是好事;不迟到早退、课堂上认真听讲是好事,尊老爱幼、尊敬师长、讲文明礼貌也是好事;在学校热爱班集体、主动打扫卫生、擦黑板是好事,在校外帮助他人,甚至在家里帮助父亲去自留地里干干农活、帮助母亲干干家务也是好事。……
  很快,向王校长反映自己孩子长大了、变乖了、懂事了的五年级学生家长越来越多,孩子们的日记内容也越来越充实,写作技巧也得到显著提高。
  今年冬季的征兵工作开始了,不少适龄青年到学校隔壁的大队部报名。开始如鹄觉得这件事情与自己无关,可好同学王学成、雷向阳的到来,改变了如鹄的想法。
  这天下午刚放学,如鹄送完学生往出走,学成、向阳骑着自行车进了学校大门。如鹄就让二位同学一起去家里吃晚饭。向阳说不用了,我就怕来了麻烦婶婶,在县城东方红食堂买了十个肉夹馍,你看咱三个够不够吃?如鹄也不谦让,就让学成、向阳朝里走,撑好车子,进了自己宿舍,坐在木板床的边上。如鹄取过一个竹皮篓篓热水瓶,沏了一壶浓浓的黑砖茶。
  如鹄进校当了民办教师后,一直在生产队劳动的学成就和在县农场锻炼的雷向阳已来过多次。每次来向阳都要带吃的东西,不是肉包子就是葱油饼,或者是肉夹馍。开始如鹄说这样子多不好意思,可学成说人家雷向阳家里有钱,也有粮票,现在给咱哥们儿破费破费,咱也别客气,咱俩记在心里就行。等咱俩以后时来运转,飞黄腾达,有了钱和粮票,好好请雷向阳同学吃顿大餐。
  三人吃着肉夹馍,喝着黑红色的酽茶,学成说:“吃肉喝这种砖茶好,帮助消化,能化油腻。”
  “咱农村人虽说大部分家里都养猪,可都卖给了生猪收购站,大家一年都吃不了几顿肉,肚子里有啥油水可化哟!”如鹄说,“我是没钱买龙井碧螺春,买这砖茶和两毛钱一木锨的茶梗一样,主要是图便宜。”
  “哈哈,那倒也是!不过我看你这是‘几于道牌’茯茶,是茯茶里面很有名气的一种哩!”学成瞅着一旁的茶叶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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