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蟒原:平凡农家几十年间沧海桑田,尽现关中浓郁风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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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下午,王善林就把报告交给了章家奇,章家奇随即拿着报告又去大队部找黄新生。二人打过招呼,章家奇从右口袋里取出一盒红宝成香烟,抽出一支递给黄新生,烟盒装进口袋,然后自己又在左口袋里摸索出一支羊群烟,叼在嘴里,划了一根火柴给二人点燃。
  “谢谢黄书记!你总算同意了我儿如鹄进校。”说着,章家奇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报告,递给黄新生。
  “不用谢我,”黄书记说着,打开抽屉,取出程书记的条子,递给章家奇看,“要谢,就谢谢公社程书记,是程书记爱惜人才。”
  “好好好!我一定到公社当面谢承。”章家奇说着,恭敬地站在一旁,看着黄书记在报告的空白处签上“同意”二字和他的大名,又从抽屉里取出原底大队革委会公章盖上,心里边一阵激动,同时对黄新生手上攥着的这枚不起眼的红色圆形图章,肃然起敬。和多年前在九里店当生产队长始终掌管着库房钥匙,保管员有名无实一样,大队的公章一直由黄新生掌管。其他的大队干部,像副主任王春生、会计马峰峰、民兵营长魏土改等,没有黄书记喇叭通知,他们是不会随便来大队部的。
  章家奇把报告交给了王善林,王善林说这两天我去公社盖了章,会和殷专干一块儿去你家,当面通知如鹄。章家奇说想去公社谢承一下程书记,王善林说可以,趁这个事认识一下程书记也好,毕竟以后说不定还有啥事要找人家哩!
  章家奇觉得见程书记仅有两瓶蜂蜜拿不出手,就去神蟒原供销社加买了一斤点心、一瓶城固特曲酒、一瓶红烧牛肉罐头,配够了四样礼,进了公社大门,找到了程书记。
  程书记中等个儿,偏胖,方脸盘,说话笑嘻嘻地,面善得就像弥勒佛。见了章家奇,热情地让座,倒茶。章家奇把黑色人造革提包里的礼物掏出来放在程书记房间的桌子上,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知道了章家奇的儿子就是章如鹄,程书记显得更加客气,更加和蔼可亲。他招呼家奇坐下,倒了一杯水给他,亲切地说道:“大家都知道章如鹄是个学习好又积极上进的优秀回乡知识青年,让这样的好青年充实咱们的教师队伍,是我们公社党委、革委的一贯主张嘛!”几句话说得章家奇又一阵感动,觉得程为民是一位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坚持原则又心地善良的好干部、好领导!
  …………

  注释:
  (1) 下巴底下支砖:做让人说不起话之事。
  黄新生原计划想让已经失身于他的彭春叶和苏小曼进学校。现在表哥写了条子让章如鹄进,他也只好同意,让章如鹄替换并不想长期当民办教师的苏小曼。
  这天,章如鹄提出要去当兵,黄新生正想说你这小伙子真不自量力,啥好事都想着自个儿。可转眼一想,章如鹄当了兵,远走高飞,不正是消除了自己身边的一个祸害么!还有,正好又空下了民办教师的位置,可以让苏小曼再进学校,学校和大队部是隔壁,来往起来更方便,多好。
  章如鹄报名后,一路体检筛选政审,最终如愿以偿,被录为1973年度冬季新兵。
  当早上大队民兵营长魏土改告诉他已被正式录取后,他第一时间回家,先向父母亲报告了这个好消息。然后回到学校,马上向王校长移交了工作,王校长又召集学校当时没上课的老师,给如鹄开了一个简短的欢送会。接着如鹄上了神蟒原,见到公社文教专干殷富余,殷富余向章如鹄表示祝贺,并说:“章如鹄,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坚信你一定会在部队上干出成绩来。”
  听到如鹄参军录取的大喜讯,家奇、青青高兴之余,考虑到这几天家里来人多,要招待客人,必须事先做个准备。家奇说他要上县,卖掉家里一只母羊,买些猪肉和干菜回来。青青说你先给我帮忙淘了麦再走,咱平时磨的都是“一罗面”,待客没有白面咋行?
  “一罗面”就是把小麦在钢磨里一直反复磨,连麸皮也磨碎,从罗面罗里筛下来。一百斤小麦,最后也只有一两斤麸皮。这样,磨出的面多,但面粉很黑。而粮站给干部、工人和居民这些吃商品粮的人供应的最黑的面粉是八五粉,也就是一百斤小麦留十五斤麸皮;逢年过节还会有更白的八零粉、七五粉供应。
  家奇从放着粮食的厦房里,抱出来一口袋大约一百斤小麦,放到院子中间的压水井旁。解开口袋,把小麦倒在簸箕里。这时,青青已在院子的太阳底下铺好了席子,开始压水。水桶满了,家奇提起水桶,倒进水道边的铁盆里,又把满满一簸箕小麦倒了进去。青青这时手拿罩滤,把铁盆中的小麦搅拌了几下,盆中水即刻变成土黄色;再搅拌几下,水更浑了。青青就慢慢抬起铁盆的一边,让水流出;家奇就再倒进去一桶水,青青又开始搅拌。直到第三遍水清了,青青用罩滤把干净的麦子捞出,倒进旁边的筛子里。筛子下边有个大盆,承接着筛眼里的沥水。当湿漉漉的麦子沥完了水,家奇就端起筛子,把麦子倒在席子上,摊开晾晒。
  淘完了麦子,家奇在福儿家借了一辆自行车,在车的后架上拴上羊,慢腾腾朝县城走去。之所以不敢走快,是家奇怕怀着羊娃的母羊流产。
  这只母羊是家里的老母羊下的羊娃,秋后发情时和东村的公羊交配怀上了小羊。家奇发现羊的水门越来越白,羊的肚子越来越大,就在羊早上空腹时,将两手放在母羊腹下乳房前方的两侧,托起腹部,左手从羊的右腹向左下方微推,右手拇指和食指叉开,微加压力,触摸两边,一边有一个“硬块”, 一边有两个“硬块”,知道母羊怀上了三只小羊。
  家里的老母羊已养了七八年,现在每年只能产一窝羊娃,一窝也大多是一只羊娃。本来家奇今年要卖掉老母羊,留下小母羊,可老母羊肚子里只有一个“硬块”,说明只怀上了一只小羊,卖不上价钱。如鹄当兵要走,要花钱待客,家奇就拉上小母羊,来到了渭阳县城东门口的猪羊市场。
  冬季农闲,市场上熙熙攘攘,家奇果然很快将小母羊以八十五元价格卖给了一位很内行的精明老头,又骑车来到了生猪收购站。家奇偷偷地从交了生猪的社员手里,买了十斤肉票,又来到渭阳县国营副食公司门市部,买了五斤猪肉,十斤猪下水。猪肉是一斤肉票买一斤,猪下水是两斤只要一斤肉票。家奇对这个规定很满意,因为这些猪下水在他这个厨师手里,可以做成美味的卤猪肝、卤猪肚、卤肠、卤心这些卤水猪杂。这些都是待客下酒的佳品,比单纯的猪肉用处更大。
  家奇又在隔壁的国营蔬菜门市部,买了一些黄花木耳粉条粉丝等干菜和花椒桂皮干姜大香小香等调料,也买了家里自留地里没有的莲菜土豆等,装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蛇皮袋子(1)里,绑在后座,骑车回家。
  回到家里,家奇就进了厨房,开始清洗猪下水,做卤味猪杂。
  如鹄回来了。放下车子,循着香味来到了厨房。厨房里,青青喜气洋洋地坐在锅洞前的木墩上纳鞋垫,家奇正在用一把铁罩滤,把锅里做好的卤味猪肝猪肚猪心猪肠,捞到一个面盆里。
  看到如鹄回来,青青让他把院子里晒着的麦子搅一搅,说饭后就可以磨面了。
  “妈,”如鹄用竹筢筢边搅着麦子边说,“家里又是煮肉,又是淘麦,就像是要过大事似的。”
  “你看我儿说的,参军当兵要出远门,家里要来人,要待客,这还不算大事吗?”青青说。
  “是啊!趁着你这次当兵走,我还想请一下你善林叔、殷专干、王副主任和黄书记,还有公社的程书记,这些领导在你当教师或者这次参军当兵,都帮过咱的忙。”家奇说。
  “这样也好,那就放在我领了军装以后,三天假期里拿出一天时间招待这些领导。毕竟咱家里还有四个孩子,将来毕业后要走出去,少不了还要请人家帮忙。”如鹄说。
  中午,家奇用肉汤做了葫芦头泡馍。汤里主要是萝卜白菜粉条,只有几片肥肠,可如鹄吃着很香,说如鲲如鹏如雨如露几个在就好了,他们也是很久没有吃肉了。青青说一会放学如鹏如露就回来,大后天是星期日,如鲲如雨也会放假,还能少了让你这几个贪嘴的弟弟妹妹也解解馋?
  吃过午饭,如鹄和母亲来到院子晾晒着小麦的草席旁,青青捏了几颗麦粒,放进口中咬了咬,说晒干了,可以磨面了,就和如鹄分别拉起席子四角,把摊晒在席子上的小麦折到席子中间,成了一堆。然后母子二人坐在席子上,仔细地用手刨着把小麦拣选了一遍,挑出去里边的砂石疙瘩。
  拣选完了,青青张着口袋,如鹄拿着簸箕,铲起小麦往里灌。一下一下,很快装完了。如鹄正扎口,老同学王学成、雷向阳推着车子走进了院子。
  雷向阳也被录取了。这天下午,他约上王学成,是来看看章如鹄的录取情况的。王学成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他本身就有高血压,体检时尽管有人给医生搭话,还喝了几碗醋,多测了几次血压,终究因为体检未能过关,被淘汰了下来。淘汰了的王学成虽然心情不好,可他还是硬撑着,陪着雷向阳来找章如鹄。
  这时,如鹄扎好了口袋,学成、向阳也撑好了车子,三个好朋友就围着粮食口袋聊起来。
  知道如鹄也被录取,大家更是高兴。向阳憧憬着到了部队以后的军旅生活,信心十足,对提干升迁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情绪流露;如鹄尽量保持着矜持,但也难掩内心的兴奋与激动。学成虽说也为两个同窗好友参军而高兴,可更多的则是对出身军干家庭早就知道自己会录取的雷向阳,和出身中农家庭也被录用参军的章如鹄由衷地羡慕,为自己无可选择的出身于地主家庭,这次参军又因身体原因被淘汰,可能要在农村待一辈子感到深深的哀伤。
  如鹄和向阳看出了学成的心思,轮番劝解着学成。如鹄说:“政策上不是一再强调,出身不可选择,重在政治表现吗?你一定要有信心,我们俩坚信你一定成功!”
  向阳说:“哥们儿,千万别放弃追求!那天我爸不是已经当着你的面表态了么,只要有了机会,他一定会帮你忙的!”
  学成心情渐渐轻松,感谢二位好友对自己的鼓励。为了让二位好友不再为自己的事情犯难,他有意转移了话题,问如鹄是不是要去磨面。如鹄说是,就要把粮食口袋拤着放进架子车,学成拦住说:“别急别急!我想看看咱三个现在的力气咋样?”
  说着,学成走近装满小麦的口袋,先用膝盖顶了顶口袋的中部,然后弯腰,一手攥着袋口,一手抓着袋底,“嗨”的一声,站起身来,一百多斤的口袋到了他的肩上。学成扛着口袋转了两圈,又轻巧地放下,让如鹄扛。
  如鹄和学成的动作一样,扛起和放下粮食口袋的轻巧程度不亚于学成。
  轮到向阳了。向阳想学他两个的样子,可就是直不起腰来,学成、如鹄上前,帮忙把粮食口袋抬到向阳肩上,让他直立。向阳刚站起来,学成如鹄手一松,向阳马上大叫:“哎呀!不行不行!我快被压趴下咧!”学成、如鹄急忙又抬起粮食口袋,轻轻地就势放到了架子车上。
  “咱三个个头差不多,你看起来身体也结实,咋这样的怂不顶?”学成说完,三位好同学哈哈笑起来。
  这时,青青走过来,说我把茶泼(2)好了,你三个说闲话去吧,我去磨面。学成、向阳说婶婶你别管,今儿个我三个磨面,拉起架子车就要走。青青于是把两大一小三个面口袋放到架子车上,叮咛如鹄说:“记好磨过两遍,先把白面一收;最小的口袋装麸皮。”
  三人把架子车拉到村中的老槐树下,如鹄看磨房的门锁着,就去叫来了看钢磨的吴明明。吴明明已经结婚,有了个男孩,他还有一件值得引以为荣的事情,就是他娶下的媳妇朱巧巧,家庭出身和他一样,也是贫农成分,而根红苗正的朱巧巧,对他以前“现行反革命”的污点,一点也不嫌弃。
  明明打开磨房的门,学成把粮食口袋拤到里面的磅秤上称了重量,明明把数字记在墙上挂着的一个本子上。如鹄开始从口袋往放在四尺见方的木函里的铁桶内倒麦子,明明把装满麦子的铁桶提起来,站在一个很结实的方形木凳上,把麦子倒进钢磨最上方的方形漏斗里,就推上了电闸。
  这时,通电的马达带动漏斗下方两个装在圆形箱体内的钢磨片飞快地转动,麦子通过这个箱体后成为粉末,粉末流向钢磨下方罗面柜里的面罗里。马达在带动钢磨片飞快旋转的同时,也通过皮带和凸轮传动,带动面罗作平行运动,面粉就筛在了下面,麦麸就流向面罗口下方的木函里。这样反复五六遍,磨面就结束了。钢磨的罗面柜和原先这里放置的罗面柜大小样式差不多,只是原先的是靠人力一下一下手扳着罗面,现在是靠电力,方便多了。
  钢磨开起来响声很大,明明见如鹄和同学高喊着聊天不方便,就让他们出去聊,说他一个人看着钢磨,一会收面时进来帮忙张口袋就行了。如鹄他们就来到门口,坐在碾盘上聊天。
  自从有了钢磨,树下的这个碾子和磨房里的石磨就彻底地弃置不用了,成了摆设。每次吴队长敲完了老槐树树枝上挂着的上工铃,就是坐在这个石碾子上,给社员们派活。
  坐在碾子上的三位好友继续谈论着参军的事,学成不想让同学为自己的事情犯难,有意把话题引到了大家都喜欢谈论的女朋友身上。
  学成说:“前阵儿中秋节,我到底还是按捺不住,给她父母买了月饼水果,去了姚琴家里——经常走动走动,主动保持联系嘛!结果人家父青青对我这个不速之客非常欢迎,还做了一桌子菜来招待我。”
  如鹄说:“那天除了你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客人?”
  学成说:“当时只有她姐姐、姐夫、小侄女一家三口。”
  如鹄一听大笑:“哈哈!这哪里是招待你这个准女婿!人家是在招待来家里送节的老女婿哩!”
  向阳对如鹄说:“贺贞由于表现好,已从农场抽调到了县知青办工作,我前次碰到她,她说你从未去县城她单位里看过人家。”
  如鹄说:“看啥哩!咱一个民办教师,和农民伯伯一样,咋好意思进人家上班工作的县政府大院?”
  学成说:“这次你被录取参军,应该就是成功的第一步嘛!再说了,你当兵一走,最少两年,你不去见一下贺贞,恐怕不对吧?”
  如鹄说:“这下子当然要去了,但不是现在。”
  向阳说:“那你准备啥时间去?我在路上就和学成说了,今儿个来就是和你商量,啥时候咱们一块去见见贺贞和姚琴哩!”
  如鹄说:“我说你俩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大后天不就是发放军装的时间么?领了军装后,部队不是专门留有三天时间,让你走亲访友安排家事吗?那个时候咱约上贺贞、姚琴再聚,岂不更好?”
  向阳、学成抚掌大笑:“人家早就有了打算,是想穿上军装,体体面面相见道别,咱俩却替人家在这里闲吃萝卜淡操心哩!”
  磨完了面,如鹄三人拉着架子车回了家,家里这时坐满了九里店的乡邻们。知道了如鹄当兵录取的消息,三狗夫妇,貌儿夫妇,二毛夫妇也来了,村里的好多长辈都来了。大家来都不空手,或者用手帕包着十个八个鸡蛋;或者用绳子捆着两包挂面;或者是麻饼香烟;或者是罐头白酒……不大一会儿,客厅旁边的板柜上,收到的各种各样的礼物,堆放得满满当当。
  家奇、青青这时都坐在客厅,陪着乡亲们说话。如鹄、学成、向阳急忙上前,帮忙倒茶递烟。乡亲们对如鹄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叮咛如鹄好好干,给你大你妈脸上争光。三狗说,我看我贤侄没麻达,人家的能力本事在喔哒摆着哩,将来一定能干成个大军官。
  乡亲们坐过一会儿都走了,家奇想留大家吃饭,只有貌儿、二毛和三狗留了下来。家奇说我做了不少下酒菜,咱哥几个就和如鹄的同学喝一杯。
  如鹄开始收拾方桌,学成、向阳打开了他俩带来的红烧肉罐头和沙丁鱼罐头,青青又切了一盘卤味猪杂,炒了一盘金边白菜,凑够了四盘菜,老少两辈七个人开始喝酒。学成、向阳让婶婶也来一块儿就坐,青青推说她要准备饭,就进了厨房。
  如鹄知道大家喝完酒,一会儿煮些乡亲们带来的挂面就行,现在不用准备,就进了厨房,想让母亲也坐到桌上,尝尝平时吃不到的罐头红烧肉和沙丁鱼,还有父亲做好的卤味猪杂。
  进了厨房的青青并没有在案板前忙活,而是坐在锅洞前的木墩上,一针一线地在用缝纫机做好的白色鞋垫上绣着蓝色的“章”字。一旁放着的针线蒲篮里,放着十多双已经绣好的和没绣过的鞋垫。
  如鹄知道,关中农村有个习俗,定了婚处了对象的男女之间,女方送给男方最多的,除了手绢,莫过于鞋垫。一般这些鞋垫上,会绣上花鸟虫鱼,以显示姑娘的心灵手巧。当然,最多的是绣上一对鸳鸯鸟,象征着两人的坚贞爱情,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而当这个男青年一旦参军或者招工要出远门,女青年会加班加点,赶做出好多鞋垫。在这些鞋垫上,也必然会绣上男方的名和姓。
  如鹄心想,母亲一定是看到自己没谈对象,没人给自己送鞋垫,就一下子做了这么多,准备让他出发时带走的,心里边一阵发热。
  “妈,你看你,辛苦地做这些鞋垫干啥嘛?”如鹄说。
  “你看我儿说的!干啥?到部队上用啊!听说你们部队上经常操练跑步,最费鞋垫了,妈就多给你做几双。”青青绣字的针线活没停下来,一脸幸福地说。
  “妈!这鞋垫不是做好了么?还绣啥字嘛!”如鹄蹲下来,想扶起母亲,让她到外边去吃菜。
  “你们部队上人多,都住在一块儿,这鞋垫要洗要晾晒,不绣上字,很容易拉岔的。”青青挺认真地说。
  “哎呀!妈。这鞋垫再重要,也要先吃了菜再说。”
  “你看我儿,咋一高兴就连规矩都忘了?你没想想,只要家里来了客,妈啥时候在外头酒桌上坐过?”青青说得没错,关中农村的习惯就是这样,作为“屋里人”的青青理应包揽家里的所有家务活,而招待应酬这些事情只能由作为“外头人”的家奇来做。
  “这些规矩不合理!咱以后不讲这些规矩了。不能光让我妈在厨房忙活,就不兴我妈出去吃口菜?再说,今儿个桌子上坐的都是你熟悉的人,你一定得去!”
  “好好好!我看今天不吃菜,我儿心里过不去!”青青终于放下鞋垫,被如鹄搀扶着来到客厅,坐在了方桌旁。如鹄给母亲面前的小碗里,夹了几块红绕肉、沙丁鱼和卤水猪肝。
  “嫂子,今儿个这酒是喜酒,你多少都要喝一点的。”貌儿说着,拿起酒壶,给青青的酒盅里加酒。三狗也说:“就是嘛,该喝该喝!”家奇说:“我记得你年轻时喝过酒嘛,今天就喝点,喝晕了一会儿你歇着,我进灶火做饭。”家奇话音一落,大家都笑了。
  “好,为了大家高兴,我就喝一盅。”青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酒的青青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她连忙遮掩说喝急了,喝急了!其实哪里是喝急了——青青这是高兴的泪水,她在为自己辛苦拉扯大的第二个孩子,眼看着就要跳出贫穷落后的农村,到充满希望的外面世界去闯荡而兴奋,而激动。
  喝过了酒,吃过了鸡蛋挂面,貌儿、二毛和三狗就走了;学成、向阳和如鹄商定了领回军装的第二天去见贺贞、姚琴,也骑着车子回家了。如鹄和父亲母亲还坐在客厅里,谈论着参军后到部队应该注意的方方面面,依然沉浸在无比的激动与兴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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