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咱说一句狂傲的话,古时候范仲淹老先生也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有时我想,咱不妨学学古人,又何尝不可!”
如鹄说:“要学古人,我建议你学越王勾践吧!学习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励精图治,卧薪尝胆’的精神。”
学成说:“哥们儿,你说得对,我会坚持不懈地去努力!我现在已经成为我们大队‘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进入了团支部当委员;我也没丢下书本,也在和你一样继续努力地学习,等待着出头的机会!”
如鹄说:“这样的精神状态,才像我的好同学王学成嘛!”
两个年轻人喝干了杯中的“城固特曲”,吃完了椅子上所有能吃的东西,然后抽着“宝成”烟,枕着砖头,躺在凉席上,天南地北海侃神聊起来。
…………
直到黑夜即将退去,天空有了一丝灰白,二人才进入梦乡——静寂的校园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沉闷也沉重的呼噜声。
注释:
(1)咋向:咋样。
② 前一向:前一阵。
③脑子没有环环:指人老实,脑子简单。
④夜个:昨天。
⑤三锤两棒子:指干净利落,很快。
新的学年开始了。
接替彭春叶老师进校的,是来到原底大队五队插队落户的西安市女知青侯萍。
当时为增加老师的事,如鹄找殷专干,建议由公社主持,让大队愿意当民办教师的青年报名,通过文化考核决定。
殷专干和如鹄又一起找到了原底大队黄书记。黄新生刚刚送走了儿子初社和“干女”春叶上了大学,也就同意了考核选人的方案。
最后,在大队报名的三十多名应聘青年中,确定了成绩最好的知青组长侯萍进校。
侯萍是一位勤学上进、美丽文静的城市青年,中等个头,留着农村姑娘一样的两条麻花短辫,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和笑起来好像秋天苹果一样的美丽脸蛋。她总是尽量穿着朴素的衣裳,甚至是自己母亲的工作服,以保持和贫下中农的接近。可她一开口、一投足,就马上体现出城市姑娘独具的脱俗与优雅。
侯萍比如鹄小一岁,但一个年级。去年年初,侯萍从西安东郊来到渭阳县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和西安北关的苏小曼她们四个一起,分到了原底大队。
她庆幸自己考进了学校教书。进学校一个最大的好处,不光是因为脱离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她认为自己在学校认识了优秀的农村回乡知识青年章如鹄,这才是她最大的收获。
进校第一天,侯萍惊讶地发现,学校的校长竟然是年龄最小的章如鹄老师;更加不可思议的是,章如鹄比自己早进校仅仅一年时间。
开始她以为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高中生,恐怕上面“有腿”,可能属于目下时兴的“突击提干”或“走后门”吧。一两个礼拜过去,侯萍就打消了这一疑虑。
章如鹄作为校长的能力、素质,和学校全体老师相处的融洽,对工作满腔热情的投入,极端负责的精神,以及他对诸如自己这样刚进校的新教师的关怀和帮助,使侯萍觉得章如鹄校长不仅是当之无愧,而且是一位称职的深受大家爱戴的好校长——
侯萍记得,当她带着行李来到学校报到,校长章如鹄就热情地表示欢迎,又和几位老师将她带到原先彭春叶住过的房间里,帮着她收拾好房间,并细心地交代她水房、厕所、教室及其他老师办公住宿的房间位置。工作是接替彭春叶的全部工作,校长对她这个门外汉一步一步,一个环节一个细节地悉心教授,耐心指导,使她很快地进入角色。由刚进校感到“老虎吃天,无处下爪”的普通高中毕业生,变成了像模像样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
在学校各项工作中,这位年轻的校长总是以身作则,吃苦在前。为了让学校“学雷锋、做好事”活动继续深入开展下去,也为了更好地配合自己主管的少先队大队部的工作,校长继续担任五年级班主任和语文课任课老师。因此,教学工作加上领导工作,章校长肩上的担子是最重的。
时间往前推,推到彭春叶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到以后——
彭家有孩子上大学要走,高兴地摆起了两桌酒席,招待主要亲戚和主要朋友,黄书记自然上座。觥筹交错之中,跑前跑后招呼客人端茶递水的春叶妹妹秋叶,成了黄书记眼中的下一个目标。在春叶给他敬酒过后,他有意问同桌的彭队长:“亲家,秋叶今年也毕业了吧?”
“是啊!刚毕业,”彭队长说,“我还想一会儿给亲家说一声哩,春叶上了大学,她在学校的位子空了下来,能不能让秋叶也去学校里劳动锻炼?”
“咋不行哩?”黄书记笑着说,“你看这秋叶,想进学校也不来给干大敬酒!”
这时在厨房里忙活完了刚出来的秋叶妈翠茹,听了这话,赶紧和女儿秋叶一起,给黄书记连敬三杯。
席散了,客人都走了,黄书记又喝了几杯,说自己喝高了,让秋叶送送他。平时在彭家喝过酒,都是姐姐送。春叶就和妹妹秋叶一起把黄书记送到了大队部。
到了黄书记房间,姐妹俩安顿他躺在床上,就要出门,黄书记喊道:“等等,干大喝了这么多的酒,你两姐妹就放心回去吗?让秋叶留下来陪干大说会儿话吧,先给干大倒杯水。”
早已知道黄书记用意的彭春叶很生气,可还是和颜悦色地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说:“秋叶有事,我来陪干大吧!”干大说秋叶能有啥事?啥事能有进学校当老师的事情重要?彭春叶见黄书记并不想让自己留下,而是执意地要留下秋叶,就说了一句“干大喝多了,先睡一会儿吧!”拉上妹妹秋叶的手,急忙走了出去。
一出门走不了几步,秋叶就质问姐姐:“干大要我留下,你为啥非让我走?”
春叶生气地说:“好我的瓜妹子哩!你知道他为啥要留下你,留下你要干啥事?”
秋叶说:“我咋不知道!那我不干喔事进不了学校嘛!你俩的事咱妈夜个黑全给我说了,你还不是有了喔事才进的学校,上的大学?”
“秋叶,”姐姐眼里噙着泪花对妹妹说,“我觉得他糟蹋我这么久,我付出的够多了,他应该会给妹妹你办事的!姐姐是实在不忍心再让你受到喔怂货的糟蹋了!”
“我的事不要你管!”姐姐的眼泪没能感化妹妹,秋叶一甩手,又进了大队部。
彭春叶知道昨晚自己母亲已经和前一次对她一样,也给妹妹洗了脑。既然这样,就随她去吧!好在自己不久就要去大学报到,就要远离这个魔鬼,想到这里,彭春叶心里有了些许欣慰。
回到家里的彭春叶,当着自己父亲母亲的面,不免又发了一通牢骚。春叶妈翠茹不免又是一阵数落,内容还是千篇一律:前边三个孩子包括你春叶,还不都是你干大帮忙的结果云云。
彭队长晚上住在生产队砖窑上,翠茹给女儿交代的事情他不知道,可就是他在家,这些事翠茹也不会和他商量。此时老实憨厚的他觉得女儿春叶说得有道理,于是气哄哄地说道:“人常说‘话说三遍臭如屎’,你说你把喔怂货的好处念作了多少遍?咹!我承认他给娃办了事,可咱不能把一家子的女人都叫喔怂货一个人糟蹋!咱春叶……”
“你给我努住①!”春叶妈打断春叶大的话,“你个该死的鳖怂彭老五,这里阿哒有你说话的份儿!你看你一辈子怂不顶,一个烂怂队长当了几十年,还是个烂怂队长!你要是当了大队书记,能把咱娃一个个送出去,咱何必求人?!往后这些事盐里没你,醋里没你②,你给我少皮干③!”
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彭老五不吭声了。他用气得发抖的手将烟锅伸进烟荷包,扣饱装了一锅旱烟,点燃抽起来,厅堂里即刻布满了呛人的烟味。女儿春叶进了自己的房间,春叶妈干咳几声似乎在抗议。彭老五站起身,出了门,嘴里叼着旱烟袋,朝南,向着神蟒原脚下的砖瓦窑走去——这是他每天晚上睡觉的地方。
从家里到砖瓦窑并不远,走的是一条田间小路。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周围一片安静,只有微风吹动苞谷叶子的沙沙声,不时地传进彭老五的耳朵;更有春叶妈刀子一般的话语在耳畔回荡,刺激着彭老五一颗憨厚的心。
一直以来,彭老五为自己的日子过得好而自豪,甚至现在依然自豪着。两个儿子进了城,当了工人,吃上了公家饭,一个女儿就要上大学,一个女儿就要进校当民办教师,眼看着自己四个娃三个娃都吃上了商品粮,自己能不自豪么?!
可谁又能理解自己的苦楚?当年由于春叶妈和黄新生的关系,闹得满城风雨,自己一直痛苦地带着“绿帽子”。可后来自己两个儿子一前一后当了兵,跳出了农门,应该是该死的黄新生给自己的补偿。后来春叶进了学校当了教师,开始还以为是黄新生给自己补偿的延续,当他知道了春叶妈避过自己又把女儿送到了黄新生怀里,气愤不过的他和春叶妈大吵一场——吵闹的结果可想而知,自然以他的“努住”而结束。
按照春叶妈的说法,人家得不到好处能给你办事?原底大队刚毕业的高中生三十多个,除了章如鹄,为啥单单就让你女子进校?你女子跟章如鹄能比吗?咱还不是跟换豆腐一样,你不给人家苞谷,人家会称给你豆腐?
可彭老五觉着即就是把这当作一桩买卖,这桩买卖还是做亏了,亏大了,亏死了!彭老五说,人家送出去个大学生、工人,送出去个兵,就是一句话个事,咱赔了婆娘还得赔上闺女!可春叶妈说我都老成了这怂样子,你都不待见了,人家还会稀罕?人家给我提出来叫娃去她那里,我敢挡着娃不让去么?难道说我就是个瓜怂,心甘情愿地去做这赔本的买卖?!
本来就认为这个“买卖”做得亏大了、亏死了的彭老五,今天又发现自己最疼爱的碎女子秋叶,轻松地走进了黄新生这贼怂的怀抱,况且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
思来想去,彭老五把一切仇恨都归结到黄新生身上。这个人虽然给自己儿女办了事,但他对彭家做的恶已把他的功劳抵消得干干净净!他不是一个好人,是个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恶魔!
彭老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碎女子秋叶还没有最后走出农村,自己眼下还不能和黄新生翻脸。只有等秋叶也上了大学,才可以和黄新生断绝一切往来!
对于纯洁得犹如一汪清水的彭秋叶来说,她并不知道也从未体验过生活中的艰难与险恶。被全家人宠着爱着的她,只是从自己两个哥哥和姐姐身上,憧憬着自己的未来——她梦想着上一所好一点的大学,毕业后有一份挣钱多一点的工作,寻找一个像电影里杨子荣、郭建光、洪常青一样的丈夫。她也曾想过李玉和,但李玉和虽然魁梧高大,但太过粗犷。如果非要让她只说出一个意中人,彭秋叶心中的白马王子,是舞剧电影《红色娘子军》中英俊潇洒的党代表洪常青。
当昨天晚上妈妈给她详细讲了两个哥哥姐姐跳出农门的经过,又说了自己眼目下就要面临的事情,秋叶表现得比当初姐姐春叶更坚强、更勇敢。因为在她的眼前有了姐姐这个最具说服力的样板——姐姐和“干大”睡了觉,现在并不缺胳膊少腿,正在积极地准备着上大学的行李和学习用具哩!
秋收大忙尚未结束,秋叶怀孕了,秋叶妈翠茹带着秋叶去县医院做了刮宫手术。
当然,黄新生和所有的贪官一样,不光贪恋美色,他也喜爱金钱。每年当兵招工上大学的青年人,其实一多半是男青年。这些男青年给黄新生提供不了美色的享受,自然就成了他攫取钱财的对象。
整个原底大队的社员们心里很清楚,要想让自己儿子跳出农门,不给黄书记送礼是不行的;送的礼太轻,比方说当下人们走动时兴送的烟、酒、罐头、点心——渭阳人所称的点心特指水晶饼——这种常规的四样礼,也是不行的。不知是谁先开始,把养了一年的大肥猪卖给了国营供销社生猪收购站,得到了一百多元钱,全部送给了黄新生,自己的儿子就参了军。大家知道后,纷纷效仿,即使家里有钱,不用养猪,可想让儿子走出去,也会参照一头肥猪的价钱一百多元,用红纸包起来,悄悄送给黄书记。当然,黄新生也变得越来越贪婪,行情也越来越见涨——现在一个年轻人要想当兵或当工人,最少也在送了三头猪的钱财之后,而想踏进大学的门槛,价码则更高。
全大队只有五队有砖瓦窑,社员年底多少还能分到点钱;其他各队的社员能分到钱的户数很少,大多农户往往到年底能持平不透支就不错了。可家里有男孩子快毕业了,或者初中毕业的男孩子长大成人了,想招工参军上大学,你就得养一头猪卖钱——因为大家私底下已经默认了或者说认可了你想叫你娃跳出农门,给手握大权的黄书记送钱送礼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这些贫穷的社员们目前来钱的门路几乎只有养猪。以至于原底大队家有男孩子的社员只要一养猪,就有人问:咋啦?想叫娃出去呀?而一些家里没有男孩子的社员一养猪,注定有人颇觉奇怪:咦?你家里没有娃要出去,养猪干啥?
值得特别说明一下的是,这些卖了猪的社员会在国营的生猪收购站得到卖猪钱的同时,也会得到几斤肉票,而他们会把这些肉票珍藏到年上,好买肉过年。即便是手头稍显宽松的社员要买几斤肉,也是尽量找熟人关系,买肥膘肉,不愿意买腿肉——腿肉偏瘦,肥膘少,而他们买的肉大都是拿来炼猪油。当下家家户户的食用油都极度匮乏,炼下的猪油也是为了给寡淡的锅里飘上些油花。有社员给娇惯贪嘴的孩子在锅洞里烤一个蒸馍,加上猪油吃,也是一件很稀奇,很奢侈的事。可要是找不到熟人关系,就很难买到不带腿的肥膘肉。渭阳县流传着这样两句话:有“腿”的买没腿的;没“腿”的买带腿的。这里每句话前一个“腿”指人事关系,后一个腿指猪腿,
当然,黄新生拿到这些钱,绝不会一人独吞。精明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在大队书记的位子上稳如泰山,没有上级领导的关照是不行的。他会把一部分钱送给自己的表哥程为民,而程为民也会时不时地给自己的妻哥龚生德部长进贡。这样,黄新生牢不可破的关系网就在他的亲戚圈里自然而然地形成了。
有了这样的关系网,黄新生就更加有恃无恐,无法无天。他在平时骑着自行车装模作样到各队巡查时,看到有社员门口猪圈的猪大了、肥了,也会想想这家是不是有儿子也大了、成人了,也想走出农村了;看到路上有顺眼好看的十几岁姑娘,他也会寻思半天,这是谁家的女子,上初中哩还是上高中哩?寻思着啥时候可以让她睡在大队部自己套间的槐木大床上。
这天下午,黄新生回家时,又路过知青点,又关心了一下知青们的生活——当然,又给一直注意着他的苏小曼使个眼色——然后和大家挥手话别,回到家里。
婆娘麻花今天给黄新生的晚餐格外丰盛,除了以往的四盘菜,外加一只清炖鸡。“今儿个就咱俩,你搞这么多菜,啥意思么?”新生喝着酒,吃着鸡腿,问道。
“也没啥意思。寻思着你几年了都没在咱屋里住过,今儿个冬月回来,带着爱爱去了她家,我就想留你在家里住一宿。”自从三年前婆婆黄白氏去世,花花的女儿爱爱就和麻花一直睡在一个炕上,新生就一直睡在了大队部。今天,嫁到县城在烟酒公司工作的女儿冬月回来,带走了放秋假的爱爱去了她婆家帮忙剥苞谷棒,麻花就有心晚上留住新生,重温一下久违了的来自丈夫的温存。
“我说你呀,真是越老越出奇了!”新生喝着酒说,“你也没尿泡尿照照自己,活脱脱一个黄脸婆不说,单你额颅上的抬头纹,没看看一次能夹死几只苍蝇?还想着干裤裆里的事!”
“人家有点念想,你不愿意就算了,话咋说得那么难听?”麻花放下筷子,说,“你比我大几岁哩,咋还一天不停地糟蹋年轻女娃哩?”
“诬陷!纯粹是诬陷!”麻花的话刺激得黄新生像火烧了屁股,登时站起身,甩掉手中酒杯,手指着麻花骂道,“你狗日的今儿个把话说清楚,听谁说的?我非去撕烂了他的屁嘴不可!”
麻花不吭声了,眼泪哗哗地,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这样的场合她经得太多了,从当年她发现新生和花花开始。可现在新生却也变好了许多,这就是孩子大了,新生已经轻易不出手了,如果是过去,今天麻花少不了要挨上几个耳刮子。可不挨打不等于没伤害,只是麻花对来自新生的伤害已经麻木!
黄新生出门骑上自行车,气呼呼地走了。其实他也吃饱了,半拉鸡的肉已装进了肚子。
回到大队部,黄新生依旧惬意地开始沏茶、点烟,也展开了当天的报纸——他在等着苏小曼的到来。
受到新生一顿奚落一顿臭骂的麻花气愤不过,收拾完杯盘碗盏,也向大队部走去。
她想今晚说啥也要和丈夫谈谈,毕竟年龄大了,老是这样的生蹭愣倔咋行?建国、互助也快娶媳妇了,要是在外面继续胡来让人发现了,可咋得了?你这个书记还咋当?你这个公公还咋当?麻花即就是心情成了这个样子,还不忘记刚才新生是赌气走的,可能没有吃饱,就用一个手提的瓦罐装着半拉鸡和汤,用手巾包着两块热锅盔。
麻花心情沉重,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十点多钟,她赶到了距离大队部大门不远的地方。借着大队部院子长明灯微弱的光亮,麻花吃惊地发现,前边有一个身穿青灰色毛毛领短大衣,金黄色围巾包头的姑娘,正准备推门进去。在大门打开的一刹那,麻花依然没看清姑娘的面容,可从她的衣着打扮、身材体型可明显看出,这是一位美丽迷人的城里姑娘。
二毛婆娘芫荽告诉过麻花,说晨哥现在真真是胆大包天,除了糟蹋刚毕业的农村姑娘,也敢对下乡的城里女知青下手,这可是众人皆知的“高压线”呵!芫荽曾经是堂哥的老相好,可新生自从当上大队书记,就彻底扔掉了她,这让妒火中烧的芫荽十分气恼。气恼也没办法,只是到处打听黄新生的花边新闻,一条一条灌输进以前关系紧张而今亲密无间的堂嫂麻花的耳中。
姑娘进门后就关了大门,麻花吃惊得差点扔掉了手中提着的鸡汤瓦罐。她紧走几步,扒在大门外,想用一只眼睛从门缝里看个究竟。可惜紧关的大门严密合缝,根本看不进去,只是听见了内大门的开门声,紧接着的关门声。
麻花几近崩溃,但绝不是看见了丈夫又有了别的女人的嫉妒、吃醋!二十多年来,从黄新生占有弟媳妇花花开始,可怜的麻花就已对丈夫无视自己这个妻子而在外边沾花惹草的丑事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可今天你黄新生竟然吃了豹子胆,作践的不是一般的农村女人,是省城西安下乡的女知青!前一向芫荽曾对自己说起过,自己当时半信半疑,还以为芫荽被你甩了,故意给你念葬经丧败⑥你哩,没想到竟成了眼见的事实!
广播上经常说这些女娃娃是“高压线”,可不是你想碰就能碰的!碰了,就好比把老天捅了个窟窿,非挨挫不可!县上发生了几宗村干部和女知青睡觉被关了大牢的事情;还听说有一个队长欺负女知青,被这个女知青邻村插队的男朋友叫了一些人,暴打一顿,还被关进了监牢。
可怜的麻花圪蹴在门外一个黑圪崂⑦等着,想等这个城里姑娘和自己丈夫完事后出来走了,她好进去和丈夫好好说一说。她已经想好了,她觉得这种情况下不能和他吵,越吵越糟糕!吵得万一让丑事传开了去,对谁都不好!她想她会在他的面前好好哭一场,好好痛陈自己的心酸,痛陈自己对丈夫的担心;她想以自己的眼泪感化丈夫,让他看到几个孩子渐渐长大了,要为孩子们着想,赶快收手,给儿孙们积点德!
恐惧夹杂着担忧,屈辱连带着委屈,一起涌进麻花的心房。麻花的脚和小腿也开始麻木,浑身也没有了丝毫气力,圪蹴着的她只好一扑踏坐在地上,也不管地面上干净与否。
深夜的天气阴沉沉的,没有月亮和星星,周围一片漆黑。起风了,不远处田野里没砍掉的苞谷秆的干叶子被风一吹,唰啦啦响,夹杂着偶尔几声捕捉老鼠的猫头鹰的哀叫声,让麻花心悸害怕。麻花有心过去敲门,可她不知道面对着这位西安城的姑娘,自己的丈夫会不会一气之中撕碎了她?!
黑暗中包着头巾的麻花又怕又冷,坐在地上的她尽管裹紧了宽大的外衣,双手抄抄着放在胸前,可还是瑟瑟发抖。迷迷糊糊的麻花不知又过了多久,不远处村子里的公鸡叫过了两遍,天空也有了一丝灰白,昏昏欲睡的麻花才听到了院子里的开门声。
麻花马上警觉地清醒了,她扶着墙,强站起身,提着鸡汤瓦罐,摇摇晃晃来到了大门口。开门出来的苏小曼看见灰暗中站立的麻花,吓得“啊!啊”尖叫起来。
麻花依然看不见苏小曼围巾里包着的脸,可从她很好听的尖叫声中,麻花断定她肯定是位城里姑娘。
“快滚!”麻花大叫一声,苏小曼赶紧小跑着离开走远了。
麻花进来,关好大门,提起鸡汤往里走,却和听到小曼叫声出来的黄新生撞个满怀。黄新生穿着大裤衩子,光着膀子的上身披着外套,他本想着关了大门再睡一觉,他以往送走了不管哪个女孩都会这样,因为年近五十的黄新生,经过了一晚上的辛苦折腾,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个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