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二锅馍开始,每锅都做一笼礼馍。礼馍主要是走亲戚时的必带礼品,分为“拜年”的和“追节”的两种。拜年的礼馍主要是糖包子、油面包子,是嫁出去的姑娘给娘家拿的,像侯萍、薛蓉包括青青,给娘家拿的礼物里面,必须有这样的礼馍;追节的礼馍叫作“饺”,这种馍内包有豆沙,可以是甜的,也可以是咸的,馍顶两边贴有红枣,很像一对眼睛,再用洗干净的梳子按上眉毛,在馍底按上花纹。
蒸得最多的是待客用的小花馍。说是花馍,仅仅是馍的两头用梳子按了两道印子而已。馍也小了许多,和平时吃的蒸馍相比,自然很是精致。厨房门前用两条长凳支起了清洗过的竹箔子,蒸出的热馍就放在上面晾着。很快馍晾凉了,青青再用木盘把馍盛起来,端到房间,放进一个大木函里。木函上边,盖着一床干净的棉被。
如鹄负责烧火。如今烧火不再是烧各类庄稼秸秆,是此前如鹰从金川捎回的煤。农村烧煤的很少,有工人、干部挣钱的家庭才舍得花钱烧煤。烧这种烟煤为了减少粉尘和烟雾,会把煤倒进盆子里,浇上水,再铲进锅洞里烧。一般铲进一次煤,会烧老半天,如鹄就坐在木墩上边拉风箱,边看膝盖上放着的一本近来很流行的手抄本小说——《第二次握手》。
在厨房里帮忙的如鹰、薛蓉主要是包包子、捏角角和揉小花馍,全部送礼的糖包子、油面包子和“饺”,都出自青青的巧手。家奇在做他的卤味猪杂的间隙,也会帮帮青青做做礼品包子。
蒸馍期间,青青让一直坐着看书学习的如鹏、如露也走动走动,给福儿、家丰、家满、家旺家和一些有长辈的乡邻家送些包子和角角,让大家尝尝自己蒸的年馍;同时,家里也会收到村里今天蒸年馍的人家送来的包子和角角。
五锅年馍蒸完,已近傍晚时分。晚饭还是包子、角角,还有青青熬的一锅红豆苞谷糁。家奇亲自下厨,切了一盘猪肝、一盘猪肚,炒了一盘金边白菜,凉拌了一盘莲菜。看见饭桌上这么多菜,青青取来一个小碟子,给侯萍每一样盛了一点,让侯娜给姐姐端去。然后,让侯娜也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
家奇烫了一壶烧酒,自己先斟了一杯。
“你看你大,品麻地,没到年上哩,一个人先喝上了!”青青笑呵呵地说。
“嘿嘿!日子好过了,天天都是年。”家奇说,“今儿黑夜四个儿子都在桌前坐着,咋能说是我一个人喝哩!”家奇先“吱”地一声,夸张地喝了一盅酒,又把酒盅放在酒壶上,递给了身边坐着的如鹰。
“我妈在这坐着,我咋敢先喝酒?”如鹰说着,把酒壶酒盅挪到了青青面前。
“好,鹰儿让妈喝,妈就喝一杯。”青青高兴地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说,“本来,按照咱关中农村习惯,你们父子这些男人们一起喝酒,妈跟蓉儿娜娜露露这些女人,是不能坐在这掺和的。可咱家不一样,按习惯咱农村的男人是不进厨房的,可咱今个蒸了五锅年馍,我觉着很轻松,为啥哩?咱家今个闲着的人不分男女,都进了厨房。现在,妈喝了这杯酒,算是谢承你们父子这些男人们的帮忙!”青青说完,喝了酒,又把酒盅酒壶递给了如鹰。
“妈,咱家不是早都不讲这些陈规旧习了么?”如鹰说,“在咱家里,男女平等,人人平等,我在金川的家里,进厨房的时间就比薛蓉多,因为我下班的时间大多比薛蓉早。”
如鹰喝过了酒,轮到了如鹄。如鹄边给自己倒酒边说:“妈,你刚才说这些规矩是咱关中农村的习俗,可你再想一想,今个在厨房里给你帮忙的我大我哥我嫂和我,都不是农民了,都是吃商品粮的人。我大虽然是临时工,可临时工也是挣工资的工人阶级,就连妈你,还是工人阶级的家属哩!”
如鹄一席话,大家都情不自禁笑起来。家奇一脸的自豪,青青一脸的幸福。
如鹄把酒壶酒盅递给了如鲲,如鲲倒了一杯酒说:“我感谢咱大咱妈养育我,还有大哥二哥帮助我,我今天才能当上民办教师,又考上函授大学。”说完,脖子一扬,一饮而尽。
酒盅酒壶轮到了如鹏面前,“我没喝过酒,今个学着喝一盅,”如鹏边倒酒边说,“我喝这盅酒,就是感谢咱们全家人!”喝完酒,酒盅酒壶放在了薛蓉的面前。
薛蓉刚倒上酒,还没端到手上,怀中抱着的大龙却伸出小手要,如鹏说“鞥——鞥——我侄子也想喝酒了”,就用筷子在杯子中蘸了一下,伸给了大龙。大龙的小口抿了如鹏筷子,即刻辣得眼泪直流,可他没哭,只是脸上好像表现出很难受的样子。大家都笑了,薛蓉说大龙将来肯定和他爸一样,也会很能喝酒的。母亲说赶快给娃夹口菜,如鹏就把一小片猪肝送到大龙嘴里,大龙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薛蓉端起酒杯说:“算来我过门嫁到咱家,也有四五年了。虽然一直住在金川,可逢年过节也没少回来。我的感觉是,咱们家不像关中农村普通的农家,咱大咱妈也不是一般的普通农民。咱家好像从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从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家里从来都是充满了快乐的笑声。我喝这杯酒,就算敬咱大咱妈,祝二老健康长寿!”
薛蓉喝完,轮到了侯娜。侯娜倒了一杯酒说:“咱家里人也让我感动!当初我姐说她找了个农村人,我心里还犯嘀咕,是谁能有这么大吸引力,能让我姐不顾家里反对,非要嫁到农村来呢?我这次服侍我姐在咱家待了这么久,我终于明白了,我姐的路走得对——她不光得到了一个好丈夫的爱,也得到了这个好丈夫全家人的爱!所以,我喝这杯酒,是要感谢姐夫和咱全家人!”
家奇、青青听到侯娜这个城里姑娘也在夸赞自己的家庭,更加喜上眉梢。青青手握筷子,一个劲指着菜盘子:“娜娜,不说了,不说了,吃菜,吃菜!”
轮杯传到了如露,如露说我不喝酒,家奇说你不喝酒把酒壶往过传啊!青青说赶紧给你大传过去,你大的酒兴正浓,等不及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了就有了海量!可我这不是才喝了一杯酒嘛!”家奇佯装着一本正经地说。
大家一听都开心地笑起来。
…………
东村彭老五家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可令人唏嘘的是,今年夏季的一次大暴雨过后,人们在退潮后的渭河沙滩上,发现了他已经泡得发胀的尸体。
彭老五最疼爱的碎女子秋叶和高俊山结婚后,俊山觉得秋叶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两人就商量准备生下来抚养成人。也可能小两口新婚燕尔、折腾过度的缘由,胎儿流产了。可喜的是不长时间秋叶又怀孕了,十月过后竟生下一对龙凤胎,男孩特像洪常青,女孩特像吴清华,全家人爱得要吸进鼻子。
彭老五在西安工厂上班的两个儿子也都先后成了家,有了儿女。逢年过节,彭家三代大小十几口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彭老五过起了舒心、舒坦也令人羡慕的好日子,可他自己却整天恍恍惚惚,和人说话总是前言不搭后语,变得越来越木讷,常常盯着眼前的某一个物体久久地发瓷、发呆——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他勒得黄新生半死的血腥场面和因他导致黄新生被抓又自杀的事情越来越清晰地在他的脑海中闪现,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的黄新生也常常在他的梦中向他索命……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憨厚善良的老实人越来越后悔自己当初一时冲动就要杀黄新生,是自己一辈子最不应该干的一件事。他现在也已不再痛恨黄新生,他甚至慢慢地开始觉得自己眼前的好日子也有黄新生的一份功劳……有一次去县城,彭老五碰到了已经是县刑警队中队长的黄建国,尽管黄建国和他热情地打招呼,递给他烟抽,他却觉得黄建国看他的眼神很怪,像两道射进他心脏里无形的利箭,他想他迟早会把他抓起来,杀了他,以报杀父之仇……
极度后悔,恐惧,自责,内疚的彭老五,开始在黄新生忌日的晚上偷偷地跑到九里店村的乱葬坟地,给黄新生烧沓纸钱,祈求黄新生的饶恕;他也会在农历每月初一和十五的晚上,悄悄到原上神蟒庙前古柏树下,面朝庙门,跪在地上,祈祷神蟒娘娘和观音菩萨佑护自己和家人。春叶、秋叶和高俊山看他这样,没少给他宽心;翠茹气得在丈夫面前大骂黄新生,说黄新生这个恶魔,死了这么多年还阴魂不散,还要欺负我男人这个老实人!可不管家人咋说,彭老五总是无动于衷,不言不语。……
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彭老五跪在古柏树下正在祷告,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惊慌失措的彭老五站起身,想回家却辩不清方向,应该往北走的他却径直往南,掉进了渭河汹涌澎湃的波涛之中。
彭老五死后,妻子翠茹也一改往日的爱说爱笑,变得沉默寡言。尽管家业兴旺、儿女孝顺,日子越来越好,可心里的阴影使得她全然没有了一星半点儿的成就感、幸福感,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竟然越来越像她男人彭老五死前时的样子。
…………
彭老五死后时间不长,渭阳县官场出了大案。假如这个案子发生在大暴雨之前,彭老五应该不会死。因为在这个大案中,黄建国被判了死刑,彭老五不会再有来自黄新生儿子随时要报杀父之仇的担忧和恐惧——
已是县委副书记的程为民被人偷了,盗贼竟是一向对程书记毕恭毕敬的魏土改。
原来,原底大队民兵营长魏土改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盗贼。当年他父亲连着三年卖掉家里的三头大肥猪,三次把一百多块钱送给了大队书记黄新生,他就光荣入伍,成了军人。第二年父亲得了食道癌死亡,他提前退伍。回家后时间不长,母亲又得了食道癌,土改想送她去医院她不去,不吃不喝五天后离世。
土改参军临走时,家里已经给他定下媳妇,现在父母双亡,岳父岳母反倒觉得土改没了拖累,就免去彩礼,把自己女儿送到魏家,简单举行了婚礼。结婚后的魏土改手无分文,却想让初中毕业的妹妹走出农村,当过侦察兵胆大心细的他就做起贼来。开始他只是在深更半夜把农户家门口猪圈里拴着的猪解开,用一把青草引出来,藏在县城附近的庄稼地里,天亮拉到集市上,谎称家里有急事要用钱很快卖掉。后来越偷胆子越大,常常是翻墙入室,逼着主人交出钱财。如果碰到年轻点的独睡女人,如果他有兴致,他就会既拿走钱财,还要奸污了这个独睡女人。
已经到了后半夜,热炕上七十多岁晚上睡觉很灵性的程二老汉,突然听见对面儿媳房间门有响动,他连忙披衣下炕,用手指沾着唾沫捅破窗户纸往过看,刚好看到一个黑影用刀拨开了儿媳房门闪了进去,门又悄然闭上。
程二老汉正准备开门出去,想摸一把铁锨或者锄头,然后过去抓贼。又猛然一想,万一刚才自己看见的不是贼,是儿媳找的相好,我出去这样一闹腾,让全村人知道了,儿子为民的脸往哪搁?
果然,程二老汉在寂静的夜里听到了对面儿媳房间窸窸窣窣的轻言轻语,接着就有了儿媳压得很低的轻微的声唤。程二老汉气得咬牙切齿,穿着衬衣衬裤披着棉大衣的他不知是气还是冷,浑身开始颤抖。他回到炕边轻手轻脚穿起棉衣棉裤,又悄悄站在窗户的纸洞前,打算好好看看这个狗男人是谁,也好等儿子回来告诉儿子,让已经是县委副书记的儿子程为民,好好收拾收拾这对胆大包天的奸夫淫妇。程为民是妻哥龚生德提拔到县委的,他学习新任县委书记郭从军的样子,也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来回上下班,得到郭从军器重信任,郭书记就把主管组织的工作交给了他。
蒙面人结束了戳弄,穿好了衣服;婉梅眼睛闭着,面带笑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哎!大嫂,钱在啊哒放着哩?”蒙面人系着胶鞋的鞋带问道。
“你在枕头这儿的炕席底下找。”婉梅说着,头朝里头让了让,自己把枕头抬了抬。
蒙面人掀起炕席的一角,很快取出一个手帕包包,借着窗棂间透进的月光,看到里边只有七八十元的样子,揣进口袋,立马拿过匕首,刀尖抵住了婉梅咽喉。婉梅脖子即刻感觉到一丝凉意,浑身开始颤抖。
“嫑想糊弄我,你家钱财到底放哪?”蒙面人压低声音,却是很威严地问道。
“家里就是这些钱呀!呜……”婉梅小声地哭泣着回答。
“你他妈的少来这一套!”蒙面人手上使了点劲,“我今晚见不了更多钱财,这手上再往下压一点,立马让你见阎王!”
“啊!好人嫑动!”婉梅感到脖子上凉丝丝的地方有了刺痛,刺痛之处好像有一只小虫子爬过,知道自己流血了,就想到自己为保家里钱财,被这强盗杀了不值得。钱没了可以挣,何况丈夫当了县委副书记,来钱的路子宽着哩。可如果自己命没了,一切就完了!还是去财消灾要紧,于是急急说道:“好人,我说给你,可你一定不要全拿走,这可是我全家一辈子的积蓄呀!”
“少废话!”蒙面人说着,刀子又往下压了压,婉梅登时觉着又一只虫子从凉丝丝的地方爬了下去。
“啊!我说,我说!”婉梅带着哭腔,指了一下窗口方向,“板柜后边有个窑窝。”
蒙面人当即收起匕首,把窗口的板柜往出一抬,借着月光的反射粗看没有什么,细看却发现檐墙下方有几块青砖似有松动。蒙面人上前,用尖刀一撬,很轻松地取下一块青砖,再取下几块青砖,一个两尺见方的窑窝出现了。
蒙面人取出了窑窝里边一尺五长短、一拃多宽高,像一个特大号枕头一样的钱匣子。钱匣子锁着,可钥匙在上边挂着,蒙面人打开盖子一看,顿时傻眼——
“妈呀!这么多钱!”只见里边全是青色的十元大钞,一沓一沓叠摞了多半匣子。蒙面人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他急忙合起盖子,夹在怀里就要走。婉梅不顾自己没穿衣服,光着身子扑过来,抱着蒙面人的腿,苦苦哀求着说:“好人啊!给我留些吧。我娘家的嫁妆钱也在里边哪!”
“去你妈的!快丢手!”蒙面人又把刀子抵在了婉梅的脖子上,婉梅马上又感觉到了凉丝丝的感觉,她只好收回了抱着蒙面人小腿的双手。
“这些钱全是你男人收人的黑钱,昧心钱!兄弟我今天全部没收。”说完,蒙面人把刚才揣在口袋的几十块钱扔给了婉梅,抱着钱匣子出了房门,又轻轻地把门带上。
蒙面人轻手轻脚到了后院墙下,准备打开后门溜走,却发现后门里边挂着一把铁锁,就想和来时一样地翻墙。可抱着钱匣子不好翻墙,蒙面人就取下缠在头上的腰带,把钱匣子拦腰一捆,放在背上,腰带的两头在胸前绑牢,腾出了双手。然后他扶着墙,轻松一跃,翻上墙头。又轻轻落地,大踏步扬长而去。
看见蒙面人到了墙下,取掉了蒙面布,程二老汉大吃一惊,这不是原底村的魏土改么!
盗贼的确是原底大队民兵营长魏土改。由于他当年给黄新生送的钱物最多,他不但送妹妹去县城食品厂当了工人,还被黄新生作为接班人,当了大队民兵营长。从此,黄新生把魏土改当成了心腹,还时不时地指派他给表哥程为民传话、送东西。这样,魏土改就发现了他俩之间的很多秘密。他甚至会利用自己掌握的这些秘密,逼迫女青年和自己也发生关系。比如,他就有意在苏小曼从大队部回去的路上堵住了她,说你和黄叔、程叔经常日晃哩,也和你魏哥日晃一下嘛!不然我……不等魏土改把话说完,害怕魏土改坏了自己大事的苏小曼就进了路旁的苞谷地里,任凭魏土改肆意地糟蹋蹂躏着自己。就用这种看似笨拙的手段,魏土改在彭春叶、叶秀梅、彭秋叶等女孩子身上同样得手。这次魏土改之所以要偷程为民,是因为他让程为民安排自己高考落榜的妻妹,程为民就把他妻妹安排到了县机械厂。可程却以打点厂长为名,要了他一千块钱。一千多块啊!要知道,在普遍贫穷的渭阳农村,魏土改做几次“梁上君子”,才可以弄到这么多钱呢?!还有,四年前黄新生死亡,魏土改就想当支书,当时的神蟒原公社党委书记程为民却美其名曰搞民主选举,选上了吴三狗当了大队书记。魏土改心里难受,又不好开口。这次走程为民后门安排妻妹,却被狠狠地咬了一口,魏土改更加气愤,心想:你程为民不仁,搜刮钱财连你的狗奴才也不放过;我就不义,干脆在你老程家干一票大的。于是,就有了本章开始描述的一幕。
程二老汉从魏土改抱着钱匣子出了房门时,就知道今儿黑是遭了贼了。因为他认出了盗贼怀里的钱匣子,这可是家里的传家宝,是他亲手在儿子成家立业后传给儿子的。他不清楚里边有多少钱,但他知道家里的钱全部装在匣子里边。
儿媳的房间传来低沉地啜泣声,程二老汉这时也顾不了许多,即刻快步走到儿媳房间门口,推开门,拉亮电灯,看见儿媳在被窝里抽搐着,蒙面哭泣。
“婉梅,哭啥哩!”程二老汉说,“来了贼你为啥不喊人哩?”
“好我的大哩!”婉梅掀开被子,“贼娃子手里拿着刀子,就顶在我的脖子上头。我怕一喊,大要过来,咱俩一块儿就没命了!呜——”
“哦!不哭了,婉梅,不要紧,”程二老汉看到了婉梅脖子上的血印,“我认出狗日的贼娃子是谁了!就是经常到咱家来的魏土改!”
“啊!魏土改!难怪我听着声音熟熟的,”婉梅说,“这个没良心的货!平时来咱家看着挺乖的,没想到是个贼!还是个大贼,把家里的钱全都拿走了。呜——”
说完,婉梅又哭了。程二老汉说嫑哭了,你睡吧,天亮去县城,给为民说一声,叫人把钱要回来就是了。
程二老汉拉上儿媳房门,回到自己房间。他刚才注意到天空有些发白,知道天快亮了,就不再脱衣服睡觉,而是靠在了炕头,抽起了旱烟。
婉梅哪里睡得着觉,她想着心事,捱到天亮时却迷迷糊糊睡着了。程二老汉早起的咳嗽吐痰声惊醒了她,就急忙穿衣下炕。洗过脸,她给自己和程二老汉炕了些油馍页,冲了鸡蛋絮吃了,就骑上自行车,直奔县城而来。
到了县委大门口,哨兵说你不能进去,我们给你去叫。值班室有人就跑步进去,一会出来说人不在,昨天晚上没在宿舍住。婉梅就去县物资局,想给儿子程定强先说一说。
程定强和媳妇刘寒芳都在物资局上班,这可是当下最好的单位。程定强和物资局钱民主局长关系很铁,他拿着钱局长给他批的钢材、木材、水泥等紧俏物资的指标,转手倒卖捞了不少钱。当然了,这些钱一部分就装进了钱局长的口袋。
婉梅到了物资局,儿媳刘寒芳送女儿去幼儿园了,儿子定强正要锁宿舍门,准备去上班。听到母亲谈了魏土改偷了家里的钱匣子,直气得咬牙切齿。
“这事不必找我爸,”程定强说,“咱们去找黄建国,他正好在刑警队,也和魏土改一个村。” 程、黄两家本来就是老姑舅亲戚关系,去年,程定强把自己的妻妹、城关小学教师刘寒芬介绍给黄建国结了婚,两家的关系在定强、建国这一代,就显得更加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