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了的爱》现实常催迫,人生多无奈,但愿希望不灭,真爱不死。

  中秋节过后,张欣回了沈阳,刚到店里,老板娘又把一款今年新出的诺基亚手机递到了她手里,也是刘海波送的。姐妹们的反应比上次强烈数倍,可这回张欣笑不出来了,她让老板娘把手机还回去,老板娘只给了她刘海波的电话,让她自己说。
  电打过去,刘海波几句话就封死了她不收手机的可能,她如果觉得不好意思,一起吃顿饭就行了。张欣掉进了“为难”里,心里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如果想继续在这个城市生活,刘海波是不能得罪的,可如果答应他吃饭,那肯定不会只是吃饭。她就像个要过河的人,但桥断了,过河就要蹚水,免不了就要湿了身子,可过去之后,路可能就好走了。
  晚上回家,张欣已经有意不看王远的眼睛了,好像他能一眼看出她心里想什么,她希望他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不想让他知道她想的什么。
  突然响起的电话吓坏了惊弓之鸟一样的张欣,她用最快的速度关掉了电话。
  “谁呀?”正在看电视的王远扭头问她。
  “谁也不是,打错了吧。”张欣死死地按着手机的关机键,像是杀人灭口时死死捂住别人的嘴。
  “谁?”王远的声音已经在面前。张欣抬头,王远的眼睛就像是从树后绕出来捍卫领地的狼。她有低下头,一五一十地讲了事情的经过。
  “你手机也该换了,留着吧,给他钱,就当咱们买的。我明天下班要是有工夫,你就把他叫出来,咱俩把钱给他。”听她说完,王远大概问清楚刘海波是什么人,然后很平静地说。
  张欣全都答应了。整晚都看着王远的脸色,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了,没生她的气,也没生闷气。
  第二天,下午,张欣接到王远的电话,让她下班把刘海波约出来。接到她的电话,刘海波很热情,但坚决不要手机的钱。张欣也没多说,交代了“见面再说”之后就把电话挂了。

  刘海波今天没什么事,不想等到晚饭时间,下午就来美容院找老板喝茶了。老板娘识趣,一遍遍催张欣下班。张欣扭捏着不走,他也不着急。“懂事”的姑娘他见多了,没意思。
  “王远来了。”一个围着他热热闹闹说笑的店员捅了下老板娘的腿,躲是非似的走开了。老板娘热情地迎上去打招呼,笑时聚起的鱼尾纹里也带着不自在。
  刘海波回头瞅了一眼,一个高大的身影进了店里,张欣在老板娘之前就迎上去了,这个人是谁就不用问了。他回身坐好,装没看见。他事先就知道张欣有对象儿,这种事不是一回两回了,有没有在他这没区别。
  “刘老板。”他听着张欣对象哼哈应付着老板娘,之后突然喊了他一声,已经在他背后了。他转身,看见王远心里哆嗦了一下。混了这么多年,他是吃过见过的,认得出随时都能玩命的人是什么样,他要是事先就知道张欣对象是这样人,她就没那么大吸引力了。他四下踅摸,只有椅子,茶壶茶杯,陈列柜上一些摆设的工艺品,墙角有一把铁杆的扫帚。专注找东西,忘了说话。
  “张欣跟我说刘老板非得卖她个手机,我来给你送钱。”刘海波看着王远走进,说话间把手插进兜里,他下意识推椅子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急速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气氛陡然紧张了。
  “你谁呀?”最后看见王远从兜里掏出来的是钱,刘海波踏实了一些,站住了问。
  王远转头问站在纱帘边的张欣:“我是谁?”
  “他是我对象。”张欣看着他俩中间的桌子,像是在看玻璃茶壶里的半壶花茶。
  “听着没?”王远问他,“钱拿着,以后离我媳妇儿远点儿。”王远两根手指夹着钱,递了过去。
  “小骚达子挺狂啊,你知道我是谁?这么跟我说话。”刘海波看了一眼钱,扫了眼众人,笑着问王远。
  “我知道。你不嘴大吗,黑白两道都能吃,我啥也没有,就一条命,你这么牛逼,也就一条命吧?”他末了也笑了。
  “操,跟我这么说话的多了,最后想跪着求我都找不着人,你觉着你行呗?”刘海波又看了眼街对面自己家店,回去喊一嗓子,就能废了他。
  “我明跟你说,她人比我命值钱,我命比你命值钱,敢招她,你命不够顶。你家住佳苑小区三号楼502,你媳妇儿在建行上班,你儿子在应昌小学上学。要不你现在就把我弄死,要不,我心情好了,就上你家串门,送你媳妇儿上班,接你儿子放学,你觉着我行不?”王远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行,我知道你了。”刘海波往后退了一步,面带微笑,语气轻巧,态度诚恳,躲着他的眼睛,他腰里好像有东西,离的这么近,他这么壮,动起手自己没跑。
  “我叫王远。”他点点头,一笑,夹着钱的两根手指屈伸,钱被抛出去,洒了一地,回身牵起张欣的手,离开了美容院。

  待续
  王远急着离开,他害怕,不是怕刘海波,是怕忍不住把他弄死,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张欣有多好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很感谢命运,让张欣喜欢他,他尽其所能地爱张欣,他的一切都是她的,但她,必须是他的。他之前一直觉得,只要两个人好就什么都有了,可当张欣慌张地挂掉刘海波电话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张欣,不是一定只属于他。
  张欣的解释他没怎么听,只问了刘海波的情况。他没问张欣怎么会招来刘海波,遇到这种事,做男人的,该捍卫尊严,不是难为女人。他用一夜想清楚了该怎么做。
  王远第二天上午给给刘海波打了一个电话,自称是“区里的”,跟刘海波说这次的区人大代表候选人名单里有他,要核实一下他的身份情况。刘海波非常积极,详细地说了自己的家庭地址,家庭成员,历史背景,妻子的工作及家庭成员和历史背景,孩子就读的学校。
  对刘海波这种人,不把他弄死,就得把他吓住,要吓住他,光说狠话没有用。王远这个主意是受了他老板的启发。他的老板正在张罗人大代表的事,到处找“说话好使”的人。王远不太明白人大代表具体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人能代表谁。
  两个人牵着手走了半个多小时,走进了一个公园。王远始终没说话,张欣不住地偷偷看他,也没说话。
  “累不?”王远问。握了一路,她的手还是凉的。
  “不累。”张欣摇头,把头发掠到耳后,浅笑,眼睛闪动。她想从他的眼里找现在的他。
  王远把她带进一道长廊里休息,长廊更像是藤蔓架,一种茂盛的爬藤植物给这道长廊打了个绿色的顶,中秋节前后降了霜,满满的绿色现在已萎败泛灰,坐在下面,能嗅到植物干枯的气味。夕阳透过衰颓的藤蔓叶子,点点斑斑地照进来,洒在两人身上。
  “咱俩在一起六年了,你后悔过没?”王远伸出手,接住一块阳光,在手背手心之间交换。
  “没有,”张欣说得不假思索,快得就像要抓住拴着氢气球的线,然后才恢复了习惯的语气,“你对我这么好,我干吗后悔?”她探出脚,踩住一块光斑,光跳上了她的脚背。
  “我对你好,也就能这么好了,没有再多了。你别听我跟刘海波说的,我干不出那些事,你放心,你要想走,我不拦着。”说这话的时候,王远的脑子里想的还是刘海波停在美容院门口的那辆白色宝马,这一路那辆车都在他脑子里不断发酵,在这之前,张欣在整件事中只有被强迫一种可能,现在多了另一种可能,他心里升起一团恨意,不是恨张欣,他不知道该恨谁,他一直都觉得可以冤有头债有主,不能快意恩仇让他觉得屈辱,就像这个秋天的午后,他意识里的秋天午后都是通透的炙热,而这个下午,却是憋闷的燥热。
  “我就想跟你好一辈子,再什么都没想。你要是想不要我了,我就赖着你,我什么都能干出来......”张欣哭了,啜泣声划破了严丝合缝的压抑。
  王远歪头看着西边只剩了一半的太阳,凉风吹过他挂着笑意的脸颊,在太阳消失前,他又看到了它的本来面目。张欣的手一点点抓住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肩上,几绺头发垂下来,拂过他胸前,他熟悉的香气飘荡开来,驱散了一路走来印在他脑子里的景物,驱散了刘海波这个名字,这就是个普通的秋日下午,他坐在长廊下,张欣靠在他身上。

  待续
  晚安!
  但已经发生的事,不是忘了就能等于没发生。刘海波到处找王远,扬言要“废了他”。王远张欣辞掉工作,回家了。回家是张欣提出的,王远决定的。沈阳那么大,换个地方工作也能躲过刘海波,可如果要躲的话,在他那天晚上问明白是谁打的电话之后就躲不是更容易?他不喜欢这个城市了,也许在生人熟人都能经常遇到的小地方,活得能自在一点。张欣的工作在哪都差不多,王远会差一些,他从一个4S店的技师,成了一个修车铺里的修车师傅,但是有张欣,这些得失都不重要。他们也没空手回去,带回了一辆外形惹眼的摩托车。那是一辆仿哈雷的摩托车,黑色,前后高,中间低,像匹赛马,油箱上有金色花纹,高昂的车把、发动机和并在一侧的双排气筒闪射银光。这辆车几乎花掉了他们的所有积蓄,是张欣执意买的,这家店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每次路过,王远都要看看。他在学校就考了驾照,能熟练的驾驭这些机器,可汽车距离他们还远,他早就想买辆摩托车,在看过这辆之后,就不想买别的了,可太贵,所以拖着一直没买。
  在想了几种把摩托车送回家的方法之后,觉得骑回去最好。于是在一个秋天的早晨,带着早点味儿的阳光从东方斜斜的送来稚嫩的暖意,透过像磨砂玻璃一样的雾气隐隐能看见蓝天的时候,两个漂亮的人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坐上那辆漂亮的摩托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有200公里,两个人用了十个小时。他们就像一对刚羽化的蝴蝶,看什么都新奇。去不顺路的森林公园野餐。一路打听,找到那座早就听说过的寺庙拜佛,求了签,花钱请和尚解成上上签,心满意足离开。围着一个周长十几公里的水库转了两圈,他们都被湛蓝色的水面迷住了,粼粼波光追赶着从水中滑过的流云,好像水面上的涟漪是正在潜水的天空激起的。水库南面的那条路少有人车往来,右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水,碧蓝如玉,左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稻田,灿然如金,收割的农人在地里忙碌,宛如搬家的蚂蚁。路两旁都是碗口粗的杨树,整齐排列,秋阳把它们投影到路面上,都是一个样子,风刮过来,经了霜的叶子沙沙响,飘落一地,摩托车碾过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王远加大了油门,风在他耳轮更大声地笑着叫着,他也笑着叫着,满嘴都是杨树淡淡的苦味。他忽然喊:“张欣?”
  “啊?”
  “张欣?”
  “什么?”张欣的脸伏进他颈窝。
  “我爱你!”
  “你说什么?”张欣笑问。
  “我爱你!”王远觉得自己像个扩音喇叭,对着天大喊。
  “我也爱你!”张欣在他耳边大喊,人牢牢贴在他背上。
  王远觉得他在这世上最幸福,最自由,因为这世上最宝贵的,就在他的背上。这一刻太美好,所以他又做了一遍,如果重复能留住时间,他愿意永远围着这座水库转。

  待续
  晚安!
  双方家长都很赞成孩子回家,一家就这一个孩子,谁不希望把孩子留在身边?王春林也觉得儿子的想法很对,在外头挣得再多,也不能给人打一辈子工,县里地方小,熟人多,过个一年半载,自己支个买卖,怎么都比给人打工好。王春林眼里的日子特别有奔头,不光儿子越来越出息,他自己也往上迈了一步。他的一个同学在县里做粮食生意,他最初在同学那打工,扛粮食,同学觉得他可靠,就让他下乡收粮食。王春林凭着人品,借到了本钱。收粮食比打工累,可挣得多,累也高兴。
  一切都好,美中不足只是他家房子太小,张欣住在这,进进出出很不方便,于是转年春天,王春林买下了挨着家里自留地的一幢破平房,院子和自留地合起来,有一亩多地,盖起了三间大瓦房,依山圈起了一个大院落。

  一个气派的大平房,是王春林理想的家,但不是张欣理想的家,她理想的家是楼房。
  张欣已经结婚或者准备结婚的朋友,男方全都有楼房。住楼房不单是改变居住环境,更重要的是象征意义。不知是什么时候,“德高望重”这个词已经在社会中作废了,再也没人因为这个尊重谁,取而代之的是简单直接的“有钱”。不只能代表地位,“有钱”就像麻将里的“会儿”,能代表一切。而没钱,不只无法获得尊重,还要被嘲笑。住楼房不能说明有钱,但起码能说明不穷,不至于低人一等。
  张欣敏感地察觉到了社会的变化。男人为了有钱不择手段,于是有了“唯利是图”,之后女人们为了钱也不择手段了。而且男人即便唯利是图也常常一无所获,只好指望身边的女人,于是有了“笑贫不笑娼”。几年前,就有少妇悄悄地去了日本,半年的签证,那边红灯区的岗位,早已预留,半年后归国,带回来的钱能吓人一跳。钱多的吓人一跳,就肯定是了不起的人,于是没两年,县城里的女人去日本就成了风气,不再只是少妇,更多了少女。这些人不用寄希望于男人给她们什么,想要什么,可以轻易靠自己实现,她们不仅能让自己住好的,吃好的,用好的,还能惠及父母家人,不用顾及丈夫是不是满意。少女们也不怕坏了名声,有钱是最好的名声,足以保证她们幸福。张欣的表姐是紧跟着少妇去日本的少女,当年就给父母买了楼房,在两国往返了几次之后,竟然嫁了个日本丈夫,干脆国籍都改了。
  张欣羡慕她表姐这类人赚来的钱,但不能接受她们赚钱的方式。她表姐看出了她的心思,主动要帮她联系出国,她的日本丈夫是一家工厂的工头,可以让张欣进厂打工,赚的当然和娱乐场所的工作不能比,可一年至少也有十万人民币。张欣动心了。她工作的美容院,办会员卡,定期来做护理的,几乎都是在日本“工作”过的,张欣一边伺候她们,一边还要听她们说国内的东西多么多么的不好,环境多么多么地差。也许日本为妓女提供的工作场所也很好,可还是不值得这么骄傲吧?张欣觉得没意思。
  王远家做买卖加上盖新房,借了不少钱,王远自己开店,他们结婚,一两年内都难实现,她就更不能再提别的要求了,所以她想出国打两三年的工,自己有钱,就不用满怀期待地巴望着别人看懂自己的心意了。
  但王远不同意她出国,他们没正式说过,不过现在的他们,好多事都不用正式说了。
  她在王远家的新房住了一年多了,他们那个房间里随处可见她的印记,衣橱的花纹,窗帘的颜色,家具的摆设,都遵从了她的意志,但她从没把这当成自己的家。春天,王远兴致勃勃地在院子和树林的交界处种上果树的时候她没期待来年的花团锦簇;夏天,王远兴高采烈地在院里的葡萄架底下跟朋友们吃烧烤喝啤酒的时候,她却陪着小姐妹俯瞰县城,谈论着哪的楼质量好,哪里地段好。张欣常常不快乐,她只是面对王远的时候才快乐,他的感染力太强,在她心里的地位也太重,所以一触到他的快乐,她就笑起来了,她不想让他有一点的不如意,她在等,等一个偶然,让他也能看到她眼里的世界,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不会不懂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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