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两汉四百年30


三十八、贾谊来了
水槽的沙丁鱼里,扔进来一条鲶鱼,然后沙丁鱼们都能活蹦乱跳的长途运输了,这就是著名的鲶鱼效应。
无为而治这件事,皇帝喜欢还是大臣喜欢?
假若我是大臣,又是功臣,封地拿着,势力范围划分好了,天天上朝划水,下班享受生活,皇帝要是问个什么,我就那萧规曹随的典故来忽悠他,这才是功臣该过的生活嘛!
大家都这样,久而久之,皇帝就成了个摆设加傀儡,大臣们就更快活了。
汉文帝接手的朝廷就是这样一个朝廷,坐在御座上,真可谓满朝忠烈,功臣们挤兑掉最爱出风头的周勃以后,也变得格外团结了。
倘若你是那位皇帝,你会怎么想?
这时候就需要引入一条鲶鱼了。
张苍的学生、吴公的门人,二十一岁的青年俊才贾谊就被举荐进了朝廷。
来了就是好家伙,年轻,年轻人火气旺,年轻人不讲武德,都是博士,这位贾谊博士时时刻刻唱反调。
一群老博士们,大部分还是当年叔孙通引进朝廷的,个个都是实用主义者,人人都是划水党的忠实党员。
贾谊那个暴脾气,来了就不把自己当外人,每次遇到点事跟老博士们辩论起来,口齿伶俐,反应又快,把一帮老头恨得差点撸起袖子直接干架。
然而年轻的贾谊很得年轻皇帝的欢心,很快就被引以为心腹智囊。
贾谊以一个斗士的身份接连上了几道疏:
第一道《论定制度兴礼乐疏》,以儒学与五行学说设计了一整套汉代礼仪制度,主张“改正朔、易服色、制法度、兴礼乐”,以进一步代替秦制。
可能有些读者看了不以为然,不就是搞点形式主义的玩意嘛。
但你换位思考,如果你是一家企业的创业级元老,企业干的也不错,突然老板引进来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年轻,一上来就是好家伙,要搞企业文化建设,并把你们以前的那一套搞了多少年的企业文化贬得一钱不值,你心里是个啥感觉?
开心吗?开心才见了鬼呢!
果然,大汉功臣集团们集体坐不住了,这不是往大家脸上直接泼硫酸了,就这样认了,那还要这张脸干啥?
一番吵吵,汉文帝总算是装出了非常虚心求教的样子,听从了功臣们的意见,把这件事放在了一边。
你以为战斗力很强的贾谊就这样消停了?大错特错。
没过多久,贾谊上了一道《论积贮疏》,提出重农抑商的经济政策,主张发展农业生产,加强粮食贮备,预防饥荒。
如果只看表面,这肯定是没有错,多种粮食有饭吃,难道还不够政治正确?
但是西汉的商人跟今天的小商贩可不是一种人,你就逼着眼睛想想美国的大财团们是个啥样,他们就有那个雏形。
你要家里不养几百上千人,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商人?
自古以来,大商人一定要跟权贵们勾结,才能做到大发其财,所以大商家的背后其实都是功臣集团们。
大家靠着共同的利益基础,左右朝廷的政策,政治团体又因为有商业利润的供养,越发的实力强横了。
说实话,从刘邦起,到惠帝到吕后,哪一个汉初统治者不是在鼓励农业生产?偏偏非要贾谊来上疏多此一举?汉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下令鼓励农业生产,抑制商人,其实前面不过是表面文章,抑制官商勾结才是正论。
这一下等于是打了功臣们的一记闷棍,打得疼,但你还得忍着,这叫有苦难言。
最狠的一招就是直接要求遣送列侯离开京城到自己封地,这叫列侯就国,意思就是各位功臣们,你们不是都当了侯吗?各人都在外面有封地,那就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都在京城里扎堆了。
这就是分而治之,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拧起来是强大的力量,分散到个人的地盘,平时又很难串联,皇帝随便就能治了。
这才是滚油锅里泼了凉水,立刻就炸锅了。
功臣们当然不乐意了,大家又不能把气对着幕后老板撒,只好联合起来要求罢免贾谊。
以我对汉文帝的了解,他这个人做人做事都喜欢后发制人,深思熟虑,就是重用大臣都是再三再四的观察,而不会贸贸然的就下了定论。
最后成为汉文帝真正心腹大臣的晁错,就是在中级职务上混了很久。
那么仅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贾谊一进京城,公然不讲武德,挑衅各种传统惯例,然后又要被皇帝提拔到公卿的位置,
这就是典型的,吸引火力的做法啊,贾谊这条小鲶鱼当然成功了,功臣们集体慌了。
当然,做皇帝的,最主要是会搞平衡。
说到底,大汉的立国基础外面是刘姓诸侯王,里面是开国功臣集团,皇帝可以把水搅浑了,但西汉不是现在社会,皇帝可以搞全国公务员考试。
他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提拔人才,使用人才,而这个人才主要供货商还是开国功臣集团,即便是老臣重臣们先后过世,他们的亲朋故旧依旧还是把持了政府部门,只能说分而化之,不可能一律废除不用。
写《史记》的司马迁其实也是世家,屁股决定脑袋,注定他不能用辩证积极的眼光去看待从汉文帝、汉景帝一直到汉武帝推动的去官吏阶层阶级固化的国策。
所以在《史记》里,贾谊被挤出朝廷,被归于绛侯周勃、灌婴、东阳侯冯敬等人的嫉妒。
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些宰相心胸难道真的狭窄到这种程度?说穿了,还是群臣对于皇帝这些新政不满,只要用针对贾谊这种方式来表达。
心机深沉的汉文帝立刻就把贾谊送到长沙国去做太傅了,这其实根本不算流放,当年大汉铁三角之一的曹参都被送到齐国当国相呢。
皇帝特别选了一个长沙国,这是当时大汉唯一的一个异姓诸侯王的地盘,长沙王为人胆小谨慎,对中央派过来的大官一定会妥善保护,生怕人家出一点事,否则就成了百口难辩的罪证了。
实际上,皇帝是把贾谊给保护性的外放了,太傅是位置超然的大官,可以直接管诸侯王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机会当省委书记级别的大官,难道真的很委屈?
写出“屈贾谊于长沙”这种句子的人,谁能真有贾谊的待遇?
贾谊是走了,但皇帝对于朝廷的调整计划也可以落实了。
陈平死后,周勃第二次上台当了丞相,紧接着就被诸侯就国的政策给请回了绛县。接替周勃相位的是灌婴,不过灌婴的丞相也没能当太久,一年时间就他死了。
终于皇帝能用上自己最想用的丞相,那就是贾谊的老师张苍。
读汉史的人往往会忽略张苍的存在,但他是给汉文帝当了十多年丞相的人,这样一个人,在汉初风云变幻的政坛上,都没留下什么很出名的故事,并不能说他尸位素餐。
你只看汉文帝在张苍上位以后,施政格外妥帖,没有闹出一点大事,就知道这位丞相其实是难得的称职,最好的医生是治未病,最好的丞相是让天下无事,而既定的,很难实施的国策坚定的推行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讲,难道你就能肯定贾谊的那些治国之策真的就出自贾谊一人的思量?难道背后没有老师张苍的智慧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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