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录】他们那个的世界爱与痛

(四)老张说:年轻人就像早上八九点的太阳
我在2017年9月第一次住院时,有一天回到病房,碰到小夏在骂老张变态,因为老张在他撒尿时盯着他下面看,还要摸他。我给小夏说:可能他刚刚又喝酒了,其实他也是可怜人。
老张肛门癌住院,事实上,那时候他已经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长到小伟护士从怀孕到宝宝满月给病房发喜糖,老张都还在。因为老张的儿子们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而老张的干儿子们又都要上班,无法照顾老张。于是儿子和干儿子们就让老张住院,请了个护工长期照料。
第一次见到老张时,他正在楼道里唱昆曲,糯软绵长的腔调唱起《牡丹亭》,让人仿佛回到了白先勇小说《游园惊梦》中民国遗老的时代。那时老张诊断出肛门癌不久,同时确诊HIV阳性。老张唱到“看那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似乎悲从中来,忍不住涕泪连连。
护工阿姨在一旁给老张洗衣服,看老张这般,便软语安抚说:你看病房这么多小年轻,都不一定能活到你这个年纪?
站在一旁的我和小夏,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浮现出一个词:纳尼?
然而阿姨说的也有理,老张年轻过,我们却不一定有老的一天。
况且阿姨又接着说:你看你两个干儿子多好,一人一天换着来看你,还帮你洗澡换衣服,比老婆儿子都贴心。
老张抹了抹眼泪,严肃地对阿姨说:他们两个都是我老公。
我和小夏又是一个黑人❓脸——纳尼?
老张有两个干儿子,是在浴室洗澡时认识的。一个叫小阳,当时22岁,一个叫小昌,当时24岁。
那天在浴室休息间里,老张一眼看到了小阳和小昌。两人当时正佯装看电视,但手却不安分地在对方身上活动。老张以为是一对小情侣一时兴起按耐不住,于是故意咳嗽了一声示意他进来了,免除尴尬。却不料二人置若罔闻,竟旁若无人抱在一起亲了起来。老张想: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
二人一番唇枪舌战后,擦了擦嘴,注意到了老张,然后相视一笑。围上浴巾和老张聊起了天。老张才知道原来两个小伙子并不认识,只是洗澡时相互帮忙搓澡,竟一时见色起意情难自禁。
然而老张又岂是等闲之辈,年轻时走南闯北办事,中年时停薪留职下海,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到了老年儿孙满堂,阖家欢乐,却想到一生压抑隐藏,是时候释放自我回归本性了。于是和老婆孩子摊牌离婚财产分割一气呵成。
据老张自述,年轻时的他长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插队时曾与一起在云南下乡的一个男生有过三年地下恋情。直到老张返城时,那个男生选择留在当地扎根,两人才断了这段情缘。后来老张出差途径当年插队的地方,知道男生已经与当地一个副县长的女儿结婚生子,生活幸福,这段感情遂成回忆藏在心底。
那天老张和两个年轻人相谈甚欢,于是从浴室出来后一起相约去吃夜宵,三人喝了些许酒。老张向两人讲述了他年轻时在云南的凡此种种,并坦言自己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活出自己。虽然亡羊补牢但为时已晚,大好年华已尽数淹没在柴米油盐中,淹没在伪装高潮的卖力表演里。刚离婚一个月的老张对小阳和小昌说,他想念插队时和那个男孩子在一起的感觉。
聊天中得知,小阳正在一所大学读大四,学旅游专业,小昌高中毕业后就一个人外出打工,辗转多地后最后来到这个城市,在一家台资企业做工。他们因为共同的爱好,在那一天的那个时间在那个特殊的浴室相遇。
夜宵结束时已过晚上12点,意犹未尽的老张邀请小阳小昌一起回他家过夜,三人慢慢走回老张在离婚后独自居住的单身公寓。随后,一夜贪欢。
事后,老张不禁感慨:年轻人就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活力四射啊……
从那天起,老张就将两人认为干儿子,他们一起生活在老张家里,单人房,双人床,三人躺,不亦乐乎。
在老张唱《牡丹亭》的第三天,是个周六,小阳和小昌一起来医院看老张,提着一罐在家里煮的鸡汤,还有一些老张儿子让他们捎带过来的新衣服。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传说中的年轻人。他们长得比我想象中要稚嫩,瘦高瘦高得像日系漫画中走出来的少年。两人一到病房就接受了护工阿姨手头的活,喂饭擦身捏腿捶肩,将老张摆弄一番后,坐下来和我们开始聊天。
小阳已经从学校毕业,进入一家知名旅游公司上班,因为形象气质好,很快得到领导赏识,委以重任,前途一片灿烂,只是对于家人的催婚头疼不已,被护工阿姨打趣说快把老张带回去见公婆。我们听了哈哈大笑,老张也变得开心起来,眉开眼笑,全然不似唱昆曲时那般凄凄惨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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