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邪】月烟记

伍六

第二天再到舞厅的时候,却没了昨日的灯红酒绿,连霓虹灯都熄灭了,在周遭一片歌舞升平中沉默得不正常。
吴邪盯着舞厅的霓虹招牌来回确认了几遍,无奈地说:“……怎么就关门了。”
阿宁微微抬高下巴:“看起来还不是最糟的情况。”
云彩蹦蹦跳跳地从原本关闭着的舞厅大门跳出来,没费功夫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吴邪和阿宁,向他们挥挥手:“来这边!”
吴邪和阿宁刚要走过来,舞厅的保安突然闪了出来,拦住了两人。
三人俱是吃惊,云彩连忙跑下台阶来,道:“这二位是痒爷的客人,您放他们进去吧。”
保安动也不动,依旧伸手拦着他们。
云彩只好道:“痒爷说了,您不让他们进去,痒爷就亲自来请了。”
保安这才扭回头来,看了一眼云彩,又看了一眼吴邪二人,这才收起了手臂,又退回了台阶边。
云彩朗声道了一句“谢谢您”,领着吴邪阿宁上台阶。
舞厅里只开着照明灯,昏昏黄黄的一片,所有家什井井有条地理着,舞台部分被猩红色的幕布遮盖住了。和昨晚的人声鼎沸截然不同,只感受到了一阵死气沉沉。
吴邪问云彩:“这是怎么了?”
云彩头也不回:“痒爷说要见见您二位,让我出来接您们。门口的乾叔是痒爷的老伙计了。”
吴邪皱起了眉头。
——算了,且走一步看一步。

云彩把他们带到了二楼,左拐右拐,不知怎的竟拐进了一个小拐角,两个大汉一左一右门神一样守在一个一点也不起眼的木门前。
“我把人带来了。”
那两个大汉没有像门口的保安一样迟疑,毫不犹豫地就让开了,毕恭毕敬地开了门:“您二位请。”
云彩也给他们让开路,示意他们进去。
吴邪和阿宁交换了一个眼神,先后进门去了。
木门被关上。木门里摆着一张长桌子,一个穿着青色布袍的人端坐在主位,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两人。
这人三角眼,高鼻梁,眼睛微微眯着,理了个清爽的寸头,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像好人”的字样,一看就是个混黑的。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在做情报工作而不是街头地匪,让吴邪惊讶了一番。
但更令他自己惊讶的是,他竟然不讨厌这个看起来滑头滑脑的家伙,甚至有几分亲近之感。
两厢互相打量许久,先是这人开了口:“吴小三爷?久仰久仰。”
自己这身份揣不住的。吴邪自己也知道,就大刀阔斧地坐下来了:“我也仰慕解爷许久。”
解子扬“哧”一声笑出声:“叫我老痒就行。兄弟们都这么叫。”
吴邪也不客气:“老痒。”
解子扬眼睛又往阿宁身上瞟了两眼:“小三爷真是……有艳福呵。”
阿宁保持着沉默,这回倒是吴邪出声澄清了:“阿宁只是我的下属。但是是我的得力助手,还是希望你手下留情。”
解子扬哈哈大笑:“真有趣。小三爷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看起来宁姑娘和小三爷真是关系不错呵,贴身秘书。”
吴邪懒得和他扯皮,直接说:“我们开门见山吧。我有点事想问你。”
解子扬原本歪在凳子上的身体瞬间坐直,饶有兴趣地问:“噢?没想到堂堂正统军阀也有打听不到的事情。必定知无不言。”
“你知道解雨臣这个人么?”
吴邪一直在观察解子扬的表情,然而解子扬的表情动都不动:“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为你说的这个人和我同一个姓,所以想到来问我。你在找人。”
他这话让吴邪心中一跳。似乎小看了这个解子扬。
吴邪面上表情动也不动:“是,我在找这个人。”
解子扬又恢复了他歪歪斜斜的坐姿,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全国上下那么多个姓解的,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个个知道。”
“那你知道解语花么?”
“噢……这不是个唱戏的么?前不久死了来着。可惜。真是可惜。”
解子扬忽然露出个笑:“我听说小三爷和这个唱戏的似乎颇有渊源啊……”
吴邪眉头一跳,刚要发作,却被阿宁在桌下一把按住。
那厢解子扬还在讲:“听说是个大美人。对,这才是小三爷的艳福啊。哈哈哈,小三爷当真艳福不浅。”
吴邪强忍着发作的冲动:“你还知道别的事情么?关于这个人的。”
解子扬索性低着头研究他手指上的倒刺了:“不知道。你那地头上的事怎么来问我呢。若是你想问问日本人的事情,我倒是还有点应该能让你感兴趣的东西。”
吴邪眉头一皱:“——你知道什么?”
解子扬抬起头了,咧嘴一笑:“小三爷,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么?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阿宁从手提袋里掏出两条大黄鱼,丢在了桌上。
别说解子扬,就连吴邪也吓了一跳。这两条大黄鱼成色不错,想来重量不低。阿宁就拎着这两块砖头走了一路?
她从哪里拿来的钱?
阿宁低声道:“提前从财政处支出来的工资,回去了小三爷要补给我的。”
解子扬忙不迭揽过桌上的大黄鱼,就着灯光看了看成色,笑出声:“小三爷出手真是阔绰呵……行,我这里的消息保证让你满意。”
吴邪最初对他的一点好感正在一点点消磨着,不耐烦道:“你快说吧。”
“日本人有船,”解子扬手里捏着大黄鱼,颇为惬意,“前两天我有伙计在黄浦江上收租的时候听打渔的渔民说的。大概有三只吧,我手下的伙计也去确认过了。对了,日租界里转走了多少人,小三爷知不知道?”
见吴邪愣愣地摇了摇头,解子扬这才慢悠悠地说:“从渡口出发的,大概转走了五六百人吧。”
吴邪“嚯”一声站起来,铁青着脸:“我还有一件事要问痒爷,你这情报准不准确?”
解子扬似笑非笑:“我只负责卖,信不信由你。”
等吴邪和阿宁离开了,解子扬忽然收起了表情,放下了搭在脚踏上的双脚,把刚才还当作宝贝的两条大黄鱼丢到了角落里,看也不看,伸手慢慢揉了揉眉心。
【未完待续】
你要的纸君到货。
伍七

王胖子接到电报的第二天就点了三个团,拉了整整两条火车皮浩浩荡荡南下。
张、齐、吴家无一善于海战,只能请外援去了。
上海的行政总督不是吴家的人,但好在上海站在北方一边,所以那人见了吴邪,虽是半信半疑,却真的派人去封锁了所有渡口,勒令所有渡船公司停止运营。
上海一时间炸开了锅,军政府前天天有人抗议。
吴邪给吴三省拍了好几封电报,只等来吴三省几个字:稍安勿躁,等。
天晓得他哪来的自信心。
吴邪只好耐下性子等了。
胖子带来的三个团,一个分去军政府做守卫了,剩下的全去了渡口,只留下几个信得过的下属随身跟着。黎簇还在蜜月,王盟继续留在北京,一时间留在吴邪身边的除了胖子只剩下了阿宁。
吴邪望着窗外的绿荫发呆。
胖子在他面前的矮桌上放下一盅茶,轻咳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吴邪对面:“想什么呢小兄弟,说出来让胖爷乐呵乐呵。”
吴邪正好口渴,没客气就拿过了茶盅:“在想日本人的动静。”
胖子“啧啧啧”摇头:“就知道你要揩老子的茶喝,幸好我提前吐了两口口水。”
吴邪:“……”
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好怒瞪着胖子。
胖子打了个哈哈:“喝吧,老子不干那缺德事。你那小秘书给你泡的。”
吴邪“唔”了一声,继续喝茶。
胖子见吴邪实在不开窍,恨铁不成钢,内心戚戚,只能挑明白话说,于是一个躬身凑到吴邪面前,手掌不停地来回摆:“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糊涂?”
吴邪眼睛都不带抬的:“什么?”
胖子恨不得一巴掌呼在这小子头上:“暴殄天物你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吴邪这时候明白过来了,茶盅一丢,缩回藤椅里跷二郎腿盘手:“没可能,你们收心吧。”
“嘿……”胖子“嘶”地到吸了口凉气,“我说你和谁臭较劲呢?啊?你说以前你跟前儿有个解语花,哥几个就算了。现在人都没了,你是要守活寡啊?不是我说,这么大个姑娘,盘正条顺如花似玉的,啊,你就没有一点点兽心?是不是男人啊你?”
吴邪斜睨着他:“谁的主意?又是瞎子?你又输他什么了?”
胖子摸了摸鼻子:“咳输了两箱毛瑟……不是,我们这都为你好啊,你成天想什么呢你?”
吴邪翻了个白眼:“两箱毛瑟我出,你闭嘴吧。”
胖子迅速把脸上的喜色换成了痛心疾首:“天真同志!这是很严肃的政治问题!你看胖爷我还单着呢这一天到晚就给你操这些心,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
吴邪面不改色:“外加一箱子弹。”
“你们吴家就指望着你传宗接代……”
“两箱。”
胖子跳起来:“不就是个娘们!胖爷我就是欣赏你这样的痴情种!你这个朋友我没白交!”
吴邪冷笑一声,站起身要向外走。
“哎哎哎,你去哪里?”
“去找个人。”

“您今儿不巧,”云彩笑着给吴邪倒酒,“痒爷今天不来的。”
王胖子的目光一直定在云彩身上,眼睛都直了。
云彩终于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借着给吴邪倒酒的工夫轻声问:“吴爷,您这位朋友……是不是眼睛有点问题?”
吴邪抬起酒杯掩在唇边,用力咳了一声,余光瞟着王胖子。
然而胖子全然没有看到他,依旧直勾勾看着云彩呢。
吴邪只好放下酒杯,很刻意的侧过头遮住胖子的视线,高声说:“云彩,你去帮我叫个果盘来。”
云彩顿时明白吴邪这是给她离开的由头,从善如流地去了。
等小姑娘跑远了,吴邪一巴掌呼在胖子头上:“回神了!”
胖子如梦初醒,傻乎乎地揉着后脑勺,竟然没有和吴邪计较。
这表情吴邪太熟了。
吴邪叹口气,一屁股坐在了胖子旁边,揽过胖子的肩膀,哥俩好一样地说:“禽兽,人家才多大啊。”
胖子也不否认,冲吴邪翻了个大白眼:“是是,就你正人君子。老子自由恋爱不可以?”
吴邪苦大仇深地看着他:“我做不出这么昧着良心的事。”
“两箱子弹不用给了!”
吴邪继续盯着他:“唉,人家一小姑娘,沦落风尘,听说她爸身体还不好,这要是……”
胖子咬咬牙:“还有一箱枪也不用给我!”
吴邪痛心疾首:“云彩是个命苦的姑娘啊……”
胖子咬死他的心都有了:“你他妈你……行行行,枪我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吧!”
吴邪这才收起他的演技,这次是真的犹豫:“讲好了,我只能帮你介绍,成不成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胖子推他站起来:“懂懂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快去吧。”
吴邪又看了眼胖子,抬手叫来了回到吧台边站着的云彩。
云彩过来了,吴邪就领着云彩先下了舞池。
跳了还没有两个八拍,吴邪清清嗓子,正准备进行人生中第一次拉皮条活动:“那个,云彩……”
云彩突然说:“吴爷,刚才有人过来找您呢。就楼上那个房间,您自己去吧。”
吴邪一愣,云彩已经松开了他,正准备回去。
好在吴邪还没忘自己的目的,一把拉住云彩,说:“我桌上那哥们儿没来过舞厅,说想来跳舞,你要是方便就去带他跳两首,今晚我包圆了。”
一说完就放开了云彩,拨开跳舞的男男女女跑着离开了舞池。
【未完待续】
没有弃坑。

伍八还是上次守门的那俩伙计,远远地看见吴邪便已经行礼示意,给他开了门。
解子扬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翘着腿眯着眼吊儿郎当,模样看得世家军/阀出身的吴邪来气。
他也不端着了,大剌剌坐在了解子扬对面,松开了系得方正的领结,问:“老痒找我怕不是还有事?先说好,我今天没带多少钱。”
解子扬歪头打量了一圈吴邪,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看不出小三爷也有这么流氓痞子的一面啊。你那小秘书呢?”
吴邪瞪着他:“我还不够?非惦记着我的手下?是小爷长得不好看脏了你的眼?”
解子扬一时语塞,失笑:“当然是小三爷更好看一些。”
吴邪鼻子里哼出个音:“当然。”
解子扬觉得这么被吴邪带跑不太好,轻咳一声:“我这次请小三爷来呢,是想和小三爷说说渡口的事。俗话说长江之水只能引不能堵,小三爷这把渡口封了打算封多久?又能封多久?小三爷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解子扬讲话声音不急不缓,很是平稳,竟让吴邪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一年之前。那时候解雨臣还活着,他翘了军政部的会就为去和解雨臣闲坐一晚上说说话。解雨臣做事很有条理,经常帮着吴邪分析形势,那段时间就连吴老狗都称赞吴邪做事情有条理不少。
吴邪下意识摸过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把杯子的把手转到对方的右手边才放到了对方面前。这是吴邪的习惯,他总是给解雨臣倒一杯茶捂着,等茶不那么烫就递给解雨臣喝了。把手转到右边也是他的习惯。
这气氛让人分外熟悉怀念,吴邪一时之间晃过神,微微笑了一下。
解子扬见他一笑,便也笑起来:“我知道,小三爷不和我说这些,我也就随口问问罢了。”
吴邪收起笑容:“你问我这些,是打着什么主意?”
解子扬举起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在吴邪面前轻轻搓了几下:“您说呢?”
吴邪哼出个鼻音,站起身来:“钱啊,赚不完的。”
解子扬道:“志向不同而已。”
吴邪一把把杯里的茶喝了,告辞。阿宁坐在卡座里,目光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
一个身穿笔挺西装的男子走到桌前,笑容殷勤:“小姐,跳支舞?”
阿宁仰起头看他,矜持地微微点了一下下巴,搭着男子的手站了起来。
两人拉着手下了舞池,行了个礼,汇入翩翩起舞的人群中。
男子贴着阿宁的耳边讲话:“先生让我问你,你还要在他身边多久。”
阿宁神色如常:“先生交代给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做完为止。”
男子轻笑一声:“若是你愿意,又怎么会拖这么久?”
阿宁难得露出几分恼色:“你以为我故意拖着么?”
男子连忙道歉:“不要生气,是我误会了。只不过,先生那边透出口风,我们差不多要回家了。”
家?
阿宁恢复了面无表情:“少兜圈子了,直说吧。”
男子嘿嘿一笑:“先生说,如果拿不下吴邪,别留了。”
阿宁步下一顿,一脚踩在男子鞋上,逼得男子“嘶”一声猛地退后一步。
“为什么?”
男子愣了一下:“宁,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先生的意思,有什么为什么?”
阿宁眉头一蹙,低下头去:“是我失言。”
男子敏锐地察觉到了点什么,终于敛起了嬉笑的神色:“宁。你不要犯傻。”
阿宁却没有马上否认,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自己的事,我有分寸。你只和先生说我知道了就是。”
男子又惊又怒:“宁,你可不要……”
阿宁突然伸手给了男子一巴掌,清脆的耳光声不只截断了男子的话头,还吸引了别人的视线。
“流氓!”阿宁啐了男子一口,转身就走。
正好吴邪出现了,面上似笑非笑,心情不错,看见阿宁一举,便迎上去问道:“什么事惹到我们宁大小姐了?”
阿宁回头白了一眼愣在原地的男子,摇摇头:“没事儿。小三爷,我们走吧。”
吴邪虽然不明就里,却看得出阿宁心情不好,于是道:“好,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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