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图 |《黄金帝国》剧照
文｜风马牛 （微信公众号：冯仑风马牛）
2015 年 2 月 24 日，韩国总统府青瓦台，「闺蜜干政」丑闻尚未曝光的时任总统朴槿惠举办了一场「韩国大企业人午宴」。此时她声望正隆，与韩国各大企业的首脑们谈笑风生，从容优雅。
之后几年里，这场号称「以活跃文化体育为目的」的午宴，成为了一个「标志性事件」，被一再提起。其原由，既非身陷囹圄的朴槿惠，也无关宴会名义上的主旨，而是这场午宴的来宾，相较于此前类似的场合，发生了一个重要的变化——代表三星和现代参加午宴的，不再是三星电子董事长李健熙和现代汽车董事长郑梦九，而是他们的儿子李在镕、郑义宣。
这被一些评论者视为，作为韩国第一、第二大财阀的三星集团和现代汽车集团，以这样一种方式，宣告了其领导者由家族二代向家族三代的过渡。
01
作为第一大财阀的第三代，李在镕走上前台的这几年，烦心事不少。
首当其冲的，便是朴槿惠被弹劾后，他作为涉及「崔顺实事件」的核心人物，被控行贿、作伪证，于 2017 年 2 月 17 日遭到逮捕。
同年 8 月 25 日，李在镕被首尔地方法庭判处 5 年徒刑，次年 2 月 5 日减刑至两年半并缓刑 4 年，当庭获释。
之后，随着新任总统文在寅主导的「财阀改革」的推进，经过一系列的博弈和司法程序，2021 年 1 月 18 日，首尔地方法院再次改判，李在镕两年半徒刑变为实刑，当庭重新被捕，随即被送回监狱。
法院认定，李在镕向朴槿惠及其亲信崔顺实行贿 86.8 亿韩元（约合 5100 万元人民币），以换取政府支持他继承三星集团经营权。
他在监狱里又呆了将近 7 个月，直到昨天（8 月 13 日）假释出狱。此前的 8 月 9 日，韩国法务部宣布，在综合考虑全球经济、国家信用风险等各项条件后，决定假释李在镕。
虽然再一次走出监狱，李在镕身上的官司并没结束。除涉及「亲信干政」案，他还面临三星一家子公司涉嫌财务欺诈的问题，并且可能会因涉嫌滥用药物而面临审判。
李在镕
官司缠身外，这几年里，李在镕还经历了丧父之痛，以及一件「有钱人才有的烦恼」。
2020 年 10 月 25 日，重病数年的李健熙去世，终年 78 岁。
作为韩国首富，李健熙去世后，留下了丰厚的遗产。遗产的合法继承人包括其妻子洪罗喜、长子李在镕、长女李富真和次女李叙显。作为李健熙独子，李在镕要继承以及要承担的显然重得多。
但是，李在镕等遗属想要分得这笔丰厚遗产却并不容易。
李健熙的遗产以股权为主。公开资料显示，李健熙生前总共持有三星电子 4.18%、三星人寿 20.76%、三星物产 2.88% 和三星 SDS 0.01% 的股权。
分析人士认为，股权的分配会偏向于李在镕，以帮助其通过交叉股权结构控制三星集团。
而根据韩国的遗产继承税则，李在镕等遗属需缴纳刷新韩国记录的超过 12 万亿韩元（约合人民币 699 亿元）的继承税。
一般遗产税的税额从遗产总额中扣除即可，但韩国的遗产继承税则是要向继承者额外征取这笔税款。如何筹集到 12 万亿韩元的巨款来交税，也是李在镕等遗属要面临的考验。
重获自由后，李在镕终于能腾出手来处理这些烦心事了。
但他未服满刑期，便假释出狱，对那些「苦财阀久矣」的人们来说，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消息。
韩国劳动组合总联盟便评价道：有钱无罪，无钱有罪。这一决定任谁看都是照顾财阀，并且，三星仍旧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三星。
甚至有韩国人认为，这是韩国「财阀改革」的又一次溃败。
02
对韩国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在这个国家，财阀的影响力无处不在。
韩国民间流行一句话，「韩国人的一生无法避免三件事：死亡、税收和三星」。当韩国五分之一的 GDP 都是由三星创造时，某种程度上韩国就像是「三星共和国」。
从 1961 年朴槿惠的父亲朴正熙上台起，大韩民国至今已经产生了 10 名总统、3 名代总统，而「三星共和国」只经历了祖孙三代领导人——李秉喆、李健熙、李在镕，和他们北边的邻居差不多。
前五大财阀集团三星、现代、LG、SK、乐天的经济总量，则占到韩国 GDP 的 60%。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韩国财阀成为巨无霸，是多年发展的结果。它们的历史，甚至比大韩民国都要悠久。
早在被日本殖民时代，部分财阀的创始人就开始了创业之旅，其中一些与日本有很深的渊源。
李在镕的祖父、三星创始人李秉喆曾在 1930 年代就读于日本早稻田大学，1938 年创办三星之前，李秉喆办过一家粮食加工厂，用的是从日本购进的新式磨米机械。创办三星后，李秉喆便邀请在早稻田大学留学时的好友李舜根帮忙打理商会。
李舜根曾是韩国留日学生运动的组织者之一，回国后成为李秉喆三星商会的早期主要管理人员。作为李秉喆的得力助手，他主导了三星商会早期的管理与发展。
现代创始人郑周永在「日据时代」当过学徒，打过工，也开过米店，多数时候惨淡经营，直到 1940 年开了一家汽车修配厂。1945 年日本投降后，美军拍卖房产，郑周永与几个朋友在汉城买下一处被没收的地产搞汽车修理，挂起了「现代自动车工业社」的招牌——这是郑周永第一次把「现代」作为其企业的名称。
得益于郑周永修理经验多、技术好，美军的修理需求大，「现代自动车工业社」发展迅速，不到一年就发展成为近百人的大型修理厂，这成为了现代日后腾飞的源头。
乐天创始人辛格浩更是在日本发的家。1942 年，年仅 20 岁的他来到日本，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生活。两年后，一名「天使借贷人」看中了他，借给他 5 万日元开厂创业。折腾几年之后，他在 1948 年创办了乐天集团的第一家公司——日本制果公司，主要生产口香糖。
作为外族人，辛格浩为了在日本找到一个「靠山」，抛弃糟糠之妻，再娶了日本姑娘重光初子，还改了个日本名字重光武雄，「入赘」重光家。
重光初子是二战甲级战犯重光葵的外甥女。重光葵最为人熟知的，是 1945 年 9 月 2 日登上美国密苏里舰，签署日本投降书。
重光葵在战后逃脱惩罚，重返日本政坛。辛格浩凭借这个关系，在日本商界大展宏图。直到 1965 年日韩关系正常化之后，辛格浩才开始回韩国发展，并最终在韩国建立起庞大的企业集团。
不管是在「日据时代」，还是大韩民国时代，这些财阀的创始人、经营者们意识到，与掌权者建立密切合作有助于事业成功。
这一点，在朴正熙时代（1961 年—1979 年）尤为明显。朴正熙被称为「韩国历史上最伟大的 CEO」。在他的主导下，从 1960 年代开始，韩国政府着力打造了一批出口型企业。
这些创业早，底子厚，又听话的企业得到一系列的优惠政策，迅速成长为财阀。它们成为韩国在上世纪 60 到 90 年代实现「汉江奇迹」的关键，也一步步地主导了整个韩国经济。于是，无可避免地出现了政商一体、产业布局和银行被大企业「绑架」的现象。
「财阀症」的蔓延让「小国家、大企业」既成为韩国经济的特色，也成为韩国政坛腐败的根源。
1991 年夏天，韩国政坛曝出了「水西丑闻」。韩宝钢铁老板郑泰守为了拿到汉城一块城市绿化地的开发权，大肆行贿。倒在这件事情上的，包括总统府秘书和至少 5 名国会议员。
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
而在任期间被弹劾，或者卸任后因腐败被调查，则几乎成为历任韩国总统的「宿命」。韩国总统成了网友们口中的「结局最悲惨的危险工作」，甚至一些风水爱好者们将原因归咎于韩国总统府青瓦台的风水不好。
有人认为，青瓦台的风水格局类似墓地
03
相比于政客们到站下台，然后被政敌清算，身陷囹圄，身败名裂，财阀们惬意得多。他们不仅牢牢掌控着巨额的财富和企业的经营权，并在死后传之子孙。
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后辈，既没有经历过日据时代、二战、朝鲜战争等风云激荡的大时代，也没有体会过创业时的艰苦卓绝。尤其是到了第三代，他们一生下来，连公司的发展都趋于稳定，遇到的最大波折大概就是家族豪门里的争权夺利。
除了为数不多的佼佼者，不少第二代、第三代都处在「德薄而位尊，力小而任重」的状态，不时踏破道德和法律的底线，为所欲为。
2009 年，26 岁的韩国著名女星张紫妍在家中自缢身亡。据韩国媒体 SBS 报道，她死前留下了长篇遗书，直指生前被迫给 30 多人陪睡，同时曝光了这些人的名单和提供服务的地点。乐天创始人辛格浩的小儿子辛东彬出现在陪睡名单中。在此之前，张紫妍正是拍摄乐天旗下零食出道。
《韩民族新闻》曾对韩国 15 个大集团的 28 名第三代高层做了统计，发现他们进入家族企业的平均年龄是 28.1 岁，三年后即 31.2 岁就成为「企业明星」。他们大多娇生惯养，道德意识薄弱，经营能力有限，分不清「专横霸道」和「具有强大领导力」，在接班过程中状况百出。
2005 到 2014 年，韩国十大财阀家族有一半曾牵涉刑事案件，案件总数达 11 件。类似于大韩航空公司会长赵亮镐的儿子赵源泰在路边将一名 70 岁老太太推倒，女儿赵显娥乘坐大韩航空从纽约飞往仁川的班机时，因不满空乘人员发放坚果的方法，要求机长将飞机重新开回登机口并勒令乘务长下飞机；SK 集团创始人的侄子崔哲源对在 SK 大楼外示威的司机施暴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
同时，由于对整个社会拥有巨大影响力，以至于韩国司法界长期对财阀奉行一套「潜规则」，被称为「三五定律」。即对相关的犯事之人，一审中判处 5 年及以下徒刑，二审再以 3 年徒刑、缓刑 5 年的方式释放。
「财阀继承者们」因为中了「子宫彩票」，生来优渥，为所欲为，而越来越多的普通年轻人却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失去希望，过上了三抛生活：「抛弃职业、抛弃婚姻、抛弃孩子」。
2017 年，一本名为《因为讨厌韩国》的小说成为韩国普通年轻人追捧的畅销书。这本书讲述的，便是一个韩国的年轻职场女性，由于不堪忍受压力山大的生活，不顾家人跟朋友的劝阻，义无反顾移民去了澳洲，最终在澳洲找到幸福的故事。
大量年轻人失去希望、对生养自己的那片土地心生倦意时，一个直接的结果，就是 2020 年，韩国的生育率跌至创纪录的 0.84，全球最低。
这种两极分化，韩国的影视剧多有表现，如获得多项大奖的电影《寄生虫》，其台词， 「钱，就像是一个熨斗，能够烫平生活里绝大部分的褶皱」成为风靡一时的名言。
04
从政客到普通民众，韩国人苦财阀久矣。普通人无可奈何，在台上的政客，与之掰手腕的却大有人在。
过去几十年里，许多财阀高管因贿赂等指控走进法庭，除了前述诸人，还有大宇集团创始人金宇中、现代集团会长郑梦九等等。
虽然结果都是相似的：减刑——缓刑——获释。李在镕的父亲李健熙、SK 集团董事长崔泰源甚至在违法获刑后直接获得了时任总统的特赦，但即便如此，能把他们送上审判台，也是一批又一批人不断努力的结果。
2017 年，文在寅成为韩国新一任总统。作为支持财阀改革的改革派领导者，大选期间，文在寅就表示，他对财阀的重大经济犯罪将采取「不宽容原则」，绝不特赦，「对于财阀犯罪，将制定零容忍原则。不可执行缓刑，总统的赦免权也会受到限制。」
文在寅
上任不久，文在寅便提名首尔大学教授金相九为公平交易委员会委员长。素有「财阀狙击手」之称的金相九 20 多年来致力于财阀集团改革运动，力主建立透明公平的市场体系。这让很多韩国人以为看到了改变「国家被财阀控制」的可能。
但这不容易。
2020 年，受疫情的影响，韩国经济出现了负增长，这是 1998 年之后的首次。
另一方面，今年 5 月，文在寅访问了美国。为了这次访问成功，文在寅带着韩国四大企业（三星电子、现代汽车、SK 集团、LG 集团）的人随行，他们向美国送去了价值 44 万亿韩元（合 384 亿美元）的投资大礼包。其中就包括三星承诺的，将在美国投资 20 万亿韩元，设立芯片工厂。
回国后，6 月 2 日，文在寅邀请韩国 SK、现代汽车、LG 和三星电子的集团代表到青瓦台共进午餐，讨论文在寅与拜登会面后的商业战略。这是文在寅就任以来第一次与四大集团总裁共进午餐。
代替李在镕出席接见的三星电子副会长金奇南表示，当前半导体行业需要大量投资决策，有李在镕在才能迅速做出决策。其它几家的掌门人也纷纷表态，认为李在镕不应该待在监狱。
6 月 3 日，韩国五大经济团体负责人又当面向韩国总理金富谦提出，李在镕必须尽快回到工作岗位，否则对韩国经济影响重大。
面对财阀们的「逼宫」，文在寅没有选择以往惯常出现的以「光复节特赦」的方式放李在镕出狱，而是允其假释。
不管名义上如何，李在镕重获了自由。但也因为此次是假释而非特赦，李在镕被释放后依旧无法返回三星经营岗位。有人认为，这是文在寅妥协中的坚持，即使迫于现实，他也没有违背当初的承诺。但是相比于此前的决绝，文在寅被支持者们指责为让步得太多。
再次出狱的李在镕要面对的是一大堆麻烦事，而「财阀改革」看上去受挫的文在寅不仅要面对疫情、经济、财阀等议题，还有一年多任期的他还得看美国人脸色，同时要为自己的接班人考虑如何赢得下一场选举。
一些评论者认为，这次假释，让前几年看似有了一点成效的「财阀改革」，再一次回到了原点。但换个角度想，又何尝不是，哪怕回到了原点，这也是他和许多人努力的结果。
参考资料：
1、韩国财阀「逼宫」速放三星太子爷，文在寅没辙了？新民周刊
2、三星掌门李在镕获假释出狱：已羁押 207 天 被评「模范囚犯」，海外网
3、文在寅能否终结韩国「财阀政治」？，新京报
4、三星李在镕假释「归来」：「财阀共和国」改革的又一次溃败？澎湃新闻
5、李在镕即将假释出狱，韩国财阀还能操控一切吗？界面新闻
6、韩国籍学者解读：彼此依偎的韩国财阀与韩国政治，文汇报，李国峰
7、95 岁乐天创始人获刑：曾靠入赘二战甲级战犯家族发迹，法制晚报
8、已故三星会长遗产税高达 699 亿元，李在镕等或五年内分六次缴清，界面新闻
9、韩国财阀的兴衰，领导之友，林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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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小二 主编｜王滔
编审｜陈润江 顾问｜王淑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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