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新来的市长?”刘海随口问道,“还是在电视上见过?”他随即又补充道。
中年男人摇摇头,“都没有,说实话,县级的电视台现在还有几个人看?反正我身边的人一个看的也没有,有手机、有电脑、有有线电视,为什么要去看一个县级电视台的节目?再说大家都很忙,普通市民谁会在意市长是哪位?”
“那你怎么说我跟市长很像?”
“是这么回事,我浏览过页州市政府的网站,市长简介里面的第一个人就是刘市长,照片上的人跟你很像。我当时还给市长信箱发过电子邮件,反映的就是我们仁庙村拆迁的事。后来也没有什么回音。”中年男人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刘海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中年人叹了口气,“唉,要是你真是市长该多好,我们仁庙村或许就有盼头了。”
“什么叫或许?你不相信新来的市长?”
“相信?这年头儿还能相信谁?如果谁都可靠,咱们还能在这?”
刘海一阵无语,对方的话令他没法接。一些部门的不作为和乱作为负面影响很大,很容易让涉事其中的群众对社会产生消极情绪和抵触情绪,甚至对党和政府产生这样那样的看法。这种看法一旦形成,要消除的话必须得花费十倍百倍的努力和精力。现在这个派出所就在以这种方式消耗着群众对政府部门的信任。如果不严肃处理,党和政府在群众中的威信将大打折扣。
见刘海长时间的沉默,中年男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住地长吁短叹。
刘海收起纷乱的思绪,继续琢磨眼前的事情,他有些不明白,既然想到了给市长信箱发邮件,为什么不直接去信访局呢?或者拨打市长公开电话。
中年男人直摇头,说仁庙村的拆迁又不是涉及到他一户人家,没必要为了大家的事情去强出头,万一被拆迁队那帮家伙盯上,自己的日子会很不好过。有句话叫出头的椽子先烂,还有句话叫枪打出头鸟,古人的智慧啊,不能不谨记。所以市长热线和信访局是去不得的,那样会留下自己的线索,还是发市长信箱好,不会留下自己的印记,还能反映问题。市长能看到最好,看不到也只能罢手。
刘海说信访局也好、市长公开电话也好,都是有保密制度的,正常反映情况是不会泄露自身信息的。
中年男人直摇头,保密?在这个小县城有秘密可言?你信不信,只要你敢举报,对方会通过各种渠道得到你的信息,让你暴露在聚光灯下。
有那么严重?刘海不相信。
只能说比这个更严重。
刘海直摇头,都像你这种想法,岂不是好人遭殃坏人横行。大家团结起来对付拆迁队岂不更好?
中年男人不以为然,现在整个村子搬走了三分之二的住户,有一半的住户签了拆迁协议。这其中有多少是真正愿意搬的?有多少是真心想签协议的?他们明明不愿意搬,却还是搬了,你说怎么团结?我们国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一盘散沙,期望着别人去出头去献身,自己坐收渔利。想法看上去很精明,偏偏这种精明葬送了自己的利益,因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谁有比谁“傻”多少?
刘海这才发现,面前这个中年人是个很健谈、很有思想的人,他的一些观点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这种所谓的道理无论如何不应该成为社会的主流。如果成为主流,那么这个社会乃至这个国家就危险了!
两人一直谈到了日落西山,一直谈到了肚子咕咕叫。这才想起来,午饭和晚饭都没吃啊。手机也被没收了,没法跟家里联系,连个送饭的也没有。
中年男人就对着窗外喊,自己的晚饭怎么安排。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值班室里有人,却没有人搭理他们。
刘海十分纳闷,派出所都这么行事吗?
中年男人说他也是第一次进来,不知道里面的规矩。人一旦进了派出所,就不算人了?
两人实在是又渴又饿,管他娘的什么规矩,继续在窗口大呼小叫。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值班室那边终于有人出来,冲着审讯室吼道:“喊什么喊,信不信现在就收拾你们!”
“我要见你们所长。”刘海隔着铁窗说道。
“所长今天歇班。”对方回应。
“指导员或者副所长也行。”刘海又说道。
“我就是副所长,有什么话赶紧说。”对方有些不耐烦了。
“我们要吃饭。不管我们犯了什么事,吃饭的权利总还有吧?”
副所长被刘海的话逗乐了,“呵呵,吃饭?还权利?告诉你,到了派出所你什么权利都没有,老老实实给我呆着。你们砸了人家的机器,还想痛痛快快吃饭?想得美。”
“能不能把电话给我,我让家属送饭。”中年男人也说话了。
“一顿不吃饿不死,老老实实呆着吧。”副所长说完径直去了厕所,而后又回了值班室。
中年男人还要呼喊,刘海告诉他省省力气吧,节省些体力抵抗饥饿也好。
……
二妮见刘海直到吃晚饭也没回来,电话也不接,急的她坐卧不宁不知怎么办才好。她意识到可能出事了,赶紧给吴广田打了电话,问怎么办。除了吴广田之外,刘海单位上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也没有电话号码。
吴广田接到电话后吃了一惊,他人在怀王,远水不解近渴,他告诉二妮不要慌,详细说一说情况,问她最后一次跟刘海联系是什么时候,有多长时间没联系上了。
二妮说中午的时候还通过电话,傍晚的时候就联系不上了,手机一直无人接听。
吴广田看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也就是说刘海失联八个小时了。一个市长失联八个小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以刘海的为人,失联肯定不正常。刘市长会不会去了单位呢?吴广田赶紧给页州政府办打了电话,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刘市长没有在在单位。吴广田也开始着急了,要求政府办赶紧想办法寻找刘市长。
政府值班室的人有些毛了手脚,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下一步如何处理一点对策都没有。他们赶紧给办公室主任崔士卿打了电话,崔士卿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他毕竟是领导,遇事比别人要沉着冷静。他首先告诉值班人员不要传扬,口风要严,避免造成舆论影响。然后他直接跟市长夫人也就是二妮见了面,询问刘市长最可能去的地方,比如页州有什么亲戚朋友,有什么喜欢去的地方等等。
二妮此时已经乱了方寸,说话变得语无伦次。崔士卿只能先好言安慰,稳定住二妮的情绪,然后循序渐进地了解情况。几经周折,二妮总算回答了崔士卿的问题。刘海的生活一直很简单,在页州既没有亲戚朋友也没有想去的地方。二妮根本不知道刘海今天会出去,中午两人还通过电话,傍晚从店里回家以后就没见到人,自行车也不在,她也没多想,就自顾自吃饭休息了。一直到晚上七点多刘海也没回来,二妮有些起疑,心说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能走多远,这个点也该回来了。于是她拨打了刘海的手机,手机一直嘟嘟的响,但是没人接听。二妮寻思着兴许是刘海在干什么事,把手机放在旁边了。过了一会儿她又拨打,仍然是无人接听。一直等到晚上八点仍然联系不上,她彻底慌了,这才给吴广田打电话。
听完二妮的介绍,崔士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刘市长肯定是遇到事情了。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也不能再隐瞒了,每耽搁一分钟刘市长都会增加一分危险。他马上给公安局陈局长打了电话,要求公安局协同寻找,毕竟利用公安系统的刑侦手段寻人是最快捷、最行之有效的手段。
今天是周末,陈局长没在单位。崔士卿也顾不了那么多,要求陈局长立即开始寻人,在找人的同时也要注意保密,不要把事情弄得沸沸扬扬,要注意社会影响。
陈局长放下电话后思索了一会儿,随即让局办公室下发通知,刑侦大案队和交警大队负责人立即来局里开会,限时二十分钟。发出通知之后,他本人也火速赶往单位。
今天是周末,陈局长没在局里,在家里休息呢,得从汉唐市区赶回去。从汉唐市到页州二十分钟无论如何赶不回去,路上陈局长给钱政委打了电话,简要的把情况说了一下,要求钱政委先代他开会,至于在会议上如何部署,钱政委自己做主就行了,但是有一条,一定要最大限度的保密,避免引起社会舆论。
二十分钟后,公安局刑侦大队和交警大队正副大队长全部到齐。钱政委对众人说现在召开临时紧急会议,陈局长正在从市里往回赶,由于时间紧急,就不等了,他代为主持。
钱政委首先把刘市长失踪的消息跟与会众人交了底。他要求要抓紧时间找找人,要不惜代价不计成本,一分钟也不能耽搁,同时保密工作也要做好。通过必要的刑侦手段和交警大队的路口摄像头寻找刘市长的下落。
会议很简短,却也抓住了核心,两个大队同时组织精干力量展开搜寻。首先从刘海居住的小区入手,附近的监控摄像全部回放。一祯祯画面出现在大屏幕上,时间不长有的回放镜头里出现了刘海的身影,正骑着自行车沿着街道一路往东,监控摄像沿着跟踪路线一路回放,刘海出行的轨迹呈现了出来。在往东骑行了一段时间之后,转而又向西,一直走到了城区的城乡结合部的地带。监控显示刘海在一个叫仁庙村的地点附近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刑侦大队通过技术手段锁定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曾经在上午的十点二十六分跟刘海通过电话。这是刘海今天接过的倒数第二个电话,最后一个电话是其夫人打的。那么倒数第二个电话就进入了刑侦大队的侦查视野。很快,民警们搞清了电话的持有人,是一个叫冯秦楚的记者。
冯记者向警方坦承,她确实给刘市长打过电话,反映了仁庙村的情况,刘市长直接去了仁庙村。
交警大队的监控录像显示,刘市长在仁庙村附近消失了,附近各个路口的监控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影子。综合两方面的线索,大家断定刘市长就在这一带,确切地说就在仁庙村。此时陈局长也赶到了,他亲自带队,十几辆警车呼啸而出直奔仁庙村。
……
出了这么大的事,吴广田在家也待不住了,马上起身从怀王赶奔页州。动身之前他先给丁毅打了电话,说刘海失踪了,问他有没有时间,一块儿去找人。
丁毅闻听直皱眉,刘海出了这么大的事,说实话,他真想一起过去帮忙找人。不过手头上有一件十分棘手的案子,一家六口有四个人出现了中毒症状,目前原因尚未查明。究竟是有人投毒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目前还没有定论,治安大队配合刑侦大队正在全力侦破。如果是有人故意投毒,那就是刑侦大队的事情,如果属于其他类型的中毒,则属于治安大队的范畴。作为主管副局长,丁毅实在脱不开身。
吴广田听说丁毅手头儿有案子,便一个人返回了页州。回到页州之后,吴广田首先从崔士卿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两人在政府办焦急地等待消息。这时候陈局长来了电话,说刘市长大概率在仁庙村一带。吴广田和崔士卿闻听立即开车赶往仁庙村。
……
此时的仁庙村灯火通明,一场拆迁大戏正在连夜上演。七八十个拆迁队员严阵以待,随时排除可能出现的一切干扰。两台挖掘机的被砸并不能阻止他们的拆迁计划,新开进来的两台挖掘机在轰鸣中挥舞着液压锤一路披荆斩棘,不时有围墙被推到,不时有房屋被夷为平地。冲天而起的尘土被夜幕掩盖,看不到尘土飞扬的样子,但是呛人的颗粒物却遮掩不了,人群里不时传出咳嗽声。每个人身上都布满了一层灰尘,但是这并不能掩盖拆迁队的热情,趁着夜色,拆迁工作如火如荼的展开。
居民们被眼前的阵仗惊呆了,他们想阻止、想反抗,但是没有用,面对人数众多并且手持器械的拆迁队员,他们的阻止犹如螳螂当车。一些老人干脆把自己锁在屋里,与房子共存亡。拆迁队倒也没有疯狂到不顾人命的地步,首先拆的是没有人在的空房,采用切香肠的方式一点一点推进。村民们首先是愤怒,没想到对方会用如此野蛮的方式强行拆迁,而后是绝望,连报警都没有用,还能以什么方式阻挡呢?
……
以陈局长为首的数辆警车围着仁庙村转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进村的道路。唯一的两条大路一条被挖了深坑,另一条被安上了大铁门。另外的几条小路都被水泥墙封得死死的。仁庙村俨然成了一座封闭的孤岛。陈局长有些纳闷,好端端的村子为什么要搞成这个样子?他听说过拆迁的事,但是没有把拆迁和封路联系起来。刘市长要是真在里面,事情还不好办了。
陈局长额头开始冒汗,命令干警们想办法强行进入。
钱政委抽空给城区派出所所长打了个电话,让他回单位待命,并让他介绍了一下仁庙村的情况。所长有些纳闷,钱政委怎么突然问起仁庙村了?不过他还是立即起身赶往单位。
陈局长看着眼前的大铁门,让人马上通知了消防大队。
这时候吴广田和崔士卿也赶到了,问找到刘市长没有。
陈局长说连村子都进不去,根本没法找人。
吴广田看了看矗立在眼前的大铁门,时间紧迫,先把大门弄开再说。
陈局长表示同意,说他已经联系了消防队,马上就把开门工具拿来。
很快消防大队有人赶到了,几个消防员带着工具开始强行开门。随着四处喷溅的火花,电光火石之间门锁被割开。有警员迅速把大门推开,几辆警车呼啸而入。
车队进村没多久便走不动了,因为前面有十几个拆迁队员拦路,更前面的地方灯火闪亮,一场拆迁大戏正在上演。
陈局长不得不下车询问情况,吴广田、崔士卿、钱政委等人也都下了车。拆迁队见来了这么多警察,心里也有些打鼓,有人赶紧报告给了领头的。领头的听说来了不少警察,也没有太在意,因为上面给他交代过,只管干就是了,警察那边不用管,已经提前疏通好了。所以他没有理会,继续指挥人手抓紧拆房,今晚务必要干出一个阶段性成果。
陈局长并没有等待太长时间,见没有人理会,径直闯了过去。
拦路的拆迁队员见有人硬闯,不敢轻易放人通行,于是排成一排拦住了道路。“你们不能过去。”有人说道。
陈局长看了看拦路的人,冷冷地说了两个字:“让开!”
拆迁队员被陈局长的气势震住了,十多个人愣是没人答言。
陈局长没有再理会对方,径直走了过去。其他人也跟着鱼贯而入。
吴广田和崔士卿对视了一眼,心说这个陈局长有些霸气。
拆迁队员见这么多警察闯进来,有心拦着,又没敢,他们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妙,今晚上弄不好要出大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拆迁现场。虽然有夜幕遮掩,冲天的尘土还是若隐若现。陈局长等人身上很快就落了一层尘土。
吴广田和崔士卿又对视了一眼,他们的政治头脑何其敏锐,不然也不可能干到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两人很快明白了现场的情况,并大致猜出了刘市长失踪的原因。陈局长和钱政委也对视了一眼,他们也猜到了一些东西。现场的气氛比较沉闷,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沉静。
陈局长对身旁的一个警员说道:“马上去通知拆迁队,停止一切活动。”
警员接到命令后小跑着去跟拆迁队的人交涉。陈局长又交代给旁边的刑侦大队大队长,马上组织警力增援,又让局办公室通知各大队,抽调精锐警力过来执行任务。看现场的势头,人少了恐怕不行。
警员跟拆迁队长交涉了好一会儿,看样子是没有效果。陈局长忍无可忍,大踏步走了过去,指着拆迁队长的鼻子吼道:“马上停止一切动作,不然后果自负!”
拆迁队长没有被吓住,反而冷笑了几声,“呵呵,你以为我是被吓大的?”
陈局长点点头,“好,你不是被吓大的,不过你得为刚才的表态负责任了。给我抓起来!”一声令下,两个警员上去把对方拧胳膊制服。
“你们凭什么抓人,还有没有王法?”拆迁队长一边挣扎一边努力仰起头说道。
“怎么,轮到自己吃亏的时候也知道讲法了?”陈局长淡淡地说道。
拆迁队员见有警察抓人,抓的还是他们的头头。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七八十人一下子围拢了上来。
陈局长身后的警察们简装也直接迎了上去,双方形成对峙的状态。拆迁队虽然人多,但毕竟面对的是警察,所以他们暂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或者说在等待着大哥发话。大哥不发话,没人愿意主动跟警察对着干。
这时候远处车灯闪烁,一辆豪车停在了不远处,从车上下来一个人,由于夜色的缘故,看不清那个人的五官貌相,但是满身的珠光宝气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的很是醒目。
拆迁队长见大哥来了,底气顿时足了,虽然被警员押着,嘴上却呼喊了起来:“大哥,我在这呢,我被条子抓了,快救我啊。”
刚来的这个人就是白天来过的那个翁总,他听到声音后朝这边走了过来。当看到眼前站着的陈局长时,脸色不由得变了几变,脚下的步伐也停住了。
“陈……陈局长……你怎么来啦?”这位翁总吞吞吐吐地说道,脸色不像刚才那么自然了。
陈局长看了看对方,冷冷地说道:“这不是翁三吗,几年不见出息了啊啊,成大老板了。”
这位翁总满脸赔笑道:“不敢当,不敢当,陈局长您这是笑话我,我能当什么大老板,无非就是混口饭吃。”
“混饭吃没什么问题,但是你如果不知悔改,还干一些违法的勾当,恐怕咱们还得打交道。你少不了还要去局里住几天!”陈局长用略带警告的语气说道。
“哪能呢,我现在可是犯法的不沾边,违纪的不去想啊。”
“你先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合法拆迁,合法拆迁。”翁三陪着笑解释道。
被押着的拆迁队长并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还在扯着嗓子喊呢,“大哥,快点救我,我被条子抓了。”
翁三听到了手下人的喊声,大踏步走了过去,抬手就是两个耳光,“我教你喊,我教你喊!瞎叫唤什么,好好给我待着!没看见我正在跟陈局长谈话吗!”
拆迁队长被打蒙了,心说大哥到底是哪头儿的?
“翁三,你过来。”陈局长冲对方摆摆手。
翁三一溜小跑重新回到陈局长跟前,“陈局长,您有什么吩咐?”
“别的事回头再说,我现在问你一件事,你给我老实回答。”陈局长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说道。
“您说,您说。”翁三连连应承。
“今天白天你看没看见刘市长?”陈局长问道,语气里充满着严肃。
“刘市长?没有啊。我也不认识谁是刘市长。”
“就是新来的市长,今天骑着一辆自行车来到了仁庙村。”
市长……骑着自行车……翁三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脑袋嗡嗡直响,心说该不会是那个人吧。转念一想怎么会呢,那个人清清瘦瘦的,怎么看都不能跟市长联系起来,不会是他,绝对不会,市长怎么会骑辆自行车跑这里来呢。
“你发什么呆,我问你话呢。”陈局长再次对翁三说道。
翁三从思绪中缓过来,连说没看见。
吴广田把手机递了过来,上面有市长的照片。陈局长接过手机后在翁三面前递了递。
翁三只看了一眼,脚下一软差点瘫软在地上。
……
城区派出所。所长急匆匆赶到所里,问值班员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值班员说一切正常。副所长问所长为什么现在来了,莫非有什么紧急任务?
所长说他接到了政委的电话,让回单位待命,估计是有重大事情。上面没有进一步的指示,所长只能原地等待消息。正副所长和值班干警就在派出所值班室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所长有些心不在焉,总感觉有块石头悬在头顶,仿佛随时会落下来。他不得不再次询问值班人员和副所长,今天真的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副所长再次确认,真的没有事情。
所长想起了仁庙村的拆迁,就问拆迁区那边有没有事情?
副所长说拆迁区那边倒是发生了一些小插曲,不过都解决了,有两个村民阻挠拆迁,还把人家的挖掘机砸坏了,目前这两个家伙被关进了审讯室,打算明天人齐了再做进一步处理。
“两个什么人?”所长问道。
“就是两个阻挠拆迁的刁民呗,没事儿,都关着呢,跑不了。”副所长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两个人你都看过了?确实没事儿?”
“我看他们干嘛?让他们呆着去吧。”
“核实了身份没有?”所长问道。
“核实了,就是仁庙村的村民。”副所长回应道。
值班员看了看副所长,又看了看所长,似乎是有话要说,不过又不好意思说。
所长注意到了值班员的神态,对对方说道:“有话就直说,不要藏着掖着。”
“总共关押了两个人,有一个核实了身份,另一个一直关着没有提审,也没有核实身份。”值班员解释道。
“核实不核实没什么关系,肯定是仁庙村的人。”副所长说道。
几个人又坐了一会儿,所长总感觉心里不踏实,于是起身去审讯室看了看。屋里灯光明亮,果然屋里有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因为屋里只有一把椅子。坐着的那个是个中年人,稍微有些矮胖,蹲着的那个要年轻一些,身材略瘦。两个人都是背对着窗户,看不到五关相貌,不过衣着都很普通。
所长透过铁窗看了看,的确如副所长所言,就是两个普通的村民。他稍微放心了一些。就在他准备回值班室的时候,钱政委打来了电话,问他所里有没有关押着人。所长说有。钱政委问有几个。所长说有两个。钱政委说马上确认两人的身份,如果有刘市长在,马上安顿好。
刘市长?所长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了,赶紧转身回了值班室。
“钥……钥匙呢?”所长对着值班员说道。
“哪的钥匙?”
“废话,除了审讯室还有哪!”所长有些急了。
值班员刚把钥匙拿出来,所长一把夺了过去,大踏步朝审讯室走去。其他人见所长有些反常,也赶紧跟着去了审讯室。
刘海正坐在一张报纸上闭目养神,门咣当一声开了,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见几个派出所民警先后进入了审讯室。
所长先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人,然后把目光落在了刘海身上。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人就是新来的刘市长,作为一名所长,他的政治敏锐性很高,极少有人关注的页州新闻他一直在关注,只要有时间就不会落下。刘市长经常出现在页州的新闻节目中,他怎会不认识。
那一刻所长的大脑有一段时间是空白的,他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一件不可能善了的大事。自己所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这个所长怕是干到头了。大脑里短暂的空白期过去之后,他赶紧蹲下身子凑到刘海跟前说道:“刘市长,让您受苦了,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职。”
“不是失职,是渎职!”刘海纠正了所长的说法。
所长脸色煞白,这才说了一句话,市长已经开始兴师问罪了。他不敢顺着这个话题再说下去,话锋一转说道:“这里不是您待的地方,去办公室吧。”说着话就要搀扶刘海。
刘海坐着没动,“这里好啊,让我看到了你们的耀武扬威。”
“刘市长,您还是去办公室吧,不然我没法跟局长交待。”所长哭丧着脸说道。
“你怎么跟局长交待我不管,但是局长得给我一个交待。”
所长知道完了,这尊大神无论如何请不走了,他扭头对旁边的人说道:“去,搬把椅子过来。”
副所长站在旁边没动,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人已经木在原地了。
所长见副所长不动,知道对方是吓傻了,心说活该,惹下这么大的祸,大家都得跟着倒霉!
最后还是值班员从值班室搬来一把椅子,让刘海坐下。后者也没客气,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其实原来那把椅子已经空了,中年男人听说身边这位难友是市长,赶紧抬屁股把椅子让出来,自己躲到一边看着一出即将上演的大戏。
这时候院里有车灯闪烁,有不少车辆开进了派出所的院子里,院里放不下,一些车辆就停在了院外,整个派出所里里外外都是车灯。
“刘市长呢,刘市长在哪?”吴广田下车之后说的头一句话就是找刘市长。当得知刘市长被关在了审讯室,吴广田的火大了,咣一脚踹开审讯室的铁门直接冲了进去。后面崔士卿、陈局长、钱政委也都跟着进去。另外还有交警大队、信息大队的两个大队长也跟着进去。房间虽然大,但容量毕竟有限,一般的干警只能在院里甚至院外站着了。
“刘市长,让你受委屈了!”吴广田对刘海说道,他跟刘海的感情很深,是真心疼他。
“我不委屈,委屈的是仁庙村的老百姓。”刘海说道。
“我们就是从仁庙村赶过来的,拆迁队这帮人真够敬业的,大晚上还在加班搞拆迁,阵势很大啊。”吴广田说道。
刘海楞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看见公安局的陈局长和钱政委也在,扭头对两人说道:“陈局长、钱政委,你们要多派警力把仁庙村给我封锁了,一会儿我要过去看一看。”
“好的刘市长,已经在办了。”
“还有,你们回头要好好查一查,看城区派出所跟拆迁队有没有勾结,如果有,不管涉及到谁,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清除出公安队伍!该移交司法机关处理的移交司法机关!”
“是!”
“还有,谁是副所长,给我站出来!”刘海对着屋里的人说道。
“我……我是,刘市长,我错了,我甘愿接受组织上的处罚。”副所长战战兢兢地说道,本来想着上前一步,但是努力了半天,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你身为副所长,心里有没有装着群众?有没有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你拿着人民赋予的权力反过来愚弄人民、欺压人民,人民养着你干什么?你配得上身上这身警服吗?”刘海发起了一连串的灵魂拷问。
那位副所长没有回应,其实也回应不了,光剩下颤抖了。
刘海扭头对陈局长和钱政委说道:“像这样的公安系统的败类,多在公安系统待一分钟都是对人民警察四个字的亵渎。这个人一定要处理,你们不处理他我就处理你们!作为市长,我不能任由一只害群之马披着执法的外衣去祸害百姓!”
“刘市长我们记住了,这件事马上就办。”陈局长回应道。
“明天派人接管城区派出所,对打砸拆迁机器案件的审理要尊重客观事实,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我不希望看到一丁点的徇私舞弊。”
“我们明白。”
“好了,现在去仁庙村。崔主任,你马上跟电视台联系,让电视台马上派记者来追踪报道。”
“我这就打电话通知。”崔士卿说着拿出了手机。
车队出了城区派出所大门,浩浩荡荡赶奔仁庙村……
路上刘海对崔士卿说道:“马上通知各位在家的副市长,还有住建局、发改委、行政审批局、片区拆迁办的负责人来拆迁现场。”他所说的“在家”指的是家在页州本地的,家在外地的副市长赶过来很不现实。
“我马上通知。”崔士卿回应道。
……
仁庙村拆迁现场。经过重新的警力集结,又有大批的干警来到了拆迁现场。警灯闪烁,整个仁庙村一片肃杀之气。
翁三预感到形势不妙,看这阵势,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了。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跟刑侦大队大队长解释:“郝队,我们是合法拆迁,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对付我们吧。您看是不是高抬贵手把我们放了,我们现在就走,一分钟也不多待。您的好我翁三会记一辈子。”
郝队长瞥了翁三一眼,“合法拆迁?合法拆迁带这么多家伙干嘛?打算动武吗?瞧瞧,还有管制刀具,我说翁三,你小子是贼性不改啊!都给我蹲下!”
“都蹲下,把东西扔到一边!”有干警吼道。
几十号拆迁队员的刑侦干警的监督下纷纷扔掉了家伙,老老实实蹲在了一起。关门闭户的村民们听说警察来了,纷纷开门观望。看到眼前的阵仗顿时有了底气,时间不长便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他们恨透了这帮拆迁队,恨不能现在就让警察把人都抓起来判刑。
“郝队,您真不能放兄弟一马?”
“放你一马?刘市长马上就要来了,你直接跟市长说吧。”
翁飒脸色煞白……
……
当刘海一行人回到拆迁现场的时候,拆迁队几十号人还在原地蹲着呢,不过机器早已经停了,几十号人聚在一起低着头蹲着,旁边有不少的警察看守。看热闹的村民更多,有不少都是听到消息以后从别处赶回来的。闹出这么大动静,村民们都盼着能有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