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邪】铁蒺藜

正经向，五十年代顺推时间轴

　　《铁蒺藜》
　　CP：花邪
　　FROM：阿湍
　　【零】
　　毛主席说过：“一个粮食，一个钢铁，有了这两样儿东西就什么都好办了。”

产品数量和质量都上不去，人家都切了20公分无缝钢管送给毛主席了，自家连炼点生铁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
　　不成不成，还得再加把劲，55之前，老厂长更加呕心沥血，吃住都在厂里，可惜也是老革命出身，从不喊苦喊累，但也不知道求人帮忙。那时候全国上下都在为“三大工程”和“一五计划”欢欣雀跃，一个小铁厂的哭声并不能盖过它身边鞍钢喜气冲天的呐喊。苏联的专家一队队路过莱兴却都没停下的，墙上52年、53年、54年省里给颁的奖状落了一层煤灰。
　　“一五计划”顺利落下帷幕的几年后，上头领导开了场会，准备物色新厂长。
　　老厂长的新套装还挂在柜子里。
　　有人问：“厂长都走了，钢八厂不会被解散吧？”
　　“去去去，钢八厂要是解散了，莱兴河就倒着流回去！”
　　

TBC

　　【贰】
　　“钢八厂产值再上不去就解散！一群大老爷们儿一天到晚光能吃饭不能干活？炼不了钢就回家帮婆娘带孩子去！要我说……”
　　那个刚三十的新上级，梳着三七分的小油头，一上任就叉着腰指着钢八全体高干的鼻子一顿咧咧。这通训让后全体钢八人一下都蔫儿下来，有火气也泻了。他们也想和这个汉奸相的家伙呛几句，但说到底他们没有理，腰杆也就硬不起来了。
　　钢八厂就是莱兴第八钢铁制造厂，它是这儿历史最久的厂子，有了莱兴，就有了钢八厂。当然，在莱兴这个小地方，肯定不可能有八座钢厂，这个“八”字，就是为了图个吉利。这座厂子是上头要建的，现在说来算是个国企，新中国建起来这些年，对钢铁的需求不少，八厂自然也是红红火火。“一五计划”的时候，钢八厂是示范单位，可是不知怎的，干着干着就没劲了，生产还是老套路，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厂长也是个老古董，不求辟新路，还是照着老样子来，每天烟屁股堆了满满一罐头，人也越来越显老。
　　终于有一天老厂长退休了，钢八厂也蔫吧了，大家急急慌慌地扒拉新厂长，起色还没见着，上头领导就来训话了，这一训，钢八更是有气无力。
　　“你说这钢八厂到底行不行啊，是不是该解散了？”
　　午休时间，厂里大伙儿凑在了一块儿，院子里一堆堆搁着一人多高的原料和产品，夏天里投下一大片荫凉，吃完饭的八钢老少爷们儿就趁着这会儿席地而坐，要么眯瞪一会儿，要么掏出烟来抽上两口。院子东北角儿废钢下坐着的一个老厂员这么自言自语了一句。
　　“不能吧……”旁边坐着的也是位厂里的元老，当年是跟着老厂长一块儿来到莱兴的，也算是为厂子流血流汗了十来年，平时话不多，大事儿小事儿都明白在心里，老厂长走了以后，倒也是看着黑瘦了。

　　“死老黑你又跟我刘叔瞎咧咧个啥！”一团被捏的皱皱巴巴的废纸朝着黑瞎子的头飞了过来，后者一偏头，纸团儿打在他靠着的破烂儿堆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诶我说胖子你这是给我下死手啊~”
　　“黑瞎子你可不够意思啊，胖爷我可是心疼着你呢，没你我生活多没乐趣，可不舍得打死你啊！”
　　“诶哟~瞎子我可太感动了，胖哥哥快过来让瞎子好好儿看看你！”
　　“来来来！让胖爷我心疼心疼你……”
　　“得了你俩都消停会儿吧！”一个巴掌‘啪’地打下了胖子张开的双臂，“两个老爷们儿唧唧歪歪瞎恶心啥人啊！都滚回去干活儿去。”
　　“诶~潘大哥还是这么不解风情。”远处戴墨镜儿的人也站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潘子扭头瞥了黑瞎子一眼，还是转过脸来对胖子说：“你就跟这个疯子现眼啊！”
　　“没啊，这不是休息着闲着也是闲着嘛。”
　　“哪有可让你闲的？赶快收拾利索了，待会儿开会。”
　　“开会？开什么会？涨钱啦？”黑瞎子走过来从后面搭上两人的肩膀。“真的假的?”
　　“难不成来了个大姑娘新技术员？”胖子拍拍屁股上的土也搭了句腔。
　　“我哪儿知道？让你们去就快去！”潘子反手扭过两个人的胳膊，一把拽下脖子上的毛巾朝着胖子的屁股上抽去，“让你贫！”
　　黑瞎子跑远了两步还是被潘子一个箭步追了上去，手里的毛巾也一下抽在黑瞎子屁股上，“让你跑！”
　　看着两个人一颠一颠跑远的背影，潘子回过头朝着哈哈笑作一团的大伙儿喊道：“通知到的都来，没事儿的下午照常干活儿，按时到岗。”

TBC

【叁】
　　钢八厂从上到下几百号人还是像平日里一样该干嘛干嘛，除了几个管事儿的和职工代表齐齐去了会议室，车间里还是回荡着以往那有一声没一声的脆响。
　　胖子理了理工装的领子，想了想还是懒得系上最上头的一颗扣子，走到会议室门口，看到一群人转来转去，挨个儿往里进着“人呢？咋才这么几个？”
　　“又不是赶集，还要多少人？”潘子点了点人，“还少一个，黑瞎子呢？”
　　“没看见啊，刚不是你催着我们来的吗。”胖子伸头朝里望了望，“是不是已经进去了？”
　　大家正准备偏头看看，黑瞎子突然从旁边的炉架子上一下跳下来，“诶，来了个新人，是个大姑娘！”
　　“真的假的？”胖子捋了捋袖子，“来来来，胖爷我先帮你们打量打量。”说着往手上唾了两口唾沫也要往架子上爬。。
　　“不可能不可能”潘子伸手一把把张牙舞爪的胖子从梯子上拽下来，“上头领导说来的是个男的啊。”
　　“诶呀我说大潘是个女人你还不高兴个啥，走走走，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潘子还没开口，门里一下闪出个人影，门口三个个人愣了一下，动作一下定格，全都定定地看向开门的人。
　　“哟，大伙儿都到了啊，快进快进，我刚听门口闹哄了半天，大家早到了？怎么不进来啊？”
　　“赵科长已经到了？挺快嘛，我们这就进来。”
　　“快点快点，别让领导等你们。”
　　“好好好。”
　　三人一边答应着一边往里走，拉了椅子坐下，会议桌旁围了一圈人，几个科室长和车间的党政正职都来了。
　　桌旁还留了一牙空位，门一开，进来一行人，会议室里立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除了上头几个以前就见过的领导，还有个生脸。
　　“钢八厂的同志们大家下午好，下面做一个通知，经过上级任命……”
　　“又是一堆官话。”胖子坐在离领导挺远的地方，轻轻叨叨了一句。
　　“闭嘴。”坐在旁边的潘子捣了他一下，“听听他要说啥。”

　　上面的站着的劳资科领导继续说道“这位吴三省同志，从今天起就是咱们的新厂长了！”
　　又是一阵掌声雷动。
　　胖捣捣黑瞎子说：“你他娘的不是说是个大姑娘吗？”
　　“刚才我看的可不是他。”
　　“就知道你不靠谱，你刚才看的可能是更上级领导！”
　　“下面请咱们新厂长讲话，大家欢迎！”
　　二十来个老爷们儿卖力地拍着巴掌，手都震得有些发红，新来的在掌声中站起来点头示意，大家就都停了下来。
　　“钢八厂的同志们，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新厂长，吴三省。承蒙上头厚爱，让我接手咱们钢八厂厂长一职。希望大家能够积极配合，不要吝啬批评和指教，要不断督促我进步。在我来这个厂之前，咱们有过一位厂长，老厂长为这个厂辛勤付出一辈子，他的兢兢业业大家有目共睹。我会以老厂长为榜样，继续发扬钢八厂的精神，带领全体钢八人再创辉煌！相信……”
　　在几次响亮的掌声中，这次会议圆满结束，钢八厂迎来了一位新厂长。
　　上头来的人还有事要嘱咐，几个车间的主任和书记都先走了，就剩两个科长还在里头。
　　“诶，胖子、潘子，你们几个先等会儿。”
　　“干啥呀赵科长，啥事儿？”
　　“上次拜托你们捣鼓那事儿，怎么样了？”
　　“嗨，您着什么急啊，要是有合适的了肯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那就好，我可是生怕你们给我忘了。”
　　“哪能啊，放心，我们先去干活了啊。”
　　一行人朝赵科长摆了摆手，胖子又扭开了前襟的几颗扣子，“天儿真热。”

TBC

　　“敢说你胖爷有不良居心，我们可是一根线上的蚂蚱，看打！”说着两人就开始你来我往，毛手毛脚发出些叮叮当当的响声。“瞎子你不是艳福无数人见人爱吗来凑啥热闹，快回去快回去。抓紧时间把我那堆脏衣服洗了，打牌输给我的注可不能赖啊！”
　　门‘吱’一声突然打开了，里面的人披着件蓝色工作服，里面白色的翻领衬衣还干干净净。一下子门外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刚才还闹闹哄哄的这会儿都安静了。
　　小年轻眨了眨眼睛问道：“诶，两位….有什么事儿？”
　　两个人看了看，的确白净，应该就是大奎说的那个，黑瞎子立刻嬉皮笑脸地说：“我们是来找你的。”
　　“找我？”
　　胖子赶紧接过话茬：“是啊是啊，我们就是来找你的，我们是保卫科的同志，就是专程来找你跟你讲讲这个安全意识的重要性，你看看你一个这么……文静的同志，大晚上的听到点动静不但不做好防护措施反而还大胆的开门，要是不是我们两个正直的好人而是穷凶恶极的犯罪分子的话那你不就是羊入虎口…”
　　那人忽然笑了起来：“这位师傅你可真逗，我一个大男人在厂里住着能出什么事啊？还狼入虎口，啊不是，是羊入虎口，这也太夸张了吧。”他顿了顿说：“再说，到时候谁是羊谁是虎还不一定呢。”
　　“这位小同志好志气！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其实我们厂里都是老实人，只要你防住了我身边这位黑同志，剩下的就都没什么问题，是吧老黑！”
　　“二位不自我介绍一下？”
　　“你叫啥？”
　　“我先问你俩的。”
　　“我是你胖子哥，他是你瞎子哥。”
　　“哦，我是你们解弟弟。”

“小同志悟性很高嘛，不错不错。”
解语花看看他说:“这些铁家伙到哪儿长的都一样，我以前不也是用这些的吗。”
“你以前？你以前也是钢铁厂的？”
“嗨，就是个小厂，在里头干了几年活儿，跟师傅学了点皮毛。”
“你是哪儿人啊？哪个厂的？”
“厂都倒闭了。”
“说说名字呗，都是干这行的，说不定也知道。”
“那时候就顾着干活儿了，再说厂里名字也老改，记不住。”
“哪儿可能啊，干了好几年活儿，自己厂的名字都不知道？”
解语花拿肩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像是没听见胖子说的，“我去找技术员换两个钉儿，型号不对。”说完握了一手螺钉就走了。
到了中午饭点，一群人到食堂打了饭也热得坐不住，端着饭盒一边扒拉一边溜达，都往树荫底下钻，解语花就去跟人说话，一会儿工夫跟车间里的人也都认识了，胖子用胳膊肘捣捣潘子说:“看这谈笑风生的，像不像年轻时的我。”
“啧，你差点把我饭捣洒。”潘子埋头扒了两口饭，用筷子敲了敲饭盒，“少糟蹋人家了。”
“啧啧啧潘子你太糟蹋我了，诶，老黑人呢？”
“昨天夜班，你不是也在吗。”
“唉，这个同志哟，我不是都起来了吗。”
“你那是一夜夜班，不是你走个过场。”
正说着，解语花也端着饭盒坐过来，“诶，胖师傅坐这儿吃呢？这位是？”
胖子说:“这是大潘，开天车的，都是老朋友。哦，对了，大潘给你认识认识，这是我徒弟，解语花，新来的，刚到我们车间，才露面就有姑娘看上了把我羡慕的哟……”
潘子和解语花互相认识了一下，解语花又问:“两位都是莱兴本地人？”
胖子说:“不是，都是跟着老厂长那时候从外地一块儿过来了。莱兴嘛，不算大也不算小，这不，那边，那还有个咱自己的学校呢。”
“是啊，胖子在里头还有个意中人呢。”
胖子转过头，看到黑瞎子也端着个饭盒坐了过来，叫骂到自己真是跟他有仇，刚才不见人一说到这儿他就来了。黑瞎子也说自己再咋样也不能误了吃饭吧。
解语花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莱兴中学，我还有个熟人在里面当老师。“
“你倒是比我先打入敌人内部了啊！”
旁边人一下都笑起来，解语花也只是笑笑。
胖子低头两口扒完饭，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走了，在劳动上不能再落后啊！”胖子端着饭盒，一跑一颠地走了，众人聊了几句，也各自散去干活儿。

“大奎师傅。”解语花叫住他，“能不能问你点事儿？”
“啊？没事儿，你要问啥，说。”
“你来钢八多久了？”
“我？我来得还算早了，吴厂长来之前我就在这儿干了。少说也有个五六年了吧。”
“你一直在厂办里？”
“啊…是…我一直在厂办里头干活，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解语花看大奎有点紧张，赶紧说道，“我就是想多了解了解厂里的事儿，看着您往机关里头走得勤，想着能知道的详尽点。”
大奎有着厂办人都有的气质――热情，虽然这并不是他能进厂办的理由，他还是一口答应下来:“行，你说，我尽量帮你答疑解惑。”
“那可太谢谢了，咱们换个地方？太阳太大。”
“行，咱们边走边说。”

【陆】
莱兴地处内陆，好在一条河贯穿了，倒也让人夏天有可消遣的地方。这儿作物一年两熟，现在政府统一组织兴修灌溉，大渠小渠像是一网毛细血管。有了水，就像人身体里流了血，有了这，地就好种了。
钢八边上就没河，莱兴河到这就绕开走了，好像这厂就是没活路似的。有没有活路，也不是全看河，还得看人，至少得在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基础上再说别的。
正赶上三伏天，吴三省上火起了一嘴泡，主要是心烦，上头前面又来人，一模一样的话又过了两遍耳朵。
催、催、催。
他来的时候就想到这是个难事儿，但上头提了，他家里也不好找出别人来。他老爹49年后就听死了上头的话，说一不说二，指东不打西，听说要支援发展，赶着就给自家揽了个差事。一想老大就在跟前工作，老二在学校里教书，就老三没成家也好安排，怕这三儿子反悔，回家就开始给吴三省收拾起东西来，趁他没回来，东西都打好包了。
“诶，爸爸爸，你干什么啊！”
“等会儿你哥送你去莱兴。”
“啊，去哪？爸你先过来坐下跟我说说清楚啊。先别忙着拽行李了，先放下，坐，你先坐下啊！”
就这样跟老爷子冉乎半天，加上两个哥哥煽风点火的，吴三省还是从家出来到了莱兴，为自己深受厚爱的吴家又添上了‘服从党的领导’这挺大的一笔。
上头之所以会塞给吴家，一是因为吴家在这段时候是挺受帮扶的一家，借着祖辈的积累，吴老爷子抗战时期就积极支持革命，带着家人南下搞起了重工业，三大改造的时候带头接受改造，这是个多好的模范，指着他起带头作用；二是因为吴家做工业上的事儿真有两把刷子，省里的领导也希望能把钢八带起来，好歹这也是个里程碑式的厂子，如果真能重振旗鼓，这省里的面子挂住了，收益也就上去了。可是吴老爷子年纪大了，其他两个儿子又走不开，只好再寻摸，这一寻摸就只寻摸到他吴三省头上。但吴三省却和钢铁上的事儿一点没冉，那时候家里人要他去厂里上班，他死活都不答应，闹到最后终于逃出这冶炼的圈子。这些年他连在自家厂子里粗枝末节的活儿都没干过，顺随了自己的心愿，一直在工商里头上班。上头的暗示，吴家不好推脱，这就派了他来应付，好歹这也是一家里熏陶出来的，怎么也说的过去。他来也是硬着头皮来的，莱兴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疲软了三四年了。说白了，是省里给吴家的面子，也是吴家给省里的面子。

“老王，办公室钥匙给你，我这两天要出门不在，有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行，您放心去，这儿我看着。”
“嗯，走了啊。”
“诶，厂长您慢走啊。”
吴三省又找几个人交待了几句，摸了摸两边缝着的内衬口袋，往火车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