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常道:“什么骚不骚,只要你给她钱,还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此等女子眼中但知有财物,是不会晓得世间还有‘羞耻’二字的。”
侯猛道:“这女人要淫贱起来,真是天下无敌。”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又有些不舍,目不转睛地趴在那里偷觑。
朱大常笑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后生,你下去和蒋老大说一声,将蒋兰兰和她表妹带上来,今日索兴你我也放浪形骸一回!”侯猛听了喜之不胜,翻身出去叫人,朱大常在房内等了一会,却见侯猛只带了三姨进来,不禁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那个蒋兰兰呢?”
三姨答道:“都忙着呢,蒋兰兰也去陪那位官老爷了,不然哪能允许我们在船内赚这些辛苦钱。”
朱大常道:“那你陪一下我这位小兄弟吧。”
三姨笑对侯猛道:“过来吧,小伙子。”
侯猛在床前拉了个帘子,一老一少便在里面做着好事,侯猛毕竟年轻,无论他如何骁勇善战,可在床上那只有几尺见方的小小沙场,哪里敌得过能征惯战的三姨呢,当下那三姨放出半老徐娘的床第功夫来,侯猛片刻之间便已缴械投降。
朱大常道:“这么快就完事了吗?”
三姨笑道:“年轻人嘛,来得快,去得也快!”
朱大常道:“这是不假。”见三姨只是衣不蔽体地坐在床沿不动身,对她道:“怎么也不穿衣服?方才楼下没有结帐吗?”
三姨道:“结过了,还穿它做什么?不要我陪陪你吗?”
朱大常笑道:“有些困了,你下去忙吧。”
三姨道:“我看你是嫌我太老了吧?我虽是老了一点,但老也有老的味道。”
朱大常道:“真不是这个意思,确实有些困了。”三姨也不勉强,穿好衣服,下楼去了。
朱大常对侯猛笑道:“现在好了,睡个好觉吧!”
侯猛道:“天王刚说还要放浪形骸一回,怎么就不玩了呢?”
朱大常道:“如今我对这些闲花野草的兴趣本就不大,若是蒋兰兰来了,还可勉强对付一下,既然没来,我也不愿退而求其次,随随便便将就自己,不说这些了,先睡吧!”
楼下依然热闹非常,欢呼戏谑之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此时侯猛已是索然无味,又趴在那里看了一会,觉得没趣,放倒头睡觉,正睡至朦胧之际,房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突如其来闯进两个人,提着大刀猛拍被子道:“快起来,给我出去!”
朱大常大惊失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刃之下,也只得与侯猛穿衣下床,到了楼下客舱一看,一色男男女女都蹲伏于地,或有啼哭之声,或露恐惧之色,一个个衣衫不整,无不狼狈万分。再看圈外站有二十来个年轻男子,手持砍刀长棍,一个个满脸杀气,虎视眈眈地看着圈内之人,如见有人叫喊或啼哭,即恶狠狠上前拿刀恫吓。
朱大常低声对侯猛道:“看来今日是贼遇到贼了,你我若保得了性命,钱财乃身外之物,切勿恃勇生事,因小失大!”
此时贼人之中大模大样地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长脸男子,只见他头戴扁巾,短衣打扮,看其神情举止,似是贼首,那人先是细细打量了几眼舱内的船客,后又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迈着八着步来回走了两遍,大声训斥道:“圣人有言,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在下周子休,不知各位听说过我的名号没有?可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们看看这里乱成什么样子,万恶淫为首,今日周某专为惩治你们这群狗男女而来,打发各位到阴曹地府去作个风流之鬼,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一把揪过蒋老大道:“你他奶的真够贱,带着家人出来卖淫,成何体统?我看了都觉得无地自容,你脸皮怎么如此之厚,这世上还有比你更贱的人么?今日兄弟们便要好好教训你们这些伤风败俗的衣冠禽兽!”
蒋老大告饶道:“只因祖上犯了军罪,被罚永入乐籍,世代为娼,不得已才行此下贱之事,还请好汉开恩!”
周子休呸了几口,一双鹰眼,咄咄逼人,喝道:“混帐东西,还敢强词夺理!以后不必再作贱自己了,今日我就开恩杀了你,也是给你祖宗积德!”越说越恼,一脚将蒋老大踢倒在地,对满舱人道:“外人都称呼我周某为飞贼,哪里知道我和兄弟们行事光明磊落,外小人而内君子,从来是以德服人,比起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世间败类不知要强多少倍!都起来给我站好了,把脸抬起来。”
上前指着一人的鼻子问道:“你是不是禽兽?”那人只是犹豫了一下,他便狠狠一拳打过去,将那人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周子休继续逼问他道:“你是不是禽兽?”
那人只得答道:“我是禽兽。”他又指着旁边一人道:“你是畜生吗?”那人见这个阵式,不容他说不,连忙说道:“我是我是。”
此时周子休见后排站着一个女船客,对她道:“你过来,我问你,你是骚货吗?”女船客低着头一言不发,左首男的似乎是她的家属,拿手指捅了捅她,女船客只得忍辱含羞道:“我是骚货。”
只以为答了这句也便算完了,哪知道那周子休冷不丁地又问了一句:“有多骚?”这下可把她难住了,怎么回答也不是,呆在那儿,半晌嘴里也没蹦出一个字来,一旁贼人喝道:“快些回话,大哥问你有多骚呢!”女船客小声答道:“不知道。”说完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周子休发狠道:“你们女人除了哭还会些什么!不知道自己有多骚是吗?等下让兄弟们试一试就知道了!”
女船客左首边的男子连忙说道:“好汉,贱内一直很骚,不必试了。”
周子休听了哈哈大笑,道:“果不其然,都是一群败类!”挨个将船客问了一遍,扣了一通屎盆子,又喝道:“不想再看你们这些肮脏的嘴脸,把衣服脱了,钱物都给老子留下!”
几个贼人上前,一一搜检财物,船客交出财物之后,还要被迫脱掉衣裤,身上不得留有寸丝,女的头面首饰也尽皆被掳走。这个时候,一个贼人来到周子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周子休听了道:“押他下来吧!”
不一会,只见两个贼人将一个当官模样的老者押下楼来,周子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快快道来!”那老者喘着气道:“下官吴仁,乞好汉开天地之恩,全我小命,家里尚有八十岁的老母要我奉养。”
周子休喝道:“我就奇怪了,每每我一杀人,都说家中还有老母无人奉养,老父呢?难道都死光了吗?真是好笑!你一个廉访使,本该谨守官箴,作百官的表率,反而花天酒地,对得起一方百姓吗?我们好汉聚义,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尽你们这些贪官污吏,为民作主,你到底刮了多少油水,都给我统统吐出来!”
那吴仁道:“下官虽忝任一方之长,耐何宦囊不丰,且又是赴任在途,非卸职归养可比,哪有携带什么钱物?”
周子休道:“到河梁本费不了几文钱,上了你的官船,船金每人便要收十两银子以上,如此敛财,你怎么不去抢呢?与强盗何异!一旦上任为官,怎会爱惜民命?”
吴仁再三谢罪道:“下官寻思这一带水面不算太平,客船稀少,如能方便百姓往来,又能挣些外费,想想也并非不可,故此才会收些船金,若因此触怒好汉,所收船金情愿都归足下。”
周子休冷笑道:“见了棺材才知道破财消灾,晚了,老兄!你若早些如此用情,又怎会有今日下场!”
此时两个贼人抬着一箱财宝走下楼来,咣当一声撂在地下,对周子休道:“大哥,我们时来运转了,这些都是吴仁房内搜出来的,请大哥过目。”周子休看了大笑几声,说道:“还说没有油水,你这狗官竟将钱物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死到临头,尚舍不得这些黄白之物,真是无药可救了,可叹可恨!”
吴仁见其财物被劫,一时瘫软如泥,站立不住,幸得两个贼人夹着胳膊,才不至于摔倒,当下吴仁道:“吴某不才,忝为廉访使,这些全是沿途官宦馈送之物,并非是什么不义之财。财物情愿奉与好汉,若能刀下超生,感激不尽。”
周子休道:“听说你们这些为官之人牙尖嘴利,个个能言善辩,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那我问你,官宦钱物从何而来?不是搜括百姓,难道自己身子能长出来吗?你们这些官家,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哪一个不是贪得无厌之徒!”
吴仁一时词穷,张口结舌,难以言语,两个贼人一松手,顿时如一堆软鼻涕粘在地上,动弹不得。
周子休双手从箱内捧出一堆耀人眼目的金银财宝,瞪着怪眼看了又看,突然仰天大笑道:“周子休呀周子休,你也有今日,朋友们,这是好东西呀!如今世态炎凉,世人不认脸面,只去认它,有了此物,无论兄弟们今后到了哪里,都会左右逢源,何愁前路无知己呢!兄弟们,手脚麻利点,干完这一票,我们就他娘的远走高飞了!”
手下人对船客喊道:“还不快点!”继续威逼船客脱衣检查,搜完的都被赶至后舱,快至侯猛时,侯猛偷偷看了一眼朱大常,朱大常以眼神示意,又轻轻点了点头,侯猛心领神会,佯装害怕地站在那儿,乖乖地让贼人搜检身体,又脱光衣服,被赶至舱后。
此时周子休打量一眼朱大常,见其眼神坚毅,脸上一团浩然正气,似有凛然难犯之色,招手示意道:“你过来!”朱大常向前走了几步,周子休整了一整巾帻,说道:“看兄弟龙行虎步,腰板挺直,似是练家子出身,会些什么武功吗?”
朱大常从容笑道:“胡乱练些强身健体,实是一副空架子而已。”
周子休道:“是吗?你这副身板不做我们这一行,真是可惜了!”身边贼人跨上一步便要搜身,周子休一摆手道:“且慢,让我来!”
上前拿手狠狠拍了几下朱大常的脸颊,说道:“我最不喜欢别人拿眼珠瞪我,把你的狗眼闭上!”那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若按朱大常往日的脾气,哪里还忍耐得了,此时的他却是面带微笑,顺从地把眼睛闭上,虽是胸中有激雷,而面如平湖,一毫也不反抗。
周子休搜了搜身,只搜到一些散碎银子,再到朱大常的胸口一摸,摸出一个人偶来,周子休满脸不屑道:“这么大的一个人,竟然还玩这个,羞不羞?”
见人偶伸臂向前,不由自主地拿手一摇,人偶突然张开小嘴连连吐出口水来,周子休避让不及,冷不丁被滋了一脸,怔了一怔,犹不敢相信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将人偶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忍不住又摇了一下人偶的手臂,口水再次喷了出来。
周子休顿时恼羞成怒,将人偶狠劲往地下一摔,破口大骂道:“你他奶的什么破烂玩意!”连踏数脚,好好一个人偶眨眼间已是变得支离破碎。
朱大常见人偶被踩得粉碎,气破胸膛,趁其不备,猛的一拳打过去,结结实实打在周子休的右脸之上,周子休牙齿被打掉数颗,嘴巴血肉模糊,朱大常复又一脚,将其踢倒在地。
侯猛见天王已经出手,无暇多想,也光着屁股上来和贼人打斗,那些毛贼一看周子休被打倒在地,群龙无首,斗志全无,被俩人杀得连连后退。
朱大常与侯猛各奋神威,接连打趴几个,抢过大刀,将贼人逼至船尾一角,侯猛对朱大常道:“大相公,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抡起大刀,便要大开杀戒,贼人见无路可走,惊慌失措,一贼人急中生智道:“好汉手下留情,有一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侯猛道:“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说?”
那贼人道:“好汉你可没穿裤子!”侯猛低头一看,恍然大悟,下意识拿手去遮羞,贼人乘其分神之际,纷纷跳船泅水逃命而去。
朱大常见舱外船板之上躺有十几个军校,手脚皆被捆死,与侯猛一起将他们的绳索一一解开,又进入船舱,让船客穿好衣裤,找回各自财物,自己则蹲在地上,将人偶断胳膊断腿小心拾拣起来,捧在手里,可怜人偶如今只剩下一堆残骸,朱大常睹物伤情,不禁失声痛哭起来,如丧考妣,任凭一旁的侯猛如何劝解,依然悲不自胜。
此时蒋老大和一帮粉娼过来拜倒在地,哭道:“今日若不是二位英雄出手相救,我等恐早已葬身鱼腹,还要请教二位英雄尊姓大名,我等好立生禄牌位,朝夕奉拜。”其他船客也纷纷过来拜谢。
朱大常收泪道:“在下无名之辈,侥幸杀退贼人,各位无须多礼。”转身要走,吴仁整衣肃容,欠身道:“还请好汉留步,下官吴仁,蒙圣恩除授河梁廉访使,今日赴任履新,怎料路遇强徒,天幸二位好汉仗义相救,存我体面,保我前程,此恩此德,没齿难忘!今后若有需要下官出力之处,无不尽心竭力!”
又问朱大常侯猛姓名,见俩人言语支吾,似有难言之隐,此处人多,不便多问,遂将二人请至楼上舱内卧房,屏退左右,当下吴仁道:“适间见二位恩公似有难言的苦衷,舱中人多,不好尽言,此处并无外人,若信得过我吴某,还请直言相告。”
朱大常犹豫片刻,见吴仁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也便没有隐瞒,将自己名叫大太,当年犯了三条人命,不得已出逃在外,如今回河梁探亲一事说了出来,只是并未说出占山为王一节,又指着侯猛道:“他姓侯,是在下的随从。”
吴仁听了,沉吟良久,才说道:“此乃人命重情,非同小可,下官刚一上任,便要循私舞弊,却也说不过去。你且扮成军校,与我一道同回河梁,我再设法帮你出脱罪名。回到河梁之后,切莫私自探亲,若被仇家发现首告,官府再出票擒拿,事成破局,恐再无回旋余地。”
朱大常闻言大喜,纳头便拜,口中道:“多谢大人周全,若能一家团聚,此恩天高地厚,杀身难报。”
吴仁连忙将他扶起,说道:“言重了,若不是二位拔刀相助,出手相救,老夫或早已成了刀下之鬼。如能事成,到时候你再谢我不迟。”又问二人学何武艺,平时在外以何为生,俩人拿话搪塞过去,说话间不觉夜已深沉,俩人辞了出来,回房歇下。
次日清晨,朱大常一觉醒来,打开船窗往外一看,只见一轮淡淡的残月依然挂在天边,楼船早已扬帆启航,一路乘风破浪,快速向下游驶去,沿岸的村庄、树木、庄稼,一排排冲入眼帘,又一排排往后倒去,思及自己在外数载,故园西风,红花绿树,无不恋恋于怀,即将回到乡里,却是近乡情更怯,心里莫名地躁动起来。
此时的朱大常,心中好似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左右不是,只见他一会儿坐,一会儿走,不知怎样才好。
侯猛见状,说道:“还请大相公坐下稍等片刻,我出去买些早点来。”
朱大常坐下,感叹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即将回到故土,见景生情,此刻的我真是我心乱如麻呀,你下去买些吃的来也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快去吧。”待侯猛出去,拿出笔墨纸砚,一时研好墨,好个朱大常,此时情绪上来了,真是文思泉涌,腹稿也无须打一下,提起笔来便洋洋洒洒写了一首临江仙:“
人过四十水中舟,此生力争上游,风花雪月不关己,天上月如钩,人间许多愁。”
上阙刚刚写完,正要往下继续写,侯猛买了早点推门进来,看到桌上的字,奉承道:“真是好文采!”
朱大常笑道:“能写下这些,也算是没有辱没斯文了,你看得懂吗?”
侯猛道:“大意也是略知一二。”
朱大常放下笔道:“哎呀,你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回来,我的文思全被你打断了,下面怎么写呢?”苦思不出,想了半天,终于挤出几个字来:“
吟诗作赋不擅长,他乡又回故乡,前度沈郎今朝瘦,只因思儿彪,还有彪他娘。”将词从头至尾念了一遍,自嘲道:“上下阙驴唇不对马嘴,真他娘不好写,就这样吧,我还是做回我的粗人好了。”言毕将书笺拿起,伸出窗外一松手,书笺便如落叶一般,随风飘到水里,侯猛问道:“好不容易写的,怎便扔了呢?”
朱大常道:“无聊消遣,留它做什么!只愿此行回来,我的一片真情不要同它一样,尽付于东流水。”
俩人吃毕早点,又换上昨晚吴仁给的两套军校号衣,互相比着看,侯猛笑道:“我们如此打扮,倒是敌我不分了,算是投诚吗?曹南的兄弟们若是知晓,恐生疑贰之心。”
朱大常道:“一时权宜之计,不必较真,当今世道,猫鼠同眠,分不清孰是孰非,官家未必不是盗贼,盗贼也不见得比官家逊色多少。”
至午时,一军校进房道:“吴大人有感二位好汉救命之恩,已预备了一桌上好酒菜,特着小的前来奉请。”朱大常道:“军哥先请回步,我们这就过去。”临走时那军校还说道:“吴大人从不请客,也不赴宴,自我跟班以来,这还是我头一次见他请人吃饭呢。”说完先走了。
朱大常与侯猛简单穿戴一番,来到船内吴仁的书房,吴仁忙请二人上座,自己客座相陪,菜虽然不多,但也算丰盛,吴仁亲斟美酒,说道:“二位好汉活命之恩,无以为报,今日吴某特备薄酒一杯,聊表寸心。”
朱大常喝了一口酒,笑道:“举手之劳,大人多礼了。”
侯猛只是拿起杯子虚举一举,推让道:“小可平日滴酒不沾,多谢大人美意。”朱大常对侯猛道:“今日吴大人百忙之中,好意请我们,这是多大的造化,你也须应酬一下,尽个礼数。”
侯猛听了,只得又拿起杯子,蜻蜓点水般抿了一小口,皱着眉头咽了下去,好像还被酒呛了喉咙,转过头去捂着嘴咳个不停,朱大常道:“装的吧你?怎么喝一口酒弄得跟女孩子似的?”
吴仁笑道:“酒桌之上,非亲即友,千万不要因喝不喝酒,或者喝酒多少而伤了和气,如果真不想喝,就不必强人所难了,朱兄,你请吧。”
朱大常倒不客气,举杯便喝酒,拿筷便夹菜,却见吴仁喝酒甚少,菜也不怎么吃,因问道:“大人今日胃口不佳,似有心绪排解不开,还请赐教。”
吴仁笑道:“老夫并非没有胃口,平日老夫吃饭,仅一碗米饭,一块豆腐乳,即可填饱肚子,吃喝方面,说也讲究,其实也不讲究,几十年如一日,从不更改。”说完从身后隔子里拿出一罐豆腐乳来,说道:“此罐豆腐乳,他人或者弃之如敝屣,老夫却视若珍宝,刻不离身。”说完掀开盖子,顿时一股乳臭味散发开来,朱大常闻了,不禁皱了皱眉头。
吴仁接着说道:“其实你们可不要小看了这豆腐乳呢,开胃健脾益寿,种种好处,我一时也说不完,二位要不要尝尝?”朱大常侯猛二人连连摆手称谢,吴仁笑道:“那我只好独自享用了。”拿筷尖小心翼翼挑出一小块豆腐乳来,放进嘴里咂了咂,又拿舌头舔了舔,甘之如饴。
吴仁又道:“老夫自出仕以来,从不请客,也不赴宴,并非为标新立异起见,只因最怕一上酒桌,非一两个时辰则不能终席,光阴岁月白白流诸于吹牛浪谈之中,又且国人每每在酒宴之上称兄道弟,情胜同胞,一旦下了酒桌,有事相求时则形同陌路,以及拼酒、强劝酒种种恶习让老夫难以适从,故此横下心来,索性与酒席割袍断交。如今也好,声名在外,人人也懒得请我,否则老夫上了酒桌,他人吃肉喝酒,只单单我一人泥雕木塑般吃我的豆腐乳,岂不弄得满座不欢?”
二人听了大笑,朱大常道:“酒桌陋习,实乃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无谓的你酬我酢,费力耗神,我想应是人人不喜,只因置身其中,身不由己而已,大人高风亮节,却能抽身事外,不愿和光同尘,真乃是官场里的一股清流。”
没想到这朱大常溜须拍马也是一把好手,吴仁听了只觉得浑身上下十分舒畅,当下谦逊道:“朱兄过誉了,趟了官场这浑水,还想成为一股清流,何异于缘木求鱼?除了不赴席之外,愚兄也是未能免俗,其他一切人情往来,是一点都不能少的,尤其在上司方面,更是要做足做好,否则我这个怪胎就不必在官场里混了。还有我多说一句题外话,从来党争对于一国一君而言,危害之大,不亚于谋逆篡乱,那些朝中的顾命大臣、九卿四相,平日里看起来无不满身浩然正气,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可一旦遇到两党利害相关的时候,则往往将国家前途安危、百姓福祉抛于脑后,只会为了一党私利,党同伐异,黑白不分起来。故 最不喜大小臣工,一下了朝,便聚在一起呼朋引类,对于宴请一事, 视同结党营私,看作歪风邪气,是深恶痛疾的,真要惹怒了圣颜,那可不是只打上几板子,便能了事得了的。在京中,为了避个嫌疑,这些官场上的往来,反而不多,而一旦出任外官,督查一松,此风又滋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