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常见的绿皮火车
晓宇/文
如果问我,四年大学给我最深的记忆是什么,我想一定是语言——南腔北调汇集的中南政法。
我出生在70年代,而且还是非常偏远的小山村。上大学前,别说武汉,就是县城都是非常遥远的存在。所以说起来要感谢党,感谢祖国,让我在90年代初实实在在享受了一回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公费来到南湖边这所大学。
“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广东人讲普通话”,我想这句话用在我身上是非常贴切的。我老家在粤东,客家文化和潮汕文化的结合带。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全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老师,而且是方言授课。所以去武汉之前,心里还是很有点自卑的——为我这口乡音。
不过,来到武汉后才发现,原来的顾虑是多余的,我们宿舍8个同学,除了一个武汉的兄弟外,其他都来自县城或农村,乡音都很重。那时真有的大跌眼镜的感觉:上大学之前,我竟然傻傻的以为广东以外都讲普通话!
青春的记忆
说说宿舍老大,和我是老乡,广东潮州人。和他比起来,我竟然发现我的普通话高了好几个层次。第一个学期,不借助肢体语言,我还真很难理解他说的是什么。
有一次上中国革命史,自由发言时,这哥们侃侃而谈:“从中国的历史来看,我觉得我们最应该关注我们的亲娘!亲娘好不好,关系到我们祖国的未来……”老师一脸懵B:“等等等等。对亲娘有孝心是可以的,可是孝敬亲娘和祖国未来有关系吗?”
老大眼睛一瞪:“当然有关系啦!毛主席的老师希特勒曾经说过……”老师被雷得外焦内嫩:“希特勒是毛主席的老师?”
一看老师对这个知识点不掌握,老大自豪地把腰一挺:“老师,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老师一看这哥们一口乡音,但一脸认真的表情,好像想起了什么:要不你把刚才说的话写在黑板上吧!
老大大步流星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原来,他口里的“亲娘”指的是“青年”,所谓“希特勒”,原来是“徐特立”。当场,全班笑翻了天。这个笑话在班上流传了4年。
2009年的校园
如果说只有乡音还好,不知怎么回事,老大说普通话最大的能力,是能够把老家方言不加修饰直译为普通话,搞出一些让人云里雾里的名词。
比如,他会在小炒摊上大声要求:“老板,给我4两果条!”把河南籍的师傅弄得手脚无措,不知该给他炒什么:“你说的厦(啥)?厦厦厦(啥啥啥)?”给大家翻译一下,在潮州,河粉就叫“果条”。
他还可以在小卖部指着肥皂对小姑娘说:“资娘崽,给我一块肥皂?(小姑娘,给我一块肥皂)!”别问我怎么知道,大学四年,宿舍里其余7个兄弟都破译了潮汕话的密码,都能给他当翻译。
老二……虽然这个词现在很有歧义,但在我们当年好像没啥。为了避免误解,还是改称二哥吧!二哥是浙江人,唇红齿白,很有一种江浙才子的风范。可一开口,才气立马削减50%——他的浙江普通话也是塑料感十足。
有一次,班上女生花儿到宿舍打牌,大家玩得还是比较开心的。10点多花儿告辞回单教楼,拉开宿舍门那一阵,二哥非常绅士地说:“花儿同学,你等等。”花儿疑惑地停下脚步,水汪汪的眼睛看了一眼二哥。二哥很真诚地说:“你稍等,我亲你一下就走!”
花儿“啊?”了一声。二哥一边麻利地收拾桌上凌乱的扑克牌,一边说:“马上亲你完,我送你回单教!”这时,大家才回过神来,绅士的二哥哪来那么大的勇气“亲你”啊,人家说的是“清理!”
2009年的校园
还有一次,我们去探望生病住院的同学阿莲。二哥殷勤地嘘寒问暖,然后对着人家小姑娘说:“要不要我帮你削个屁股?”
艾玛!削屁股是啥?敢情和刮痧、拔火罐一样,是中医疗法?
阿莲怯生生地问:“屁股?该怎么削啊?”二哥露出俊美的笑容:“一看小丫头在家就是不干家务。我教教你!”然后从袋子里取出一个苹果,削了起来。正在喝水的阿莲差点笑喷,病也好了大半。
再说说老五,姓林,河南人,口音虽然也很重,但大家都能听得懂。中原地区嘛,和普通话发音还是有很多共同点的。老五口音虽然重,但大家也摸索了一种让他讲标准普通话的途径。
有一段时间,学校流行一种游戏,就是写一张字面上看起来似乎还挺文雅的“诗词”让人念,这些“诗词”其实是用方言谐音写成的。念的人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听的人往往笑翻一片。
一个晚上,下晚自习,老五回到宿舍,一推开门,老大就神秘秘地递给他一张纸条:“我们想考考你的普通话,看看能过几级。”
老五一看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卧梅由闻花,卧直会中田,药问卧时睡,卧时达春绿。卧时绿,卧时绿,卧时达春绿!
哎呀,这可是一首好诗啊!醉卧在梅花深处,气沉丹田,一直卧倒在春天的绿色当中……老五还没来得及欣赏诗词的悠远已经,大家已经纷纷催促老五开念了。
老五清了清嗓子读了起来:我没有文化,我只会种田,要问我是谁,我是大蠢驴,我是驴,我是驴,我是大蠢驴……
全宿舍立马笑翻了!纸条是用河南方言谐音写成的,被老五用正宗的河南普通话一读,竟然被成功校正成标准普通话!我发现啊,这是四年大学中,老五普通话念得最标准的一次!
至于我嘛,也是一口塑料普通话。甚至上英语课时,老师也在不断地纠正我的发音:你是英语广东口音太重!
怪不得我,我的英语老师也是广东人。
南苑老市场
其实我最大的问题倒不是普通话发音,刚到学校那一阵,最苦恼的是很多东西不知道普通话怎么称呼——包括到食堂、餐馆点餐吃饭。
有一次,到食堂吃饭,看见“今日菜牌”上写着一道自己从未吃过的菜:“竹叶菜”。竹叶还能炒菜?这可是前所未闻!可当师傅把菜打到我饭缸里,我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竹叶,那是空心菜好吗?
再有一次,到南苑吃饭,菜单递过来一看,有道“银针菜”。哈,太好了!那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吃金针菇。这银针是什么东东?可得好好尝尝。等菜端上来,我立马傻了眼:所谓的银针,其实就是豆芽啊!
为了能够把名称记得住,我专门买了个本子,写上家乡话和普通话的简明对照:
学春:普通话叫“煎蛋”;
鸡脾:普通话叫“鸡腿”
黄鳅:普通话叫“泥鳅”……
不觉毕业已经20多年了,入校时的那种南腔北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进入岁月长河。今天的师弟师妹们的老师,都是由正规的科班出身的老师教育出来的,自然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或许,他们不会想到,曾经有一个年代,寒门也能出贵子。一群在偏远山村的孩子,凭借自己的努力,带着浓浓的泥巴味来到这所学校。那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见证了一段历史,也见证了我们不再拥有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