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古老村落的不死迷局:长生》(已出版,现全文奉送·最终定稿版)

  就在这时,无边的黑暗深处,有极微极细的脚步声传入了我们的耳中。我们所有人都静立在了当地,倾耳细细地听,渐渐辨别出声音的源头,是在与石桥垂直的方向上,换句话说,也就是我们进入地底空间的暗道洞口的正对面。
  “别发愣了,快!”秦杨忽然压低嗓音催促我们。
  这阵脚步声听起来还很遥远,但十分密集,如同鼓点疾响。很快我想起来,按照秦杨的说法,来到十字祭台除了长生山上的这条暗道,还有其他暗道,是与巫村的各家各户相连接的。听这阵脚步声,似乎有好几十个人在朝这个巨大的地底空间走来,如果猜想不错,应该是参与献祭仪式的村里人从对面走来了。
  我、上进和石旭都显得有点慌张,唯有秦杨十分冷静,他翻开铁皮册子看了一眼,用命令性的口吻说:“快把血都拿出来。”
  我的腿有伤,就负责举火照明的事。他们三人将四只陶罐的封口拔掉,秦杨把血液分别倒入沟槽端头的四个碗坑里,倒得十分小心,尽量避免溅脏祭台的表面。
  在我们有序忙碌的同时,黑暗里的脚步声又近了许多,渐渐地,我们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说话声了。
  我紧张不已,压低嗓音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秦杨把铁皮册子凑到光亮下翻开,随即向我伸出手来:“火。”我把火把递给了他。
  他俯下身去,用火照亮祭台的侧壁。祭台是石磨盘状的,大约有一米高,侧壁上雕刻着细小的水形条纹。秦杨围着祭台缓缓地走动,一边用手摸索侧壁,一边凝神细看。
  我挪动伤腿凑上去,看见火光照亮了侧壁的一部分,上面除了水形条纹,还雕刻着一副简略的山峰形状的图。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随着秦杨脚步的移动,火光照亮的范围也在移动,山形图慢慢隐入了黑暗,一副水形图就渐渐出现在了侧壁上,寥寥几笔,却十分形象,让人看一眼就能知道画的是什么。再往后,侧壁上接连出现了火形图,石形图。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道学里的五行。果然,即将围绕祭台走完一圈时,侧壁上又出现了树形图。这一圈下来,依次出现的是土水火金木。我的脑海里翻涌起铁皮册子上的一句话:“反转五行。”
  在道学的五行中,金销熔生水,水润泽生木,木干暖生火,火焚木生土,土矿藏生金,此为相生,乃正五行。而刀具伐木,故金克木;树稳崩土,故木克土;水来土掩,故土克水;水浇火灭,故水克火;烈火烁金,故火克金,此为相克,乃反五行。祭台侧壁上出现的五副图形,正是按照土水火金木的反五行排列而成的。
  我想到反转五行四个字,忍不住小声问:“这祭台还可以转动吗?”
  秦杨抱住祭台的侧壁,缓缓地发力,祭台果然出现了轻微的响声。他不敢再往下转,停了下来。
  “按照你刚才走动的方向,就是反五行。”我说。
  他显然明白,点了点头,看着上进:“戒指。”上进把裤包里的戒指掏出来,数齐十枚,正准备递给他,他突然嘘了一声。
  这时脚步声已经很响亮了,秦杨轻轻地说:“灭火,快躲起来。”
  我们赶紧躲到祭台的背后,不敢再动弹,也不敢再出声,秦杨则猫腰蹿进了黑暗里。我们把火都灭了。黑暗里阴森冰凉,脚步声渐渐临近,人声清晰可闻,在地底空间里撞出了回音。我甚至听见了人声中有队长的说话声。
  突然,黑暗里亮起了一丝火光,这丝火光慢慢地放大,在远处没有规则地晃动,再过了一会儿,火光停止了晃动。我听见有人说了声:“到了。”这两个字听起来十分空旷。
  村里人已经来到了地底空间的入口,就在我们的背后,与我们相隔了一道深渊和一个祭台。
  我悄悄地探出头眺望,可以看见火光下的几张脸,最正中是队长马福田,我再熟悉不过了,他的脸色很正常,没有丝毫病痛的模样。他的病痛果然是装出来的!再细细一瞧,又让我瞧见了一张胖乎乎的脸。那是李积极!他被两个人反扭着手,挣扎不得。我隔了这么远,在火光下,也能看见他的脸上的浮肿。我暗暗咒骂,积极果然是被村里人抓了,这群该死的村民!再望了望旁边,却没看到张梅,估计她被押在了后面。
  我缩回脑袋,往石桥的另一端望去,那里黑暗无边,秦杨蹿进了黑暗里,不知埋伏在什么地方。
  先前我们站在暗道尽头时,面对这个巨大的地底空间,用四支火把照明,却看不见正中央的石桥和祭台。想必这时候村里人站在对面的暗道口,应该也看不到祭台和石桥,否则秦杨没有藏在祭台背后,而是潜伏在石桥上,早就被他们发现了。我猜想到秦杨要做什么了,这个疯狂的家伙。我已经嗅到了一丝战斗的气息。
  “养民,你先过去。”队长命令性的声音在地底空间里嗡嗡地回荡。
  一个人应了一声,很快寂静中响起了沙沙的摩擦声,有人贴住石壁小径,往石桥的一端慢慢地挪了过来。
  这时,在另一方,忽然有“呜呜”的呻吟声叫了起来,被地底空间的回音效果放大了数倍,听得十分清晰。
  “谁?”队长炸了锅似地厉喝,“什么人在那边?”
  “呜呜”声依旧呻吟着,我心里暗骂,刚才真该把王婆婆给打晕过去的,当时看她浑身疲乏,一丢在地上就昏睡了过去,便没有再管她,没想到这个临作战前的关键时刻,她竟然苏醒了过来!虽然她的嘴被堵上了无法说话,可发出呻吟声还是可以的。
  队长已经生了警觉,急忙叫喊:“养民,快回来!”
  “什么?”养民疑惑的声音在空间里震荡。
  没等队长再喊出第二句,黑暗里养民的声音忽然惊恐地飚起,声音急剧下坠,越沉越远,终于有重物嘭的落地声响起,叫声也戛然而止。
  “点火!”黑暗中,秦杨冷冷地喝了一句。
  我们连忙将火把点燃。
  “快戴上戒指,反转祭台!”秦杨冰冷的声音已夹带上了急躁。
  我们的火把一点燃,对面的村里人立马看清了祭台上的情况,队长惊讶地说:“是你们?”接着就大声命令,“快把守住入口的人全部叫进来!”
  积极看见是我们,委顿的神色立马飞扬起来:“快救我啊,蛮牛!快救我!”他奋力地挣扎了几下,背后的两个人赏了他两拳,他嗷嗷地叫了两声,不敢再呼喊了。
  我大声喊:“积极,我们马上就救你!”
  我举着火,上进和石旭手忙脚乱地准备着。
  “中间还有一个坑,剩人血了,用谁的?”上进着急地问,“老哥,把刀拿过来!”秦杨握着柴刀,守在右边贴壁小径的尽头,有两个村民已经身先士卒地爬过来了,他摇了摇头,没有离开的打算。
  这时,左边的贴壁小径上,队长领着另外一个村民快速地爬了过来,他们的动作很轻盈,看得出十分熟练,想必经常光顾此地。石旭急忙叫了一声:“你们快想办法啊!”他飞速地奔到石桥的另一头,挥舞火把,守住了左边的贴壁小径。
  上进急得不行,用牙咬手指,却挤不出来血,慌忙之间,他的目光扫过了我的小腿。他抬起头来,望着我。我明白他在想什么,狠下心一咬牙:“用我的吧!”我脱下鞋,爬上一米高的祭台,挽起裤脚,露出了小腿肚上的伤口。
  “要把戒指带上!”秦杨目不转睛地盯住爬过来的两个村民,嘴里却大声喊叫。
  我慌忙从上进的手里抓过戒指,他也急急忙忙地帮我戴,很快十枚权戒就戴满了我的十根手指。
  我深吸一口气,在祭台上坐下来,把毒蛇咬伤后又几经撕裂的伤腿扳起来,使伤口对准祭台中心的碗坑。我看了看四周,沿着贴壁小径爬过来的村民已经越来越临近了,上进抱住祭台的侧壁,随时准备推动。他大声喊:“别再发愣了,蛮牛!”
  我狠下心,咬住牙死命叫了一声,两个拇指按住伤口的边缘,使劲往两边掰。疼痛立马从撕裂的伤口蹿入我的神经,我感觉牙都要咬碎了。可是鲜血却不争气,只滴出了几滴。我的伤口已经痛得不行了。
  上进懊恼地冲到石桥的一端,从秦杨的手里夺过了柴刀,冲了回来,递给了我。
  我接过这把骇人的柴刀,举到眼前。火光冷冷地反照在刀刃上,晃荡着。我把刀锋对准了小腿上的伤口,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一边歪,我恐惧了,不敢再往下割。天呐,这是我自己的身体,那会是怎样的疼痛啊,我如何割得下刀?忽然,我的头脑有些发晕,一种飘忽不定的迷茫感似有若无地盘旋在脑海间。
  “蛮牛,你快点呀!”上进心焦火燎地喊叫,他紧紧地抱住圆形祭台的侧壁,只等我一割血,就反转祭台上的五行。
  我再一次往四周望去。秦杨已经和两个村民厮打起来,他一夫当关,两个村民攻不过来。另一边,队长已经快接近石桥了,石旭颤抖着脚,守在石桥上。队长抠住头盖骨,腰一扭,身子荡到了石桥上,将恐慌不定的石旭扑倒在地,两人在石桥面上翻翻滚滚地扭打起来,两边就是悬空的深渊,我吓住了。
  我知道这一刻,我必须做出抉择,闭上眼,一咬牙,不就是疼痛的事嘛!柴刀锋锐的刃口一拉,狠狠地割了下去。
  一道五厘米长的割口在小腿肚上显露出来,皮肉往两边绽开,鲜血喷涌而出,顺着脚脖子流下,滴进坑碗里。我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看着自己火热的鲜血渐渐填满祭台中心的碗坑,腿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快站起来,踩在脚印里!”秦杨又击退了两个村民的扑击,大声地冲我喊,“不然不行的!”
  我吃力地站起来,祭台表面有四个脚印,我踩在其中的两个上,有伤的那只脚只是轻轻地放在上面,不敢发力。血还在流着,染红了祭台的表面。我突然想,另外两个脚印是做什么用的呢?
  上进嘿地大叫,想转动祭台,可石质祭台原本就有着难以想象的重量,再加上我的体重,他努力了好几下,都无法转动。他忽然弯下腰去,把先前丢在地上的火把捡起来,摸索到祭台侧壁上的一个小洞,把火把棍子插了进去,随即像推石磨一样,将全身力量压到棍子上。这是杠杆原理,祭台终于扎扎地动了。
  远处的队长三拳两脚把石旭撂倒,朝祭台飞奔了过来。
  铁皮册子上写着:十字祭台,自愿往生,反转五行,佐以十权,佑以五血,可破禁忌。此时五血俱全,十权齐备,祭台的五行也正在上进的推动下反转轮回,可我除了感觉双脚异常沉重,像生了根一般,根本没有其他任何的反应。我忽然想:“这样下去,破禁之时到底会是怎样的场景啊?山崩地裂,祭台垮塌?还是平静无常?”
  我看着扑过来的队长,着急地喊:“他扑来了,当心!”
  上进却毫无反应,继续卖力地推动祭台。
  我着急不已,看着上进,大声地喊他的名字:“上进,上进!当心啊!”
  队长身材矮小,却极为精悍,拉开健步,几步就冲到了祭台跟前。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阻止上进推动祭台,反而一跃而起,跳上了祭台的表面。上进只顾埋头推动着祭台,见队长跳上了祭台,却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
  我惊得大叫一声,两只手快速地推出,想把他掀下祭台去。但队长双手一抬,就把我的手腕死死地箍住了。我和他相距得这么近,清楚地看见,在他的脸上,嘴角倾斜,勾连起了一抹淡淡的、邪邪的阴笑。
  队长只用了一只手,就把我的双手紧紧地锁住了,我想抬腿踢他,却发现因为失血过多,腿脚已经不像是我的了,死死地卡在了祭台表面的脚印里。
  “快来帮忙啊!”我撕心裂肺地叫喊。慌乱中我扭过头,看见秦杨擎着火把,快步地向祭台走了过来。
  队长用空余出来的一只手,拾起我丢在祭台上的柴刀,在他自己的小腿上狠狠地一割,鲜血顿时浸润了裤脚,滴落下来,滴进了祭台中央的碗坑里,和我的血混融在了一起。
  我心头一迷,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感包围了我的全身。
  秦杨已快速地跑到祭台前,我着急地大喊:“快,快帮我!”他的脸隐藏在蓬松的长发下,目光透着一如既往的冰冷。出乎我意料,他竟伸出双手,抵住插在祭台侧壁上的火把棍子,和上进一起发力,推动祭台往反五行方向转动。
  队长紧紧地抓住我的双手,双脚则踩进剩余的两个脚印里。他邪邪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诡异布满了他的脸。我失血太多了,没有任何一丝力气来抗拒他。我看见远处的石旭站了起来,立在原地观望着,没有丝毫冲上来帮助的意思,也没有阻止随在队长之后、从贴壁小径上挪移过来的其他村民。而后面的村民踏上了石桥,也同样站在原地观望,没有攻击石旭的意思。我看见这一幕幕反常的景象,感觉天旋地转,什么都颠倒了。
  由于离心力的作用,祭台中心的碗坑里,我和队长混融在一起的鲜血,开始渐渐向旁边扩散,流入十字沟槽里,慢慢地流向四个端头的碗坑。我浑身的精气都在一丝一丝地抽离身体,凉意逐步地渗透进了心脏,这是一种濒死前的恐怖感觉。
  父母在家门前挥手送别,张梅紧贴车窗托着下巴美丽地眺望风景,石旭脸上的黑色胎记忽明忽暗地闪烁,懒惰的杂毛猫猛地蹿进黑乎乎的地窖入口,姜汝明的《钢铁》被灌入窗户的风拨乱着飞快地翻页,草丛里排成一线的棺材延伸进无边无际的旷野,黑色的巨蛇裂开血口狠狠地咬下,一颗红色帅棋躺在勾勒有青花的白瓷碗底……
  “一切就像书里写的那样……那不是水,是油……所有的人都是危险……那可是鬼地啊,去不得的……你们不知道,她被烧死在那里了……一个人死就得有一个人失踪……村里人各家各户的姓氏都不同……你们犯了长生神的诅咒,再也走不出去了……瞒天过海,蛮牛,这是瞒天过海……”
  一幕又一幕的场景,一句又一句的呓语,不断地冲刷着我过往的记忆。忽然间全身膨胀,仿佛要爆裂一般,我仰起头长声惨叫,声音震荡在巨大的暗黑空间里,嗡嗡地颤抖……
  @喜欢鬼故事ttt 2012-2-27 15:46:00
  楼主,你的书我收到了,亚马逊的快递真的不是一般的快,好像第三天就送到了。看到故事结局,真的好意外啊。原来是这样子的。很期待你的这个故事被拍成恐怖片的电影。一定会超级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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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支持~
  @mopmopmop2010 2012-2-27 21:37:00
  快要真相大白了吧,楼主?还是根本没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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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坑,真相是必须有的
  十三、圈套

  我猛地睁开眼来,看见了高高在上的屋梁,那里坠着一张硕大的蛛网,一只黑色的圆球蜘蛛蹲在网心,耐心地守候着猎物。我轻轻地扭头,脖子像生了锈般酸痛,甚至能听见颈骨的摩擦声。床的旁边摆了一张木桌,桌上有一摞并不齐整的书堆,再后面就是每天都推进推出的那扇门。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这是在队长家里,在我们自己的房间里。
  我陷入了极度的昏沉之中,仿佛刚生了一场大病。合上眼皮,一些零碎的记忆开始在白茫茫的脑海里晃动起来,如同无法捕捉的梦靥场景。我想坐起身子,却浑身无力,只好继续躺着。我又睁开眼望着屋梁,那只圆球蜘蛛纹丝不动,我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努力去回想梦里的一些片段,觉得头疼欲裂。在一个黑暗的无边无际的空间里,天旋地转颠倒反复,鲜血淋漓痛不欲生,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虚幻飘渺。
  忽然,我的小腿上传来一股撕裂的痛楚。
  我微微曲起身子,右手触碰到小腿,摸到了一段用布包裹住的皮肤。
  我受伤了?
  我忽地想起梦里的场景,似乎有一把刀划过了小腿肚,脑袋里顿时窜入了一丝凉意。天呐,那不是梦,腿上的疼痛如此真实,那不是噩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我张开嘴痛苦地呻吟了几声,希望有人能够听见,推开门来看我,可等来的却是令人失望的无人问津。
  “你们谁进来啊……”我的声音虚弱到连自己都听不清了。
  我经常进出的那扇门,却仿佛永久地锁上了,永远都不会再打开了。
  没有人理会我,我只好省下一些力气,轻轻地合上眼皮,再一次努力地去回想昏迷前的经历。
  慢慢地,我回想起曾胁迫了王婆婆,再后来找到长生之门,进入了一截黑暗的地底通道,随后是在十字祭台上,所有的事情都颠倒了,五行反转,天地旋转,我的眼前就彻底地黑了过去,醒来时,便回到了这里。难道在最后一刻,献祭被我们破除了,我们最终获得了胜利?那么,积极和张梅也得救了吗?
  一想到他俩,我就有种按捺不住的迫切。忽然,另一幕场景又从我的记忆深处浮了上来。破除献祭时,为什么所有人忽然都反常了?上进、秦杨、石旭,还有其他村民……为什么上进他们只顾推动祭台,却不阻止已跃上祭台的队长呢?
  一种若有若无的茫然感又占据了我的头脑。
  就在我完全陷入困惑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连忙扭头,热切地盼望着走进来的是张梅她们,却看到了一个颤巍巍的身影,撑持着一根拐杖,缓缓地走进房里。
  是王婆婆!
  我瞬间有种咬牙切齿的恨意,转念间又灰心丧气地绝望。王婆婆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眼前,那就说明,彻底失败的,不是村里人,而是我们。
  “睡了两天,你总算醒了。”王婆婆在凳子上缓缓地坐下来,动作已十分迟缓,远没有以前那般利索。
  我哼吐出一个“你”字,后面的话还没有出口,却觉得嗓子干燥酥麻,呛得连声咳嗽。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她浑浊的老眼望着我,目光里充满了慈祥。
  我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只用仇恨的眼神回盯着她,咬着牙问:“你把积极、上进他们,咳咳,怎么样了?”我的嗓音很沙哑,根本不像我曾经的声音。
  “你告诉我实话,我就告诉你实话。”她的眼神依旧慈祥。
  “告诉你什么?咳咳……”我的喉道里仿佛粘着一口痰,一说话就忍不住要咳嗽。
  “你只要告诉我,张梅在哪里,我就一定让你好好地活下去。”她开始抛出条件。
  我微微一愣,莫非张梅的失踪,并非是被村里人抓走了?我忽然想起在十字祭台时,积极被抓到了现场,可并没有看到张梅。我诧异之余,不禁暗暗替张梅欣慰,回答说:“我不知道。”
  王婆婆轻轻一笑:“也好,不管怎样,她都逃不出去的,山谷只有这么大,我迟早会把她揪出来。”她颤巍巍地站起来,拄着拐杖,缓缓地走出了房门,只留下一屋的寂静。
  知道张梅没有被村里人抓住,我发自内心地高兴。回忆那天晚上的情形,有人篡改了石旭留下的字条,引张梅去后山的茅草岭,接着张梅就消失不见了。如果这篡改字条的人不是村里人和石旭,那还会是谁呢?秦杨和上进?不可能,他俩躲在长生山里,不可能有机会溜进村里来。说不定长生山里真的还有一群我暂不知道的人呢!我们被蛇群围困的那晚,积极说他曾看见一群人从树林深处走来,围着火圈唱歌跳舞甚至撒尿浇火,如果他看到的不是幻象,而是真的存在这一群人呢?
  王婆婆才走了没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了迟缓的脚步声,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我扭头,看见大娘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
  大娘已是知天命的年龄,平时候都是一个寡言少语的女人,在那个年代的农村里,这样类型的女人到处都是。
  “把它喝了吧。”她在床沿边坐下来,把碗端到我的嘴边,轻轻地说。
  我看了一眼,碗里是泥黑色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药,但我想肯定不会对我有好处,于是偏过头去,不加理睬。
  “喝了对你有好处的。”她继续用平易近人的口吻诱惑我。
  我知道村里人都是一伙的,这药肯定有什么负作用,除非硬灌我喝,否则打死我也不张嘴。
  我以为大娘要用强,可出乎我意料,她见我不喝,叹了一声气,就把药碗端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时间开始变得百无聊赖。我便在这百无聊赖的时间里,一边猜测张梅可能去了哪,一边担心上进、石旭、积极等人,时而盯着正上方的圆球蜘蛛,时而透过窗户看一眼外面的天色。终于有一只蚊虫撞进了蛛网,蹲守了大半天的圆球蜘蛛动如闪电,迅速爬到蛛网颤动的地方,将猎物裹成一个白色的小球,慢慢地享用起来。
  大约傍晚的时候,王婆婆又推开门进来了,大娘跟在她身后,端着一碗饭菜。
  “还不打算告诉我吗?你那天好像说她去了后山,是怎么回事?”
  我的鼻孔里冷哼了一声,闭上眼不去看她。
  “你当你还年轻吗?这么有脾气。”王婆婆转过头看着大娘,“喂过药没有?”
  “下午的喝过了,晚上的还没有熬出来。”大娘轻轻地回答。
  我一愣,下午我明明没喝,她就把药碗端走了,现在为何回答说我已经喝过了?
  “快点熬出来,给他多补补身子!”王婆婆刻意强调了“补补”两个字,“把饭菜撤走,饿他两天,看他脾气还能有多倔。”
  大娘点点头,把饭菜全部端了出去。
  我已经好多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肚子早就饿空了,但我决计不会开口要吃的。王婆婆想逼问我说出张梅的下落,我才不会那么傻,只要我不说,她肯定会留着我,何况我是真的不知道张梅在哪。
  蜘蛛还在美美地享用丰盛的晚餐,而我只能空着肚子羡慕它。屋里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窗外已褪去了光明,夜幕又一次如期而至了。
  天色全部黑尽的时候,房门再一次吱呀一声开了,我闻到一股米饭和肉的香味。我咽了一口口水,心里想,又来诱惑我了。
  一盏油灯朝床边移来,我渐渐看清了隐藏在火光后面的脸。一瞬间,我慌忙地撑起身体,却因手臂无力,只撑起了半边身子,我想一定看错了,撑起身子的同时,我的另一只手着急地掐了一下大腿,怕是在做梦!但剧痛令我十分失望。我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愣愣地盯着火光下那张微笑着的脸。我缓缓地摇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因为,我看见的,是我自己!
  睡前更新,特别特别地感谢顶贴支持我的朋友们!!!十三章了,坑不久就要被填平了!
  我看见我自己一瘸一拐地走近,左手托着油灯,右手拿着土瓷碗,直挺着腰站在床前。这样的画面令我后背发寒。我吃力地抬起手,指着他,张嘴却哑然,始终吐不出一直压在嗓子眼的那句话。
  他看了我一眼,把油灯和饭菜放在床边的小木桌上,又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了。
  饭菜依旧洋溢着香气,但我不再觉得诱人,一点都没有。我望着门口,心里空空落落,甚至有些发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片刻,他又回来了,双手捧着一盆水,放在床铺边,接着把我的身子扶起来,使我的头移动在盆面的正上方。一盏油灯挪动到了我和盆之间,我一下子看清了水里的倒影,猛地抓住床的边沿,愣愣地盯着水里的那张脸。这不可能!我的手在剧烈地发抖,我甚至觉得盆里的水也在轻轻地发抖。一张毫无生气的蜡黄色的脸躺在水里对着我。我惊骇到无以复加,恐惧极了。盆里的水褶皱起来,里面的脸变得支离破碎。
  油灯被移开了,盆也被移开了。我抬起头,看见我自己已经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点燃了旱烟,砸吧起来,神貌舒服极了。那杆旱烟是队长的物事,当初他对我讲述长生神的故事时,我留意过它。
  “这得感谢你,”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子,“我又有好几十年可活了,这不容易。”
  我的头脑顿时被这句话灼烧了,心脏的温度不断地飙升。我猛然明白过来,一件恐怖的事情在我心里发生了。原来十字祭台上所谓的献祭,竟是这样的。我和队长的意识都没有交换,交换的只是躯壳,只是我们各自年轻和老迈的躯壳!我们置换了各自的肉体,也等于置换了各自的寿命。我猛地明白了好多东西,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一下子倒回枕头里,望着黑乎乎的正上方。由年轻至老迈,濒临垂死,由老迈复年轻,却从此长生。长生不死,这就是长生不死的秘密啊!
  曾经队长对我们讲过,长生神把死去工人的尸体砌进宫殿里,又把剩余数万工人活活淹死在宫殿内部,就是为了截取这数百万年的寿命。那时他已经变相地告诉了我们什么是长生不死,他已经在有意无意之间,告诉了我们这个古老村落守口如瓶了千年的秘密:献祭、置换,老者逝去,少者重生!
  一瞬间,我感觉到醍醐灌顶,越来越多的事涌上我的脑海,曾经许许多多冗杂在一团无法解释的疑问,全都因为这长生不死的秘密,而在脑海中抽丝剥茧般地分解开来,无与伦比得清晰。
  “你不必害怕,对待破禁的人,一般我们都会让他安心地老死。只要你没有多余的想法,我保证你还可以好好地再活几年。”
  我听着他的话,心渐渐地凉到了极点,绝望地瘫倒在床上,心里反复地问自己:一切怎么会是这样?
  我忽然有所醒悟,在十字祭台上,石旭和上进的行为突然反常,那是因为很有可能,他们早就被置换了,后来与我一直相处的,不再是先前的他们。我惊骇无比,这段时间,我一直和他们呆在一起,对他们赋予了百分之百的信任。没想到,他们却把我一步一步地推向死亡。
  “我知道你需要一些时间想想,你老老实实地躺着,等我安排完了事情,再来找你。”他站起身,走到了门口。
  “石旭和上进呢?”我一说话,才突然明白,嗓音之所以如此苍老和沙哑,那是因为这副躯壳早已是天命之年。
  “他们早死了,你应该想得明白。”他一瘸一拐地跨出门去,“为了骗你自愿去破禁,才把一切都搞得这么复杂,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走到门外,他的喊叫声传了进来:“老伴儿,晚上的药熬好了就拿给他喝。”大娘的声音在另外一间房里回应了一声。
  门“嘭”地合上了,我绝望地闭上眼,心绪翻江倒海,无法平静。
  “为了骗你自愿破禁,才把一切都搞得这么复杂……”队长的话在我脑海里不停地激荡,如同一声高高在上的喝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恍惚之间,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张梅所变的戏法,碗扣无物,瞒天过海。一直以来,一个接一个的困惑纷沓至来,仿佛杂乱无章,无迹可寻,其实仅仅只是被抽去了一条主线而已,如今我已经知道了这条主线,几乎所有的疑惑,一瞬间全部都串连了起来。始终笼罩在山谷上方的迷雾,终于彻底驱散了。
  短暂的迷茫之后,我的头脑开始回想曾发生过的每一件事,试图寻找整个事情的真相。进入巫村后发生的第一件异事,就是石旭的消失。也许石旭的消失,真如他自己所说,是用鱼目混珠的办法,但那时候,他十有八九已不是先前的自己了。他在之前的某一天,应该被置换了身体,变成了王二爷,所以才故意从河里消失,由此拉开了整个生死迷局的序幕。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开始被村里人牵着鼻子走,原地打转,始终找不到出路,就这样一直转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我的脑海里浮现起王二爷临死前的眼神。那天我们去看望他时,他灰蒙蒙的眼睛忽然瞪得很大,死死地盯住我,恐惧、惊惶却又充满了求生渴望的眼神,正是因为看见了我们,他才变得如此激动。他张开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王婆婆俯在耳边假装倾听,实则是不想让我们听到他要说的话。他是石旭啊,是石旭呆着那副老迈的躯壳里,处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他曾无限渴望地期盼我们拯救他,却最终破灭了希望,看着我们一个个背影远去。即便是在深夜,我和张梅去探寻地窖之后,曾躲在他的房间里,却又惶急地逃走了,令他再一次燃起了希望,却又再一次彻底地绝望。而当天张梅在地窖里看见了石旭,他是真的躲在里面,只不过那个石旭已不再是我们曾经熟悉的石旭了。
  嫁接生命,长生不死。如此一想,只要村里有人死了,就证明发生过一场置换,死去的,全是我们知青小组中的人。由此,我们之中每失踪一个人,村里就必定会死一个人,这个规律就是这样来的啊!
  这样对号入座,余志的失踪对应黄伯的死,上进的失踪对应黄瘸子的死,姜汝明的失踪对应孙老汉的死……尤其是上进,后来与我相处的上进,已不再是曾经的他,而是那个该挨千刀的黄瘸子!
  我再细细地往下想,接下来村子里死了吴有贵,可我们之中并没有什么人失踪啊?
  我只疑惑了一下,随即立马想起了一个人:李积极。在那个雷雨夜里,假石旭用字条把积极引了出去,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已足够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突然觉得很无奈,村里人竟然在我和张梅之间安插了一个“间谍”。这个间谍是如此的完美。我和张梅怎么可能料想到,身边朝夕相处的积极竟会是村子里的人。他不但能随时随地知道我和张梅的打算,从而传达给王婆婆、队长知道,以随时控制我们的行踪,而且在某些特殊的时刻,还能冒出头来,牵着我和张梅的鼻子走。难怪那天挖腐骨蚯蚓时他会自告奋勇,让我觉得他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他是要故意引我们进山去,引我们去找到上进和秦杨。至此,他的任务完成了,长生山上的大火之后,队长故意装病,他假装被迫无奈,再次答应进山,从而退下了舞台。接下来顶替他的,则是上进、石旭和秦杨。这三个天杀的家伙,故意造势,引我相信铁皮册子上的话,前往十字祭台,“自愿往生,可破禁忌”。看来我破除的,肯定不是献祭仪式,而是队长口中的“禁忌”,我一顶帮助他们完成了某个他们自己不能完成的任务。
  而该死的石旭,则在这一段时间里,引导我们走进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套。他在黑夜里轻松地就把余志带走了,又把积极骗了出去,后来还想用同样的方法带走张梅。在我、积极和张梅害怕死在巫村,准备离开时,一定是村里人模仿姜汝明的笔迹杜撰了日记,故意说石旭发现了事关生死的大秘密,吸引住我们的好奇心,又利用我们对上进和石旭的关心,让我们心甘情愿地留了下来。在之后的日子里,积极、上进、石旭,这三个已经置换了肉体的人,时明时暗地引导我和张梅一步步走向深渊。我和张梅自以为是地揣测到了村里守口如瓶的秘密,以为渐渐占据了主动,却没想到反而是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最后的终局。
  还有许许多多细小的疑问,在这一刻也豁然解开了。
  为什么村里没有小孩?因为村里人一直靠置换外来人的身体而延续生命,而外来人原本就少,几乎没有小孩会进来,村里人能选择置换的时间,却不能选择置换的对象,所以我们进入巫村时,村里连一个小孩都没有。
  为什么家家户户的姓氏不同?因为千百年来,他们根本就互不通婚,试想若繁衍了后代,反而会抢夺他们置换的名额,如同原本是一百个人吃一锅饭,谁愿意再多生几个人来瓜分粮食呢?他们种族的延续,全是靠这种骇人听闻的转嫁生命之法。
  为什么村里没有坟墓群?为什么长生山的棺材里没有尸骨?因为村子里从始至终都没死过人。相对应的,通往十字祭台的暗道里,尸骨被肢解开来,毫无尊重地码砌在墙壁里,因为这些尸骨根本就不是村里的人,用不着丝毫尊重。后山上有两座刻有墓碑的坟墓,能享用如此正式的祭奠,里面埋的应该是村里的人,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原因而死了。
  为什么黄伯死后会跳棺?我猜想,当时躺在棺材里的,应该是被置换了身体的余志,也许他当时根本就没有死透,突然回光返照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封闭在一个狭小的黑暗空间里,就不停地拍打棺盖。村里人太狠心了,王婆婆竟然下令,把棺材沉入河里,将还活着的余志生生淹死了,还骗我们说这是跳棺,是死去的黄伯冤魂不散。我们竟然还天真地相信了!
  整件事情太荒诞离奇了,真假交合,是非重叠,正如同那本日记里写的那样,也正如同张梅曾经所担心的那样,我们从一开始就走入了别人设定好的情节里,按部就班地集体走向死亡,我们从来没真正地做过主,一切都是在听任宰割。
  但细细地想想,其实我们并非没有机会,我们也曾无数次地接近真相,只不过思维总是跨不过最后的那一步。
  我想起探查完王婆婆家的地窖后,躲在王二爷睡的房间里,门外王婆婆和她的侄子正好走回来,王婆婆并不知道我和张梅躲在里面,随口对她侄子说:“这孩子怎么吃这东西,还好要不了命,不然可亏大哩。”我到现在才想明白“亏大”二字的含义。后来黄瘸子跑来说他爹病危,喊王婆婆去,正因为黄伯病危,来不及等待,所以他们赶在当天夜里,利用石旭把余志引走,替黄伯嫁接了生命。

  我想起发现孙老汉尸体的那天早上,我和张梅坐在长生山林外的石头上,张梅聊到曾进入村子的外国人时,曾推测出这样的结论:“他还没有进山,就先死了。”我当时做了个割喉的姿势说:“难道你认为,他是被村里人……”张梅却噗哧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说他突犯疾病,不治身亡。”其实当时我条件反射的那一句,竟是事情的真相,当年的那个外国人,肯定也被村里人给置换了肉身,从而还没进山,就先死在村子里了。

  我想起在长生山里发现棺材全都是空的时,张梅特别受刺激,情绪十分激动,曾指着草地里的棺材说了一句:“你们看,这些棺材里全都是空的,里面的人呢?难道,难道这村子里就从来都不死人吗?”天呐,那时张梅无意间的情绪话,竟然一语中的,点出了巫村里最为隐秘的秘密。可我根本没有受到启发,反而极力去安慰情绪失控的张梅。现在想来,当时积极坐在旁边,吓得呆住了,完全愣在了那里,原来是因为张梅的话点到了长生不死的秘密上,所以他才被吓住了。

  后来我们回到村子里,夜里张梅表演瞒天过海的戏法前,我曾和积极对战象棋。上一次雨夜里和积极下棋,是因为他心神不宁,所以我才轻松地赢了他。可那天我们的心情都很不错,但积极的棋艺却如同倒退了十万八千里一般,被我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那时我就有点不解,却没想下去。现在想来,因为当时的积极不再是原来的积极,所以他的棋艺才和曾经远不在同等的水平上。

  可是尽管我们曾无数次地接近真相,但却每次都被村里人真真假假地搅和过去了,什么传说、诅咒,什么猰象、大火,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扰乱我们的注意力,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向,令我们永远只在墙外徘徊,始终触摸不到墙后的终极秘密。

  越来越多的事层层叠叠地在我眼前浮现,几乎所有的疑惑都被长生不死这条主线串连在了一起。我忽然想,我们真的好傻啊,如果这座山里真的有长生不死的秘密,近水楼台先得月,巫村里的村民肯定早就得到了,哪里会等外来人来获得啊!
  我联想到眼下的处境,和当初的王二爷、黄伯等人,是多么的相似啊!睁眼醒来,满目是灰瓦高梁,自己却裹在一副垂死的躯壳里,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床上静静地等死,最后尸骨被悄悄地运送进暗道里,打散了,分门别类地码放,供作祭奠,亡无全尸,死难瞑目。

  我真正地绝望了。我宁愿永远都不知道这样的真相。我这注定短暂的一生即将终结了。我心中悲愤,却怒不可争,此时此刻,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忽然有一种明知被命运无情地捉弄、却始终没有一丝力量抗争的凄凉感。

  我的脑袋混沌不堪,思绪纷乱无序。但渐渐地,我睁开了双眼,盯着眼前的黑暗,脑子里浮现起了另外一个名字:张梅。

  在我醒来之后,王婆婆已经来过两次了,从她的话语中,我可以断定张梅的失踪,并非是被村里人抓走了。我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王婆婆没有理由再骗我。

  我猜想着在那天夜里,后山的茅草岭上,张梅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更改字条内容的又是谁?带走张梅的又是谁?我往更深层次想了想,这个山谷里应该没有其他人了,也许张梅并非是被人带走了,而是她自己躲了起来。她如果要逃走,一定会拉上我一起,我和她接触了这么久,她不是那种会抛下朋友独自逃生的人。我想她多半发现了什么端倪,而且情况紧急,所以来不及通知我,就一个人躲了起来。

  我睁开眼,似乎看到黑暗里那只蜘蛛忙碌地爬来爬去。我忽然想,或许它此刻并非茫无头绪地胡乱爬动,而是在缓慢地、有条理地织补被猎物挣裂了的破洞吧。
  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我看见大娘左手拿着油灯,右手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

  “刚刚熬热的,把它喝了吧。”她把碗凑到我的嘴边,里面仍然是泥黑色的液体。

  “这是为你好。”她见我偏开头,就继续用平和的口吻说。

  我想起曾经躺在床上的那些老人们,动弹不得,王二爷口不能言只能圆瞪着铜铃般的眼睛,余志被关在棺材里无法做声只能敲击棺板。这样的画面如同一根根针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也许他们之所以不能动弹、不能做声,就是因为喝了这样一碗又一碗的药吧。我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离得一丝不剩,困乏到了极致。我想昏迷的时候,大概已经被他们灌过药了。我还是抱定了想法,除非你用棍子撬开我的嘴,否则我死也不喝。

  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又有人快走进来了。大娘忽然俯下身子,她轻轻地“啊”了一声,摸了摸左手臂,似乎那里受了伤,因为俯身而牵扯到了伤口。随即她压住痛楚的神色,把嘴凑到了我的耳边,我感觉到了一阵阵热气,听到她极轻的声音说:“还记得吗,瞒天过海。”

  我一下子像是受了电击,头脑酥麻,盯着大娘的脸,心里讶然无比!她怎么会知道瞒天过海的事?

  “记住,队长叫你做什么,你就按他说的做。这碗药喝了,能恢复你的力气。”大娘把碗递到我的嘴边。

  我完全陷进了惊愕里,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药碗凑到嘴边,我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一股腥味儿极重的液体流入了喉道,回口作呕,呛得我的思绪从惊愕中回归到了现实。

  门开了,是我自己走了进来。

  “终于肯张嘴了。”他轻笑着说,“想明白就好,如果要杀你,还需要在药里做手脚吗?”

  我移转视线,看着他那张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脸,那张一直以来我都无比熟悉的脸,那张我将在回忆中找寻一辈子的脸。

  他挥挥手,大娘知趣地端起碗,出去了。

  “知道为什么留着你吗?”他看着我,“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不仅留你性命,甚至还可以送你出谷。”

  我因为他的话而吃了一惊,此时的队长和从前相比,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已截然不同。
  @_东风草绿_ 2012-2-28 16:12:00
  晚上还有更新吗?楼主,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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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在忙别的,晚上更新
  “知道为什么留着你吗?”他看着我,“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不仅留你性命,甚至还可以送你出谷。”

  我因为他的话而吃了一惊,此时的队长和从前相比,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已截然不同。

  “你明不明白我的话?”

  他见我没有任何反应,就把桌子上的油灯挪了挪位置,使火光能更清晰地映在我的脸上,冷冷地说:“如果你还想张梅活下去的话,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这句话如同在我的头脑里爆开了一颗炸弹,我脱口而出:“张梅在你手上?”

  他轻轻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明白我的话吗?”

  我终于明白了,张梅之所以消失,王婆婆却始终不知道她在哪里,我刚才以为是她自己躲了起来,却没想到,她竟是被队长抓了起来。这样说来,当初石旭留下的字条上的手脚,不是队长就是大娘、或是他的两个女儿动的。他一定是瞒着王婆婆做了文章,王婆婆是真的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张梅失踪后的早上,王婆婆得知张梅不见时,脸上的惊讶表情并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可是,队长为什么要瞒住王婆婆呢?我心里一颤,黑暗里油灯的光芒似乎明亮了许多,我的眼睛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大的阴谋。

  这时,我的小腹有些轻微的发热,是那种十分舒适的发热,仿佛久处阴寒之中,忽然有阳光晒到了肚子上,手脚也渐渐多出了一些力气。刚才那碗难喝的药,果然是有助于我恢复力气的。

  队长和大娘示与我好处,绝对不会怀什么好意。其实我已经猜到他要叫我做什么事了。

  但我仍然故作不解地看着他。

  他若无其事地说:“天一亮,王婆婆就会再来问你张梅的下落,无论你用什么方式,必须把她骗进祭台里去,你可以变相地告诉她,张梅就躲在地底的暗道里。只要她相信了你的话,去了祭台,我就兑现我的话,你不用死,张梅同样不用死。”

  一顿,他又补充:“但你若敢把这些话告诉王婆婆,那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张梅了,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说完,他拿起油灯,走出房间,锁上了门,留下我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惊涛骇浪朝我脑海的此岸层层叠叠地涌来。队长霸占了我的身体,我心中对他仇恨无比,可张梅却落在他的手上,此时此刻我该如何取舍呢?忽然又想,大娘为什么会小声提醒我“瞒天过海”呢?她怎么会知道有这回事?队长说张梅在他的手上,如果这话又是骗我的呢?我已经不知多少次上村里人的当了,我不得不抱有怀疑。但如今的我,已是俎上之肉,早已不奢望还能再活着离开这里,如果真能解救张梅的话,我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试上一试!

  我决定先按队长所说的做,看到他们内讧,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再往后会发生什么,我完全不敢揣测,也根本不能揣测。但我不会相信他的承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不会再相信村里的任何一个人了。如果要我寻找依靠,就只有我自己。我轻轻地触摸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只触摸到老皱和干瘪。我心里苍凉极了。窗外,是一片暗黑。我知道,这样漆黑的夜,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可能被阳光渐渐地驱散。
  十四、逃生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来的时候,颓废的阳光已经穿透窗纸,爬满了地面。原本我以为会彻夜失眠的,可却不知何时睡过去了。一觉醒来,手脚上多出了不少力气。

  可是我寻觅不到一丝欣喜,而那些不用寻觅就存在的,全是无底洞般的空落,以及这样一副空虚的躯壳。我活在别人当中。这令我感觉活着,与死去了没什么两样。

  不多久,大娘推开门进来了,一如她每次进来的那样,手里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液。这一次我没有丝毫拒绝,直接把嘴凑上去,咕嘟嘟喝了个精光。喝药的过程中,我连打了四个嗝,咽了两口气,不然就真吐出来了。这药实在恶心,不知是用什么熬出来的。

  大娘满意地微笑,拿着空碗走出去了。喝过药,浑身上下又涌出不少力气,我甚至感觉自己能下床走动了。我试了试,果然能够下床,只是一伸出脚来,就看见腿上松弛老皱的皮肤。我吓住了,赶忙又把腿缩回被子里。

  这一幕正好被走进来的队长看见了。

  “谁允许你下床的?”他脸色如霜,“王婆婆随时都可能过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我看着他,我想自己的眼神肯定透着杀人般的尖锐。他毫无所动,只是严厉地回瞪着我。我终是点了一下头。我知道眼下的处境,一味认死理,只会把最后一丝希望也扼杀掉。

  他手掌一翻,示意我躺好,关门出去了。

  我心里没有紧张,有的只是无尽的愤恨。我知道队长要做什么,他要设计对付王婆婆,兴许是要除去她吧。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他们自己人内讧,对我来讲总不是坏事。王婆婆也是害我们这批知青的祸首之一,兴许是所有事情的背后主脑,她若死了,我心里会十分高兴,不会有哪怕一丝的同情。

  我思想着如何把谎话编到最圆全。王婆婆的脑子不笨,要骗住她并不容易。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门推开了,王婆婆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我看着她颤巍巍的身子,以及走路时吃力的模样,才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她会这么着急地寻找张梅,只因张梅是她选定的下一个寄体。她已经八十多岁的身体,想来寿命将尽,若再找不到寄体,就将连肉身带意识地进入黄土,永远地死去了。我心里微微冷笑,把头偏向内里,对她置以不顾。

  她依旧是一个人走进来的,她以为我被大娘等人灌了药,全身瘫软无力,所有没有丝毫的警惕。此时我若暴起反击,虽说腿上有一道刀伤,力气也未彻底恢复,而且还拖着一副已知天命的躯壳,但要击倒她这样一个暮然垂死的老太婆,一定不会太困难。但我忍住了,反正找不到张梅,她不久终是要死的,我何必逞这一时之快,反致断送了救出张梅的希望。而且我十分想看看队长究竟要怎么对付这个老太婆,而这个老太婆又将做出怎样的回应,他们之间,胜负兴许还相当难料。

  “今天的天气真好。”她吃力地坐下来,松了口气,缓缓地放下了拐杖。

  “吃过饭了吗?”

  “想出去走走,再看看这美好的阳光吗?”

  “或者看看你喜爱的张梅,是怎么丢掉她自己的?”

  我本打算一直不理睬她,这样能使我装得很像。但她的后两句话却令我无法不转过身来。

  “看看吧,这阳光多好。”她低下头看着照在腿上的光线,“可是这样好的日子不多了,我不多,你也不多,张梅就更不多了。“

  “你知道梅子在哪?”我讶然地问。

  “你好歹开口了。”她老态的眼眶里闪烁着光芒,“看你惊讶的,别害怕。”

  她又显现出了虚假的慈祥,她的话是在狠狠地讽刺我。

  “你一直不肯说,难道我就猜不到吗?”她伸出手掌,淡淡地笑着说,“谷里就只有这么大,我已经猜到她躲在什么地方了,绝对错不了。”

  我看着她的手。
  她把手掌翻过来,掌心向下:“每个角落我都派人去过了,一直找不到她,既然地面上没有,那么地底下呢?”她注视着我的脸,希望捕捉到我神情上的每一丝变化。我当然很配合地做出惊讶中带有惶急的神色。

  “有人轮流守在出谷的路上,她出不了谷,今天,我就要把她从地底下揪出来。”她看着我,语气忽然失去了平和,“我给了你机会,你自己不珍惜,等我找出张梅,你也就该死了。”

  她用拐杖撑起身体,颤巍巍地走到门口,冲外面喊:“福田。”

  队长应声走到门口。

  “张梅躲在祭道里,今天下地底。”说完,拐杖撞地的咚咚声就缓缓地去远了。

  队长的脸上有些难以置信,忽然挤出了一丝冷笑,冲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之所以难以置信却又为什么点头,只因为王婆婆进来才五分钟,就被我引导去了地底祭道。我偏转了脸,背向着他,心里有些奇怪。我临时准备好的一腔话语,竟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下到地底,是王婆婆自己的选择。

  队长忙出门准备去了。不一会儿,我就听见外面传来很大的响动,大概是来了不少人,声音都往柴房的方向去了。我开始有些担心,我这样做,对张梅究竟是有好处,还是会彻底陷她于不利?我想,不管怎样,今天村里人一定会有死有伤,而我,日子恐怕也到尽头了。无论队长和王婆婆谁取胜,我都没有活命的机会。我痴然地凝视着地上的阳光,的确,这是多么美好的阳光啊。

  渐渐地,门外没有了声响。我开始使用积聚了一夜的气力,翻起身子,走下床铺,把堆在桌子上的衣裤穿上了。我的小腿上有一道长长的刀伤,那是队长割肉放血时留下的,此时仍相当地疼痛。我尽量避免让伤腿使力,一跳一跳地往房门移动。我想外面已经没有了声响,或许此时有机会能溜出去。

  但我轻轻推开门,就知道自己错了。
  @八亩他人田 2012-2-28 23:54:00
  想不通 队长和你互换身体(队长换过身体出现时 和你的模样完全一样 误认为另一个自己) ,既然互换身体 那腿上的伤口怎么还有。你现在的身体是队长的还是自己被取走寿命而变老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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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长用空余出来的一只手,拾起我丢在祭台上的柴刀,在他自己的小腿上狠狠地一割,鲜血顿时浸润了裤脚,滴落下来,滴进了祭台中央的碗坑里,和我的血混融在了一起。(置换时的一段文字)
  ~~~~
  渐渐地,门外没有了声响。我开始使用积聚了一夜的气力,翻起身子,走下床铺,把堆在桌子上的衣裤穿上了。我的小腿上有一道长长的刀伤,那是队长割肉放血时留下的,此时仍相当地疼痛。(后文也有提到,是放血时留下的)
  ~~~~
  互换了身体,主角现在是队长的身体。
  @左左的宇宙 2012-2-28 22:54:00
  求更新~,楼主您看在我天天报道的份上,更新速度点呗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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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定,现在睡了,明天来!!
  @一线教育工作者 2012-2-28 12:17:00
  恩, 文章写得楼主写好的,慢慢发,这样赚人气可不地道呀!
  文章写得真不错,环环相扣,最佩服这样编瞎话的人了,编的让人回味无穷,穷追不舍的看!
  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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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急,接近尾声,很快就发完~
  @这事没完 2012-2-28 8:45:00
  楼主 我想起了一部电影 ---- 万能钥匙
  开始看到一半我就怀疑是灵魂的转移,难道被我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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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看过这部电影,精彩的悬疑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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