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隐藏在潼江深处的古城,消失的民族,一张报纸改变了平凡的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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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千年的历史之中,潼风堡并不是第一次处于这种险境。

  古往今来,求仙问道与不死之身,都是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权天子的最高渴望,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得道之人更不在少数。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尽管潼风堡再怎么隐蔽,仍难免流出关于它的传说。

  开元盛世,唐玄宗好道法之术,一日某老道上书,称蜀地潼江云山雾罩之中,有一方仙族居住的桃园妙境,此仙族为三皇五帝娲氏后裔,人人身怀异术,更保存着长生的仙方。

  玄宗龙颜大悦,逐派出使臣出访蜀地,并金榜万金悬赏,只求找到风城所在之地,一时之间,万民趋之若鹜,连乡野农民都放下锄头,到蜀山之中寻觅仙居。

  历经险阻,使臣的队伍终于抵达潼江,却在过江之时,发现江边二十八尊玉石雕像,上曰“往前一步,李氏江山葬于隆基之手。”

  同一日,玄宗早朝,头上的冠冕竟然在步辇之中不知所终,唐玄宗大惊,逐不了了之。

  数年后,玄宗惶恐老去,忘记曾经玉石的箴言,又令使臣出京寻找潼风堡,不了使臣还未出洛阳,安史之乱爆发,玄宗仓皇出逃,后自封于兴庆宫,凄凉离世。

  明嘉靖皇帝沉迷炼丹长生,搜罗民间奇人异事,偶得风城之名,逐三次派遣军队,大张旗鼓深探蜀中,以求觅得仙族神境。

  数年后一无所获,嘉靖皇帝正欲加派人手,却忽然暴毙乾清宫,享年仅六十。

  正史记载嘉靖死于昏庸方士王金的丹药之中,却不知嘉靖驾崩当日曾接见一客,此人自称风城之人,手提蜀中将军之头颅,挡百人与殿前,顷刻便至龙椅三步之内,耳语数言,嘉靖色变,长萎于龙椅之中不能起,入夜口吐鲜血,次日便驾鹤西去。

  他是被吓死的。

  “尔为人皇,岂能窥天?”

  便是那风族刺客在他耳边说的话。
  当然这一切,连同潼风堡的传说,都被有意识地从历史中抹去了。

  潼江前的玉石像也好,不知所踪的冠冕也好,吓死嘉靖的刺客也好,都是二十八宿在暗处所为,只为保护潼风堡不被卷入俗世之中。

  这种制衡的方式,叫做锋矢。星宿如箭矢锋芒,一宿为一箭,射敌射马,擒贼擒王。步步为营,接近敌方力量的至高层,再一举击破。

  每逢潼风堡遇险,二十八宿都会以此守护潼风堡,不为外人所知。

  “潼风堡的命运,便要仰仗你们了。”

  摩丹妲将星宿们召集到祠堂之内,昭告祖先,泻干闇池,洞开烛阴门,将他们送到外界,力挽狂澜。

  总共十七名星宿,喋血盟誓,至此无论遇到怎样的险阻,那怕牺牲自己的生命,永生不得背叛风族,更不得泄露潼风堡的只言片语。

  “小姐,我要走了。”

  时至深冬,厚厚的雪将整个庭院染成了一片银白色。

  和最初他遇到她的那一天一样。

  那个他陪伴了将近十年的女孩转过头,一双眼睛还是黑白分明,眼神却在迅速复杂地变幻。

  “你走了,就没人陪我玩了。”过了很久,她才轻轻说了一句话。

  “我会回来的。”

  “能帮我做件事吗?”

  “什么?”

  “潼江旁的苗寨里,有个女孩。”穆里夕一边说,一边从耳朵上摘下自己的耳环:“如果你有缘见到她,就把这个给她。”

  穆里夕不是第一次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角宿并未觉得诧异。可潼江流域自古是百苗之乡,江岸两侧的苗寨多达数百,苗女更是多如天上繁星。

  “有名字吗?”角宿问。

  穆里夕摇摇头:“但你要是见到了她,便知道是她了。”
  “巣金错是风族古法秘技,不该流传到外面去的。”角宿看着穆里夕递过来的耳环,却没有接:“何况这是你最喜欢的一对耳环。”

  “喜欢……”穆里夕低下头,眼波流转:“我的这种喜欢,和别的喜欢相比,又有什么重要呢?”

  很多年之后,角宿才明白穆里夕的话。

  冬季过去,蜀西通往藏区的公路重新动工不到数月,就开始出现各种天灾人祸,从雪崩到山体滑坡,数月内发生了不下五十起事故,一周之间更有超过300名施工队员莫名其妙的死去,明明不到一百公里的县级公路,硬是到潼江流域连一公里都推进不了。

  施工队里更是传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留言,说是修路触怒了山中神灵,因此遭到了报复,连平时不问政事的百里苗寨和周边少数民族,都极力劝阻中央zf改道。

  “这里自古就通不了路,这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苗族的长老没头没脑地重复着这句话,尽管当场就被省里来视察的领导喝止,却在所有人心里都种下了一个解不开的节。

  市委书记和领导们,本是打着“军民共建,人定胜天”的口号下了红头文件,不惜以血肉之躯也要铺出一条路来,却在数月之间都莫名松了口,一致决定改道地势更加险峻的二郎山,只为绕过潼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人传言某省长家里莫名多出了万两黄金,有人说某道路工程师一家十几口一夜死于非命。

  又过了一年,川西公路终于完全改道,潼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约定的日子到了,星宿们完成了使命,纷纷回到故乡,角宿最后一次站在城市的边缘,看华灯初上,街灯盏盏点亮,笼罩着温暖静谧的光,五彩斑斓。

  他并未觉得有多温暖。

  他的温暖,来自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马上就要见到她了,她是否还赤脚站在庭院当中,等着自己如同等着那只白色的鸟儿呢?

  回去的那天,角宿想起穆里夕央求自己的事情,特意去潼江的苗寨转了一圈,但他其实心里并不明白,他又不认识什么苗族女孩,凭什么一见到,就知道是谁呢?

  几日都一无所获,直到一日清晨,路过水苗的寨子,忽然听到潼江旁有个苗女在唱歌。

  那段旋律轻快调皮,却让人柔肠寸断。虽然音色不同,但角宿还是迅速辨认了出来。

  那是穆里夕经常唱起的歌。

  她说她在风里听见的歌。

  “你是谁?”角宿问那个苗女。

  对方未察觉身后有人,一转脸竟是来不及擦去的泪痕。

  “你为什么在这儿哭?”

  苗女外向淳朴,久居村寨,并没有防备之心,正愁没人倾吐心事,几句话便透露自己的眼泪是为心上人而流。

  “阿爸不同意我和阿郎在一起,说他家太穷,给不起迎亲礼,”苗女抽抽噎噎地说:“阿郎为了挣钱,去大城市打工了,我只可日复一日地困在这里。今年我已经过了嫁娶之年,阿爸为了面子,要逼着将我许给别人。”

  角宿忽然明白,为什么穆里夕想把自己的耳环给她。

  巣金错自古奇货可居,一枚更抵万金,如果她有了耳环,便能轻松为情郎凑齐聘礼了。

  “迎亲礼需要多少钱?”

  “我和阿郎算过,阿爸的要求,至少要几百元。”

  那个年代,几百块钱对于内陆的山村来说,已经是天价。

  “你看……这些够吗?”

  角宿从包袱里掏出几枚金毫,是当时从潼风堡出来时带的,以供衣食住行,备不时之需。

  “这是……你真的要给我?!”苗女惊讶的合不拢嘴:“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的不是我。”
  “不是你……难道是风神吗?!是她吗?她让你来帮我实现愿望吗……”苗女顿时感激涕零:“我真的没听错,我听见她在风里说,我和阿郎会在一起的……有了这个,我就能去城里找他了!”

  角宿转身要走,苗女三两步追过来。

“阿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你每日都在这唱歌吗?”角宿问道。

  “嗯,这是阿郎给我捎回来的磁带,他说现在这些歌在城里可流行了,后来他进了城,我便每日坐在这,唱着歌等他回来。”

  角宿犹豫了一下:“你能再唱一次给我听吗?”

  苗女眼里有一丝羞涩,清咳一声,仍是唱了起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角宿心念一动。

  出来一年,他早已能听懂现代社会的语言。那些原本听不懂的歌词,忽然想画一般立体,浮现在他眼前。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

  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 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 在梦里

  梦里 梦里见过你

  甜蜜 笑得多甜蜜

  是你 是你 梦见的就是你

  每年归来的鸟儿,带着最早的那阵春风,越过高墙,来到那个赤脚站在冬雪里的女孩面前。

  她的眼睛里住着另一对眼睛,耳朵里藏着另一双耳朵。

  不但能知道千里之外的事情,还能看到他遮面下的表情。

  能看到他的心。

  你的笑容,在心里,我早已熟悉。

  她说这首歌,她只唱给他听。

  梦里见到的,原来是你啊。
  情人节快乐呀各位小宝贝~~

  又到了狐狸碎碎念时间,首先谢谢大家一直给我留言顶帖支持我。

  风起是我继《没有名字的人》之后,写的第三个长篇故事(暂时断更的《伪造天堂》为中篇)。

  如果说《没有名字的人》是教会我原来故事是可以一气呵成的,那么《风起》则教会我原来不是所有故事都可以一气呵成的。

  狐狸不是特别了解中国的历史,也是第一次尝试用第三人称视来写故事,加之其他林林总总的原因,只能慢慢写慢慢改。虽然我发的慢,但其实我有十几万字的存稿,为什么不发呢?因为觉得不满意,所以还要重复来回来去的调整。

  我想带给大家更复杂,更宏大,更棒棒的故事,所以也希望大家在催更的同时,也给狐狸一点时间,把文字润色的更漂亮,章节修饰的更通顺。

  话说很奇怪的一点,我上一本书我老公是完全看不进去的,但是他竟然成了《风起》的读者,基本上我身边每天催更的就是他了,有时候我在书房里,他没事就会进来看一眼,我偷懒睡觉的时候他也使劲拉我起来,非要我加更。不过他看的比你们都快,因为掌握第一手资料(在我的手提电脑里),所以他都快看到第一本的大结局了。(不过他不是很喜欢这个结局,最近一直问我能不能改改)

  好吧,今天的碎碎念就到这里,谢谢大家给我留言,每一条我都会看的,争取一一回复。

  烟雾缭绕,沙帐飘扬。穆里夕由众人搀扶着站在高处,身穿缀满古老风族纹饰的华丽长袍,脖子上挂着金银交错的绞丝项圈,长发以数十根金簪束成巨大的发髻。繁复沉重的冠冕遮挡之下,却难以看到曾经熟悉的脸。

  角宿站在祠堂中间,他与她不过十步之遥,可那一瞬间,他却感觉与她相隔银河。

  他又来到了那个院子,一样的楼台亭阁,一样的皑皑高墙,只有这里没有变过。

  “阿角哥哥,你回来了。”穆里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挥了挥手,其他人便下去了。空旷的庭院里,只剩下两个人。

  穆里夕这才像过去那样,坐在角宿的身边,两人很久很久都没说话,角宿低下头,看着她脚上刺绣繁复的镶金鞋履。

  “小白上个月也回来了,”还是穆里夕先开的口:“它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飞过那堵墙,它太老了,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才拼了命回来看我。”

  说着,穆里夕抬起手,朝庭院中一指:“我将它葬在那里了。”

  角宿看着桑榆树下那个小小的坟墓,他忽然觉得埋葬在那里的,不止那个小小的尸体。

  “……我在外面听到了那首歌。”角宿咬着嘴唇,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那首你总是唱的歌。”

  说着,角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有些破旧的卡带机。

  这是那个苗女送给他的,此刻她应该已经在去找情郎的路上了。角宿想告诉穆里夕,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个要放在耳朵里才能听。”角宿拿起耳机,习惯性地递到穆里夕耳边,却被她轻轻地躲开了。
  微风吹起她冠冕上的珠帘,只见那张原本洁白无瑕的脸上,此刻却刺满粗粝的纹饰。

  刺符,为历代风族继任者行成人礼时必要的仪式,刀片蘸着瑶草的汁液,一刀一刀将风纹刻在双颊和眼皮之上。

  瑶草有毒,却毒不致死,只为让刻下的纹饰溃烂,久久无法痊愈,以致痂落后的青蓝色符文泽能历久弥新,直至死亡也无法褪色。

  刺符的过程不使用任何麻药,每位神女必须在清醒的状态下忍受这种钻心的痛苦,只为记住风俗如噬骨之蛆般的仇恨,以危机曾经浴血的祖先。

  只有这种痛苦,才能召唤出远古的力量,并封印在身体当中。

  留给下一代。

  “很丑吗?”

  穆里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问角宿。

  可眼里却有某种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角宿摇摇头,在他心里,无论她的模样如何改变,她还是十年前那个在冰天雪地里盈盈一笑的女孩。

  卡带机还在播着《甜蜜蜜》,夹杂着细微噪音的歌声从耳机里传出来。

  苗族少女只教会了角宿怎么播放,却没告诉他怎么关停。

  那首歌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循环,直到卡带机里仅剩的电量耗尽,音乐逐渐模糊消逝,谁都没有再说话。

  “阿角哥哥。”穆里夕低下头:“我就要嫁人了。”

  角宿心中一动,他早该想到的。
  刺符,就意味着婚嫁。

  穆里夕已成人,但天键却未开,说明神女并非天选之人。

  并非天选之人,意味着神女要履行另一个使命。

  孕育后继之人,将希望传承下去。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早,本来应该在等上几年,但如今外界风云骤变,宗族恐生变故,必然会让年轻的神女早早开始履行繁衍的职责。

  穆里夕嫁的自然不是寻常男子,神嫁给的,当然也只能是神。

  那个夜晚,千万盏烛阴风灯照亮整座山谷,风族的族人聚在一起,吟唱着古老的祝祷歌谣,穆里夕坐在铺满鲜花的撵轿之中,撵轿一步一摇,在风中晃来晃去,通过这种方法让神女摆脱世俗的牵绊和人类的情感,至此成为脱离俗世的风族之母、万神之神。

  “角宿,这么多年,你一直信守誓言,做的很好。”年迈的宗族长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特许你护送撵轿,将风族的神女交与神明。”

  角宿无声地抬着撵轿,一步一步,他第一次感觉命运在他身侧建立起的无形屏障,他撞到囚笼的边缘,他被弹了回来,弹向漆黑的深渊,那只无形的手,捏紧了穆里夕,也捏紧了他。他纵使有一身绝伦的武艺,却也无法挣脱分毫。

  很多年后他每次想起来那一程,如果当初他勇敢一点,如果他停下脚步,如果他牵起她的手……

  一切会不会改变?

  他说他会一生保护她。

  他最终还是没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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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角哥哥。”

  穆里夕正坐在院子当中,一个侍女小心解开她的发髻,将头发一缕一缕蓄满金色的油膏,再逐一盘起。夕阳西下,她半闭着浮肿的眼睛,脸庞映成金色。

  阿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穆里夕摇摇头,盯着墙外的梅树:“我想吃梅子。”

  自从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口味也变了,以前总爱吃各种香甜的糕点,现在看见也一点都提不起劲来。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要吸干她的精力,月份越大,脸越苍白,连走路也困难,甚至连本身的神力也萎靡下来。

  “梅子没熟呢,再忍几天。”角宿只能安慰道。

  “可我想吃酸的。”

  “未熟的梅子绒毛没脱,有毒的。”角宿叹了口气。

  “那你再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吧。”穆里夕的声音似在撒娇,却疲惫地闭上眼睛。

  怀孕的神女终日深居简出,却唯独喜欢听角宿给她讲外面的故事。

  角宿已经给她讲遍了自己一年之内的见闻,从夜晚闪着霓虹灯的街道,到有小人在里面演戏被称为电视的黑夹子;从像长虫一样的公共汽车,到用刀和叉子吃生肉的餐厅,那些普通人听起来平凡无奇的事,她能听上一遍又一遍,从来也不腻。

  “你想听哪一段?”

  “想听大海那一段!”

  只有在这个时候,穆里夕的眼里才会闪过昔日那种向往的光。

  “可是这段你已经听过无数次了。”角宿叹口气。

  “你再讲给我听听,大海是不是真像篆书记录的那样,和孔雀石一样蓝?”

  “有的地方很蓝。”角宿回想着:“有的地方却是黄的。”

  “闻起来是什么样的?”

  “味道很腥,不好闻。”

  角宿所有的描述,都是以一问一答的形式进行,他没经过文人的训练,不懂得怎么样才能说出动人的话。

  “那海面上有什么?”
  “有船。”

  “什么样的船?”

  遇到不知道该怎么表述的画面,角宿便会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出笼统的形状。

  “你再说说在海边看到的那些人嘛。”

  “有男人也有女人,坐在伞底下。有个女人带着一个女儿。她拿着一个铲子,在沙子上垒房子。”

  “那孩子的世界,一定很辽阔吧。”穆里夕低下头,摸着肚子轻声说。

  “时候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角宿不知道该怎样答,刚想把她扶起来,只见穆里夕的双腿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一片猩红。

  “这是怎么了!!”角宿抱起奄奄一息穆里夕,闪电般像屋里跑去,一边大呼:“快来人!!”

  “我的孩子……要出来了。”

  他听到穆里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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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是风族的神女,拥有神之能力的尊贵之躯,在生产时也和普通的妇女没有区别。

  几个遮面将祭祀的黄金符牌和经幡戴在穆里夕头上,龙涎香与沉香炼制的油膏擦拭着她的身体,这些油膏被穆里夕的汗水浸润化开,溢出迷离的香气,风族人相信这些香气能诱发远古华夏神土的记忆,将灵魂束缚在身体之中。

  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减缓穆里夕的疼痛,她的汗水浸透了身上每一寸衣服,哆嗦着苍白的嘴唇,大口地吸着气,痛苦自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这日子还没到,怎么见血了?”几名家奴捧着卧交椅和软凳,匆匆穿过长廊,谁脸上的神色都不好看。

  十月怀胎,穆里夕按理还差了整整一个月,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先别用力,产道还没开,神女请务必忍一下。”稳婆一边安慰穆里夕,一边命人煎起黑醋,湿滑温腻的蒸汽笼罩着产房。

  挂满帷帐的房间里,围着密密麻麻的遮面,他们穿着彰显着不同等级家奴的服饰,用古老的语言吟诵着祝祷的经文,他们相信这些经文链接着风族万年之前隐秘的力量,保护他们的少主顺利的诞生。

  角宿站在他们中间,手上还沾着穆里夕的血,不知所措。

  他自己受过无数次伤,也流过无数次血,那怕无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他也没有过如此惊慌失措。

  这就是生育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穆里夕的叫声越来越微弱,可身下却还是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这孩子的胎位是逆着的。”稳婆终于忍不住把手伸进去摸了摸,顿时皱起眉头。

  那是什么意思?

  角宿刚想问,穆里夕却忽然惨叫一声,同时一股浊血顺着下腹流了出来。
  “孩子被羊水塞住了,若再不出来……怕是出不来了!”稳婆惧怕神女,却也不得不说出实情。

  痛苦让穆里夕像垂死之人一样挣扎着,她忽然看向角宿,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忽然平静了。

  “别管我……保孩子。”

  她似是对稳婆说,却看着角宿。

  稳婆点点头,保小不保大是风族历代的传统,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延续神族血脉的子嗣重要。只要神女后继有人,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锋利的匕首已经放在稳婆身边,若再生不出来,就要剖腹取子。

  不要。

  角宿忽然像发了狂一样,冲到穆里夕身边,挡在她前面。

  “你要干什么?神女岂是你能玷污的?!”几个遮面冲上来要拉开他:“神女拼死延续风族后代,乃天命所至,我族荣光……”

  “谁都别过来!”凿齿戈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角宿手中,他指着稳婆,不顾一切地爆发出一声大吼:“谁要敢伤她一根汗毛,我就杀了谁!”

  “角宿,宗族古训至今已延传千年,无人可撼。你若再以下犯上,今日便将就地正法。”话音未落,人群中就闪出数人,与角宿的服饰一模一样,遮面上却写着不同的文字。

  玄武七宿。

  角宿咬着牙,没有退让半分,他站出来那一刻,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他以前从来没想清楚过。

  他以前觉得只要服从命令,只要听从宗族的安排,就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可为什么每一次的结局,都是他只能看着她被一次次推入深渊之中?

  直到这一刻,生死的取舍之间,角宿忽然想明白了,他真正要保护的,不是自己的宗族,不是什么血脉,不是古老的祖训……

  他要保护的,仅仅是一个人而已。

  他的誓言,只对她一人有效。

  就在双方拔剑弩张的瞬间,稳婆忽然大喊:“头出来了!头出来了!”

  只见她一边推搡着穆里夕的肚子,一边在两胯之下扒拉着。

  “再用点力!”
  随着穆里夕一阵痛苦的呻n吟,一个粉红色的小肉团从她身下被稳婆捧了出来,稳婆将那孩子倒过来,用力往她屁股上一拍,顿时哇的一声,嘹亮的哭声传遍了整间屋子。

  “恭祝族母诞下子嗣,风族宗室后继有人,万世永昌!”屋内所有遮面的家奴齐刷刷跪下高呼。

  生下后代的神女,从今往后就是族母了。

  “等会……”稳婆忽然惊呼:“这……这里面还有一个!”

  “什么?还有一个?”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起来。

  “怎么会这样??”

  古往今来,风族神女大都是一胎单生,皆为女子,孪生几乎闻所未闻。

  不消片刻,稳婆便从一片血污中拾起另一个女婴,这是这个婴孩跟她早了片刻出生的姐姐截然不同,她蜷缩着身子,就像一只小老鼠一样,纵使全身血污,也没法掩盖住血色之下的乌青皮肤。

  稳婆吸了口气,将女婴倒过来,一巴掌拍在屁股上。

  又一巴掌。

  这才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抽噎,转瞬即逝。

  稳婆将她放在榻上,只见她全身僵直,除了心口那一点微微的起伏,手脚竟然如木偶一般一动不动。
  这样的孩子,还能算是个活人吗?

  “这孩子是生是死?”人群中终于有声音问道。

  “这孩子天生不全,虽有四肢,却皆为残疾。虽有五官,却没有五感。”稳婆再次检查了一遍,抬起头来:“除了还有一口气,和死人也差不多了……她本不该出生的。”

  “神女历代皆怀独子,皆因母胎的养分,仅能供养一个婴儿。这两个孩子应该是在胎中便开始争夺营养,其中一个败下阵来,被另一个逐渐汲取了所有的生命。本来妹妹该是被姐姐完整吸收掉的,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生了出来,成了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稳婆小声嘀咕着。

  “快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我的孩子……”穆里夕挣扎着从榻上直起腰。

  吱呀一声,外面的门推开了。

  摩丹妲从门外缓缓走进来。

  稳婆抱着两个孩子站了起来,却未递给穆里夕,而是递到了摩丹妲的怀里。

  “穆里夕,如今你与我都是族母了,就如我当年诞下你一般,你的重任如今也已经完成,新的神女诞生,应立即举行浸纹仪式。”

  摩丹妲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刻角宿竟然想起来自己的父母。

  他们都是一样的。

  亲情,爱情,平凡人类最原始的情感,在宗族传承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听到浸纹,穆里夕的身体明显抖了抖,忽然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样,颓然倒了下去。

  摩丹妲的眼睛停留在角宿身上。

  二十八宿无论如何身怀绝技,对宗族而言,都不过是精巧的杀人兵器而已,作为器具,便不应该产生更多余的情感。

  可如今她从角宿的眼底,看到了多余的东西。

  “角宿,你可知罪?”

  老族母的声音不紧不慢,却透露着风族最高权力的威严。
  “……角宿知罪。”

  阿角缓缓跪下。

  “你今日违背风族古训,以下犯上,在神女弄瓦之喜时败露杀生之气,险些坏了我族大事。如今剥夺你的星宿之名,剜掉双目,挑断手筋,逐出墙外。”摩丹妲转头向其他两个遮面:“将他押入夏台罢。”

  夏台,是殷商古语里对刑房的称呼。

  几个人带着镣铐走上前,将角宿的手脚捆绑起来,他低下头,没有再看穆里夕。

  他不想她记住自己最后这一刻的表情。

  “浸纹仪式即将开始,此乃我族头等大事,希望此次我们终将等来天选之人……”摩丹妲妖艳的脸上闪过一丝期待的表情。

  “可是这有两个孩子……”稳婆战战兢兢地提醒。

  “当然是这一个。”

  摩丹妲越过稳婆,在两个襁褓之中抱起正在哇哇啼哭的姐姐。

  “她将被取名甯米乌,寓意风族永昌。”她将孩子高高举起:“从此她便是风族尊贵的神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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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浸纹,是历代神女诞生之际,风族在漆吴塔举行的重大仪式。

  在诵唱与经文的环绕中,摩丹妲捧着甯米乌,穿过闇池,来到漆吴塔内,在二十八根星宿神柱之间,放着一只金盆。

  摩丹妲将手掌割破,用鲜血涂抹婴儿的身体,再将其浸入金盆水中。当水浸没婴儿身体之时,水面便会泛出金色的波纹。

  其波纹颜色越强,光芒越大,则代表新生神女的神力越强,反之,则代表神力越弱。

  在穆里夕出生的浸纹仪式上,水中光芒四射,将整个漆吴塔的内部照亮,那是数千年的历史中都没有出现过的景象,这也是为何她一直被认为是天选之人的原因。

  穆里夕的孩子,又将继承什么样的神力呢?

  摩丹妲想着,将手里哇哇啼哭的甯米乌浸入金盆当中。众人皆屏住呼吸,静待金色的光芒将天地照亮。

  一秒,两秒。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失,族母的脸上的惊愕,越来越明显。

  金盆当中的水波,没有一丝变化。

  不可能……

  这孩子,这孩子难道……

  什么能力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

  古往今来,那怕最不济的神女,都未曾出现过这样的景象。

  摩丹妲手里的甯米乌,已经被风族的神水浸过头顶,因为窒息而大哭着挣扎,而漆吴塔中的人群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所有人,都呆呆地盯着这个年幼的继任者,露出惊恐的表情。

  难道她和普通人类的小孩,没有丝毫区别?!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某个环节错了!”摩丹妲踉跄着朝后面退去,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旁边闪出两个遮面,才将她稳稳扶住。

  “我们等了数千年……为了保证血脉纯粹,做出那么多那么多的牺牲……可如今,难道连上天也要亡我?”

  摩丹妲喃喃自语,忽然听到漆吴塔上传来仓皇的叫喊。

  “走火啦!闇池走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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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汝为青龙七宿,不已风族古训律己,行大逆不道之事。今行罪当诛,却逢神女诞辰之吉日,族母慈心,饶你死罪,如今剜掉双目,断绝手筋,收回凿齿戈,逐出墙外,汝可有疑?”

  角宿被压到夏台之上,听到身后的遮面问到。

  他缓缓摇头。

  眼里甚至没有多余的感情。

  挑断手筋的痛苦,对角宿而言,并不算什么。

  只是逐出墙外,他便不能再守护她了。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自己没法给她幸福,但只要让她平安,即使死也值得。

  “既然无疑,剕也!”

  身旁的遮面手起刀落,剑锋一闪,朝角宿双手落下。

  顷刻之间,一股气流似在角宿周围凝结,遮面手中的刀刃在触及角宿的那一刻,竟然凭空分解成无数细尘,缓缓飘散,与此同时,连角宿手脚上的镣铐也瞬间碎裂成千万片,化作乌有。

  只见一袭白衣蹒跚而至,裙裾上沾满猩红的血污。穆里夕手里抱着那个虚弱的次女,一头长发披散,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可双瞳之间却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足以让天地失色。

  “阿角!”

  角宿回头,遮面也掩饰不住他此刻的震惊。

  “你们别忘了,我也是族母……放了他!”

  穆里夕声音不大,此刻却透露出莫名的震慑力。

  “角宿违背的是风族古训,古训如天命,纵使是您也未能保全。”

  另外两名星宿虽然对穆里夕的出现始料不及,却立刻回过神来。

  在整个潼风堡中至高无上的,不是神女,也不是族母,而是古训。古训历经千年,无人能撼。
  “如果我今天,非要逆天而行呢?”

  穆里夕一字一顿,话音刚落,只见天空骤然乌云密布,狂风骤雨,几道白色闪电一起劈到夏台之上,顿时浓烟四起。

  “阿角,快走!”

  穆里夕一把拉起跪着的角宿,却不料他一动不动。

  “我不走。”角宿平静地看着穆里夕:“我大逆不道,罪本当诛。族母不应违逆古训。”

  他不想因为自己,牵连了他心里最重要的人。

  刹那之间,穆里夕的眼里忽然溢满了眼泪,虽然未曾落下,去击中了角宿心底最不愿触及的地方。

  “你说过你……你不会让我伤心的。”穆里夕咬紧了嘴唇。

  “……”

  “你是不是要违背你的誓言?”

  “不。”

  “那你现在就起来,逃出去。”

  “逃不出去的。”

  角宿并没有撒谎,不过是苟延残喘,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违背风族古训者其令当诛,是自古以来的命运,墙外和墙内有什么区别?

  “不,我要你逃到外面的世界去……和我一起,和我的孩子一起。”

  穆里夕蹲下身,轻轻拉住角宿的手。

  “阿角哥哥。”

  淡淡一句话,却有着千斤的重量,角宿全身一震,抬起眼看着穆里夕。

  “逃出去。”
  风族由古至今,从未有任何一任族母离开过墙内,弃潼风堡于不顾,弃风族于不顾,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但是,和她一起。

  只要离开了这里,就能和她在一起。

  难道他没想过吗?

  他当然有想过,在外面的世界执行任务的时候,他看到的每一个平凡女人,都让他想起她的脸。

  他曾想,如果海边那一家三口,是他与她,那会怎样?

  如果潼江寨旁的苗女和她心里日思夜想的阿郎,是他与她,那会怎样?

  如果他们只是万家灯火之中平凡的芸芸众生,又会怎样?

  “阿角哥哥,一起走。”

  他忽然感觉到心底的寒冰碎裂,涌起一股热血。

  角宿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原来他也有心跳。

  阿角轻轻点了头,身子一闪,已经站了起来,凿齿戈已然攥在手心。

  “甯米乌还和母亲在漆吴塔里,”穆里夕对角宿说:“我们要把她抢回来。”
  ————————————————————

  “走火了!闇池走火了!”慌乱的声音从漆吴塔顶传来。

  虽说闇池的池水由油脂蓄成,但烛阴油燃点极低,并不是普通明火可以点燃,火种和灯芯皆以特殊的材质构成,因此千年中从未走过火。如今整个闇池上蔓延着熊熊火焰,浓烟顺着漆吴的入口弥漫进来在石窟之下举行浸纹仪式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慌作一团。

  “先护族母和神女离开!”

  年迈的风族长老喊道。

  就在此时,只见浓烟之中,一袭白衣蹒跚而来,鲜红的血迹将她的裙摆染成怒放的蔷薇,鲜红夺目,惊心动魄。

  穆里夕的脸更苍白了几分,双手紧紧攥着,瞳孔里的金光仍未消散。

  摩丹妲陡然一震,忽然明白了什么,嘴唇微微的动了动。

  “是你……是你点燃了闇池!”

  “母亲,把我的女儿给我。”穆里夕的声音不大,但在漆吴塔之内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晰。

  “你的女儿?”摩丹妲笑了,面容娇媚诡异:“她才不是你的。”

  新生的孩子在金盆中哇哇大哭,摩丹妲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不为所动。

  “她从未属于过你,只是借了你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而已。她是风族的神女,未来的继承人。你将她给予风族,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你应该感到骄傲。”

  “骄傲?”穆里夕缓缓摇头:“我该为什么骄傲?该为这孩子最终会成为我骄傲,还是为了她最终会成为你骄傲?”
  “你该为她将成为我们而骄傲。”摩丹妲昂着头,盯着她的女儿。

  “她不是我们,她是她自己。”穆里夕眼里闪烁着坚定地眼神,迎像高台之上的目光。

  “穆里夕,你知道你最可悲的是什么吗?你空继承了风族古神的能力,却没有一颗能成为族母的心。你永远无法成为神。”

  摩丹妲的声音流露出失望和厌恶。

  “天键没能因你开启,其实我并不诧异……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太软弱,太自我,你沉溺于作为人的幻象里,为那些无用的生命浪费情感,逃避现实,你担不起光复风族的重任!”

  “我不是神,也不想成为神,比起成为你,我更想做一个平凡的人,一个普通的妻子,一个普通母亲。”穆里夕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柔,却转瞬即逝:“把她还给我!”

  穆里夕双手双眼忽然同时迸射出金光,顿时闇池的脂水如沸腾般翻滚怒号,嘶天裂地,整个漆吴塔都颤抖起来,明明是密闭的洞窟,硬是在洞顶聚拢起一片乌云,巨雷惊电交错,化为滚滚浓烟盘绕在塔顶,一时间漆吴塔如碎瓦倾颓,无数崩塌的石块应声落下。

  即便摩丹妲再如何威严,脸上也浮现出无法遏制的震惊。

  她一直知道穆里夕继承了祖先超凡的能力,却也只是在曾经的浸纹仪式中见证过金光,未曾真的看到过她真的彰显,这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从来都不认识自己的女儿,她不是不谙世事任人摆布的木偶,竟然有这样凌厉的攻势。

  “阿角!”只听到穆里夕大喊一声。

  一只黑影从浓雾中闪出,穿过惊魂未定的人群,以肉眼所不及的速度冲到摩丹妲身边,趁其不备将她怀里的婴儿一把夺了过来。

  “是你!”摩丹妲这才看清角宿,登时双眼迸发出凶狠:“你还没死!你怎么敢!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背叛我族,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给我杀了他!”

  摩丹妲一声领下,瞬间从四面腾腾飞出近十名遮面,寒光缭绕,金属刀刃的碰撞声叮当作响,三两下过招,角宿的身上已经多了数道伤口。即使他已然是二十八宿中的佼佼者,但双拳难敌四手,只能以退为进,勉强招架。可他怀抱着的新生的神女,众人都不敢太过靠近,所有攻击都留了下手,并非狠毒致命,只怕伤到了襁褓中的婴儿。

  “你休想带走神女。”

  十几只黑影将角宿团团围住,光电交错,只见一根箭矢猝不及防地从暗处射出,眼看要击穿角宿的心脏,却偏离了两分,洞穿他的锁骨,顿时角宿胸前上就多出一个巨大的的窟窿,血流如注,森森白骨可见,可角宿抱着婴儿都手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被撼动。

  眼见角宿快要体力不支,穆里夕一掌击向身侧的石壁,顿时数十枚石笋平地而起,合并为一面巨墙,将角宿和其余遮面隔了开来,角宿足间一点,闪身来到穆里夕身侧,穆里夕接过襁褓,转身便走,或许是被穆里夕巨大的爆发力吓住了,一时之间周围的人竟没有出手阻拦。

  “穆里夕,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唯有摩丹妲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支撑着祭台支起身体,朝穆里夕的背影问道。

  穆里夕抱着孩子,没有回头。

  “从这里走出去,你就不再是风族的神女了。”

  穆里夕的脚步没有犹豫。

  “你不可能到外面去的,更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她仍像听不到一样,没有丝毫停留。

  “你知道你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吗?你要让你女儿像普通人一样活,那就是要让这里所有的风族死。”

  穆里夕抱着婴儿的身子陡然一震。

  “每一代族母,都是风族的心脏,是这些族人的仰仗……有我们,才有希望。如今你要把他们的希望夺走,他们还能活得下去吗?”

  穆里夕的眼神在瞬息变化着,却咬紧了牙关,什么都没说。

  摩丹妲缓缓转头,看着在场的其他族人,声音淡淡:“如果我们没了神女,还活着干什么呢?”

  “如果失去神女,尔等也愧与活在世上!”忽然间,一个遮面的家奴手起刀落,竟将自己的脖颈割断,倒在血泊之中。

  又一个,又一个。

  “你看到了吗,穆里夕?回头看看吧,他们都是你的族人,你忍心吗?”摩丹妲一字一顿。

  穆里夕身上微微发抖,一直低下的头忽然昂了起来,却未曾向后看,而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轻轻跟身边的角宿吐了一个字:

  “走!”

  ——————————————————

  天色如墨,乌云压顶,无数条闪电在之中交剪而过,火光弥漫,俩人冲出漆吴塔,穆里夕拉着角宿,在火光之中跃入闇池,眼中金光一闪,顿时一个巨大的气泡将两人包围。

  闇池黑不见底,借助着池水上方忽明忽灭的火光,一扇巨门出现在他俩面前,上面盘踞着一条巨大无比的青铜烛阴,穆里夕快速吟唱着古老的殷商咒语,大喝一声:“破!”

  青铜巨蛇颤动,发出隆隆巨响,角宿家一手探入巨蛇口中,机阔颤动,烛阴门缓缓打开。

  穆里夕像是用尽了力气,抱着孩子颓然向一旁倒去,角宿一个健步将她扶起。

  “坚持住,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角宿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胡乱包扎了一下身上的伤口。

  穆里夕依在他怀里,忽然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阿角哥哥,我想看看你。”

  角宿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他一直带着遮面,穆里夕从来没见过他真正的样子。

  “出去再看也不迟。”

  “可我现在就想看。”

  角宿抬起手,只轻轻一扯,遮面露出一张清瘦黝黑的脸。

  一条白色的刀痕自额至面颊划过,棱角分明的轮廓,微微抿着的嘴,明明已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看着穆里夕的时候,眼里却有一种少年的温柔。

  穆里夕出神地望着,没有说话。

  “……怎么了?”角宿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遮住自己脸上那道狰狞的旧伤:“是不是我……长得吓人?”

  “不是。”穆里夕摇摇头,忽然将小手轻轻按在角宿脸上,笑着说道:“角宿哥哥果然和我梦里见到的一样呢。”

  弯弯的眼角中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一辈子这么长,等我们离开这里,以后可以慢慢看。”

  “嗯。”

  穆里夕露出一个笑:“阿角哥哥,我好累,我抱不动了,你帮帮我。”

  一边说着,一边将哇哇啼哭的甯米乌递向角宿。

  角宿接过甯米乌,却看向穆里夕手里的另一个孩子,一动不动,面色发青。

  角宿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摸到甯米乌的襁褓里有什么东西,掀开一看,只见穆里夕最心爱的那对耳环静静躺在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塞进去的。

  “角宿哥哥,从此见此物如见人。”

  穆里夕忽然大力一推,角宿猝不及防,向后跌去。

  与此同时,原本的气泡竟然一分为二,将两人生生分了开来!

  “穆里夕!?你要干什么!!”
  角宿大吼,他挥动着手里的凿齿戈朝气泡上砍去,可那透明的空气壁就如冰封一般,怎么戳也戳不破。

  “对不起。”

  穆里夕站在另一个气泡里,轻声说道。

  “我不能跟你走。”

  角宿浑身一震。

  他突然明白了。

  “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走,是不是?是不是?!”他绝望地锤着气泡透明的墙壁:“为什么骗我?!”

  “如果我不这么说,阿角哥哥就不愿意离开了。”穆里夕的眼里虽凝着泪,表情却有一种决绝:“我不能看着你被折磨,被逐出墙外,我不能看着你的一生就这么葬送。”

  “你不走,我也不走!”角宿大喊:“穆里夕!!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很想当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凡的妻子,一个普通的母亲……可我是风族的族母。”穆里夕脸上的刺青闪着淡淡的金色光芒:“母亲说的没错……潼风堡是我必须守护的地方,他们是我的族人,我不能将他们置之不顾。”

  角宿大吼着还想说什么,可湍急的洪流声将他的声音淹没,唯有穆里夕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阿角哥哥……我的一生,比所有人看得更远,听得更多,让我知道了自由为何物,才不得不每日为囚禁在此处而痛苦。在这个山的外面,有疾苦,有浮华,却也有发自灵魂的快乐和歌声,相爱的人能终成眷属,飞翔的鸟儿能到达海的另一边,新生的孩童能无忧无虑地长大。人,真的是个复杂的动物,我羡慕他们,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你们却不一样。”

  湍急的水流形成巨大的旋涡,将角宿朝烛阴门卷去,角宿怀抱着甯米乌,只能绝望的用那只受伤的手挥舞着凿齿戈,企图捅破气泡,却徒劳无功。

  “这孩子并未继承风族的神力,即便到了外面,也能和平凡人一样长大。而到了外面的阿角哥哥,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二十八宿,也不是风族的杀手……你便是你,只是你。好好活着,活下去。”

  烛阴门缓缓关闭,周围的一切黯淡下来,漆黑一片。

  角宿只觉得身体渐渐下沉,耳畔萦绕着那首熟悉的歌。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

  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 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 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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