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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站在筒子楼底下,使劲唆了最后一口五叶神,把烟头扔在地上,用力踩了踩。
真他M难抽。
他从刑警队退下来之后,已经戒了许多年,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来一根。
南方买不到什么四川烟,烟店操着广普的小妹,说五叶神更健康,做活动还送火机。
“就是这儿了哇?”
身边的小周有些紧张,看了看楼牌号,又看了看手里的身份证。
“老大、真勒不用通知海城总队了哇?”
“先不用。”老胡一摆手:“八字没得一撇勒事,基本上我们也不算是来出任务的,就是调查一下。”
老胡知道小周为什么紧张,毕竟这孩子刚从学校里出来没几年,在分局接过最大的案子,无非就是夫妻打架,牲口走丢,搓麻将输钱导致的民事纠纷。
山城很小,一年到头都不会出什么刑事案,十七年前钢厂爆炸的时候,小周连小学都没上。
但那个案子却是老胡经手的。
当时他还在总局的刑警大队做大队长,带着十几个人成立了专案组,查了一年,硬是没有一点头绪。
钢厂的火扑灭之后,发现了十余具尸体,只有六具是钢厂工人的,剩下的尸体,既没有人来认领,也没有人认识。
犯罪记录,失踪人口,没有一点对得上。
这件事折磨了他很久很久。
老胡相信刑警中口耳相传的一句话,只要是个人,就一定和这个世界有牵绊,他走过的路,吃过的饭,住过的地方,认识的人,会形成他的关系网。
任何人都活在这个世界为自己筑起的网里面。
可老胡调查了半年,这些多出来的尸体,竟然没有一丝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线索。
活下来唯一的目击证人是个酒鬼,说话颠三倒四,根本不可信。虽然最后勉强做出了嫌疑人画像,可是除了酒鬼之外,没有任何人能证明这个嫌疑人存在过。
他还记得那个酒鬼反反复复拉着他说,当时的嫌疑犯,抱着一个孩子。别人都认为那酒鬼是在痴人说梦,只有老胡认为,对方只是喝醉,而不是妄想症,他可以夸大他看到的东西,但无法凭空编出来一个孩子,编造这一点既不会让他的谎言更加真实,对他本身也没有任何好处。
老胡下令让山城的报纸刊载了孩子失踪的消息,还故意放出风声,以巨额悬赏,毕竟那个年代绑架儿童百分之九十都是求财,可是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来提供线索的人络绎不绝,却没有一个跟老胡掌握的案情挂钩。
整整一年过去了,老胡付出无数努力,可这个案子却像是一堵没有丝毫缝隙的石墙,硬是无法推进一步。
专案组解散了,老胡却放弃了升职的大好前程,主动提出下调到分局,局里的人都来劝,可老胡的心却像灌了铁一样决绝。
他心里清楚,只有调到山城,他才有机会在有生之年继续找出真相。
又过了十七年,那次的爆炸的资料早就放在档案室的柜子底下积满灰,成为了没有人记得的过去。可就在连老胡即将退休的这一年,迎来了他始料不及的转机。
就是刘凡冲进警察局的那一天。
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是当年钢厂爆炸案里的婴儿。
老胡听到的时候,表面虽然不动声色,谁都想象不到,他心中翻起的巨浪。
他是个有几十年刑侦经验的老警察,只需一眼,便知道刘凡没有在说谎,起码她自己对此深信不疑。
是什么让她如此确信?
只有一个可能——她认识报纸上画像里的人。
可既然她都来了警察局,为什么又要逃跑?
老胡带着人出去找了好几天,也知道她去过钢厂,可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之后的行踪,她只在警局的笔录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刘凡。
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普通了,中国叫这个名字的少说也有几十万,即使从户籍部调档案,也至少需要数月才能排查出小范围目标。
何况市局根本不会批准调查这种捕风捉影的事。
就在调查进入胶着期的时候,有人来报案,火车站附近发现了一辆黑车和一具尸体。
老胡知道黄庆海,这小子之前小偷小摸坑蒙拐骗,是局里的常客,但道上没有仇家恨他到要杀了他的地步。
法医很快就在现场推出了死亡原因,黄庆海的大腿股动脉中了刀,本来不算致命,但他自己由于太过恐慌,径自将刀拔了出来,打开车门爬了出去,没爬多远就流干了血。
车上究竟有什么,让他这么恐惧?
法医虽然鉴定出黄庆海的主要死因,却对他身上的另外几处内伤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尤其是他的手臂,被硬生生断成了三段,断口却不是重物砸出来的,反而像是被硬生生掰出来的。
究竟是什么力量,能将人的手臂骨掰成那样?
老胡想起十七年前钢厂的验尸报告,几具尸体身上的伤明显不是爆炸造成的,切口部分看上去像刀伤所至,可多快的刀,才能把一个人从头顶到肛门生生砍成两节?
在小周从车后箱的角落里翻到刘凡掉落的身份证时,老胡更加坚定的相信,这一切绝对和这个女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他当下决定,按照身份证上的地址,连夜开车到海城。
“上去吧,”老胡对小周说到:“记住我们只是调查取证,别打草惊蛇。不到万一,别把家伙掏出来。”
小周赶紧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不敢再去摸自己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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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和小周,一前一后,往楼上走去。
咋一看,这是一栋极其普通的复式筒子楼,之字型的楼梯,狭长的走廊像迷宫一般,连着一个接一个的单间,外侧的露台撑起竹架,密密麻麻晾晒着被褥和衣袜,阻碍了大部分视线。
违建的防盗网和管道,像怪兽的爪子一样爬满了外墙。
老胡爬了两层,都没有见到人。
这里有些不对劲。
但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只是多年刑警的直觉,告诉他这栋楼看上去平静,却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真实的发生。
“老大,那里好像倒了个人!”
老胡还没来得及拦,小周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把倒在门口的男人翻了过来。
“什么情况?!”
小周一边叫着一边给那人做着心肺复苏,老胡翻起那人的眼皮看了看,摇摇头说:“死透了。”
“那边好像还有个小孩!”
小周转身朝室内看去,只见一个头上戴着蝴蝶结的小女孩也同样趴在地上。
老胡什么都没说,全神贯注地盯着死去男人的脸,他的额头中心,有一个不到四厘米宽的凹陷。
又是这种死法。
老胡想起十七年前钢厂那些人的尸体和黄庆海被折成三节的手臂,这个男人也一样,因为额心这一击直接毙命,只是他刚刚死亡不久,因此伤口周围的痕迹仍能看得清晰。
那是两根手指的戳痕。
头盖骨是人体全身最硬的骨骼之一,有资料证实头盖骨的莫氏硬度高达四,而成年男子的前额颅骨的硬度又在头盖骨之上,能达到混凝土的四倍。所需在打击瞬间超过至少两百公斤的重量,才有可能击穿。
是什么人,仅凭两根手指就能做到?
“他们就不是人……”
老胡想起钢厂那个幸存的酒鬼的话。
“老大,这孩子……身上的骨头都断了……”
小周蹲在老胡身后不远处哆嗦地说到,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他刚想再说些什么,老胡忽然一个侧身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双眼直直停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
“谁?!”
小周顺着老大的视线看过去,这才看清角落的阴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大约通体古怪的黑色服装,看不到脸,唯独面上有一块方形的面巾,上面画着一个淡金色的符号。
老胡的的心此时却是一沉,倒不是因为这个人诡异的装束,真正让他感觉到惊悸的,是他完全搞不清楚这个人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虽然近在咫尺,那人却和角落的阴影无缝融合在了一起,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
要不是微风吹开床单,斜阳的余光照进了楼道,自己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现那里站了个人。
“你是谁?”小周已经站起来,摸出了枪。
“不要动!我们是警察!”
那人确实没动,既没有前进,也没有跑,那种安静让人有着说不出的怪异。他似乎也在观察着老胡和小周,可因为看不间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此时的心里活动。
“我说你呢!听见没噻?!”
小周举着枪又上前两步。
他的手还在发抖,老胡知道,这孩子从来没在实战中开过枪,他是有些吓到了。
“举起手来……”
小周话音未落,那人突然动了,老胡甚至没看清他的步伐,就已经来到了小周面前,抬起一只手就朝小周的面门击去。
不好!老胡条件反射将小周猛地一推,但这一推显然来得太迟,虽然避开了头部,但那人的手却落到了小周的肩膀上。
“啊!!!!!”
小周一声惨叫,手里的枪也掉到了地上。
只见他的肩胛骨上已经多了一根约莫八寸的银色长刺,将整个肩膀贯穿,硬生生被小周钉在了墙上。
老胡心里冷汗直流,要不是自己那一推,如今扎在墙上的就是小郭的脑袋了!
来人见一刺不成,凌空一翻,第二下攻击已经来到眼前。
老胡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抬起手砰砰就是一枪!
叮当。
几个细碎的声音跟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之后。
老胡朝地上看去,简直不敢相信——
两半破损的子弹,正落在自己仅仅两步之遥的地方。
老胡只见眼前那黑衣人手里抓着另一根长刺,长刺中间隐约冒着一丝烟气。
他竟然在瞬间将子弹在空气中切成了两半!
这怎么可能?!
那人虽然没有被子弹打中,却也因为格挡被迫朝后退了几米。虽然他带着遮面,但老胡感到此刻他也在微微喘息,并全神贯注地打量着自己。
老周不过迟疑了半秒,又立刻举枪就射,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来路,但有一点他无比肯定。
对方是个狠角色,必须先发制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他已经迟了。
那人的反应更快,整个人凌空弹起,敏捷的避开了子弹,却以闪电的速度朝老周冲了过来,一根长刺,只差半寸,就扎入老胡的心口——
忽然之间,另一股凌厉的剑气自这半寸中间插入,只一格一挡,电光火石,就将长刺打了开去!
老胡侧头一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棱角分明的脸,浓眉细目,一条细长的疤痕,自额角过眼睑,划穿面颊。
嘴唇上一颗褐色的痣。
十七年前钢厂那场爆炸,那个酒鬼做出来的嫌疑犯画像,正是眼前这个人!
“是你!”老胡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澜,失声叫出来。
整整十七年,他终于要逮到他了!
一个铮亮的手铐,啪地一下,拷在刘十三的手腕上。
这个举动,老胡等了十七年。
刘十三只微微抬了抬眼,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是山城市公安分局的胡伟贤,你现在作为十七年前红星钢铁厂爆炸案的主要嫌疑人,被正式拘捕了!”老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刘十三看了看手腕,哼了一声,用凿齿戈在手铐上轻轻一挑。
咔嚓一声,手铐竟然凭空断成了两截,掉在地上。
老胡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他再如何不愿意相信,可眼前这就是他寻找了十七年的答案。
这种力量,果然是存在的。
“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刘十三没有回答他,只是轻声说:“如果想活命,最好按我说的做。”
明明是淡淡一句话,却似乎有不容置疑的魄力,连老胡这种做了几十年的老警察也为之一愣,下意识的没有反驳。
刘十三话音未落,身子一侧,一把拔出小周肩膀上的长刺,原本被钉在墙上的小周顿时一声哀嚎,捂着伤口瘫坐下来。
“你怎么样?”老胡立刻扶住小周,只见他的伤口血肉模糊,竟然比散弹枪造成的创口还要严重。
老胡心中暗惊,再看被刘十三扔在地上的长刺,这才发现那根刺上竟然长满了细密的倒钩,上面挂着被搅烂的肉泥和骨头渣。
“蒺藜刺。”刘十三自语到。
蒺藜草是生长在深山的一种植物,虽然矮小,却生性嗜血,更有杀人草的别称。蒺藜从草茎到叶脉之间均长满了倒刺,冒然经过的动物很容易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蒺藜丛中的刺扎至血流殆尽而死。蒺藜刺的设计便是从这些草中得来,长刺扎入人体时,每一根倒钩都会攥紧所到之处的血肉,拔出来便是一个大血窟窿,如果扎进脾脏心肺之中,更是性命不保。
刘十三知道蒺藜刺的主人。
“危宿。”
“你说什么?什么秀?”老胡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刘十三一步便已纵身越出,手里的兵器“锵”的一声朝某个地方刺去。
“待在这别动!”刘十三只留下一句话。
只见对面银光一闪,暗处多出两个人来,除了老胡刚刚见到的那个,还有另一个行头打扮一模一样的黑衣人。两人隐匿在黑影之中,一人手握长刺,另一人的指缝只见有数枚短针。
刘十三足间一点,三个人在走廊上扭打在一起,奈何他们脚下速度都极快,老胡手里握着枪,却连往哪瞄准都不知道。
身边的小周哆嗦地说:“老大,我们先撤吧,撤出去再打电话叫支援……”
老胡知道小周说的没错,眼下这三个人,无论哪个他们都干不过。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边退便联系总部。
可是他们真的有支援么?这次自己过来就没有通知海城的相关警局,如今到到哪里叫支援?
老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才想起他的手机放在车上充电没拔下来,向小周问道:
“你带电话没噻?”
“嗯。”
一个破沙发,两把破椅子,一张摔碎的茶几和年久失修的墙壁,简陋的门厅让老胡大失所望,他还以为里面至少会有什么机关,但却发现这里面和任何一间民宅都没有区别。
唯独那台65寸的巨大电视,孤零零杵在墙角,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老胡拖着小周藏在客厅拐角,没过几秒,只见刘十三一闪身也进了门。门侧用棉绳绑了一挂珠帘,刘十三一刀划开棉绳,粉色的珠帘便丁零当啷落了下来,遮住了门口。
刘十三退到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珠帘。
刘凡曾经吐槽过为什么要弄这么一扇女里女气的帘子,跟楼下大保健按摩房的装饰一样,却不知道刘十三在很多年前,就做好了打算。
他在无数个夜里盘算过,若有一天潼风堡的人找上门来,自己寡不敌众,总是技艺再高,也必然落败。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家,把这栋筒子楼,变成自己的武器。
只有这里是对他最有力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栋楼的构造和形势。这个家包裹在双层风道网里,唯一的入口就是这扇门。
夕阳最后一丝光线已经消失在城市高楼的缝隙之中,天色黑了下来。
玄武善隐,黑暗是对他们最有力的。如若说白天还能捕捉到他们的身影,当他们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时候,便如空气般无所不在。
就在一切静谧下来的时候,珠帘忽然似被清风吹起,在空气中冉冉摇曳起来。
这挂珠帘看似普通,实际上面的每一颗塑料珠都被刘十三灌了铅,一扇帘子加起来有一百来斤,普通的风根本吹不动。如今虽然只是如清风徐徐,但刘十三心里却依然明了。
他们进来了。
“关门!”刘十三突然大吼一声。
啪的一声,老胡从后面跳了出来,约过茶几,从那扇已经被踹烂的木门后拉过一扇铁闸,这扇铁闸和其他人家的不一样,一般人家的铁闸都装在门外,这扇铁闸却是装在门里,而且用料并不是常见的空包铁,而是实心的合金加钢网。
铁闸一关,屋里瞬间又暗下来几分,虽然到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但老胡已经难以视物。只能勉强感觉到,狭隘的客厅之中,空气如凝固一般,一丝冷风从后脑吹来。
老胡下意识一躲,两根银针擦着脖子飞过,留下两道血痕。
沉稳如他,此刻背上也不免被冷汗浸湿,他甚至有些后悔轻易相信了刘十三,画地为牢,成了笼中困兽。
他说的办法,真的会有用吗?
狐狸碎碎念时间:各位小读者真是不好意思哈,我最近找了个工作,结果天天加班儿,忙到晕头转向,每天三四点才睡觉,老是忘记要去更新,压力一大就想吃东西,一个月胖了十几斤。
上班真是体力活,无声哭泣一分钟……
今年真是多灾多难,赶上了疫情,自己身体又出了毛病,感觉写这本书体力真的大不如前,原来写《没有名字的人》的时候,天天开夜写到凌晨四五点一点都没事,人老真的很可怕,要是能回到年轻时那会该多好呢!
一礼拜没更新,今天加更吧,当做补偿大家。谢谢大家不离不弃。
轰的一声!
电视两旁的音响毫无征兆地炸响,差点没把老胡的耳膜震穿!与此同时,黑暗中迸射出一片雪花白光,顿时周围一片爆闪白茫。
电视开了。
只见刘十三从另一侧闪身而出,同时扔开了手里的遥控器。老胡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刘十三是将电视的扩音器开到最大,再开启了屏幕,里面忽然弹出某个动画片的画面,老胡依稀记得那个飞跃在树丛中的人叫泰山,会发出和猩猩一样的叫声。
这本对老胡来说没什么,虽然当下被巨大的音量吓了一跳,但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早就对电视和音响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吃惊。可刘十三这个举动,却也不是针对他的。
刘十三记得自己第一次被刘凡拖到电影院,在八声道立体音响的环绕中,看到屏幕上出现清晰真实的人像时有多震惊。
这种震惊不但他会有,任何一个在潼风堡生活了一辈子的人都会有。
他们虽然习惯黑暗,却很难习惯电子产品带来的强光;他们虽然能在极度的安静之中听声辩位,却霎时之间承受不了巨大的噪音。
这就是刘十三虽然不爱看,但却在家里装备了能买得起的最大号的电视和低音炮的原因。
果不其然,只听见不远处传来微弱惊呼,屏幕的荧光,映出两个有些呆滞的影子。
这套影音设备,让危宿和壁宿产生了片刻迟疑,暴露了自己。
对刘十三而言,他部署的一切,要的,就是这片刻。
他心里清楚,玄武善隐,他们的优势在于如鬼魅般迅速移动的身形,隐刺尤其擅长颤抖和暗杀。
可在以硬碰硬的情况下,却不是青龙七宿的对手。
玄武的隐蔽限制了他们武器的使用,他们通常只会选择小型和易于携带的暗器,如银针,如蒺藜刺,这些武器攻击力都不高。
可青龙主杀,他们的兵器皆同凿尺戈一样,那一把以一敌百的彪悍。只要是明刀明枪的对战,他们力量上的优越性绝对在任何人之上。
换句话说,只要能够将对战变成近身颤抖,即使同时诛杀数名玄武也不在话下!
他算准了方位,一翻身如流弹飞出,只见凿齿戈在虚空中一闪,一咏便洞穿了壁宿的身体。
凿齿戈,分上刃、下刃与戈锋。椿,指用戈的上刃划开敌人,咏,指用戈的尖锋挑断经脉,勾,指用戈的下刃切断肢体。所谓凿齿,意旨分布在上下刃与戈锋上如犬齿般的血槽,一旦凿尺戈进入身体,鲜血便会随着血槽的豁口喷涌而出。
刘十三这一咏,正正刺破了壁宿的脾脏,登时血向下雨一样落了下来,凿尺戈久未见血,霎时色变,刀刃上流沙般的镐纹登时亮如闪电。戈刃只顺着壁宿的脾脏一椿,就将他生生剖成两截!
老胡这下总算明白了,十七年前那个被从上到下劈成两半的尸体是怎么来的了。
壁宿的上半身落在老胡脚边,他这才第一次真真切切看清这些如鬼魅般的存在,只见壁宿的四肢其长,腕骨形状吊诡,最可怕的是他的手掌内侧,肉中竟然嵌满如水纹般的短小钢针,壁宿利用他强大的力道,将这些钢针按压固定,这便是他能在墙上游走爬行自如的原因。
可是什么人能忍受这种痛苦,在自己的手掌上植入上百的钢针?
老胡不仅愕然。
只有刘十三心里清楚,这样的痛苦对于潼风堡培养出来的战士,是微乎其微的。
壁宿奇怪的外形,皆来自多年来非人的拉伸训练,要想在任何地方平稳爬行,除了手掌的钢钉要配合砌手的力道,还要能让四肢随时随地伸缩自如,因此他的关节必须被反复敲碎再生,达到无时无刻能够脱臼的地步。
青丘的镜崖,终年冰封,不但平滑如镜,更成穹顶之状,一旦成为壁宿,便要终日联系攀爬与镜崖之上,只要一步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那种艰苦,又岂是都市的现代人能够想到?
刘十三的刀间没有停留,在空中划了个圈,又朝危宿的胸腔砍去。
噗的一声,戈锋刺进了危宿的脾脏,顿时鲜血如井喷般溅射出来,将电视屏幕染了个斑驳。此时危宿却已然反应过来,闪转腾挪朝后退去,刘十三伸手超前一抓,本想抓住他,却只扯下了他的遮面。
电视荧屏冰冷的光芒勾勒出一张苍老的脸,和刘十三相距不到五步,两人无声无息的对望着。
刘十三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子。
危宿早就知道,对手是自己的儿子。整整二十年未见,他却仍和当年扶桑门一别时一样,招招致命,没留一丝情面。
刘十三在他的眼里,找不到一丝温度。
危宿眼见自己已经负伤,不敌刘十三,忽然步伐一偏,手握长刺便朝老胡刺去。
幸好老胡这次早有防备,荧光屏的闪烁让他看得清晰,一抬手就是两枪,每枪都打中了危宿的要害,可没想到危宿却丝毫没有闪躲,仍朝他刺过来。
“小心!”
还是刘十三眼疾手快,将老胡往旁边一拽,危宿的长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他……他不会死的吗?!”
老胡盯着危宿的脸,对方身上已经被血染红,却没有露出丝毫痛苦,脸上的表情如石膏般僵硬冰冷。
“他们服用了寸芒,感觉不到疼痛的。”刘十三像是对老胡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寸芒,一种生长在蜀西雾障之地的植物,其浆果虽含剧毒,把握剂量服用却能有兴奋剂的效果,可以直接麻痹人的中枢神经。提炼后制成丸,服下可让人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屏蔽任何肉体上的痛苦。但寸芒极容易上瘾,潼风堡只允许死士服用。
刘十三盯着歪在一旁的危宿,虽然仍无任何表情,但生命的色彩正从他脸上一点点消失。
再无坚不摧,再身手高强,毕竟还是血肉之躯。
果然还是在外面呆久了吗,刘十三不知为何,心里一痛,抬手去抹了抹危宿脸上的血。
这是他的父亲。
可今天来杀他的,哪一个不是与他血脉相连之人?哪一个不是他的同族与战友?
手足相残,只因如今他们要守护的东西,已经不同了。
就在此时,濒死的危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使劲吐出一口血,同时喉头涌动,竟然从舌头底下吐出一只青铜的哨子。
老胡吓了一跳,虽然不明白危宿要干什么,但一股不祥的预感登时从心底升起。
“不好,他在通知其他人。”
果然,刘十三话音未落,只听得危宿舌底传出一个凝涩粗粝的哨声,虽然声音不大,但音色诡异,有着难以言喻的穿透力,顺着筒子楼的天井萦绕回荡。
老胡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
危宿似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哨声终了,便没了气息。
老胡瞥向刘十三,发觉他面色凝重,低声问道:“他们还有多少人?”
刘十三不答,忽然一个箭步,将老胡和小周拉起向后退去。他这一让,老胡才看清刘十三身后的不锈钢栅栏,中间几根不知何时已被生生掰弯,多出一个半身宽的洞。
这些人行动也太快了吧!
老胡震撼之余,眼见没有别的出路,只能架起小周就往屋里撤,谁知没走两步,砰的一声,地面上的电线火光闪动,才几秒钟不到,电视机便熄灭了,周围的一切恢复黑暗。
刘十三大吼一声:
“停!!”
老胡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为什么,一种寒彻骨髓的心悸,顺着他的神经中枢蔓延开来。
血的味道。
一股血腥味涌入鼻腔,随即是冷冽的剧痛。
老胡看不到自己的脸,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数道血口,虽然细长,却深入皮肉,直达骨骼。
鼻骨断了。
这是怎么回事?!
老胡原以为自己已经看破了这些黑衣人的攻击,但这次却和前两次都不一样,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一丝兵刃的气息。
换句话说,他连自己怎么受伤的都不知道。
这种感觉,就好像空气忽然有了生命,无声无息变成了一把刀。
如此之快,甚至连肌肤本身都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突然鲜血喷涌。
“千万不要动!”
刘十三的声音在漆黑中传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外面没有一丝光亮,三个人就这么定在了黑暗中。老胡手里的枪几乎攥出了水。
是他。
他竟然也来了。
刘十三心里虽然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如今还是心中一沉。
他不怕死,但不代表没有恐惧,在漆黑的房间里,多年前心悸再次涌了上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弥漫着血的气味,老胡说不上是地上的尸体的,还是自己的。他不免在心里抹了一把汗,他不知道小周是否伤到了气管,但他无比确信一点,如果再这么拖下去,小周就没办法活着出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铃声划破静谧的空气。
叮铃铃铃铃,叮铃铃铃铃。
刘十三的口袋震动起来。
朱莉的电话号码,在那块小小的荧光屏幕上闪动着。
刘十三心头一震,就在刚才,他亲眼看着朱莉死去的。这是为什么……
铃声依旧突兀地响着,忽然间,一个颤抖的声音从门帘外传来。
“爸……爸你在里面吗?”
刘凡的声音。
“乌米甯?”
刘凡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叫着,一边推开门:“你去哪了?”
空荡荡的三居室,没人回答。
“小茹?你回家了吗?”
刘凡心里有点慌,看了看墙上的钟,这时候小茹应该早就从补习班回来了,她不会把乌米甯带出去了吧?
想到小茹那个智障男朋友,刘凡心里忽然有点不安,拿起沙发旁边的固话,背出小茹的号码。
刘十三的电话号码,刘凡背不出来,只有小茹的烂熟于心。毕竟她打给小茹的次数可比自己老爸多多了。
没人接。
又打了一次。
还是没人接。
这两人去哪了?
刘凡一边想,一边走出了小茹家。外面是被红霞映照着的繁华街道,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似乎有一些陌生。
眼看都傍晚了,就算刘十三再怎么出去买醉,这会也该回来了。刘凡想了想,决定先去找自己老爸,顺便把乌米甯的事告诉他。
他终归是要知道的。刘凡在心里盘算着。或许见到了乌米甯,他才会把十七年前的事说出来。
她一边琢磨怎么说,一边往家走,脑子乱哄哄的,直到上了楼,都没有觉察出小区筒子楼今日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特别安静。
朱阿姨家的大门敞开着。
只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温暖身影,已经再也不会出现在门后了。
她看到朱阿姨丈夫的尸体横在玄关;那个平常嘴巴甜甜、叫她小姐姐的女孩儿,伏在门厅,身体像碎掉了一样扭曲着。
简朴的餐桌上滚着半边碎了的瓷碗,那是朱阿姨家里最大号的碗,她每次给用这只碗给刘凡盛汤,汤底下满满当当都是排骨。她说刘凡正在长身体,应该多吃骨头才补钙。
老式沙发的一角有块小毛毯,刘凡每次在朱阿姨家吃完饭,就会在沙发上给妞妞辅导作业。妞妞每次都执拗的要给自己的腿上盖小毛毯,她说怕姐姐着凉。
如今那毛毯上,溅上了一抹血。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刘凡想叫,却叫不出来,她想哭,却忘了眨眼,只能由着自己的双腿,颤抖着往前走。
然后她看到了朱阿姨。
这个她从来没有张口叫过妈妈,却在心里早已把她当成妈妈的人,浑身是血倒在厨房里,早已没了呼吸。
“啊!!!!!”
刘凡从喉咙里终于爆发出一个嘶声裂肺的声音,扑上去抱住她。
可是她无论在怎么哭喊,也无法唤醒朱莉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会是谁?会是谁杀了她们?!
夕阳余光的反射中,她看清了插在橱柜上的那几枚银针,每枚银针的针头刻着一个模糊的符号。
她知道那是一个殷商古字。
「风」。
刘凡如五雷轰顶,万千心电交错之间,脑海里浮出一个名字。
摩丹妲。
是她!
刘凡唯独在她面前提过,朱阿姨的事情。
在潼风堡的时候,摩丹妲问起过刘凡的生活,刘凡害怕泄露刘十三的信息,所以信口编造了自己养母是朱阿姨一家。
她还告诉摩丹妲,朱阿姨的丈夫是自己的养父,她的女儿是自己的妹妹。
摩丹妲的话还回荡在刘凡耳边。
“你放心,有机会我一定要重谢他们。”
这就是她所谓的“重谢”。
可是这是为什么?!
刘凡紧紧抱着朱阿姨的身体,唯一的念头,便是彻骨的悔恨。
她恨透了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撒的谎。
要不是她,朱阿姨一家根本就不会被牵扯进来。
是自己把他们害死的!
“对不起……对不起……”
刘凡的泪水汹涌。
可惜朱阿姨再也听不到了。
刘凡哭着哭着,心里忽然电光一闪,想起老刘来。
潼风堡的人一定不会放过老刘,要赶紧找到他才行!
刘凡抹了抹眼泪,强迫自己站起来,这才看见掉在朱阿姨身边的手机。老式的诺基亚没有锁屏密码,刘凡按开通话记录,里面有刘十三的名字。
忽然一声古怪的哨声,从门廊外面穿了进来,刘凡心中一凛。
这声音,她似乎在潼风堡听过。
她跌跌撞撞跑向屋外,此时天已经暗淡下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家被踹烂的门板。
刘凡心里一沉。
爸……拜托你一定要没事啊!
与此同时,耳畔的手机通了,却没人接。刘凡的心跳跟着电话嘟嘟的声音起伏着,知道她听见一个熟悉的电话铃音从屋里传来。
老爸难道在里面?!
“爸?!”
刘凡失声叫道,一个箭步就往屋里冲,这时才发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铁栅栏,而且栅栏上还有一个半人宽的洞。
刘凡一侧身,就从那个洞里挤了进来。
“别动!!!”
她还没往前走,就听到老刘喝道。
之前就算情况再凶险,刘十三的语气中都没有情绪,可如今就连旁边老胡都能听出来他的焦急。
“别再往前了!!”
刘凡呆呆地杵在铁闸边上,虽然被这一声吼得有点蒙,但是听到老爸的声音,一时间不由得百感交集,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明明才几天没有见,可这一别,竟然像是隔了一个世纪。
喜,因为终于确认老爸没事;悔,是因为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造成的;悲,是因为虽然爸爸还活着,但朱阿姨一家却永远不会再醒来了;惊,是老爸的这一声吼,让她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爸……”刘凡的喉咙发紧,断断续续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呜呜呜……”
“……你是自己找回去的?”
稍顿,刘十三沉声问道。
“嗯。”
千头万绪,此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半晌,刘凡抽噎着答道。
我是低估这个丫头了,刘十三在心中思虑。潼风堡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找到的,可她不但自己找回去了,还跑了回来。这孩子或许比自己想象的更有本事。
“他们怎么告诉你的?”刘十三又问。
“他们说十七年前是你利欲熏心,杀了妈妈……把我掳走的。”刘凡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
“那你信吗?”
刘十三声音淡然。
“不信!”刘凡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说,她抬起眼睛,里面泪光闪烁:“我知道老爸你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直到这句话冲口而出的一刻,刘凡才明白,她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答案,清晰有坚定。
时光无法倒退,纵使刘凡平凑不出十七年前整件事的原貌,但纵使经过了这一切,她仍然深信刘十三。
那是养育了她十七年的男人,她的爸爸。
“果然是我的好闺女。”
刘十三还和往常一样,从不为自己辩驳,也不为自己解释。短短一句,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侧过脸,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老胡身上,迅速问了一句。
“你枪法好么?”
老胡此时也认出门口的刘凡是那天来警察局报案的女孩,虽然这对父女之间的对话很短,但老胡已经在心中了然发生了什么,也明白了刘凡当日从警局逃跑的原因。
尽管当时的她无比想找回自己的过去,可她仍在第一时间保护了自己的养父。
即使看到了那张报纸,这孩子打心里也从没相信过她的父亲是杀人凶手。
不知为何,刘凡和刘十三的对话忽然感染了老胡,虽然作为警察,他知道证据才是王道,但是同样作为一个父亲,他有一种说不清的直觉。
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他曾经想象的那样。
“以前拿过局里射击比赛亚军,”老胡想到这里,稳了稳声音,攥紧手里的枪:“二十年前的事了。”
“你身后那面墙,最尽头有一个开关。我数到三的时候,会把手机往门廊里面扔,你要把我的手机打到那个开关上,有把握么?”
老胡在心里捋了捋刘十三的话,他身后的门廊是通往唯一一间睡房的过道,两边都没有窗,如今客厅的电线也断了,导致整个房间漆黑一片,别说打开关了,连视物都难。
“我会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刘十三似乎看出了老胡的顾虑。
老胡咽了咽口水:“我只能说,我试试。”
“没有机会试,只能一击必中,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
老胡吸了口气,刘十三默念三声,猛地将手中的手机朝过道里一抛,只见手机腾空而起,伴随着机壳后面大开的手电筒,登时为门廊带来有限的光亮,老胡一眼便瞅见白墙尽头那个开关。
可他还没怎么看个清晰,空中的手机竟然一瞬间莫名断成两截。
“快!”
在手电筒熄灭的一瞬间,刘十三叫到。
老胡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砰砰砰三枪,凭着瞬间的记忆朝空中打去,其中有一枪刚好落在半截手机上,手机背在空中一翻,朝墙上弹了过去,不偏不倚打到开关上,弹开了按钮。
嚓,嚓,嚓。
突如其来的强大光芒将整间屋子完完全全地笼罩起来。
“!!!”
老胡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光照刺眼睛生痛,他好不容易强忍泪水勉强视物,却被眼前模糊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
前前后后,整整十个浴霸,从厕所到门廊到客厅,将房间上上下下照得一片灯火通明,一丝阴影也没有。
强光之下,老胡环顾四周,这才看清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多了许许多多根半透明的细线,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如蜘蛛巢穴一般结成一个网。
“这是什么玩意?”
老胡忍不住轻轻碰了一下眼前的一根细线,却没曾想指尖一冷,已经多了一道细长的伤口,往外渗出血痕。
“别碰。”刘十三低声喝止:“是冰蠺索。”
冰蠺,是上古传说中的虫豸,介于蜘蛛与蚕之间的生物,在晋朝前的金文中有过记载。
长七寸,黑,有角有鳞,以霜雪覆之,然后做茧,长一尺,入水而不濡,投火则经宿不燎,海人献尧以为黼黻。
寥寥数字,已能看出冰蠺其茧坚韧,水火不侵。
可惜冰蠺生于严寒,须以霜雪为巢,金石为食,养育成本很高,也不及桑蚕一般容易存活,因此早已在秦汉时期便已在中原绝迹,成了历史里传说中的生物。
但这样的冰蠺,却在潼风堡被一代一代培育了下来。皆因它的丝,一根足以相当普通蚕丝数百根的硬度,粗细却又不到蚕丝的十分之一。冰蠺索,既是以特殊的结绳方法,将上百根冰蚕丝拧在一起,虽然只有半根头发丝细,却薄如蝉翼,却韧如精钢,只需凝在空中,便是利器、
那怕只有一根,一触之下,轻则皮开肉绽,重则碎尸万段。老胡脸上的伤和在空中切成两半的手机,皆为冰蠺索所削。
这便是刘十三反复警告他们不要动的原因。
“嘻嘻。阿角,许久不见了。”
只见客厅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他乍一看像是蹲在地上,可细看却发现他竟是悬空的,双脚下仅有一根极细的丝线,这根细线蔓延至他的身后,交织出一张巨大的网。他就像一只驻守在网中心的黑色蜘蛛,饶有意味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这人身形十分矮小,充其量只和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差不多,可声音却老气横秋,不缓不急,不男不女,透着丝丝吊诡。
老胡只打量了他一眼,便觉得背脊莫名一股凉意,此人虽然跟之前那两名沉默的黑衣杀手装束相同,气场却毫不相似,不但主动暴露了自己的方位,且挑衅地摆出一个优哉游哉的架势,他一边和刘十三交谈,一边轻微地战栗着。
那不是恐惧,而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女宿。”刘十三低声道。
对方的声音仍半笑不笑:“看来你早已料到我会来。”
刘十三不答,手却不知不觉握紧了凿尺戈。
女宿,善织,冰蠺入器,典丝。
不以机杼,脔割其支体,支解寸断,时之极法也。
历代女宿都善用冰蠺索,但只有眼前这个代,将这门古老的杀人技艺练就至巅峰造极,改进了织法与布局,将冰蠺索变成了几近于完美的杀人武器。
因此,他除了女宿之外,还有另一个称谓——山蜘蛛。
大如鈷䥈,??集巖下,残暴异常,虽只银盘大小,却能将人以丝网拖入洞中食用。
刘十三加装浴霸的时候,顾虑的就是他。
冰蠺丝通体透明,寻常环境中,肉眼极度难以察觉,但因其光滑易反光,在高度照明的情况下便会折射出来。
这些灯,便是唯一能让冰蠺索显形的办法了。
刘凡不由得在旁边暗暗咂舌,她想起好几年前家里翻修的时候,自己提出要在厕所装浴霸,原因是南方的冬天没有供暖,洗澡的时候太冷,稍不留神就会着凉。
本来她还有点怕平常抠门的老爸不同意,没想到老刘跟她去了建材城看过之后,不但当场就决定要装,还要一口气装十盏,当时刘凡都以为刘十三疯了,怎么劝也劝不住。
毕竟谁家没事要装十盏浴霸啊!有钱也不带这么造的!
连卖灯的老板都吓了一跳,好劝歹劝:大哥,您怕冷可以在屋里按油汀暖气小太阳,不需要没事开着浴霸浪费电,再加上民宅一般供电就是220伏,十个浴霸也绝对会跳闸啊!
老刘就像没听见一样,淡淡回了一句,老子愿意。
最后没人拧得过老刘,只好从新布了三相电,才勉强把十个浴霸装上,为此老刘花了好大一笔钱。
可如今看来,老爸当时早已未雨绸缪,十个浴霸独立供电,那怕家里断电了,也不会受影响。
想到这里,刘凡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几分。
老胡听不懂他们的交谈,却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敌人,竟以手指蘸了蘸同族尸首的血迹,伸进了嘴里,细细品尝着,嘴里发出滋滋的声音。
就像在品尝着珍馐美味。
老胡几十年刑侦的直觉告诉他,此刻站在墙角的这一位,绝不仅仅是杀手,而是是一个以杀人为乐,噬血的心理扭曲者。
“他们为了杀我,竟然将你从夏台放出来了。”刘十三沉吟了一声。
夏台,在殷商古语中意为囚禁受刑之地。虽为牢狱,但风族的惩戒多为刑罚,只有极其特殊的人才会长期关押在此处,女宿便是其中之一。
罪名是嗜杀。
女宿是二十八宿数白年来为数不多的佼佼者,却也比任何人都危险。
刘十三曾亲眼见过他在武神场的杀戮。女宿伏在冰蠺索交织的星罗密网中,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看着自己的猎物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被生不如死的凌虐,直到化为一堆破碎的尸块。
对他女宿而言,这就是最大的快乐。
“托你的福,终于有离开夏台的一天了。”女宿轻轻笑了一声:“那鬼地方的湿气太重,每次旧患疼的时候,便会想起你来。”
说着,他抬起双手,只见他的右手只有两根手指,从中指指缝到手掌,竟被削去一半。
“你还记得这一刀吗?”女宿的声音忽然变得怨毒起来:“我疼了十七年。”
“如果不是当年这一刀,武神场上那些孩子们早被你杀完了。”
“那是他们没本事。”女宿冷笑一声:“他们生下来的那一刻,便应该有这番觉悟。风族的战士,哪个不是踩着同族的尸体浴血向上爬?数千年来皆是如此,优胜略汰,技不如人,便只能交出命来。你我皆为二十八宿,应该比谁都了解这个道理。怨只怨他们生在潼风堡罢。角宿,你本和我是一样的人,却对那个叛族的女人言听计从……”
“你住口。”刘十三吼道。
“嘻嘻,说到你的要害了么?是穆里夕让你削去我的手掌,投入夏台的吧……”
“你不配叫她的名字。”刘十三冷冷打断女宿。
“不配?嘻嘻,她可不再是神女了。你不知道吧?她的尸体被扔在了闇池底下腐烂,永生永世都无法葬入风族的墓穴。就凭她那种人,怎么能成为族母?”
“住口!”
“他故意激你,千万不要上当。”
老胡听不懂殷商古语,但凭语调竟然猜到了几分。
“阿角啊,我可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女宿仍蹲在原地,泰若自然:“我已经迫不及待把你切成碎片了。”
说着,他忽然从腰间摸出一小袋东西,扔了过去。
“吃了它。”女宿说道:“如果你轻易死去就太无聊了,我对太弱的对手没兴趣。”
只见那袋子里滚出几颗黑乎乎的草药丸,刘十三闻到一股熟悉的腥味。
这便是寸芒的气味。服下不出几分钟,就能像死去的壁宿与危宿一样,屏蔽中枢神经的感知,直到死前的一刻都感受不到肉体的痛苦。
“不必了。”
刘十三没有去捡,盯着女宿一字一顿地说道。
“嘻嘻,你骗得了他们,骗不了我。”女宿吮吸掉指尖最后一点血:“背上全烂掉了吧?冰蠺索上有你的血,我知道。”
刘凡心里一沉,这才发现在老爸虽然看似淡定,但上半身一直牢牢贴着背后的墙,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有一小滩血迹。
“爸!!”
刘凡心下一沉,失声叫道,却被刘十三挡在了一边。老刘哼了一声,猛地站直身体,果不其然,他的背上已经血肉模糊,将身后的墙染成一片斑驳。
“我没事。”
刘十三没有回头看刘凡,声音淡然。
“不服寸芒,你可撑不了多久。”女宿又道。
老胡心里也是一惊,他看到刘十三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身体却在微微颤抖,右腿也成略微怪异的弯曲,不必说他的小腿已经断了,却是凭借惊人的毅力忍耐了下来。
“我与你不一样。”刘十三盯着女宿:“对现在的我来说,疼痛,才是活着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我活着,但却等于死了么?嘻嘻,嘻嘻嘻嘻。”
女宿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旁若无人地怪笑起来,双手忽然一挥,无数条冰蠺索在半空中成星罗密布,霎时间朝刘十三一行人迫近。
“那就要看看你能不能活到最后了!”
光电一瞬,刘十三握着凿齿戈,大喝一声,却没有发动攻击,而是用整个身体朝后面的墙上撞去。
嘎吱一声,那“墙”竟然动起来,如暗门一般转了个圈,刘十三一把将老胡和刘凡朝里面推了去。
这……这是哪?!
看着眼前巨大的空间,刘凡忽然反应过来,这面“墙”后面的是自己家隔壁的公寓,他们这一栋筒子楼,每层都有好几户,九十年代后期逐渐空置了下来,除了对门的朱阿姨家,刘反家旁边的这几套房,一直没有人搬进来。
刘凡每次路过这两套上锁的公寓就会纳闷,屋主不但常年没路过面,还用塑料布将窗户封死,看不到里面,难道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她从来没想过,隔壁的这几套房,在这么多年之间,竟然被刘十三逐步买了下来。
老刘那些不知所踪的收入,终于有了解释。
借着漏进来的光,刘凡抬起头四处打量,这才发现周围非常宽敞,似乎是把至少两套房的客厅和客厅之间一并打通,形成了一个更大的空间。
“往里面跑!”刘十三朝刘凡吼道。
老胡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连拖带拽着昏死过去的小周,跟着刘凡就朝里面退。
不过半秒,轰隆一声,原本关上的机关门在他们面前支离破碎,只见女宿慢慢悠悠地走进来。
“嘻嘻嘻嘻,阿角啊,我本以为你是条汉子,会跟我明刀明枪的打,没想到这么卑鄙。”女宿虽然嘴上在笑,却停在了机关门的门口,没有往前走一步:“你以为这一扇薄墙真的就能拦住我?”
刘十三眼见一行人退到了屋子最里面,眼角一扫女宿,并未答话,却反手朝某处的墙面上一敲,屋顶上顿时传来绞索机械声音,刘凡和老胡同时抬头去看,只见从天花板到地板上,竟然铺设了密密麻麻的电动轨道,上面有无数个带着钩锁的小型轴承。
这些轴承上面,挂的是一根又一根和冰蠺索相似的线,反着金属的光。
“这……是钢琴线?”老胡凑近一看,立刻就认了出来。
钢琴线,是一种由金属和长丝塑料纤维合成的丝线,可以说是现代社会韧度最高的一种线了,直径在0.7毫米左右,能承受近百磅左右的拉力,虽然未必能将人切成碎片,但勒断肌肉骨骼都不在话下。
这些钢琴线原本分散在房间的四边,因为刘十三按下了开关,迅速向中间集拢过来,在他们身后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女宿完全没有料到这一招,还没退几步,就被困在了网中间。
“……卑鄙,真卑鄙。”
女宿的声音夹着若有若无的笑。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刘十三哼了一声:“你也该常常被切成碎片的滋味了。”
这些钢琴线全是刘十三在这几年中布置下来的,自从在楼道附近养下了银线蛛,他便有意无意地观察起这些蜘蛛的习性。他发现哪怕是同一种品种的蜘蛛,结出来的网也不尽相同,它们熟悉的只是自己网中的线路。若是一只蜘蛛不小心爬上了别人的网,也同样会被困住,从猎人变成猎物——蜘蛛,是大自然中少数喜爱以同类为食的昆虫之一。
这个小小的观察结果给了刘十三灵感,女宿的冰蠺网结得再如何厉害,也并不代表他就不会在其他的网中受伤,钢琴线,是刘十三能在现代社会里找到的最相似的材料。而这些不锈钢的窗帘轴承,亦能轻轻松松实现了讲这些钢琴线绷直的功能。哪怕是女宿,也对陌生的陷阱无法预判。
果不其然,女宿尝试着向前一探,脖颈之间便出现了几道血痕。
“嘻嘻嘻嘻,这是什么奇技淫巧,竟然能让我受伤……很好,太好了,越来越好了。”女宿吸了吸鼻子,似乎被自己的身上的血腥味刺激得更加兴奋起来。
“这个陷阱很不错,但你还是低估了冰蠺丝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