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成都的发展让人惊叹。随着其经济总量和排名大涨的还有成都的关注度、地位和外界的期待值，如果再加上“地处西部”这个大背景，那成都的成绩甚至有些让人敬佩了。
但是这颗冉冉上升的“新星”仍会被人质疑是“吸血式发展”，被担忧本土企业不强、工业发展不充分，就连传统强项第三产业也“偏科”明显。
成都的发展是不是被外界夸大了呢，未来成都能发展到什么高度呢？为了探究这些问题，搜狐城市邀请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管学院经济学院原执行院长、教授，中国城市治理研究院嘉华教授陈宪，一起深度剖析成都。以下是访谈精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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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转型成功的关键是包容性强，人才充足
搜狐城市：近些年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经济在成都发展的非常迅猛，大牌互联网公司扎堆落户成都，您认为成都新经济发展如此亮眼并吸引大量企业的关键原因有哪些呢？
陈宪：这些年，成都在中国的中心城市，或者说省会城市里面，它的转型确实比较成功，一个关键原因是成都有良性的城市发展生态。
城市发展、产业发展和创业创新一样，都需要一个好的生态，这个生态就是一个网链，自然界的生态也是看它的链是不是健康。我觉得成都形成了一个好的生态。
再通俗讲，我们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水桶，这个水桶边上有很多板，如果城市某一块板短了，就装不住水。一个城市为什么发展不尽如人意呢？它肯定存在着一两块短板。成都作为一个城市，它各方面的条件同时具备了。
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变量，就是成都这些年来了很多移民。这个很重要，过去深圳也是一样。这些新经济的大企业，他为什么会选择成都？他选择城市看什么？
在传统产业的时代，一个企业选择城市就要看这里有没有土地，这个地方是不是给我优惠政策。新经济的企业就看这个地方能不能招到人，他能不能招到人力资本意义上的员工。
搜狐城市：为什么是成都，成都和其他城市相比特殊之处在哪？
陈宪：人才进入城市都有一个门槛。成都老百姓讲成都不排外，主要还是指的文化上的。这个意义上的不排外，在很多城市其实都做不到。成都做到的不排外，不仅是文化上的不排外，他还做到了房价不排外、制度不排外。
制度不排外就是落户相对容易，落户以后，新市民可以解决子女教育等很多问题。房价和户籍不排外对成都来说很重要。
现在深圳的房价排外了，但成都能够在这些方面相对好地做到吸纳人进来。如果一个城市流入的人力资本，是受过很好教育的人，那这个城市的发展就获得了最根本的东西。我觉得这一点是成都能够华丽转型的关键原因。
搜狐城市：成都以前的标签是麻将、休闲，如今以《王者荣耀》为代表的软件业及互联网文娱产业发达是偶然还是必然？
陈宪：这个就要从成都当年软件产业的发展说起，我们现在讲成都新一代新经济最相关的就是软件产业。我这次去成都，专门去拜访了软件行业协会的秘书长。成立行业协会的时候，成都软件业才两位数的产出，50多亿，现在它是一个千亿级的产业。
成都软件业刚开始发展可能是有一定的偶然，市场上有一些软件的需求，成都又有一个电子科技大学，这些电子科技大学毕业的学生和其他外来的人，他们在成都负责创新，当然不是说本地人和其他人不创新，是相对来讲。本来的市民保留和传承了休闲、麻将文化。两者之间能够找到一个平衡点，这样的城市在中国不多见。
-02-
成都不必为本土企业相对落后而担忧
搜狐城市：成都固然吸引了很多外来大公司，但本土企业相对比较落后。形成这局面的原因是什么？
陈宪：这是有历史的原因的。成都是中国西部城市，没有经历相对完整的工业化过程，当然很难形成制造业体系。但是近年来，由于他把握了新经济发展机遇，以及刚才上面说的不排外的因素，吸引了大量的外来企业。以前说上海也是这样，上海本土大的民营企业也不多，但是跨国公司总部云集上海。
我们说不求所有，但求所留。
成都现在也是这样，不管你（企业）是不是我本地的，但是你只要在我这里就行，还要留很长的时间，慢慢地很多年以后，就可能变成了本土的企业。
搜狐城市：成都应不应该为此感到担忧？
陈宪：这个不必过于担忧。成都继续完善城市发展的生态，继续稳定它的房价，增加保障性租赁住房，完善制度环境、营商环境，外来企业和本土企业都会在这片热土得到很快的发展。
首先不要先贴标签，像刚才讲本土、外来、国有、民营企业，都是贴标签。
我们现在要讲是否是具有核心竞争力、先进制度、治理结构良好的企业。外来企业总部尤其是研发总部，如果都能够迁到成都来，会对成都周边地区提供很好的产业化条件，成都现阶段还是第一步。
搜狐城市：成都市政府在“十四五”规划当中有一个目标是培育具有核心竞争力的本土新经济IP企业，以及发展总部经济，对他们的这个提法，您怎么评价，以及您的预期是什么？
陈宪：成都要把城市创业创新的生态做的更好。靠大规模招商发展经济的年代过去了，而是要靠本土企业培育。我相信成都这样的生态里，一定能够培育出自己的独角兽，就是本土标杆性企业。所以们现在要把本土的孵化加速看的比招商更重要。不是说不要去招商，但政府有眼光，看的比较长远的话，一定是在本土的生态里面培育出自己的独角兽。
事实上本土企业的成长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政府不用太着急，只要专注于把城市的发展生态搞好，成都一定会在未来5~10年成长出本地标杆性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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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要发展先进制造业
搜狐城市：如今成都成为“网红城市”，第三产业发达，但是它的工业相对比较弱，这对成都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陈宪：这个问题，我们把它要放到更大的背景下面看，就是大国工业化的问题。成都，首先是中国西部的城市，是否会经历工业化，这是另外一个问题。
首先，中国自身的经验表明，一个大国必须经历工业化，过去四十多年中国就是经历了这样的工业化，这也是中国在过去这些年的发展比印度好的原因之一。中国不仅要走工业化的道路，而且还不能去工业化。所以现在国家层面，以及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都提出要保持一定的制造业比重，这个是很重要的。
但是国家不同区位上的城市，比如说成都，发展工业制造业的区位优势并不显著。因为发展制造业，运输成本很重要。成都和其他城市比，运输成本肯定是很高的。
它不一定要来经历传统工业化的过程，但是新一代信息技术在成都的发展以后，成都在先进制造业这一块有机会。从延伸、完善产业链的角度来聚焦发展战略性新兴制造业，对成都是有机会的。
很多项目最后当然不一定落地成都，但其实都是考虑过成都的，为什么考虑成都？成都有比较好城市发展的生态，有比较好的大学，已经有一定的产业基础，人才进入的门槛比较低。所以成都要抓住先进制造业尤其是智能制造的发展机会，而不是再从头去走一遍工业化，既不可能也不必要。
搜狐城市：成都很早就提出来要发展先进制造业，并提出建设国家重要的先进制造业中心，成都的新兴制造业现在和同级的城市相比是什么水平？
陈宪：我还是要讲到区位问题。中国中部这几个省会城市里面，有几个在过去这些年制造业的发展不错，比如长沙、合肥、武汉，他们的本身条件较好，也把握到了一些机会。
合肥和长沙应该有些条件跟成都是相似的，比如说他们都有比较好的大学，房价也不高，等等。长沙和合肥的区位比成都还是有优势的，所以制造业有比较好的发展。
搜狐城市：那成都应该如何另辟蹊径？
陈宪：成都发展制造业，要发展一些比较轻一点的制造业，智能制造、先进制造，对运输成本依赖不是很强的制造业。原来那些比较重的那些制造业、重工业，其实现在不要说在中国，在全球也找不到机会的，也没有必要找，而且和你的城市的定位也不相匹配。
搜狐城市：一些先进制造业像芯片制造，就是靠航空的运输来衡量成本的。现在成都双机场是不是也会有一定优势？
陈宪：对，中国西南的一些城市不仅是成都，包括像昆明，对航空都是很重视。成都双流、天府这两个机场要发展货运为主的通用航空，也是发展先进制造业的一个很重要的配套。这也可以不断完善产业生态和城市生态。
搜狐城市：如果发展新兴制造业的话，那成都要需要补哪些短板呢？
陈宪：产业链、产业生态这个方面还是要做一些文章，找到一些关键性的头部的企业，然后为他配套。这样能够使他制造业得到发展。
-04-
成都要经历从集聚到外溢的发展过程
搜狐城市：很多人说成都现在发展水平那么高，很大程度上是吸同省的其他市州的血来实现的，那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陈宪：我可以提两点，第一个你说成都吸血，要看他吸的哪里的血。我看成都，尤其是在高端人才这一块主要还是吸了外省的血。在整个四川角度来讲，成都能更多的吸引省外要素，这有什么不好呢？看这个问题要更客观更冷静。“吸血”是市场化要素流动的结果，可以顺势而为，堵是堵不住的。
第二个问题就是成都的这个现在的发展阶段。从城市发展、要素的流动来讲，是一个倒u型。成都和其他中心城市一样，都会经历一个从吸纳、集聚、转移到辐射、溢出和分工的阶段。
比如说上海和苏州，上海在发展的早期，他也从苏州吸纳、集聚、转移一些产业。今天上海和苏州产业完全是分工的关系，苏州制造业，上海服务业，很好的互补关系。
再看东莞、深圳的关系，早年也和上海、苏州的关系类似，但是现在东莞和深圳什么关系？深圳有集聚，但是主要在溢出，与东莞分工。这需要一个阶段，不走过前面那个阶段，也到不了后面那个阶段。
中国现在城市两种最基本的形态，一种就是中心城市发展的模式形态，一种就是都市圈的形态，完成了一个从吸纳、集聚、转移到辐射、溢出、分工。现在成都和重庆都还是中心城市模式，所以吸纳、集聚、转移还是多一些。经过一定时间，会慢慢的发展到和周边城市形成一个都市圈，这个需要时间
讲成都吸血这个问题不能情绪化，情绪化没有意思。
搜狐城市：省会城市其实会被期待带动省内其他城市发展的。现在成都有没有这个实力来带动省内的其他城市呢？为了缩小省内的发展落差，应该做哪些努力呢？
陈宪：在过去这些年，成都被列为国家九个中心城市之一，提出成渝经济圈以后，周边城市还是得益比较大的。远离成都的那些城市，在四川的西部、西北这些地方，主要是发展旅游业。乐观的话，两三年、三五年可能会到拐点。
比如说像成都自己的一个县级市搞的一些产业园区也在对接成都天府新区里搞的一些科学城，一级一级的向下转移。这个过程已经开始了，随着时间推移，有更好的数据说话。我们要顾及到大家的情绪，但是这些情绪如果被过度的渲染，影响到了政策的制定，就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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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重庆不必争“西南第一”
搜狐城市：成渝城市群中重庆和成都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比如产业布局相似，是否对会对两个城市的合作产生一些阻碍？
陈宪：成渝双城经济圈，现在也已经上升为国家区域一体化、城市群发展的国家战略，对中国西南地区是一个重大的利好。虽然提出来的时间不长，但已经产生了实际的效果。
以这两个城市（其中一个还是直辖市）为中心来构成经济圈，这两个中心城市之间有竞争是肯定的，这个是好事。而且成渝的企业并不是极为相似。比如说新经济这一块，成都发展的好一些；比如有一些制造业，重庆就发展的好一些。这与原来的条件、基础都是有关系的。
但是必须看到成渝相隔有300km，距离还是比较远，他们两个并不是一个都市圈的关系，而是两个中心城市。现在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这两个城市的产业链，以市场力量为主导，政府在这里做顺势而为的事情，做一些对接，更好的打造产业链。
搜狐城市：其实民间一直有两城争“西南第一城”的说法，您认为谁是“西南第一城”？
陈宪：这两个城市各有发展的机会。他们的产业规模目前也都差不多，各有各的发展的优势，西南双第一。而且国家把成渝双城经济圈上升为国家战略，是把它作为整体来看的，干嘛还要去讲到底谁第一。他们是整体西南一极，这是非常重要、很不容易的。
搜狐城市：您刚刚说他们的距离其实是很远，将近300km吧，他们作为一个整体怎么来破除距离这个阻碍呢？
陈宪：他们目前还是中心城市阶段，主要还是聚焦于自身的发展。未来西南这块会形成一个作为中国“第四极”的城市群，需要一些时间。到时候这个两三百公里其实也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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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或成为中国唯一内陆型全球城市
搜狐城市：成都的总人口的规模已经突破了2000万，成都的中心区的开发的强度一度超过80%，未来成都会不会也会走向大城市“摊大饼”的老路呢？怎么样来缓解这个风险？
陈宪：首先说由于我刚才前面讲的那些条件，成都的人口还会继续增长。至于开发强度这个问题，中心区这一块开发强度肯定很高。但它的整体开发强度是深圳和上海的2/3，并不是很高。成都现在在打造一张很靓丽一个名片就是公园城市，就在很多地方要留下空间，去完善它作为公园城市所需要的配套。
成都不会重蹈其他城市的覆辙，可以来避免这些大城市病。尽管成都车多，但是轨道交通的发展对他这个城市的拥堵有很大的缓解。这就是成都的后发优势，看到前面那些城市都走过了大城市病这样的一个阶段，成都现在的领导一定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搜狐城市：如果土地开发强度过高，没有多余的土地来给更多的产业，会造成企业的成本过高。如果让您给一些建议的话，在以后的城市规划当中在哪方面应该注意一下呢？
陈宪：成都这一点应该是未雨绸缪，更好的去培育其周边可以使高端产业、头部企业、创新成果实现产业化的地方。这个也解决了我们刚才讲的所谓“吸血”问题，形成和周边城市协同分工。
其实成都未来很多产业化的空间，并不在成都本身。当地要统筹考虑，周边的产业化也很重要。像深圳和硅谷，同样是两个世界级创新中心，深圳就有一个优点，在他周边城市产业化做的好。成都的后发优势就是他可以看到这个问题，然后思考我怎么能够更好地在周边进行这些产业化的布局，使自身及周边的发展更加和谐。
搜狐城市：最后请您谈一下成都在“十四五”以及未来十五年有何重大利好，以及预测一下成都的发展高度。
陈宪：最重要的是成都在过去这些年，已经形成持续健康发展的基础和条件，全球和全国看好成都发展的局面。这就是他最大的利好。
所谓新一线城市，各有各的特色。现在成都就是人气网红，未来他成为中国的一线城市都是有可能的，甚至是西部第一个一线城市，或者说中国西部第一个内陆型的门户枢纽城市就应该是成都。而且它有望像美国的芝加哥，成为中国的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内陆型的全球城市，或者说内陆型的现代化国际大都市。
成都市的领导已经提出了这个问题，也在做这方面的研究。所以我认为在未来的发展，尤其像2035这个远景目标，它能够达到这样的高度。
实习生胡一伟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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