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世界文化遗产，“开平碉楼与村落”可能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年轻”一些，现存的1833座碉楼大部分建于20世纪20至30年代。这些遍布在开平乡野的碉楼见证了农业中国直面新世界的冲击，哪怕已经人去楼空，依然如同纪念碑一样矗立田间，那是一个世纪前的开平人努力重塑的地平线。
游览开平碉楼的最佳方式，可能是穿梭其间的乡村巴士，不用去围墙里的景区，某个树林掩映之处，总能闪现跳出地平线的高耸建筑，历经百年的风吹雨打，留下满身斑驳的痕迹，依旧与周遭的农业生活情境保持着距离。
从铭石楼看出去的塘口镇自力村碉楼群。它的主人是美国华侨方润文，生于1887年，早年渡海远赴美国谋生，开过餐馆，后来以“其昌隆”杂货铺发家。铭石楼是方润文在1925年回乡时花巨资兴建的。电影《让子弹飞》中黄四郎的碉楼即是在铭石楼取景。（摄影/彭童）
蚬冈镇附近跃出蚬冈河堤岸的碉楼。蚬冈河可直通赤坎、三埠等镇，曾经来往船只络绎不绝，老街上现在只剩下寥寥几家商铺和念旧不肯离去的老人。整个蚬冈镇的旅外华侨、港澳台同胞的人数远远超过留在当地的人口。（摄影/彭童）
匪患四起
愿从此开始太平
作为县治的开平，历史并不久远，这片区域位于新会、台山、恩平、新兴四县之间，衙门鞭长莫及，成了四不管之地，社会治安历来就比较混乱，要求设县的呼声一直高涨。清顺治年间，终于设立开平县，寓意从此开始太平。
不仅是治安混乱，开平地势低洼，每遇台风暴雨就容易发生洪涝，从清朝初年起，开平人开始建筑碉楼，一为避盗，二为防涝。
早期的碉楼规模有限，和现在人们印象中的开平碉楼也不太一样。赤坎镇三门里的迎龙楼是现存最早的碉楼。根据记载，1884 年的一场洪水几乎淹没了全村，楼高三层的迎龙楼成为村民们的庇护所，于是这座碉楼一直得到当地村民保护，保留至今。迎龙楼虽有三层，但依然采用的是中国传统建筑形式——硬山顶，像是从地里长高的中国乡土建筑。
赤坎镇三门里的迎龙楼是现存最早的碉楼，在1884年的一场洪水里庇护了村民，一直被保护至今。（图片/文扉/图虫创意）
根据当地县志的记载，相比防涝，避盗才是碉楼的核心功用。“清初盗炽，许龙所妻，某氏被虏，子益将备金议赎，某氏语使人日，‘母不必赎，但将此金归筑高楼以奉尔父足矣’。是夜投崖而死，益将遵命筑楼奉父。”这座奉父楼已经湮没于历史，但留下的故事足以说明村民们不堪匪患。
他们见过世界
买来钢筋水泥
筑起 “堡垒”
完成对贼匪的降维打击
当时旅居海外的开平藉华侨并不多。1839年，塘口镇一个叫谢社德的贫民在香港卖身当苦力，然后被贩运到美洲做苦役。这是能找到的开平人旅美的明确起点。紧接着，美国西部发现金矿，然后筑铁路、挖运河，大量中国贫民被卖去充当“猪仔”，其中以谋生艰难的台山、开平两县农民最多。
1869年通车的美国太平洋铁路第一次从陆地上沟通了两大洋，参与铁路修建的90%是华人，总计有2万名。在铁路贯通50周年的一个纪念仪式上，三名华人Ging Cui、Wong Fook、Lee Shao出席了活动，他们被认为是铺设这条铁路最后一段的工人。
旅居海外的华工备受虐待，艰难求生。直到一战结束，美国、加拿大等资本主义国家进入了新的发展时期，走向世界讨生活的开平人，勤劳、隐忍，也终于稳住了脚跟，有了积蓄，信奉“落叶归根”中国人开始热心回到家乡置办产业。
位于塘口镇赓华村的立园，是旅美华侨谢维立的私人园林。谢维立花费了十年时间，在1936年初步建成。立园的碉楼采用了中国古典的琉璃瓦重檐结构，在开平碉楼中独树一帜。（图片/广州卢文/图虫创意）
归来的侨民生活总是比较优裕的，自然很容易成为贼匪的目标。1912年到1930年，开平发生了较大的匪劫事件约71宗，杀人百余，掳耕牛210余头，掠夺财物无数，曾三次攻陷县城，甚至县长都曾被掳去。
侨民们把目光再次投向了碉楼，他们见过世界，买来了钢筋，买来了水泥，买来了警报器，买来了探照灯，建筑起坚固的“堡垒”，终于对横行乡里的贼匪完成了降维打击。1922年12月，有贼匪企图劫持赤坎中学师生，被碉楼上的探照灯照射，乡团及时截击，及时救回了校长及学生17人。此事引发整个开平的轰动，身在海外的侨胞也大受鼓舞，觉得终于有能力和金钱保护尚在故土的家人，纷纷集资汇款，兴建碉楼。
赤坎曾经是开平县城所在地，海外华侨、港澳台同胞达9万多人。（图片/月色/图虫创意）
富人的“堡垒”不但御敌，同时也是居所，碉楼顶部的繁复修饰是他们在世界各地奋斗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穷人们“众筹”的碉楼简陋得多，只在匪患时才搬进去躲避。不过，它们的外形基本上都是竖立的长四方形，像个大保险柜，普遍楼高为四五层，也有高达六七层的，每层楼除枪眼外，有的还开有小窗。楼内一般比较狭窄，有的每层内再隔房数间。碉楼顶多设有瞭望台，有不少碉楼还设有火药炮、铜钟、警报器、探照灯等装置。村有贼情，就打钟、拉警报、开探照灯，互相通知，互相支援，劫匪寸步难行。
位于蚬冈镇锦江里的瑞石楼，建于20世纪20年代，它的主人黄璧秀在香港经营药材铺和钱庄。瑞石楼共有九层，是开平现存最高的碉楼，瑞石楼的建筑语言丰富，六层有爱奥尼克式的列柱与拱券组成的柱廊，七层可见到巴洛克风格的山花图案，八层有一座西式塔亭，九层则是凉亭的穹顶。（图片/文扉/图虫创意）
长在“东方”的“西方”碉楼
与建在海外的唐人街
形成一种对照
在游客眼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富人”们的碉楼，特别是楼顶的建筑和装饰。其中，以古罗马式和哥特式居多，也有一些西班牙式，有些则难以说清属于某个国家的风格。华侨旅居世界各地，当他们回来建楼时，往往把自己旅居国的建筑风格及自己见过的其他国家的建筑风格糅合在一起。
开平碉楼上的一幅楹联——“事业惊人华盛顿”“英雄盖世拿破仑”，具有鲜明的东西方文化交汇特色。（摄影/彭童）
这些长在“东方”的“西方”碉楼，与海外的唐人街似乎形成一种对照。如同今天的中国游客走到世界各地的唐人街时，也总会觉得异样，它们有着东方的式样，却又不那么中国。千里阻隔、时间久远，正是像开平这样的人，将自己的传统带到远方，建起唐人街，聊慰思乡的情绪，同时把西方的文化带回故土，修筑异域风格的碉楼，发展教育、商业，投身家乡的进步与改良。
蚬冈镇萧条的老街，一条落灰的横幅见证过一场久违的繁荣。（摄影/彭童）
2007年，“开平碉楼与村落”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2010年姜文导演电影《让子弹飞》在开平取景，更是将这种中西结合的乡土建筑推介到更多人面前。2018年江湛铁路建成通车，乘坐火车从广州到开平仅需1小时左右。开平市主要的火车站是开平南站，通过“铁路12306”APP的车站大屏功能即可快速了解列车通达城市及车次等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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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彭童
视觉/蒲赛
封面素材/Cogitorian旅游风光摄影/图虫创意
参考资料：
1/开平碉楼建筑与华侨. 阚延鑫. 1985
2/中国近代建筑研究与保护. 张复合. 清华大学出版社. 2004
3/他者中的华人. 孔飞力.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