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八旬老作家回忆幼时小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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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书包上学堂
文 | 侯广谊
“小么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那先生骂我懒啦,没有学问(啰)无脸见爹娘……”这是宋扬先生1944年写的歌曲《读书郎》,几十年来这首歌一直传唱不衰,我至今还能哼上几句。
背着书包上学堂那一年,我四岁多。四岁多就上学堂,是早慧还是神童?我都不是,只不过是个顽劣儿童而已。因为在家里调皮捣蛋,上树掏鸟窝,破坏姐姐们跳绳等,无恶不作,“节目”天天翻新,家里拿我没办法,便把我送进了学堂,等于把我关进“少管所”。从那时起,我上学堂的历史便揭开了第一页。
我上的是正儿八经的学堂,叫十一保校。什么叫保校?民国时期基层行政单位叫“保”,相当于现在的居委会,管辖一百至几百户人家。离正规学堂较远的“保”,就办了这种学堂,叫保校。保校设施一般较差,教师少,学生也少,但有个优点:近。
学堂有公办的,也有私立的,学费都收得低,而且上任何学堂都不要交择校费。贫苦人家的孩子可以免费读书,是真免,一切都免,连书籍课本费也免。
我所居住的湘潭县城人口只有五万多,小学学堂就有十几所。离我家不太远的就有圣约翰、药王殿、三民、金庭、石阳,稍远一点有豫章、临丰、文西街等小学学堂,都是正规学堂,是完小。那些学堂有礼堂、操坪,操坪里有旗杆和升旗台,有八九上十间教室、上百至几百个学生,教书的先生可以站上一排。
十一保校是初小,没有这些,却很近。从我家大门出去,沿着池塘边的小路,两三分钟就走到了。学堂开在大王庙里,庙里供奉着大王菩萨。大王菩萨是分管什么的,我不明白,只知道是一位凶神恶煞的菩萨。我第一次看到他以后,就再不敢正眼看他,而他好像老是在盯着我,让我害怕。好在我们只有下雨天才进去,那是做朝会或上唱游课,人多,不怕。
教室是紧挨着大王庙盖的,共着大王庙的一面墙;教室靠操坪一向,开着一长排窗户,教室里显得很明亮。教室的一面装有黑板,黑板的上方有国父孙中山先生的肖像,肖像两边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
教室只一间,很大,摆着八行课桌,每行就是一册——那时不叫几年几期,叫几册,比如五册,就是现在的三年一期。我读一册,一册安排在靠里面一行。我个子矮,坐在最前面。这给我带来了许多不便,我不能乱说乱动,一旦不守纪律,就有老师走过来拧耳朵,拧得不痛,我喜欢她来拧,她是一位漂亮的女老师。
我这一行的后面坐着两位女同学,年龄都很大,有一个已经嫁人了。我不知叫她们做姐姐还是叫阿姨,所以一直没有叫过她们,路上见到,眼睛互相对视一下,表示我们是同学,认识。
上课下课都摇铃铛。摇下课铃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候。大家一齐涌向操场,跳绳、踢毽子、抓“逃兵”等。操场比教室要大一点,就半个篮球场大,是一块菜土填平夯成的,四五十个人在上面蹦啊跳啊,像煮饺子。操场也是我们上课的地方,上唱游课。什么叫唱游课?就是把唱歌跳舞体育游戏捏合在一起的课,就像现在把新闻广播体育文化旅游出版捏合在一起的局,叫文旅广体局。我们最喜欢这堂课,每次都有新花样。虽然我上课不认真,学的一首歌我倒是记得清楚:来来来来来,你来我来他来她来,我们大家一起来唱歌来唱歌。一个人唱歌多寂寞多寂寞,一群人唱歌多快活……老师教会了我们,便领着大家围成一个圆圈跳舞,那才真叫快活。
课间时间很长,因为教室里还留下四个年级在上课。教室轮换使用,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复式班。
轮到我们进教室了,里面要坐下四个年级的学生。老师宣布:一册默写课文;二册做算术题;三册写作文,四册讲新课……现在想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我二哥读私塾,私塾先生经常拿戒尺打学生的手板心,十一保校是新式学堂,不打手板心。放学回家,父亲总要我们伸出手板给他看,看到二哥手板有时是红的,就会训斥一顿;而我的手板心从来没有被打红过,父亲会竖起拇指夸赞我一番。二哥比我会读书,成绩也很好,是读私塾让他挨了手板心,冤枉得很。
保校只有两位老师,都是女的。一位叫萧老师,一位叫周老师,都年轻,都漂亮,是真正的漂亮,没有整过容的漂亮,哪样看都好看。我从见到她们第一眼起就喜欢上她们了。说是喜欢,其实只有三分是喜欢,七分是畏惧。喜欢的地方我说不清,也说不出口;畏惧的是她们都有一对大而明亮的眼睛,发出犀利而又温柔的光芒,好像能洞穿我心里所有的鬼把戏。正是因为喜欢加畏惧,我才老老实实在十一保校待了下来,虽然读书不上心,成绩全班倒数第一,却从来没有逃过学。
我喜欢这两位女老师。周老师蓄短发,短发的尾部整齐地向上卷成一个圆筒,很像画报里的西洋女子,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了;萧老师留两条长辫子,光滑油亮,扎着红头绳,皮肤白皙,显得特别清纯,她还是位少女。夏天,她们都穿短袖斜开口的民族装,下面穿靛蓝色的裙子,脚上穿白色长袜和白底黑布鞋;稍凉,她们改穿短袖旗袍;天冷,穿厚旗袍,外面罩一件呢子外套,漂亮极了,一点也不做作。她们是真正漂亮,漂亮的衣服裹着漂亮的身躯。
我尤其喜欢那位萧老师,只想她每天多看我一眼。上课的时候,她的眼光要扫向全教室,很少扫到我的头上来,这使我有些难过。她既然不关注我,我便返身坐在椅子上,和后面的同学讲悄悄话,交换纸折的飞机。有一次,只见同学把纸飞机收了回去,迅速塞进了抽屉。我正要同他争辩,耳朵却被人捏住了。我转过身子一看,是那位漂亮的萧老师。她没有说话,只是对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捏我的耳朵了。同学都望着我,我的脸有点发热,但很有些得意。
唱游课都由萧老师上。她的歌唱得好,像黄莺一样的声音,那首“来来来”的歌就是她一句一句教的;她跳舞动作好看极了,像天女散花一般。她教会我们唱“来来来”后,就按照这首歌的曲调领着我们跳舞。大家围成一个圆圈,跳得很来劲。我很笨,老学不会,出左脚时我出了右脚,萧老师便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教我。她的手很柔软,她的手握着我的手时,像有一股暖流流向我全身,让我忽然变得聪明起来,很快学会了这个舞。
不论上学放学,我背着个又长又大的书包,总是走走停停,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停留,三分钟的路程,我往往要花上半个小时。路边有一个池塘,池塘边长满了一些不知名的野草,许多蜻蜓停在野草上,我们很少去捉蜻蜓,却更喜欢扯一种野草,在结籽的一头打个结,和同学的草互相交织打草仗。打草仗我从来没有赢过,草老是被对方斩首了。二哥知道后,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同样的野草,很粗壮。我拿着再和同学打仗,都是我把对方斩首了。几个比我大的同学不甘心,一齐上来抢我的野草,把我掀翻在地,把我的草全都抢走了。我没有爬得起来,坐在地上哭了。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后面一声高喊:不要打架!声音刚落,喊话的已经走到了我身旁。啊,是萧老师。抢我的同学早就拔腿跑远了,我坐在地上没有起得来。萧老师俯下身来,问我哪里痛,我指着屁股又指着脚。她似乎有些为难,说,我扶你起来。见我坐着不动,她便将我抱了起来,送我回家。走到我家大门口,我从她怀里挣开来,跳下地,对她行了一个鞠躬礼,说:谢谢萧老师。我一颠一颠地跑进了屋,我见她还一直站在那里,便向她招招手,她才离开。
至今我还记得她抱着我,那种柔软那种温暖,至今不能忘怀。是姐姐?是母亲?都像,但都不是。
我在十一保校读完一年,这个学校就撤了。萧老师也不知去了哪里。
作者简介:
侯广谊,男,1942年出生,中共党员,湘潭大学中文大专毕业,先后在湘潭市歌舞团、文化局、图书馆、文化馆、工人文化宫工作,曾任湘潭市工人文化宫副主任,曾在北京电影学院和北京青年电影制片厂联合摄制的短故事片《陶老板》中担任主演。在《年轻人》等报刊发表散文作品,2005年出版长篇小说《天浴》,退休后坚持散文、中短篇小说创作。

编辑丨胡歆宸 
审核 | 翁灵娜 刘义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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