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6月11日,鲁迅与亲弟弟周作人大吵了一架,周作人抄起一个尺把高的铜香炉正要砸鲁迅,被朋友章川岛夺下。
鲁迅的弟媳信子,骂骂咧咧,不依不饶,骂的话极为难听,用汉语骂嫌不过瘾,改用日语骂。
鲁迅被气极了,冲进西边的屋子里,抄起一只陶瓦枕(一种古物),向周作人扔了过去。鲁迅在家里向来隐忍,周作人夫妇从来没见过鲁迅发这么大火,彻底怕了,信子立即停止了咒骂。
继而,兄弟俩开启了一阵冷战。
鲁迅一句话也不说,冲进书房,只顾着收拾书物,准备搬离这个家。
鲁迅的弟媳信子急了,连忙给鲁迅和周作人共同的好友张凤举、徐耀辰,希望通过外力挽救局面。
一会儿,当张凤举和徐耀辰到了,正要劝说时,鲁迅说:“这是我们的家事,不烦大家费心。”
张凤举和徐耀辰知道鲁迅的脾气,只好无奈地回去了。
鲁迅和弟弟周作人原本兄弟和睦,为何最后反目,甚至到了大打出手,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呢?
01
鲁迅和二弟周作人,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很高的地位,被称为“双子星座”。关于“双子星座”,还夹带着一些传奇色彩,这还要从鲁迅二兄弟的出生说起。
鲁迅出生时,就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一般新生儿出生时,都是人在前,胎盘后出来。鲁迅出生时,是胎盘先出来,人后出来。
为此,当地的乡俗以为,这样的男孩将来必成大器,但是寿命短,容易早夭。
鲁母一直为此耿耿于怀,鲁迅长到一岁时,鲁母将他专门带到了长庆寺,拜一位叫龙祖的和尚为师。龙祖师傅特意为鲁迅取了一个法名叫“长庚”。“长庚”是在黄昏时出现的一颗星宿,也叫“长更”。
后来,周作人出生后,龙祖师傅又给取名为“启明”,“启明”也是一颗星,在黎明时分出现。《诗·小雅·大东》:“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少年鲁迅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这两颗心注定“永不相见”。
1893年,因一场科举舞弊案,鲁迅的祖父周福清受到牵连,为了保下祖父,周家开始变卖家产,从此周家走上了急速败落的地步。周氏三兄弟也由原来的少爷,突然跌入谷底。
年幼的周氏兄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稀里糊涂地送到了舅舅家避难。
对于周家长孙的鲁迅来说,此时的他已13岁,祖父的被捕,及之后的避难生活,让他看透了人情的炎凉。
而作为仅有九岁的周作人来说,有哥哥的庇护,逃难的生活,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次已愉快的旅行,一连串美好的回忆。
童年的经历,铸就了鲁迅与弟弟周作人截然相反的性格。鲁迅遇到看不惯的事,就会打抱不平,敢于发声。但是对于周作人而言,他的性格是不爱惹事,和顺平静。
周作人
有一次,他们所上的私塾,也就是鲁迅笔下的三味书屋,有一个私塾先生叫“矮癞胡”,他对学生毫无人性可言。连学生小解,都要事先请求,得到了允许才可以。
三味书屋的同学对此都很不满,鲁迅不光不满,还带着同学将老师的笔筒墨砚扔在地上,以示反抗。周作人也跟着哥哥一起。
周作人小时候有夜里遗尿的毛病,经常会把床上的席子尿湿,他们本来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时间长了,亲戚不是讥讽就是白眼。
鲁迅为了保护弟弟周作人的心灵不受伤,独自扛起亲戚的冷眼,对不公正待遇也逆来顺受。
02
真是祸不单行,福不双降。
鲁迅的父亲突然患了重病,吐起血来。家中变卖了田产,请了所谓的”名医“。可医生的用药非常奇怪,药引也很难找:几年的陈仓米、经霜三年的甘蔗,蟋蟀一对(要原配)。
百草园中的蟋蟀虽然很多,但是要捉到“原配夫妻的蟋蟀”却不容易,鲁迅带着弟弟周作人,两人商定好,只要看到那种“虫夫妻”,就一人捉一只。
那时候的兄弟俩配合默契,虽然费了一些周折,也捉到了一对“原配夫妻的蟋蟀”,并用棉线绑在一起,送到了药罐里。
然而,如此奇药,也没有救鲁父的命,在吃了药不久,鲁父还是去世了。这也奠定了鲁迅不信中医,学西医的思想。
小小年纪,承受了如此之大的家庭变故,鲁迅去狱中看望祖父,他听从祖父的劝导,去南京求学。
鲁迅去南京求学,周作人年纪尚幼,就在杭州陪同入狱的祖父,祖父对周作人也很疼爱,督促他看了很多书。
在南京求学的鲁迅,转而在矿路学堂学习,他一直放心不下弟弟周作人。他得知南京水师学堂有招生考试后,就写信通知弟弟周作人来参加考试。
鲁迅与周作人
没想到周作人顺利考进了南京水师学堂学习,周作人刚到南京,各方面要适应,鲁迅三天两头去看弟弟,和弟弟一起玩,一起吃饭。
鲁迅去矿地实习时,还不忘给弟弟周作人带各种矿石,兄弟俩感情甚笃。
周作人来南京一年,鲁迅又争取到了公派留学的名额,临行前,鲁迅回到老家,宴请亲戚朋友庆祝。
周作人不舍得与哥分离,在宴会结束的当天夜里就写下一篇伤感的日记,其中一句:“孤灯澹月,此情此景,不堪为人道者也。”
足见他的失魂落魄,当天夜里他作了三十绝句,为哥哥送行,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命运让他们惺惺相惜,互相关照,鲁迅的突然离开,让周作人精神上无法接受。
鲁迅到日本求学期间,他学医时的心境,后来充医从文时的心境转换,他欲从思想唤醒国人,这些想法都会以书信的形式告诉弟弟,两人寄托着彼此的思念之情。
周氏三兄弟
鲁迅写下东渡日记《扶桑记行》,寄给周作人,讲述当地的生活习俗,远居海外的各种情况。还过可惜的是,这本日记已无存根。
在记这本日本《扶桑记行》时,鲁迅顺带附了一张自己的照片,背面还写了简短的几个题字。收到照片的周作人,第二天就托人买了镜框,将哥哥的照片装裱挂在了墙上。
鲁迅平时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买了许多日本书刊杂志、辞典等书籍给周作人,这大大地拓宽了周作人的知识面。
细微关心,将拳拳兄弟的深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03
鲁迅本来在日本学习,全部依靠官费,生活很是拮据。但是他也通过自己的努力,帮助二弟周作人,让他也取得了公派留学的资格,把他也带到了日本。
这样一来,鲁迅和周作人,生活、战斗都在一起。兄弟同吃、同住、共同学习。
也许鲁迅比较严肃,加上作为家中的长子,古有“长兄为父”的说法,鲁迅肩负着一个家庭的责任。家国责任,颠沛流离,鲁迅也无心恋爱。
周作人恰恰相反,在日本留学期间,他认识了一个叫信子的日本女人,还要娶她为妻,原本两个人的生活费用就不够用,再多加一人更不够用。
当时鲁迅原本还打算去德国深造,也放弃了。只好回国找了一个工作,养活一大家子人。鲁迅不仅给家里寄钱,还给周作人夫妇寄钱,接济他们的生活。
周作人与信子
鲁迅开始在北京发展时,因写作名声大震。当时周作人翻译的中篇小说《木炭素描》,鲁迅将它推荐到文明书局出版。
1917年,蔡元培任北大校长时,鲁迅在北大任教,他向蔡元培推荐了自己的弟弟周作人。有了鲁迅的面子,蔡元培聘请周作人为中文系教授。
当然,当时周作人也比较有才,他在北大任教期间,写出了《欧洲文学史》,是中国第一部像样的西方文学史专著,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奠定了自己在文坛上的地位。
两年后,鲁迅支持周作人去日本将信子和四个子女接回来。周作人去日本后,鲁迅四处物色,最终在八道湾11号买下了一套房子。
周作人接来信子和孩子后,鲁迅也接来了母亲、三弟还有他的原配夫人朱安,一家人团聚在一起。
经历过重大家庭变故,骨肉分离之痛的兄弟俩,约下誓言:兄弟之间,一定要有钱同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同赡养老母亲。
鲁迅想到朱安不识字,就让周作人的妻子信子学管家中财务,鲁迅兄弟每个月的月薪都上交给信子。
鲁迅和周作人当时的月薪加起来超过500大洋,相当于今天的5万块钱。按理说这个收入,要维持一个家里的生活足够了。
后来,中华民国时期,北洋军阀政府财政困难,经常拖欠公职人员的工资,一拖就是几个月,鲁迅的手头也紧巴巴的。
羽太信子抱着孩子
掌管家里财政大权的信子,每个月收到鲁迅上交的工资越来越少,就怀疑是鲁迅私藏的小金库。信子生活奢侈,鲁迅上交的钱也无法满足信的奢侈生活需要。
鲁迅也曾提醒过信子几次,让她勤俭持家,但信子不管不顾,孩子生病请日本医生,平常用日本货。为了支撑一家的花销,鲁迅不得不借债度日。
04
信子挥霍到什么程度呢?
据鲁迅的三弟周建人回忆说:“家中有仆人十几个,祖父在前清做京官时,也没有这么多仆人。而且她经常心血来湖,有时候饭菜做好了,她又想吃饺子,就将一桌做好的饭菜退回厨房,让厨房的仆人再包饺子;被褥用了一两年,还是新的就不要了,全部换一遍。”
鲁迅因为将多年的积蓄搭了进去,还要到处借贷度日。寒酸到有时候夜里写作时,也没钱买点心和烟。
鲁迅有一次下班,舍不得坐车,步行回家。却看到一辆汽车从八道湾驶出来,还溅了他一身泥。原来是信子的孩子有病,他请了外国医生,一下子花了十多块钱不说,还叫小汽车送医生回家。
鲁迅在书房
鲁母曾对人说:“她用钱没计划,经常弄得家里入不敷出,要向别人去借。”
鲁迅只好向周作人说,周作人为此与信子还大吵了一架,信子一装死,周作人就给吓住了。
鲁迅曾跟朋友抱怨说:“孩子生病,动不动就请日本医生,我用黄包车运来,怎敌他用小汽车运走呢?”
而周作人是个不管事的,他只要书桌平静,一切不闻不问,就连孩子哭闹也不管。而家里却成为他的妻子羽太信子称王称霸的地方了。
鲁迅没有孩子,在外面带回的糖果,经常留给孩子们吃。羽太信子不让孩子吃,还跟孩子说:“别吃那两个孤老头和孤老太的东西,不干净。”
这些日常的琐碎鲁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计较算了。
因为后来,经济负担越来越重,羽太信子赶走了鲁迅的三弟周建人。10个月后,闹到鲁迅和周作人大打出手。
鲁迅终于下定决心与周作人断交,搬离了八道湾,来到了砖塔胡同61号小院。
对于鲁迅兄弟的反目,社会上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猜测,有人说鲁迅偷看羽太信子洗澡。也有人鲁迅调戏弟媳。
以鲁迅的为人,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甚至鲁迅搬走,与周作人反目后,信子的弟弟和妹妹有时候向鲁迅借钱,鲁迅碍于情面,也经常伸出援手。
鲁迅的弟弟周建人曾回忆说,鲁迅跟他讲得最多的话是:周作人太“昏”!
在鲁迅眼里,弟弟周建人,不明事理,尤其在大事大非面前没有主意。
后来,鲁迅去世后,周作人虽没能参加鲁迅的葬礼,却在北大的法学院参加了鲁迅去世纪念会。
鲁迅与周作人的兄弟感情,终究如“长庚”与“启明”两颗星宿一样,虽然都各自在各自的时间段发亮,却永不相见。
1936年10月20日,鲁迅去世,周作人仍然去给学生上课。整节课他都在讲颜之推的《兄弟》。第一堂课下之前,他表情非常悲痛,虽然没有哭,但是眼圈是红的。他在黑板上写下:“对不起,下节课我不讲了。”
周作人
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手足亲情,在哪里都是割不断的。而鲁迅亲兄弟反目这件事给我们的启示是:即使是亲兄弟在成家后,也要保持在一个界限里。在我们传统的观念里,兄弟第一,家庭第二。但事实上,人结婚后,都会将家庭放在第一位,兄弟感情放到第二位。所以,从前你的钱可以是他的钱,你的家也是他的家,可以后你的钱不再是他的钱,你的家也不会是他的家。
显然在这个家庭里,鲁迅最无辜,周作人最没有担当。所以一个“抚弟魔”加一个“啃哥族”,加速了兄弟之情的破裂。
参考资料:
《那些年情依何处——周作人》,韩海著
《鲁迅与周作人决裂之谜》,林和生著
《鲁迅与我七十年》,周海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