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于都县仙下圩的一个小百货商店，一位畏畏缩缩地中年妇人走进来。她上身着打补丁的襟衫，腿上穿着一条皱鸡皮疙瘩巴的土布裤子。许是头发很久未梳了，蓬乱地绾着一个髻儿，额上还垂着几缕乱发，半遮着脸。她背上背着一个光屁股的小孩子，用扎实的麻皮背带绑着，哇哇啼哭着。
正在擦洗柜台的掌柜皱着眉头，漫不经心地睥睨了一眼。这种年头，他见了太多的口袋没钱，却在商店徘徊想要买应急东西的人了。
她将一只手搭在柜台上，哀求地望着掌柜说：“钱不够，能给我换一粒吗？娃病刚好，哭着非要吃。”
她背上的孩子一边吸吮着手指，一边含糊不清地哭囔着：“妈妈，糖糖······”
老掌柜见母子可怜，便在一个瓷缸里摸了半天，两个指头捏出一点冰糖渣渣喂到孩子嘴里，孩子果然不哭了，他一边笑一边吸吮着。
中年妇人弯下身子，给老掌柜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老掌柜从柜台底下翻出一张泛黄的废旧报纸， 一边糊纸袋子一边询问：“你看着有些面生，是哪个村子的啊？”
中年女人没有接话，目不转睛地盯着老掌柜正在糊的一张报纸，报纸上赫然一组黑体字：“陈毅副总理接见外宾······”
消息下边是一幅陈毅总理与外宾的照片。
她不禁浑身颤抖，一把夺过报纸，一边端详，一边流着泪，喃喃地说：“我的郎君，你还活着······”
老掌柜被惊得目瞪口呆，望着面前这个狂喜的妇人说：“原来是个疯婆子！”
中年妇人说：“我不是疯婆子，我叫赖月明，陈毅是我的郎君。”
只见妇人背着孩子，举着报纸往外跑，孩子被颠得哇哇大哭，她边跑边喊：“原来你还活着哩……”
老掌柜身子一阵发软，整个人靠在柜台上，目光呆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01
1914年农历7月，赖月明出生于兴国杰村圩白石村，父亲是一位私塾先生，靠教书勉强维持着一家生计。母亲因营养不良患水肿病早已去世。心情忧郁的父亲抽上了大烟，这让本来困难的家庭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于是16岁的赖月明被走投无路的父亲卖给了杰村圩一户姓谢的人家做童养媳。她本以为人生就这样一眼到底了。没想到，第二年的春天，红军开进了杰村圩，并在村里成立了苏维埃政权。红军的宣传队在村里四处动员广大妇女参加改善委员会，赖月明欣喜不已，也报名参加了区妇女改善委员会，并担任起委员会的主任。
从不幸的婚姻牢笼中解脱出来的赖月明总算看见了光明，日夜工作，不辞辛劳。她的表现领导看得见，于是在1932年4月，便送她去瑞金师范学习培训。正当她沉浸在高兴之中时，第四次“围剿”开始了，原定6月的培训被一推再推。她又被分配到少共江西省委工作。
不久前线传来好消息，中央红军主力打垮了敌人的“围剿”，少共省委要配合主力进行短暂的休整，并组织人员进行慰问演出。
赖月明天生有副好嗓子，在兴国一直被称为田螺妹子。她上台唱了一首慰问歌曲，动听婉转。
人群中有一个四川口音的穿着首长服装的人突然战起来说：“喂，同志哥们，再来一个好不好？”战士们齐唰唰地仰着脖子喊道：“好！”他就是陈毅，这是陈毅和赖月明的第一次见面。
在休整阶段，陈毅比较喜欢体育运动，常给大伙儿组织体育活动，自己也参与进来玩。渐渐跟赖月明接触比较多，情意暗生。
许关跟陈毅关系好的同志也看出了陈毅的心思，急相说媒，矜持的赖月明就是不答应。一天，赖月明抱了一捆绷带在梅江河洗，一边洗一边心有所思。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陈毅突然走了过来，他戴着八角帽，高颧骨，厚嘴唇，浓眉下边一对豹子眼：“我从瑞金开会回来，路过这里看见了你。”
赖月明偷偷瞄了一眼陈毅，心虚得又低下了头。陈毅也是直爽人，他怕赖月明难为情，便说：“革命同志婚姻自同，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也没关系嘛！”
赖月明知道自己也深深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个汉子，询问道：“你是司令，我是百姓，你不会嫌我吧？”
陈毅说：“你长得这这么标致，山歌唱得呱呱叫，我怎么会嫌弃哩？”
赖月明斜着眼角看着陈毅，一再确认道：“你一个留过洋的知识分子，真的不嫌弃我？”
陈毅呵呵笑着说：“文化可以提高嘛，结了婚我支持你学文化。”
最后在赖月明的领导妇女部长蔡畅的做媒下，赖月明和陈毅确定了恋人关系。因为陈毅马上又要上前线打仗，赖月明于1932年农历9月重阳节，正式与陈毅结婚。
革命时期的爱情总是那么纯粹，像一个爱的乌托邦。
02
婚后的两人非常恩爱，彼此珍视。陈毅时常将赖月明如小妹妹一样疼爱，陈毅去前线时，赖月明也是千叮咛万嘱咐。
赖月明没有文化，陈毅从来不笑话她，还耐心教她。赖月明和陈毅相处的时日里，她发现陈毅每天早晨起来都会坐在树下看书，有时嘴里还念念有词。赖月明她听不懂他在念什么？有一次，她走近陈毅问道：“你在念什么经啊？”陈毅摸摸她的头说：“什么’经‘啊，这是书，上面是洋文。”
赖月明不由脸红了，陈毅却耐心地说：“这洋文就是外国人读的书，咱慢慢学。”
为了方便工作，组织上也派赖月明去中央党校学习，中央党校就位于瑞金县城里附近的洋溪村，董必武任校长。这就是在这里，赖月明学会了识字、写字，也可以读信。
在紧张的学习之余，她总是能收到陈毅的信，陈毅的信总是很长很长，她每每看得感动落泪，并无比骄傲。
信里，陈毅总是叮嘱赖月明好好学习，为革命多做贡献，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结束学业后，赖月明被分配到了古城县担任妇女部长，除了与陈毅通信外，两人见面的机会几乎很少。
1934年，第五次反“围剿”失利。红军队伍损失惨重，古城县委被通知匆匆解散，赖月明被安排向瑞金中央转移，虽然此时形势狼狈，但是赖月明一想到马上就要跟陈毅见面了，心情顿时激动万分。
趁着夜色，赖月明抄熟悉的小道，一路快速前行。敌人的枪声在身后隆隆作响，她只有一个信念：见到郎君陈毅。
终于在第二天拂晓，她风尘仆仆地来到中央所在地瑞金。而这里的气氛格外紧张，城外战士们在挖战壕，几十里外隐约传来激烈的枪炮声。
一名卫兵将赖月明带到陈毅的住处时，陈毅却斜着身子坐在床上，床上垂着一根绑带，他的一条裹满纱布的腿被吊着，他仍然在腿跟前垫些书批阅文件。
赖月明不禁泪流满面地叫了一声：“陈毅”。
陈毅顿时抬起头，惊喜地叫着：“月明，你回来了，你看衣服都被雾打湿了，快换了，别着凉了。”
他总是这么暖，她走近他，泪水滚滚地扑入他的怀中，敲打着她的胸膛：“你个大骗子，信中都瞒着受伤的事。”
他却呵呵笑着，用手刮着她的鼻子说：“不要哭，受了伤，结块疤就好了。”
赖月明照顾了陈毅十天，这十天虽然陈毅负伤，但是是赖月明生平最幸福的一段时光。陈毅很关心她，总是叫伙夫做她最爱吃的，还逼着她当着他的面吃。
这又预示着什么，久经沙场的陈毅怎能没有预料。敌人的炮火正在逼近，组织上决定让一批红军家属留在地方坚持斗争，而她就在其中。
陈毅的眼睛湿润了，赖月明哭着。军令如山，谁也不能违抗。于是她说着那句：“我生是红军人，死也做个红军鬼。”离开了陈毅，回到了兴国，继续留守作战。陈毅托人将身上的四块银元全部拿给她。
就在 1934年10月20日，赖月明临别时刻，陈毅说：“不论怎样，你都要坚强的活着，只要我活着，你要记住，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战争有多么残酷，分离又意味着什么，谁也不敢深想？
03
赖月明跟着护送人员辗转来到兴国县，赖月明被任命为妇女部长。
为了不给陈毅丢脸，她从离开爱人的痛苦中走了出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兴胜县委设立在于都的仙霞观。赖月明被上级分配到汾坑一带组织革命工作。有一天，赖月明从县委匆匆地赶回汾坑路遇黄特派员，她将一双提前做好的新布鞋交给了黄特派员，让带给陈毅，她知道陈毅平时最喜欢穿布鞋。
就在她给陈毅捎完鞋的第二天傍晚，她做完工作回仙霞观的时候，远远地瞄见半山坡上庙门大开，她感觉情况不妙，走近一看，仙霞观中空无一人，地上有湿漉漉的血迹和杂乱的大脚印。
墙正中，有人用黑炭写着“快逃”两个大字，很是刺眼。赖月明调转身拔腿就跑，她跑了不知多久，实在跑不动了就倒在一片芦苇丛里。天已渐黑，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她被恐惧和饥饿包围着。
她知道因为红军主力撤离，敌人开始向革命根据地反扑而来，而她可能在这次反扑中彻底与组织失去联系。
思来想去，不知什么时候她睡在了芦苇丛中，第二天一早被冻醒后，她强撑着爬起来，忍着饥饿跑到了大塘背的姑姑家。她敲开姑姑家的门，心想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可敌人到处张贴告示，要抓捕陈毅的老婆赖月明。姑姑也跟她翻了脸，让她赶紧走。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她只好离开。四处流浪，饥不择食的她连猎人捕杀动物的食物都捡起来吃了。无处藏身的她想起一个胞妹在南山村，她也是红军家属，于是她找她求了个栖身之地。
但是那段时间到处飘着血腥的味道，乡绅们嘴里都传着：“陈毅被人挖了心······”
听到这个消息的赖月明天天以泪洗面。一天，一批敌人冲进了南山村，他们喊着叫着要抓陈毅的老婆，从后山挖野菜即将归来的赖月明听到风声后立即扔下篮子撒腿就跑。
她和胞妹也跑散了。从此她再也没有回南山村，也没有和她再见面。而赖月明也完全和组织失去了联系。
后来走投无路的她，四处行乞打听红军的下落，结果被做伪保长的父亲抓住后，强行嫁给了一个补鞋匠，并设局说她跳井了。她就这样被命运推搡着生存，她和补鞋匠生下一个女孩不久后，补鞋匠出外做生意时客死他乡。
再后来，她隐姓埋名，嫁给了兴胜县仙霞观附近的一个残疾军人，和他一起务农为生，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她在命运的河流中一天天煎熬着。
事情就是如此的阴差阳错，陈毅曾派人在兴国找过她，大家都一致地告诉他：她投井了。
伤心之余的陈毅写下生平第一首诗《兴城旅舍》：“战争艰难还剩我，阿蒙愧负故人情。”
然而造化弄人，当陈毅在相隔不远的赣南艰苦卓绝地指挥红军的游击战时，她却被逼迫嫁了人。
直到她看到那份报纸，知道陈毅还活着，她翻箱倒柜地将衣物都带上，准备去北京找他时，她的现任丈夫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跟她说：“你哪来的路费钱？”
几个孩子抱着她的大腿哇哇大哭，她才知道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就让那一段美好的爱情停留在历史的长河中吧。
陈毅与红军时期的妻子赖月明，聚散悲欢，生离死别的坎坷历程，就是那场残酷战争下的缩影。
向他们致敬，为了革命的胜利，他们备受煎熬和饱尝疾苦！
参考资料：
《苏区女干部赖月明的传奇故事》
《红军留下的女人们》卜谷著
中国新闻网，《陈毅元帅的传奇婚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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