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丽玮
武汉14岁男孩的纵身一跃,因为视频呈现的时间线索特别清晰,似乎讨论的空间就变大了。
即便比他的妈妈高至少多半头,但看着对方疾步走来,男孩僵硬的肢体语言已说明了一切的恐惧感。几番打耳光之后,留他一个人面对在暴力中被撕碎的尊严,我在那个男孩的脸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明明不服气地梗着脖子,但要咬紧嘴唇才能抵御心里的溃败,那些从教室里偷瞄过来的目光像针扎一样,扎得脑子突然空白,等再清醒过来,如果只是场噩梦该有多好。
这孩子究竟是抗挫能力太差,还是以死来报复对母亲的怨恨,再言之凿凿终究也是虚妄。自杀本身就是无解的。
现在再去指责他妈妈的责罚倒是百分之一百的正确,但在当时的环境里,人们会真的认为他妈妈做错了吗?
我总是想着那些教室里偷瞄的眼睛,监控视频里还有一些老师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这种在国外甚至可以考虑撤销监护权的家庭暴力,时至今日还在被我们认为是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老师都带着头去表演冷漠,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又能学到什么?
图|视觉中国
我曾经在新西兰访问过一家私立学校,那所学校以学术成绩出色而著名,但校长却想竭力撕下这个标签。他告诉我,在小学六年的时间里,这所学校的孩子们应该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建立关系,与家庭、与社区之间良好的关系。
听上去有种理想丰满的感觉。但现实就像朱朝阳妈妈怼老师,“我儿子是来学校学习的,不是来交朋友的。”能够关注社交关系,与环境互动,最多是锦上添花的事,但如果真像新西兰这位校长所言,小学生与周遭的情感互动压倒一切,得把中国家长逼疯了。
我们特别在乎孩子的成长与进步,但眼里总是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小时候,会翻身了,会走了,会说话了,会自己吃饭了,长大以后学习好了,钢琴十级,学生会干部,找工作挣钱多,可能也会有一些片刻在乎孩子是不是合群,但那不是考虑一个孩子和群体的关系,不是“我的孩子能够为别人带来点儿什么”,而是证明孩子具备正常的社交能力罢了。
插图|老牛
我曾经也觉得总把“关心别人”挂在嘴边特别矫情,毕竟最该对自己负责的并不是别人。
今年因为全球疫情爆发,全世界的孩子们都被困在了家里。新西兰的学校幼儿园都给家长发信,千叮咛万嘱咐,孩子在家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开心,孩子的心理健康比什么都重要。为此,新西兰总理还发起了一项“幼稚”的社区活动,号召每个家庭把泰迪熊摆在窗口,这样孩子们出门散步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无聊。你说这多大点儿事,连最高行政长官都跟着操心。
但事实证明,疫情真的很摧毁孩子的心理健康。国内一些提供自杀危机干预的心理热线,在今年上半年接到求助学生的来电比往年增长了一倍之多。我一个朋友的孩子,才五岁,因为天天闷在家,日程被大量的网课安排着,每天跟英语课里打分的机器人较劲,情绪变得非常不好。朋友去北京儿童医院挂精神心理科的专家号,专家说这是抑郁的前兆表现,疫情期间,儿童相似问题的问诊量增加了很多。
这让我第一次深刻地感觉到,儿童心理问题并不是个传说,也不是只有别人家的小孩才会这么“脆弱”。但同时,预防和解决这个问题,其实手段也很日常。
世界各地有很多专业的儿童心理研究和危机干预机构,研究自杀的原因并不是它们最主要的目的,不知道原因,也不会妨碍对孩子进行心理救治的步伐。美国青少年心理问题专家Jeff Yalden说,解决青少年的心理问题很简单,其实就是陪伴。“孩子只想知道两个问题:我能信任你吗?你真的关心我吗?”
美国有个名叫Brittni Darras的高中老师,她刚当上老师的第一年,就经历了班里一个男生的自杀。“我非常震惊,在过去9个月里,我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他,为什么我没能发现那些不太对劲的迹象。他是不是变得沉默了?是不是不怎么跟朋友交往了?是不是情绪变得很差?”她在TED演讲时说道。
她开始留心观察学生的变化,直到三年后,她的班上又有一个女孩自杀后被救下来,她才恍然大悟,想靠及时发现信号是远远不够的。“我根本没有发现她有任何的自杀倾向。学习努力、非常聪明,而且非常友善,我一直都认为她是个快乐的姑娘。”
Brittni Darras决定给这个女学生写一封信,告诉她,她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让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温暖;而且她非常乐于帮助别人,哪怕自己的作业还没有做,但也会先帮别人解决问题;Darras甚至保留了她的很多份作业,因为她做得特别棒,老师准备拿给以后的学生看。
这封信给了准备轻生的女孩很大的帮助。她告诉老师,她从来没想到有人会这样赞美她,有人会因为她的离开而想念她。这让Brittni Darras第一次意识到,老师的爱和支持对学生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与其被动观察,不如主动告诉他们,老师非常关心他们,每一个人的闪光点都能被看到。
《地球上的星星》剧照
于是她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给130多个学生每人写了一封信,称赞他们每个人独一无二的特质,让孩子感受到被肯定的力量。“很多人问我,你是怎么给130个学生都写出好评的,尤其是那些表现不好的学生,怎么夸得出来?”Brittni Darras说,“这样的孩子更需要老师的肯定,谁说在学校表现不好就没有优点了?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不是一个好学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失败者。”
有个男生上课总走神,但Darras发现他特别有幽默感,总是把朋友们逗得很开心;另一个男生像个小混混,但Darras夸奖他能把学习、运动和打工平衡好,虽然有时会迟到,但老师知道那是因为他熬夜工作了一整晚。
她写给一个总是考试不及格的女生,告诉她,老师看到了她的决心和努力,也很喜欢跟她聊天,并且问她,是否考虑去读大学。这个女孩非常激动,因为从来没有人说过她是有能力上大学的。
能像这个美国高中老师一样,去发现每个人身上的闪光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们需要先解决的一个问题或许更难:究竟能不能把这个男孩当成一个有尊严有感情的“人”来看。打人就应该被制止,挨打的人应该得到关心和安慰。哪怕只有一个人,哪怕只是过去问一句“你还好吗”,结果都不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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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丽玮
三联记者,喜欢人物故事,最近痴迷于东西方教育比较。
26分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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