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多歧路”，人生之路并不好走。面对人生的道路，我们时常不知如何选择。也许人类先贤的智慧能给我们一些启迪。那天，无意中翻看《哲学的故事》这本读过多次的书，仅仅开篇又再一次深深地震撼了我。
如果我们无法知晓每天所做所行的意义，我们也无法过好每个当下，行路难就会成为人生常态。有人说，活在当下，就是活在当下欲望的满足。然而，人不能只受欲望的驱使，无止尽地去实现个人意志，否则迟早会和魔鬼结盟。
近日，有朋友想安慰一下彼此不安的良心，给我发来南北朝诗人鲍照的《拟行路难》其四：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心中郁结之时，也许书籍是一种最好的慰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路难》，如何在行路难中获得普遍性的经验，也许就是一种哲学的故事。
值得感恩的是，有一群年轻的学生陪我一起阅读《哲学的故事》。以下是同学们的读书心得。
《哲学的故事》
第六章 康德
（1724年4月22日—1804年2月12日）
19世纪，康德凭借著名的《纯粹理性批判》将世界从“独断论的迷梦”中唤醒，从此，“批判哲学”统治了欧洲的哲学思想。
套用黑格尔就斯宾诺莎说的一句话：要想成为一名哲学家，必须先做一名康德主义者。正如在政治领域一样，在哲学领域，两点之间最长的距离是一条直线。要研究康德的哲学，康德本人是我们需要研究的最后一个对象。让我们从外围从外围不同的点出发，慢慢地摸索，一步一步接近康德吧。
从伏尔泰到康德
从伏尔泰到康德，这条路是从没有宗教信仰的理论理性到没有理论理性的宗教信仰。伏尔泰代表了思想启蒙运动、百科全书派和理性时代。18世纪的人们认为知识和理性能够解决人类所有的问题，信仰的破碎尾随着进步理性的日渐苏醒，宗教信仰走入最低谷，理性成为主流。
然而休谟却说，如果理性不利于人类，那么人类也将推翻它。并且要求，理性应和宗教受同一待遇，也要经过审查。难道理性就是绝对正确的吗？因此，对理性进行批判的时代到来了。
从洛克到康德
虽然洛克、贝克莱和休谟的著作是反宗教的，但他们也为理性的审查铺就了道路。在洛克的《人类理解论》中，理性首次在近代思想中反省自己，在哲学中也开始推崇本能和情感高于理性。关于认识的产生问题，洛克认为我们的认识来源于经验并通过感官获得，“我们的脑海里除了首先被感官所感知的东西外，别无他物”。也就是说，由于只有物质才能作用于我们的感官，所以我们必然要接受唯物主义哲学。
但贝克莱主教认为，洛克的这种分析正好说明了物质只能以精神的形式存在。我们对事物的认识只是我们对它的感觉，一个物体的存在对我们而言不在于它的物质性，而在于通过手指传来的感觉，所有的物质都只是心灵的一种状态，我们直接认识的唯一实在是心灵。
你或许会反对这种想法，你会说，你的早餐实实在在地存在，并不是一连串的知觉；同样，一把你学木工时握在手中的锤子再物质不过了。但是，你的早餐首先是视觉、嗅觉和触觉的总和，然后是味觉，再后来是内在的舒适和温暖。同样，锤子是你对颜色、大小、形状、重量、质料等的感觉的总和。它的存在对你而言不在于它的物质性，而在于通过手指传来的感觉。如果你对锤子没有感觉，那么它对你而言就不存在。
休谟继而认为，我们认识精神，就如我们认识物质一样，也是通过知觉的，心灵不是实体，也不是产生观念的器官，只是一个指称一系列观念的抽象名词，知觉、记忆和感觉就是心灵。这样一来，就像贝克莱摧毁物质，休谟摧毁了心灵。
并且休谟并不满足于以否定灵魂来颠覆正统宗教，他还要通过取消规律来摧毁科学，他认为我们无法认识原因或规律，看到的只是事件和结果，然后从中推断出因果关系和必然性。规律并不是事件所必须服从的永恒的、必然的法则，而是我们对千变万化的经验所作的主观概括，我们不能保证以前观察到的结果会在将来一如既往地再现，规律只是人们看待事物之间关系时的一种习惯；但是，习惯是不具必然性的。只有在数学公式中才存在所谓的必然性，因此科学必须局限于数学和直接的实验。
David Hume by Allan Ramsay, 1766
在这场混战中，科学伤痕累累。康德曾经不加怀疑地接受宗教的本质和科学的基础，现在却从“独断论的迷梦”中被惊醒。
从卢梭到康德
既然贝克莱认为物质不存在，休谟认为精神不存在，那么还有另一种答案——理性不是最终的标准。诚然有时候，理性是很好的生活向导，但是在面对更大的生活危机或者面对行为和信仰等重大问题时，我们选择相信我们的感觉而不是几何图表。这就是卢梭的观点，他还认为，文化的坏处远多于其好处，教育不是使人变好，只是让人变聪明——通常在做坏事方面。本能和感觉比理性更值得信任。在超感官事物上，感觉优先于理论理性。
因此，把各种观点综合起来，把贝克莱、休谟的观点与卢梭的感情融合在一起，从理性的重围中拯救宗教，并从怀疑论利刃下拯救科学——这就是伊曼诺尔·康德的使命。
The Bookworm by Carl Spitzweg（The Milwaukee version）
康德其人
康德出生于普鲁士邦哥尼斯堡一个贫穷的家庭，母亲是虔诚的教徒，从而使得他晚年强烈渴望为自己和世界至少保留信仰的本质。
他成长在腓特烈和伏尔泰的时代，无法摆脱那个时代的怀疑浪潮，也深受休谟等论敌的影响，但后来又奋起驳斥他们。晚年的他超越了壮年时的保守主义，又回到了朝气蓬勃的自由主义。
叔本华认为：“腓特烈大帝功德无量，在他的统治下，康德能自由发展，敢于发表他的《纯粹理性批判》。若是在其他政府的统治下，一位拿工资的教授（教授在德国属政府官员）不敢做这样的事。
康德掀起了最强的形而上学风暴。他的一生也过得非常有规律，尽管贫困，尽管默默无闻，在十五年内，仍不断撰写和修改自己的著作，直到1781年才完成，也从来没有一本书像他的著作这样在哲学界掀起如此壮阔的波澜。
Kant and Friends at Table , by Emil Doerstling, 1892
《纯粹理性批判》
康德在这本书中没有攻击“纯粹理性”，相反是想告诉我们“纯粹理性”的可能性，并在结尾处指出了它的局限。康德认为纯粹理性是高于非纯粹认识的，因为非纯粹认识是经过感官扭曲的，而纯粹理性独立于所有的感官经验，来自心灵固有的本质和创造。一开始，康德就向洛克和英国学派发起挑战：认识并不完全来自感官。
休谟以为他已经否定了心灵和科学的存在，心灵不过是一系列互相关联的观念；必然性也仅仅是随时可能改变的偶然性。但康德以为，这些错误的结论源于错误的前提，即认为所有的知识都来自具体的，不同的感觉。假设知识来自感觉，来自变幻无常的外部世界，那么，它就不是绝对可靠的。但是如果我们的知识独立于感官经验，其真实性，可靠性甚至在经验之前就能被我们先验的确定，这样，绝对真理与绝对科学就是可能的。这就是《纯粹理性批判》讨论的问题。这本书也因此成为详尽的思想生物学，考察观念的起源和发展，分析心灵的固有结构。康德说：“在这本书里，我的主要目标是彻底性。我冒险断言这本书能够解决所有形而上学的问题，或至少提供解决问题的钥匙。”
A Critique of Pure Reason (Immanuel Kant), by Horacio Zabala, 2014
《纯粹理性批判》中指出，我们的认知绝对不只局限于经验，理性非常渴望获得的知识，由经验引发，但不满足于经验，普遍真理具有内在必然性，它们是先验的。比如数学公式中的2*2=4，这样的真理不依赖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经验，是绝对、必然的，并且它的必然性来自我们心灵的固有结构。人的心灵是主动的器官，将感觉铸成观念，将杂乱无章的经验整合成条理分明的思想。这个过程分为以下两个阶段：
第一，先验感性论，即通过知觉的形式——时间和空间——来整理感觉。
第二，先验逻辑论，即按照概念形式即思想“范畴”来整理知觉。
就感觉本身而言，它只是一个对刺激的意识，当各式各样的感觉组成一个对某对象的感觉群体时，意识就不是针对某一刺激，而是针对某一特定对象，于是，知觉就出现了，感觉也就变成了认识。但这个过程不是自发的，是心灵从中指挥和协调的。不是所有的信息都能被接收，感觉和观念的联结首先由心灵的目的决定。康德认为，心灵在选择和协调时，首先采用了时空分类法。空间和时间是先验的，它们是获得知觉的方式，无法被感知，因为所有有序的经验都包括了它们，所以，它们的规律——数学规律，也是先天、绝对和必然的，就像我们永远不可能发现比两点之间的直线更短的距离。在这里，至少数学已被康德从休谟那种消灭一切的怀疑论中抢救出来了。那么，只要科学的基本原则——因果律能够显现出来，它们也能像数学一样被拯救回来。
从“先验感性”到“先验逻辑”，首先是对思维中的元素进行命名和分析，之后将对对象的“知觉”认识提升为“概念”认识，将经验升华为科学，这就是心灵的本质特征。
感觉是无组织的刺激，知觉是有组织的刺激，概念是有组织的知觉，科学是有组织的知识，智慧则是有组织的生活。每一项都在条理、序列和统一性上更进一步。而正是我们自己、我们的性格和心灵，我们的目的创造了这个过程。因此，世界是有条理的，因为认识世界的思想自身具有整理功能；科学的普遍原理是必然的，因为它们最终是思想的规律。
但这种对逻辑和科学最高程度的概括的确定性和绝对性是有限、相对的。“我们认识的对象是感觉后的对象，至于对象本身是什么样的，我们完全不知。我们认识的只是我们感觉它们的方式。”康德并不怀疑“物质”的存在和外部世界，但他认为除了它们的存在，我们关于它们的认识只局限于表象以及感觉。哲学意识到了科学面对的材料是感觉、知觉和概念，而不是物自身。叔本华说：“康德最伟大的贡献是将现象和物自身区分开。”
Portrait of Immanuel or Emmanuel Kant German philosopher, by Birck engraving
科学和宗教探索最终现实的努力必然回归假设，这样，先验科学走向“二律背反”，先验神学则走向谬论。所谓二律背反是科学企图超越经验而造成的无法解决的矛盾，康德认为没有时间、空间和原因的经验是不存在的，理性神学的谬论也是如此，物质、原因和必然性是有限的范畴，是分类整理的方式，概念无法应用于本体，宗教不能用理论理性来证明。
《纯粹理性批判》旨在解决形而上学的所有问题，同时挽救科学的绝对性和宗教的基本真理，但它实际上从范围上限制了科学，将其局限在只有表象的世界，并且认为信仰的对象是不能被理性证明的。
这本书实际上做了什么？它毁灭了科学天真的世界，从范围上（如果不是程度上）限制了科学，将它局限在已被认为只有表象的世界，超越这个世界它就只能走向“二律背反”；所以科学被“拯救”了！这本书最雄辩有力和尖锐的一面，是认为信仰的对象——自由和不死的灵魂，仁慈的创造者——是不能被理性证明的，这样一来，宗教就“得救”了！难怪德国牧师要疯狂地反对这样的救赎，并将他们的小狗取名为伊曼努尔·康德，以此作为报复。
《实践理性批判》
在《实践理性批判》里，康德继续思考这个世界的基础。既然科学和神学不能作为宗教的基础，那么基础是什么？答案是道德。不是来自可疑的感觉、经验和不确定的推论，也不受可能存在错误的理性的掺和，它必须通过内在自我的直接知觉和直觉获得。先验的道德准则和数学一样绝对确定，不是来自经验，是内在的，是我们良心无条件的命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绝对善的东西就是一个善良的意愿，即遵从道德准则的意愿，而不考虑利弊。将责任置于审美之上，将道德置于幸福之上，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从野兽向神转变。
道德本不教我们如何幸福，而是教我们如何无愧于幸福。我们应该给别人带去快乐，而对自己，则要追求完美，无论追求完美能否给我们带来快乐。给别人带去快乐，让自己变得完美，就要做到“在任何情况下，都把人当作目的，而不只是手段，无论这个人是你自己还是其他人”，我们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也是绝对命令的一部分。
并且，这种对于义务的绝对命令至少说明我们的意志是自由的，我们在道德选择的危机中感受到它的存在，我们的心灵自发地改进经验，选择目标。心灵有它自己的理性，而这种理性是大脑无法理解的，是纯粹的自我。同样，虽然我们无法证明自己是不死的，但我们能感觉到。如果不是朦胧地知道在将来更长久的生命中会再次实现平衡，我们的是非感又如何存在？最后同理，在对象背后存在着公正的上帝。
The Starry Heavens Above Us, and the Moral Law Within, by Anselm Kiefer
宗教与理性
康德的哲学否定了“理性”神学，将宗教的基础解释为道德信仰和希望，引起了很多德国人强烈的不满和抗议。他六十六岁发表《判断力批判》，六十九岁发表《纯粹理性范围内的宗教》，将图片设计和美联系在一起，说明外部设计并不能最终证明上帝的存在。神学家应该抛弃对上帝深信不疑这一观念，而完全否认上帝的科学家则该利用它。并且康德指出，《圣经》和任何启示录都必须由道德价值来评判，本身不可以作为道德行为的评判标准。当纯粹的教条和仪式从道德里夺取了宗教评判的权力时，宗教就消失了。
真正的教堂是人民的社区，尽管分散，但因为共同的道德准则而团结在一起。耶稣为建立这样的社区而活，也因此而死；他想高举真正的教会旗帜来对抗法利赛人的教会，但是没能成功。耶稣使天堂离我们更近，但他却被误解了，上帝的天国没有建立起来，却建立了牧师的王国。
最终，宗教成了反动政府的工具，原本用宗教信仰和希望来抚慰和引导受难民众的牧师，也成了神学蒙昧主义和政治压迫的工具。
政治与和平
康德认为抗争是进步不可避免的伴生物，个人主义和竞争是人类生存和发展不可或缺的。“感谢自然赋予我们的反社会性，感谢嫉妒和虚荣，感谢贪婪的占有欲和对权力的渴望……人类渴望和睦，但是自然比人类更了解什么对人类有利；自然使人类不和睦，这样人类才能被迫发展自己的能力，使其自然天赋得到更进一步的发展。”但这种竞争必须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并应受规则、习惯和法律的制约，这就是文明社会发展的起源。并且这种反社会性也造成了一国对别国的侵略，国家也需要维护和平。历史的所有意义和运动就是严格限制斗争和暴力，不断扩大和平领域，从而人类产生了政治制度。
康德批评各国政府将经费用于战争而不是公共教育。他指出，这种帝国主义的贪婪源于欧洲国家的寡头政治，因此，维持和平的第一个明确条款就是所有的国家都是共和政体，不经全体公民投票表决不得宣战。政府的职能在于帮助公民发展，而不是利用和虐待。并且，康德呼吁每个人应用和发展能力的机会平等。
“每一个人都应因为他本身而受到尊重；如果仅是把一个人作为外在目的的手段，这将是对他的尊严的亵渎。”这也是无条件命令的一部分，但是如果没有宗教，它也只是虚伪的闹剧。所以，康德呼吁平等，但不是能力的平等，而是应用和发展能力的机会平等；他反对门第和等级特权，他认为，所有世袭特权都是过去通过暴力获得的。
评价
康德的哲学大厦大部分被保留了下来，但很多细节和外在的东西被动摇了，比如“空间只是感觉的形式”等观点，“必然性”知识也不一定就是必然的。并且进化论哲学表明，责任感是个人的社会积累，良心是后天习得的，道德不是绝对的，它是种群为了生存而偶然形成的行为准则，群体本质和环境的不同使其具有不同的道德。但康德认为，行为本身无善恶。
康德复活了关于上帝、自由和永生的宗教观念，破除了古老但受人尊敬的错误信仰，但他也知道这样做很危险，所以希望用道德神学取而代之，不过本书的作者认为对于康德内心的这些大胆重建我们不必太认真。
康德最大的成就就是告诉世人，外部世界是作为感觉被我们认识的；心灵不是无用的白纸，也不是被动的感觉的受害者，心灵是积极的，它对经验进行选择和重建。他的影响使得整个十九世纪的哲学思想都围绕着他的猜想展开。
我们看到了这位淳朴矮小的哲学家的缓慢成长：大约五英尺高，谦逊，瘦小，然而在他的大脑里却蕴涵着或酝酿着影响最为深远的近代哲学革命。一位传记记者说，康德的一生过得就像是规则动词一样，非常有规律。海涅说：“不管是起床、喝咖啡、写作、授课、用餐还是散步，康德都设定了时间。”当康德身着灰色大衣、手执拐杖，走出家门朝菩提树小道——现在仍被称为“哲学家之路”进发时，邻居们就知道已是三点半了。一年四季，不管是天气阴沉还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他都坚持散步。他的老仆人兰普则夹着一把伞步履艰难、焦虑地跟在他后头，就像是谨慎的象征。
本章读书报告由郑锦霞同学撰写，经过简化与修改，分享给公众号的读者共读，希望大家能够有所收获，并不吝指正。
引文出自 [美] 威尔·杜兰特《哲学的故事》，蒋剑峰、张程程译，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
文章头图及插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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