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多歧路”，人生之路并不好走。面对人生的道路，我们时常不知如何选择。也许人类先贤的智慧能给我们一些启迪。那天，无意中翻看《哲学的故事》这本读过多次的书，仅仅开篇又再一次深深地震撼了我。
如果我们无法知晓每天所做所行的意义，我们也无法过好每个当下，行路难就会成为人生常态。有人说，活在当下，就是活在当下欲望的满足。然而，人不能只受欲望的驱使，无止尽地去实现个人意志，否则迟早会和魔鬼结盟。
近日，有朋友想安慰一下彼此不安的良心，给我发来南北朝诗人鲍照的《拟行路难》其四：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心中郁结之时，也许书籍是一种最好的慰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路难》，如何在行路难中获得普遍性的经验，也许就是一种哲学的故事。
值得感恩的是，有一群年轻的学生陪我一起阅读《哲学的故事》。以下是同学们的读书心得。
《哲学的故事》
第七章 叔本华
（1788年2月22日—1860年9月21日）
十九世纪上半叶，正值“神圣同盟”时代，滑铁卢战役结束，法国大革命失败，整个欧洲轰然倒地。无数壮丁死去，大量土地荒废；战争摧毁了欧洲大陆的经济，人民不得不从头开始，走上痛苦而漫长的复兴之路。在那些理想破灭的苦难日子里，许多穷人寄希望于宗教，关于邪恶的存在问题进入了哲学和宗教领域。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那部宣扬人生痛苦的伟大著作《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完稿，诞生了一名影响深远的悲观主义哲学家——叔本华。
叔本华的父亲是商人，他在浓郁的商业氛围下长大，使得他拥有了率直的性格、思维的现实主义倾向以及对世界和人类的深入了解。他跟母亲之间的不愉快经历使他仇视女性。“一个得不到母爱甚至被母亲憎恨的人是没有理由迷恋这个世界的”。后来叔本华全身心投入爱情和世界，却错过成功和名望，他没有母亲、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家庭，没有祖国，逐渐变得忧郁多疑、愤世嫉俗、妄想偏执、孤芳自赏。
叔本华的母亲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后来成了一名小说家，名噪一时。她是个性情中人，但脾气暴躁，而叔本华的父亲却枯燥乏味，所以两人的生活并不愉快。叔本华的父亲一离世，母亲便开始追求自由性爱，搬到魏玛，因为魏玛的社会氛围正好契合她的这种生活方式。对此，叔本华就像听说母亲再婚的哈姆雷特，反应异常激烈，他跟母亲大吵了一场，但也正是这场争吵，让叔本华学到了许多关于女人的片面真理，叔本华甚至还将这些“真理”用于他的哲学思辨。
Schopenhauer in his youth
《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这本书在当时并没有受到关注。但是，叔本华认为自己写的是一部大作，只是那个时代的人无法欣赏，他援引了利希滕伯格的话：“这样的作品就像是一面镜子：如果是一头蠢驴往里面看，你绝不能期望从镜子里看到的是一位天使”。他相信，无论多晚，他会得到承认。
终于，这个时刻来了，叔本华深入浅出地剖析日常生活的种种现象，正好符合了中产阶级人士的需要。叔本华的哲学表达了1815年欧洲的绝望，他利用科学对神学展开攻击，从社会主义的角度对贫穷和战争提起控诉，从生物学的角度看人类的生存竞争，这一切为他的最终成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一个人越是属于后世——换句话说，越是属于整个人类——他就越会与他同时代的人格格不入；因为他的作品不是写给这些人看的，而这些人唯有把自己看作整个人类家族的一员，才不会被作品里熟悉的乡土色彩吸引。
《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这本书，一切围绕着“作为意志的世界”这个中心概念，围绕着人类的斗争、苦痛展开。但为什么这部书会遭到排斥？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他攻击了原本可以推广此书的大学教师，如黑格尔。在这本书的第一句话里，叔本华毫不谦逊地写道“世界是我的表象”。他开宗明义地接受了康德的立场，即外部世界只有通过我们的感觉和表象才能被认识，紧接着，他对唯心主义进行了清晰而有力的阐释，但他在花了两百页介绍别人的唯心主义后，才把自己的思想呈现出来。
该书的第一节，最充满活力的部分就是对唯物论的批判。“唯物论的致命伤，即其煞费苦心努力获得的知识，竟是唯物论的必要前提。唯物论犯了循环论证的毛病。”当我们只能通过精神认识物质的时候，我们又怎么能把精神解释为物质？可以肯定，只通过观察物质，继而考察思想的方法是无法解开形而上学谜团的，也无法发现现实的本质，我们必须从我们熟悉的、能够直接认识的地方开始，即我们自己。
如果从外在出发，我们永远都掌握不了事物的真正本质。无论付出多大努力，我们得到的只是一些图像和名称。有时候，我们像一个勾画城堡草图的人绕着城堡寻找入口但一无所获。让我们深入内部吧。如果我们发现了心灵的终极本质，那么，我们可能就拥有了认识外部世界的金钥匙。
Wanderer above the Sea of Fog by Caspar David Friedrich
作为意志的世界
以往的哲学家都认为，心灵的本质在人的思想和意识之中，人是理性动物，但叔本华认为这是错误的，意识只是我们心灵的表面，潜藏在自觉理性之下的是自觉或不自觉的意志。有时候，意志似乎被理性引领，但这仅仅像主人被其向导引领，我们并不是因为发现欲求某个事物的种种理由才去想得到它，而是因为欲求某物才去寻找得到它的种种理由。因此，叔本华把人类称作“形而上学的动物”。
如果想说服一个人，诉诸逻辑是没用的，应该诉诸他的兴趣、欲望和意志。一般来说，理性会在危急关头出现，也会因欲望而产生，但理性似乎总是服从于欲望，充当欲望的工具，当理性试图顶替意志，困惑随之而来。叔本华认为，人类为了食物、配偶而卷入的纷争，都是半自觉的生存意志以及追求完满生命的意志的结果。“大自然创造理性是想让它为个人意志服务。理性无法看透事物，无法把握事物的本质。”“意志统一意识，将意识的所有表象和思想凝聚在一起，并与它们形成一个连续的和谐整体。”
性格寓于人的意志中，而非理性中，人的性格是一种不间断的目的和态度；人的肉体也是意志的产物，意志行为和身体活动之间不是因果关系，而是一个整体，身体的动作不过是客观化的意志行为，比如牙齿、喉咙、肚肠是客观化的饥饿。个人的身体结构符合个人特定的意志，也就是人的性格。
在通俗语言里，“心灵”比“头脑”更受人们青睐，这是正确的。使用者们知道，“善良的意志”比清醒的头脑更深刻、更可靠。如果在流行语中说一个人“精明”、“世故”、“狡猾”，说明这个人不被信任、不被喜欢。“高智商的人会赢得别人的钦羡，但永远不会被别人爱慕”，而且，“所有宗教都承诺要奖励那些拥有卓越意志或内心的人，而从未说过要奖励那些拥有聪明头脑或超强悟性的人”。
随后引出另一个问题，如果意志是人的本质，那么，假如意志是“自在之物”，即一切事物的终极内在和神秘本质，又会如何？由此，开始从意志的角度对外部世界进行解读。地球上的生命，形式越低等，我们就越难发现理性的作用，但意志并非如此，叔本华认为，无意识是所有事物的原始自然状态，即使进化到人，拥有理性，最初的无意识仍旧是一切的基础。动物本能是自然界依旧保留着目的论的最佳明证。
那么，意志能战胜死亡吗？
答案是可以，意志将通过牺牲自己，繁殖后代战胜死亡。生殖是一切有机体的终极目标，也是一切有机体最强烈的本能。父亲服从母亲，父母服从孩子个体服从物种，这一切都是“爱的形而上学”在起作用。
The Lovers by Auguste Renoir
因此叔本华认为，在一切两性结合中，那些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是最令人沮丧的，因为婚姻的目的不是愉悦个人，而是延续物种。个体是物种延续的工具。只有在时间和空间中，我们看起来才是独立的存在，但这是虚幻的，实际上，存在的只有物种、生命和意志，个体只是表象。“关于历史，我们应该这样总结：相同的物，但不同的方式。”不论是石头，还是哲学家，他们的意志都不是“自由”的。唯有作为整体的意志才是自由的，因为除了自己，别的意志都无法束缚它，而一般意志的各个部分——每一个物种、每一个有机体、每一个器官——都由整体意志决定，一旦决定，便不可扭转。
作为不幸的世界
叔本华认为，如果世界就是意志，那么，这个世界必将痛苦。
首先，因为意志本身意味着欲求，而且它总是眼高手低。欲望是无限的，欲望的满足是有限的。
其次，人生是不幸的，因为痛苦是人生最基本的刺激和实在，而愉悦只是痛苦中的片段，其作用是消极的。人生之所以不幸，是因为“欲求和痛苦一旦容忍休息，无聊便随之而来，彼时，他必然渴望娱乐消遣。”因此，我们的人生越是成功，我们就越是无聊。欲求是普通大众无休止的痛苦之源，而无聊则是上流社会的痛苦之源。而且，有机体越是高级，痛苦就越多，到了人这里，痛苦就是最为深重的。因此我们可以说，谁增加了知识，就增加了人类的痛苦，并且我们的大部分痛苦来自对过去的反思和对未来的预见。
最后，人生之所以不幸，是因为人生就是一场战争。
人生虽然充满了喜剧的种种特征，但其实是一场悲剧。在这些悲剧面前，“乐观主义只是对人类灾难的嘲弄，尖酸而刻薄。”简而言之，“自始至终，人生都在将自己的本质展示给我们，试图告诉我们，世上没有什么事值得挣扎、努力、奋斗，一切好事都是虚幻，世界终归要毁灭，人生永远是投入多于收获。”
一个人从五岁进入棉纺厂（或其他工厂）开始，天天坐着，一开始坐十小时，后来延长到十二个小时，最后，他每天十四个小时，天天坐在板凳上做着终日不变、机械死板的活儿。而他所做的这一切，付出如此高的代价，仅仅是为了生存。但这就是世上数百万人命运，而且，有着类似命运的还有数百万人……
最终我们与死神相遇。我们的生命就是一个不断抗拒死亡的过程，对死亡的恐惧是哲学的开端，是宗教产生的最终原因。正如神学是逃避死亡的避难所，疯狂便是逃避痛苦的避难所，而自杀是人类最后的避难所。自杀是人类的思想和想象对求生意志本能的征服。但在物种内部，意志依旧存在。只要意志仍主宰着人类，那么，个体的死亡就无法阻止悲惨和斗争的脚步，悲惨和斗争必须继续进行。除非意志完全服从于认识和理性，否则，人生的痛苦便不可战胜。
Self-Portrait with Death Playing the Fiddle by Arnold Böcklin
人生的智慧
第一个智慧是哲学。叔本华认为只追求物质财富是荒谬的，除非我们知道如何将财富化为快乐，这需要教养和智慧。人生的出路在于智慧。知识虽然因意志而生，但仍可将意志征服，我们可以从自杀、死刑、决斗等各种危及生命的举动中看出人的理性对其动物本能制服的程度。
“理性之于人类意志相当于马笼头和马嚼子之于难以驾驭的烈马。”而哲学则能净化我们的意志，并且，哲学是体验和思考，而不是不断被输入别人的思想。所以，我们的两条箴言是：生活先于书籍，文本先于评论。要摆脱无止境的痛苦，就要对人性进行理性的思考。如果把事物看成欲望的对象，就会痛苦，但要把事物看成纯粹的认识对象，需要达到自由的境界，要让知识摆脱意志的奴役，完全客观对事物进行观察。
因为我们是否幸福，不取决于我们口袋里有什么宝贝，而是取决于我们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轻信权威是愚蠢的：“别人的脑袋是龌龊之所，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别人那糟糕的脑袋里。”别人对你怎么看并不重要，因为说到底，人人都是孤独的。重要的是，孤独的我们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相比于外界，我们从自身获得的幸福要多得多……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怎么样，主要取决于我们怎么看它……
其次，天才就是这种无意志的知识的最高形式。对于普通人来说，意志占大部分，知识只占极小的部分，而天才正好相反。天才将自己的部分生殖能力转化为理性能力，所以天才和女人之间也充满敌意。天才需要完全摒弃自己的个性成为纯粹的认识主体，只有摆脱意志束缚的理性才能够看到事物的真实面目，不偏不倚地感知到一切客观、本质以及普遍的东西，但也正因如此，天才们并不适应这个务实、自私、充满意志的世界，从而陷入与世隔绝的境地。
第三个智慧是艺术，艺术能将知识从意志的奴役中解放出来，艺术能使人忘记自我和自己的物质利益，能提升人的理性。科学的目的是寻得普遍性，艺术的目的是创造特殊性。艺术通过展示瞬间和个体背后的永恒及普遍，减轻人生的痛苦。
音乐是“对意志本身的复制”，音乐向我们展示的是不停运动、挣扎、流离的意志，最终回归自身，重新开始新一轮的挣扎。“因此，音乐要比其他艺术形式更强大、更具感染力，其他艺术只处理事物的影子，而音乐处理的是事物本身。”
Joseph Haydn playing quartets by Anonymous artist
第四个智慧是宗教，叔本华发现，自己的艺术理论——对意志的摆脱以及对永恒性和普遍性的沉思——也适用于宗教。一切宗教从本质上讲都是寓言。基督教的原罪是对意志的肯定，救赎是对意志的否定，基督教的力量就蕴藏在它的悲观主义里，劝阻人们对世俗幸福徒劳的追求。佛教把意志的寂灭看做宗教的全部，并宣扬涅槃是一切个人发展的目标，即将一个人的自我降至欲望和意志的最低点，学会屈服于世界的意志。
但，这一切还远远不够，个体可以通过涅槃进入安宁的无意志世界，人类又将如何被拯救？显然，要从根本上征服意志，唯一的办法就是堵塞生命之源——生殖意志。叔本华认为女人要为这事儿负担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与女人的接触越少越好，男人如果懂得女人的美丽是陷阱，那么生殖这场荒唐的闹剧终会落幕。美好的生活是谎言，死亡才是最大的恩赐。
评价叔本华
悲观主义是悲观主义者的显著特征，患病的身体、神经质的头脑、无聊的生活，构成了叔本华哲学的生理学基础。叔本华劝世人过宁静、单调的隐居生活，因为他惧怕社会，也感受不到与人交往的价值和快乐。并且，悲观主义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唯我主义，即认为世界配不上我们。但却忽视了，我们厌恶这个世界，其实是在掩盖我们对自己的不可言说的厌恶，糟蹋了自己的生活，却责备那个不具备抗辩能力的“环境”和“世界”。实际上，世界是天堂还是地狱，一切取决于我们的内在。叔本华及其同时代人的悲观部分可归结于他们的浪漫主义姿态和不切实际的期望，当期望落空，他们并不归咎于自己，而简单地认为，这个世界配不上我。
如果欲望满足后接踵而来的是新的欲望，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永不知足，我们需要通过抵御痛苦来提升自我，需要各种阻碍来砥砺我们的意志；知识的积累也不只增加了人类的痛苦，也带来了更多快乐，智慧是一种苦乐参半的快乐，并由于不断将冲突纳入和谐而得以加深；死亡是可怕的，但如果活得漂亮，就会死得其所。
虽然叔本华的哲学还有很多其他难解之处，但也是相当坦诚的。他使得哲学转向人类不幸这个赤裸裸的现实，将思维之箭直指人类的当务之急——痛苦的缓解，他让思想家意识到，言而不行是弊病，他让心理学家看到本能的深不可测及其力量的无处不在。哲学家在思想背后发现了欲望，在理性背后发现了本能。叔本华的伟大贡献在于他向我们揭示了心灵的秘密，告诉我们欲望是哲学中不证自明的公理，思想不只是对客观事件的抽象思考，还是行动和欲望的灵活工具，也让我们知道了天才的必要性以及艺术的价值。
本章读书报告由郑锦霞同学撰写，经过简化与修改，分享给公众号的读者共读，希望大家能够有所收获，并不吝指正。
引文出自 [美] 威尔·杜兰特《哲学的故事》，蒋剑峰、张程程译，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
文章头图及插图来源网络。
我们每周在本公众号更新两篇《哲学的故事》读书笔记，想一起共读的朋友，可以自行购书阅读，并在评论区与我们分享心得。
《哲学的故事》往期读书笔记
柏拉图与理想国丨《哲学的故事》共读（一）
亚里士多德：将科学带给人类丨《哲学的故事》共读（二）
培根：科学是通往乌托邦之路丨《哲学的故事》共读（三）
斯宾诺莎：失恋后成为哲学家丨《哲学的故事》共读（四）
伏尔泰：一支笔就是他的武器丨《哲学的故事》共读（五）
康德：星空在天上，道德在内心丨《哲学的故事》共读（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