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多歧路”,人生之路并不好走。面对人生的道路,我们时常不知如何选择。也许人类先贤的智慧能给我们一些启迪。那天,无意中翻看《哲学的故事》这本读过多次的书,仅仅开篇又再一次深深地震撼了我。
如果我们无法知晓每天所做所行的意义,我们也无法过好每个当下,行路难就会成为人生常态。有人说,活在当下,就是活在当下欲望的满足。然而,人不能只受欲望的驱使,无止尽地去实现个人意志,否则迟早会和魔鬼结盟。
近日,有朋友想安慰一下彼此不安的良心,给我发来南北朝诗人鲍照的《拟行路难》其四: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心中郁结之时,也许书籍是一种最好的慰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路难》,如何在行路难中获得普遍性的经验,也许就是一种哲学的故事。
值得感恩的是,有一群年轻的学生陪我一起阅读《哲学的故事》。以下是同学们的读书心得。
《哲学的故事》
第九章 弗里德里希·尼采
(1844年10月15日—1900年8月25日)
尼采是虔诚的清教徒,却猛烈攻击清教主义与虔诚行为。他内心脆弱敏感,却隐藏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坚忍和自豪,在对父辈信奉的上帝失望后,开始寻找新的神祇,在应征入伍却受伤结束军旅生涯后,尼采走向了作为语言学家的学术生涯。1872年,尼采的处女作《悲剧的诞生:源于音乐的灵魂》出版,书中尼采描述了希腊艺术信奉的两位神祇:象征酒神、狂欢之神的狄俄尼索斯与象征审美情感、理性思考的和平、安逸、休憩之神阿波罗。
狄俄尼索斯是酒神、狂欢之神,他象征着乐观向上的人生、行动中的欢乐、狂喜的情感和灵感、本能、冒险和无畏的痛苦,狄俄尼索斯还是歌曲、音乐、舞蹈、戏剧之神。阿波罗是和平、安逸和休憩之神,象征审美情感和理性思考、严密的逻辑和哲人般的冷静,他还是绘画、雕塑和史诗之神。在希腊艺术中,最高贵者莫过于以上两位理想人物的结合——狄俄尼索斯骚动不安的男性力量以及阿波罗恬静安宁的女性美。
Apollo and Dionysus by Leonid Ilyukhin
尼采写《悲剧的诞生》的主要目的是解决或者是试图解答两个问题:1、悲剧的起源;2、悲剧让观众得到久久难以释怀的快感的原因。
尼采以希腊悲剧为例,讲述了日神艺术的代表是希腊神话中的史诗,或者是造型艺术中雕塑的形象。但这些却不能是造成悲剧的原因,只是悲剧中的一个元素。
真正造成悲剧产生的是酒神艺术。酒神艺术作为悲剧产生的原因和力量具体到了音乐。音乐代表的是一种人的情感,而情感被认为无论是高兴到极致还是悲伤到极致的一种释放、一种纵情狂欢。尼采认为“悲剧诞生的过程中酒神音乐不断向日神的形象世界迸发的过程。”
日神
尼采给日神下了一个定义——“我们用日神的名字统称美的外观的无数幻觉”。尼采认为日神与生活中的悲剧现象相关联。
日神艺术体现美,用美来表现世界、神化生命、伪装现实、包裹残忍。日神的精神沉迷于一切美的东西、充耳不闻所有一切与美相背离的东西。日神艺术反对追求事物的本质,迷恋转瞬即逝的美丽、沉醉于人生的美好欢乐。日神艺术可以这样比喻:一件用宝石、珍珠、黄金和丝绸做成的披风下包裹的人生百态、人间疾苦。但是我们要在这件披风上纵情歌舞、及时行乐、疯狂做梦。
日神的法则只有一个,就是适度,就是人所要遵守的一定的原则、规矩。日神在希腊人眼里是被视为德行之神的,任何与美德、高尚、光明相对立的东西都是过度的。日神要求个人要想做到适度,就要有自知之明,即认识自己。如果放肆了、过度了,就难以掌控了。控制不了就可能出现不好的事情,就无法维持日神精神的本质和内涵。
Apollo, God of Light, Eloquence, Poetry and the Fine Arts with Urania, Muse of Astronomy by Charles Meynier
酒神
酒神艺术的存在就是要打破日神艺术创造的美好,以一种强烈的冲动来打破外观的幻觉,摆脱束缚、寻找真实、追求本质、探索生命的真实发展。
酒神与世界的本质相关。悲剧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艺术效果,可以造就艺术的顶峰。不仅仅是因为故事的结局悲惨,让观众读者伤心难过。而更因为,造成悲剧结局的过程、原因、条件、线索都是合情合理的,合乎事物发展规律的,让人同意信服。造成悲剧结果的酒神因素就是这种合情合理的“存在者”和“推动者”。
酒神艺术一层一层地剥开日神艺术的伪装,不断探寻事物的本质、世界的本质。将希腊人最想掩盖、最难以面对的现实、本质挖掘出来,直面惨淡的人生。并在这个过程中痛并快乐着。
酒神的状态是醉。“醉”可以理解为过度、是酒神艺术的本质所在。人在醉的状态下,超脱物外,跨越各种规章制度,体现出一种狂放的精神,和表现出本能欲望的精神。
与日神艺术的造型艺术不同,音乐是酒神艺术,悲剧和抒情诗求诸日神的形式,但在本质上也是酒神艺术。酒神艺术深谙事物的本质存在,洞悉世界、大彻大悟。
美与真
日神和酒神作为悲剧的两种艺术冲动,表现的层次有所不同,但却是解决艺术问题的根本答案。而且日神和酒神的二元冲动论,解决的不仅仅是有关于悲剧是如何诞生的艺术问题,更是解答人生问题。二者不同却互为补充。
尼采在书中说:“日神精神沉湎于外观的幻觉,反对追究本体;酒神精神却要破除外观的幻觉,与本体的沟通融合。前者迷恋瞬时,后者向往永恒。前者用美的面纱遮住人生的悲剧面目,后者揭开面纱,直视人生悲剧。前者执着人生,后者超脱人生。”
日神精神的潜台词是:就算人生是个梦,我们要有滋有味地做这个梦,不要失掉了梦的情致和乐趣。酒神精神的潜台词是:就算人生是幕悲剧,我们也要有声有色地演这幕悲剧,不要失掉了悲剧的壮丽和快慰。二者综合起来,便是尼采所提倡的最佳审美人生态度。
在尼采那里,美与真一直在不断的进行着斗争。痛苦的醉打破美丽的梦;“过度”的探索揭示“适度”伪装的假象;更高的世界秩序与平淡无常的状态相对峙;静止的造型艺术与跌宕起伏的音乐相互助推演变;崇高中孕育着滑稽,而卑贱中包含着崇高。理性与本能永远是互照互应的。就在这样的抗争中,我们实现了自我,超越了自我,进而达到一种更高的境界。
Friederich Nietzsche by Edvard Munch
尼采通过《悲剧的诞生》呐喊出“重估一切价值”的口号,继而树立起“超人”目标,宣判了“上帝已死”。通过此书,他完成了对时代精神、基督教、理性主义和庸俗日常生活的彻底悖逆和批判。
爱人
尼采一开始之所以崇拜瓦格纳是因为他在瓦格纳身上发现了男性的果敢与勇气,看到了一种使高贵灵魂不悦的专横跋扈与狂妄自大。
但在尼采实际接触瓦格纳后却落荒而逃,因为尼采憎恶戏剧与歌剧的东西,厌恶浪漫主义中的女性化与随心所欲的狂想曲,反感充满理性主义的谎言与人类良心的软化。而这些在瓦格纳的歌剧与音乐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因此尼采忿忿地称瓦格纳为“一个绝望的浪漫主义破老头”。
但其实尼采并非自己想的那样,甚至可能在自欺欺人,他其实不喜欢酒神般的狂野活力,而是喜欢细微脆弱精细的东西。性情柔弱,与瓦格纳的对立可能反而恰恰是一种温柔与力量的互补,一种无声无息的友谊。
与瓦格纳的交往是尼采人生中最为宝贵、最有意义的经历。后来,尼采精神错乱了,但当他看到去世已久的瓦格纳的照片时,在头脑清醒的一瞬间,他轻轻地说:“我很爱他”。
经历了艺术上的失意,尼采转而向科学和哲学寻求庇护,试图通过观察自己的激情来平静自己。但当尼采在死亡边缘徘徊终大病初愈后,他变得满怀感恩,热爱事物,坚强而乐观,并尝试微笑着接受并热爱命运。但他马上又经历了爱情的重击,被莎乐美拒绝后,尼采又回归了脆弱、敏感的他。
莎乐美是谁呢?露·莎乐美——欧洲文化史上的女“东方不败”。据说,她集美貌、才华、独立于一身,遍读康德、卢梭、伏尔泰、莱布尼茨、费希特和叔本华……即便在19世纪欧洲的男权社会中,学界也对她评价之高,说她 “是一个天才,一个原始的、充满魔力的两性人,不具备任何女人,甚至男人的弱点”。
Left to right, Andreas-Salomé, Rée and Nietzsche (1882)
被该“魔女”迷倒的杰男才俊可谓前赴后继:为她离婚的宗教家吉衡德、后来变成她蓝颜知己的哲学家雷波、成为她老公的语言学家安德烈亚斯(他冲进莎乐美的卧室,当面用刀扎进自己的胸膛,声称如果莎乐美再不答应就立刻把心脏扎穿)……奔四的时候还有著名诗人里尔克拜倒其裙下,歌颂她为 “母亲、缪司、情人”。许多著名男性,如瓦格纳、列夫·托尔斯泰、霍普特曼、斯特林堡、弗洛伊德,或狂热地爱上她,或与她结下深厚友谊。在每段感情结束时,受伤的往往不是她。
当时的尼采也是对莎乐美一见钟情,尼采对莎乐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是从哪个星球上一起落到这里的?”两人深深被彼此的智慧所吸引。但在之后的交往中,尼采两次求婚都遭到了拒绝,莎乐美德回复是:不想结婚,尼采开始恼羞成怒,无法面对莎乐美给出的答复,于是选择愤然离开。在离开之后不久,莎乐美和保尔就开始在柏林同居,这更让尼采愤怒,开始不断谴责莎乐美,而他本人也因此开始痛恨女性,一辈子都没有结婚。
超人
在遍体鳞伤之后,尼采几经辗转在阿尔卑斯山顶,尼采找到了新的导师——索罗亚斯德,找到了新的神祇——超人,找到了新的宗教——永恒轮回,也写下了一生最伟大的著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也就是在这,尼采提出了那个著名的论断——上帝已死,过去的上帝已经死去,新的上帝甚至还未出现在襁褓中,于是,新上帝的名字被呼唤——他就是超人,人类是应当被超越的,而超人还未诞生,我们只能做超人的先驱与土壤。做好自己,向超人迈进。
Der Nietzsche-Stein bei Surlej am Silvaplanersee
为了毁灭旧有道德,为超人的道德铺平道路,尼采集成了《善恶的彼岸》与《论道德的谱系》两本书,这里有两种相互对立的对人类行为价值的判断,两种伦理观念与标准:贵族道德与庶民道德,即主人道德与奴隶道德,前者是勇气、胆量和冒险,后者是怜悯、无私与慈悲。
但一切道德的背后是一种隐秘的权力意志,爱真理可能也只是为了占有真理,谦卑更是权力意志的保护色。决定我们思想的是埋藏在最底层的欲望与权力意志的悸动。强者本不会用理性的外衣来掩饰内心的欲望,但犹太教、基督教思想的盛行,使得强者为自己寻找新的理由,表现得像弱者。
但尼采认为,不一样的特点产生不一样的功能,强者那所谓罪恶的品德和弱者那所谓美好的品德都不可或缺,暴力、危险、战争与善良和平有同等的价值,我们必须警惕自己不要过于善良,因为人类必然变得越来越善,又越来越恶。而终极的伦理学是生物学层面的,我们评判事物的依据应该是该事物对生命的价值,我们需要从生物学的角度重估一切价值。真正能考验一个人、一个种群、一个物种的是活力、能力和权力。
正因为道德不存在于善良之中而存在于力量之中,人类的目标不应该是整体的提升,而应该是培养出更健康、更强大的个体——超人。
“什么是善?……勇敢便是善。”“什么是善?一切能够增强人的权力感、权力意志、权力本身的东西。什么是恶?一切源于软弱的东西。”或许,超人身上最显著的特点便是对冒险和斗争的热爱,但前提是,这种冒险和斗争有目的性。超人不会首先寻找安全的避难所,他会将幸福留给多数人。“查拉图斯特拉热爱着这一切,比如远洋航海,他不爱没有冒险的生活。”
超人并非通过自然选择而来,而是通过谨慎的育种和悉心的培养,最优秀者与最优秀者通婚,以求拥有良好的出生和优秀的育种,再进入理所当然追求完美的严厉的学校,学会服从,不准纵欲与自由,成为超越善恶的人,而善是一切能增强人的权力感、权力意志、权力本身的东西,恶是一切源于软弱的东西。但在实现目的的道路上,如果需要恶,他就会变得恶。或许超人身上最显著的特点便是对冒险和斗争的热爱,但前提是这种冒险和斗争具有目的性。
造就超人的三要素是充沛的活力、高超的智力与无限的自豪,但三者必须达到一种平衡:一个崇高的目的能将混乱的欲望铸造成一种强大的个性,一个人拥有了崇高的目的,就拥有了特定的热情,在目的的统御下成为权力。自我约束是人生的制高点,与之相反,怯弱者冲动行事,是颓废者与失败者。
而唯有把超人当作人生目标、努力的酬劳,我们才会热爱生活,奋发向上。
时代的背叛者
在尼采的论述中,贵族是通往超人的必由之路,民主这种热衷于清点人数的制度必须尽早铲除。
民主之所以迂腐,是因为民主意味着放任自流,意味着有机体的各个部分都可以随心所欲,意味着整体与个体间的连贯性失效、肆意与混乱的时代到来、对庸俗的追求以及对卓越的仇恨,还意味着伟人的消失。所以超人无法成长,国家无法伟大,民众相互模仿,差异性越来越小,包括男女,女权主义也成为了民主和基督教思想的必然结果。
尼采把理想的社会分为三个阶层:生产者,官员和统治者。统治者掌权,但不在政府中担任任何行政职务。领导者并不是官员,而是精通哲学的政治家,他们的权力依赖于他们对财政和军事的控制。
这样的贵族会成为一个固定的社会阶层吗?贵族的权力会世袭吗?答案多半是肯定的,虽然偶尔也会被注入新的血液。最能败坏与削弱贵族制的依然是贵族与庸俗不堪的有钱人的联姻,正如英国贵族习惯所为;正是这种通婚腐蚀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治国机构——古罗马贵族元老院。世上没有“偶然的出生”,每一次出生都是大自然对婚姻的一个裁定,完美的人唯有在一代代的精挑细选与充分准备之后才会诞生;“一个人成为其自身之前,代价已由其先辈付出”。
与斯宾塞不同,尼采的论述凭借的不是逻辑,而是想象与激情。他其实是浪漫主义运动的宠儿,却在那个时代颂扬本能,反对三思,颂扬个体,反对社会,颂扬酒神精神,反对日神精神,成为时代的背叛者,他并未认识到社会本能的地位和价值,认为自我和个体的冲动需要哲学进一步强化,认为贵族制是最理想的政体,但不可否认的是,尼采剖析了人性,揭露了伦理道德中一些藏而不用的根须,创造了全新的价值观,把人类看作人类必须超越的东西,一切的一切都发人深思。
尼采因疾病与焦躁而变得孤独,他被迫卷入那场反抗人类怠惰和庸俗的战争,于是,他认为,一切伟大的美德都是孤独者的美德。他从反对叔本华关于个体淹没于物种之中的观点出发,提出个体应该获得不均衡的解放,摆脱社会控制的束缚。爱情受挫以后,他开始猛烈攻击女性,这完全不符合他哲学家的身份;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也令人感觉相当别扭。失去双亲与朋友的尼采从来不知道,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来自于人与人之间的亲情与友谊,而不是统治与战争。他的人生不够长久,或者说不够宽广,他那些片面的真理也因此没有成熟为智慧。或许,再给尼采几年生命,他便能够将自己混乱刺耳的思想整理为协调悦耳的哲学之音。尼采在谈论耶稣时曾说过一句话,这句话用来形容他自己其实更为真实:“他走得太早,他本应收回自己的学说,如果能够活到”一个更为成熟的年龄,“如果收回自己的学说,他就足够高贵”。但是,死神却另有安排。
本章读书报告由王维奇同学撰写,经过简化与修改,分享给公众号的读者共读,希望大家能够有所收获,并不吝指正。
引文出自 [美] 威尔·杜兰特《哲学的故事》,蒋剑峰、张程程译,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
文章头图及插图来源网络。
我们每周在本公众号更新两篇《哲学的故事》读书笔记,想一起共读的朋友,可以自行购书阅读,并在评论区与我们分享心得。
《哲学的故事》往期读书笔记
柏拉图与理想国丨《哲学的故事》共读(一)
亚里士多德:将科学带给人类丨《哲学的故事》共读(二)
培根:科学是通往乌托邦之路丨《哲学的故事》共读(三)
斯宾诺莎:失恋后成为哲学家丨《哲学的故事》共读(四)
伏尔泰:一支笔就是他的武器丨《哲学的故事》共读(五)
康德:星空在天上,道德在内心丨《哲学的故事》共读(六)
叔本华:人生越成功就越无聊丨《哲学的故事》共读(七)
斯宾塞:一个公式解释生命的秘密丨《哲学的故事》共读(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