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好吧,我去。”
我还是没能拒绝虹姐的恳求,真受不了这个女人一边拿钱哄我,一边在我身前勾肩搭背扭着小腰撒娇的样子。
她这两招,谁能扛得住……
我带着外套来到了14号房间门外,这房间的门就同以前一样,好似能“感应”到我的到来,我一靠近门,它便自动开了。
我走进阴冷的房间,环顾四周,不见鬼影。
“出来吧,我们可以开始了。”我对着幽暗的房间,轻声唤道。
“接连三次‘上钟’你不累吗?”有声音从暗处传来,听起来很像是师父在说话。
“师父,是你吗?”我循声望去,疑惑地问道。可仍是不见鬼影。
“师父?师父是谁?”他追问道。我仔细听他的声音,好似和师父的音色还是有区别的。
“你出来吧,时间不早了,我得给你‘上钟’……”我淡漠地催道。
而我的潜台词其实是:你别在这里装神秘吓唬人了,咱们赶紧按照流程“上钟”,好让我早点“下钟”回家,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听人说你特别厉害,可你看起来不像是厉害角色。你真的能帮到我吗?”他仍是不现身,只是躲藏着,与我闲聊。
“你这么怀疑我的能力,那改天给你换一个人吧,正好我今天太累了,我要下班回家。”我倦乏地低声回道。
说完我转身朝门口走去。
“别走啊,开个玩笑都不行啊?”鬼魂挡在了我身前,现身了。
这个鬼魂衣着打扮很有特色,像极了民国初年的军官模样,蓝墨色军装、黑色军靴,腰间高高地扎着油亮亮的宽边黑色皮带,肩上还戴着军章,只是没有戴军帽。
他看起来很年轻,模样算是比较清秀。但我并无兴致去多打量他的容貌。
“过来洗脚吧。”我冷声回道,将鬼魂引到茶几旁,示意他落座。
烹茶,用沸腾了还仍旧直冒寒气的“阴水”泡制那人骨磨制的“茶粉”。
然后将盛着茶汤的茶盏端至这位军官手里。
“请喝茶。”我漠然看着军官说道。
“喝下它,我就能借你的脚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了吗?”年轻的军官好奇地接过茶盏,望着我问道。
我尽量压制自己的倦意,不厌其烦地对他解释道:“不,下一步,我还得放出几滴我的血,用我的血水给你浴足,到了时辰,你的魂魄就能附在我身上,你便能借我的身体,像正常人一般在阳间走动。”
军官激动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并皱了皱眉,好似很不喜欢这茶汤的味道。
“真难喝啊。不过,我如果借你的身体出去游走,我若一去不复返,那你怎么办?”他放下茶盏,望着我严肃地问道。
“你想得倒挺美,借我的身体出走,然后一去不回?若事情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生意能做下去吗?”我冷眼看着他嘲讽道。
“随便和你聊聊,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呢?”军官做了一个鬼脸,对我打趣道。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当我是傻子呢?”我冷冰冰地瞟了他一眼。
“你们这个时代的女人地位都这么高了?都像你这样敢趾高气昂的同男人讲话了吗?”
“不。”我开始按照流程放血,手指被扎破时,疼痛感让我更是没有了好脾气。
“嗯?不是的?”军官低头看着我的一顿操作,继续追问道。
我用大拇指捏住食指上的伤口,看着木盆里升起的半盆血,极为不耐烦地对军官回道:“我们这个时代的女人,不光大多都趾高气昂,还有很多把自家男人打得满地找牙的。”
“啊?真么厉害的吗?那我更是想出去见识见识了。”军官兴奋地笑道。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这军官千方百计找到我们,想借一双人的脚,去人间走一遭,绝不是单纯为了去看看新时代的稀奇模样,他定是有很重要的别的企图。
但我并不想问出他的企图。因为,知道得越多,心事就越沉。我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
虽然眼前的顾客是“鬼魂”,但我并无丝毫欺负他的想法,依旧按照给活人洗脚的流程,亲自给他脱下军靴和袜子,然后恭敬地将他冰冷的双脚捧起,放进木盆当中的血水里。
然后,像给活人洗脚一般,给他洗着双脚,按着他僵硬得好似石头一般的脚底。
“想不到你还挺敬业的,明明眼神里满是烦躁,可做起事来,一丝不苟,态度还挺虔诚。”军官温声叹道。
“这是每个从业者该有的最基本的‘职业操守’。”我寡淡地回道,不愿与军官做过多的交流。
我心里仍是抵触被鬼魂上身,我都不知道他会借我的身体,跑出去做些什么事情。
可如今,这就是我的工作。我心里清楚,既然我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我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和后果。
“你怎么不问我到底借你的身体跑出去,意欲何为呢?”军官探着身子,近距离盯着我问道。
我干嘛要问呢,他又未必会回答,就算回答我了,也未必是真话。
我克制着自己心底烦闷和无可奈何的情绪,苦中作乐,自己打趣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了,你想借我的脚出去看看,看看如今这个时代,外面那些女人是怎么把男人打得满地找牙的……”
“哈哈哈!”军官被我逗得笑得整个鬼身子都在飘着颤着,他笑道,“想不到你还挺幽默。”
“呵呵……”我看着军官的魂魄笑得颤动得好似一片纸人,对着他的笑脸,挤出了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
可就在这一刻,我就被这军官的魂魄附体了。让我意外的是,他出门前,竟然拿起了放在一旁椅背上的外套,给我穿上了外套。
但是他把我的手机留在了14号房间的茶几上。
军官的步伐很坚定,一直在朝着一个方向大步走着。
我以为我会像之前被鬼附体一般,逐渐失去意识,但这次,军官的鬼魂附在我的身体里,带着我走了好远的夜路,我还是意识清醒。
北方的寒冬,深夜,郊外,我感觉自己鼻前呼出的热气,能够瞬间被冻成雪沫子。
军官带着我的身体来到了的荒郊野外,并一脚劈断了路边的一棵长得笔直的小树。
正常情况下,让我这样一脚劈向一棵树,树不一定能被我劈断,但是我的脚八成会骨折。
可被军官附体以后,我好似有了一个军人该有的神武力量。我一脚把树劈断了,而我的脚却没有任何痛感。
军官控制着我的行为,弯腰将断掉的树捡起来,他一只手拎着树干,朝着荒野更深处大步走去。
35.
我睁着眼睛,看着北方寒夜的荒郊,感受着深冬荒郊的寂静。荒郊一片死寂,静得连一声夜鸟的叫声都听不见。
我记得在南方,哪怕是冬天,哪怕是深夜,在荒郊里,是能听见各种夜鸟怪叫的声音的。
北国的寒夜,连鸟都不稀罕出来叫半声,我猜,它们有的飞去南方了,有的钻进了避寒的山洞和大树洞里,躲起来冬眠了吧。
军官带着我来到一片山头,山头上堆满了积雪。军官控制我的双手,拿着手里的断树枝,不停地用树干刨挖着积雪,积雪完全挖开以后,地面露出了一个小的山丘,这小山丘看起来像是一座老孤坟的坟头。
军官借着我的身体,一直在挖这座坟头,直到挖出一个大坟坑,他继续向底下刨着土。
当一块类似棺材板的东西露出土面时,军官终于稍微放慢了挖坟的速度,也减少了一些力度,他开始小心翼翼,一点点用树干拨开棺木上的土层。
棺木的表层暴露出来时,军官扔掉了手里的树干,开始趴在棺材盖上,用双手一点点地拨掉棺材盖四周的土层。
当然,完成这一系列的操作,军官都是在依靠着我的双手和双脚协调。
我的十个指头的指甲盖里塞满了泥土,用手挖土的过程中,我是能感觉到一丝丝疼痛感的。但这又怎样呢,我说不出话,无法表达自己当下的感受。
就在我心里猜着,这位军官到底是在挖宝藏还是只是单纯地在挖一位故人的尸骨时,军官突然趴在了棺材盖上大哭了起来。
不,确切地说,是我突然趴在了棺材盖上大哭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在哭什么,不对,我也不知道军官在哭什么。
“听说你们葬在一起了,我不信,我非要挖开你的坟看看。”军官说话了,借着我的嘴,把他灵魂深处的痛苦诉说了出来。
“都挖出棺材了,那你倒是继续啊。”我在心底念叨道。
“可我好害怕啊,我怕挖出来是你们的一对骸骨,我又怕挖出来的是你一个人的尸骨……”军官趴在棺材盖上,一边哭着,一边用双手轻轻抚摸着棺木,好似在轻抚他心尖上最爱的人。
“好冷啊,你倒是快点做决定啊,这样让我趴在棺材上,这气温至少有零下二十三四度吧,我不知道这棺材里面到底有几副尸骨,但我知道,你再这样附在我身体上,继续让我趴在棺材盖上,要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变成尸体。”我在心底暗自感叹着。
“让我再看看你……”痴情种大军官从棺材盖上坐起来,跳进了坟坑当中,打开棺材盖四周的木栓,用力将棺材盖推开了。
我睁大眼睛,看见棺材里面躺着一具白骨,一具孤零零的白骨,白骨头颅上带沾着一堆未完全腐化的青丝,白骨的手骨那里,好似捏着一把木梳。
“你怎么一个人躺在这里呢?你不是和他合葬了吗?他们骗了我。”这个痴情种哭得撕心裂肺,把我的身板带着跟着哭着颤动着。
他附魂在我身体里,情绪如此激动,害得我只觉得心肺都在阵阵生疼。
军官翻进了棺材里,一直在哭,边哭边把这具白骨轻轻柔柔地拥进了怀里。
事实上,是我把这具白骨抱在了怀里。
我忍着,使劲忍着心中复杂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我实在感觉体力有些不支了,而且我发现这军官抱着白骨躺在棺材里哭得停不下来就算了,他好像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心里开始嘀咕:他如果不走了,我怎么办?他的魂魄到底什么时候才离开我的身体?他要随这白骨殉情也罢,不,谈不上殉情吧,他已经死了。
那我怎么办?
“你哭完了吗?再这样躺下去,我就没命了。”我无力地在心底呐喊。
突然,军官抬起手,直接从棺材里面,将棺材盖拉过去了,他竟然把棺材盖给盖上了,好像誓要与这白骨同穴同眠。
可我不想和这白骨死一起啊。
“我要回去,你快出来吧,你睡这里没问题,我得回去啊。”我无奈地在心底叫喊着,我好希望军官能够听见我的呼喊。
可军官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已经附在我的身体里,抱着这副白骨,说着让我听了已经开始生厌的情话。
诸如此类:我来了,我来陪你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是我误会你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我……
军官好像忘了,他的魂附在我的身体里,嗯,他彻底把我忘了。
我猜想是不是等到天亮,他的魂魄就会离开我的身体,可是感受着荒郊野外老坟旧棺里面的阴寒之气,我觉得我十有八九是熬不到天亮,就会被冻死。
我快速地思考着,想到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匕首,它可以杀鬼。
极大的求生欲望,让我终于用意念控制住了自己的一只手,虽然这只手很难作出幅度稍微大一点的动作,但足够让我触碰到脖子上挂着的匕首的开关。
我握住了匕首,突然又愣住了。
这会儿鬼魂是附在我身体里的,我想刺他,不就等于我要刺自己吗?
不管了,为了活着回去,就自己扎自己一刀吧。
我拿着匕首对着自己的胸口扎了下去,为了尽量不让自己受重伤,我特意收住了一些气力。
“啊,你为什么杀我?!”军官的魂魄大叫了一声,从我的身体里弹了出去。
我长舒一口气,将怀里的白骨放回棺材里,并用双手猛地推开棺材盖,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扶住棺材的边缘,快速地跳出了棺材。
而军官的鬼魂就坐在棺材外面的一块土堆上,他一手捂着胸口被我用匕首扎过的地方,一副无辜的模样,看着我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拿匕首扎我呢?钱我都付过了,说好了,借你的身体用一下的,你怎么突然反悔了?”
我紧握着手中的匕首,拿刀尖对着这个傻鬼骂道:“没扎死你,算你命大!你都把棺材盖给盖上了,你是想让我给你的心上人殉葬吧?想冻死我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体验一下躺在棺材里面的感觉。所以才把棺材盖给拉上的。”军官一副被冤枉的模样,他站起身来,边解释边飘向我。
我警觉地拿着刀尖对着他威胁道:“你别再过来了。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这一晚上,陪你走了这么远的夜路,又是劈树又是挖坑,又是掀开棺材盖抱着白骨哭,我也算是敬职敬业的劳模了。我要回家了。”
36.
军官站在我的匕首前,镇静地扫了一眼刀尖,对我严声说:“你这就要回去了啊?我是鬼魂,目前还无法靠自己移动这阳间的物品,你得帮我把棺材盖再盖回去,再帮忙重新用土把棺材给掩埋上。不然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又冷又累,不想与这鬼魂纠缠下去,我用匕首指着他的胸口,狠声说道:“你不让我走,我就走不掉了?我这匕首不光削铁如泥,还能弑鬼杀神,你若不信,可以往刀尖上撞一下试试它的威力。”
军官丝毫不惧怕,淡定地看着我说:“那你扎我一下吧,我可是你们14号房间的尊贵客户,你把我扎死了,你以为你的老板他们能不知道吗?这就是你所谓的职业操守吗?”
“那我问你,是不是只要我帮你把棺材盖盖上了,再把这坟头重新堆砌起来,你就不缠着我了?”我拿着匕首继续指着军官的胸口,严声问道。
“当然,我好歹生前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怎会对你一介女流出尔反尔。”军官冷着脸,继续说道,“再说了,我要求你做的这些,属于你本分以内的工作。做事情,不应该有始有终吗?”
“行,我去做。”我不愿听这鬼魂唠叨,走向坟坑,准备快速完成这次“上钟”的收尾工作。
可军官的鬼魂却像跟屁虫一样紧随我身后,阴魂离我越近,我就越发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冷得刺骨。
“离我远点,我冷!”我拿着匕首对着他不耐烦地吼道。
“这么凶作甚?我只是在监督你的工作。”军官惊讶地望着我回道。
“离我远点,听见没?不然,我现在就走。”我又累又气,浑身难受,对着这个孤鬼,发起了脾气。
“看来这个年代的女人,果然是真的好凶。”军官摇了摇头,后退着飘到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我都懒得搭理他。做完了最后的工作,我一手握着匕首,一路朝往回大步走着,手里的匕首随着我行走时手臂的摆动,不停在半空中摇摆,刀尖在冰冷的寒风中来回划动着,散发着阴寒的刀光。
我就是有意这样狂傲地亮出我匕首的刀尖,给黑夜里独行的自己壮胆,并给那些在暗处窥视着我的阴魂野鬼门警示:都不要靠近我,不要招惹我。
我回到足浴店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店里静悄悄的,前台也没见人的身影。
我的手机还在14号房间,我回到14号房间,来到茶几旁,刚拿起手机准备离开,师父就在我身旁忽然现身了。
“累坏了吧,你。”师父轻声关心道。
我平静地看了看师父,边打开手机查看里面的未读消息,边对师父淡漠地回道:“为了挣钱,苦一点,累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我最关心的还是南桥给我的微信消息,里面都是我女儿在他那里生活的视频和照片,他很殷勤地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孩子在他那里,一切都安好。
还有王姐给我发来的转账,以及虹姐问候我,问我回来没有。
天刚亮,我猜测南桥和孩子应该都还没睡醒,就没有着急回他的消息。我先收下了王姐给我转过来的工钱,随即又给虹姐回了一个“OK”的手势,意指我已经“安全返回”。
唯独忘了及时回应身前的师父。
“你的手破了。”师父低眼看着我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鬼叹气的时候,如果离鬼离得近,是能感觉到一股冷风的。
我端详了自己的手指头,发现十个手指头的指甲盖里面沾满了泥土,其中右手的食指的指甲盖里还被什么东西扎破了,溢出的血将指甲盖里面的泥土都染红了。
“一点点小伤,没事的。”我将自己脏兮兮的双手放下,看着师父淡淡地回道。
“把脖子上挂着的匕首的刀尖收回刀柄里去吧,别再扎着自己了。”师父的目光停留在我胸口,对我轻声嘱咐道。
我随即抬手按了按刀柄上的机关,将刀身收回进刀柄里。
“怎么胸口还出血了呢?”师父又看见了我的另一处伤,看着我胸前的血迹,低声询问道。
他这样一直从头到脚地打量我,让我感觉怪怪的。
“没事。这是我自己拿匕首扎的。”我挤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看着师父回道。
“怎么还拿匕首扎上你自己呢?”师父挤着一对愁眉,狐疑地望着我问道。
“那鬼魂附在我身体里,带着我睡在棺材里,还把棺材盖给拉上了,我以为他要害死我,一着急,就拿匕首把他从我身体里扎出去了。”我望着师父充满关切的眼神,低声解释道。
师父望着我点拨道:“哦,14号房间的顾客,不同于你在其他房间遇见的人,他们大多是经过挑选的优质客户,一般不会谋害你的性命。就算他们藏着歹心,他们也是不敢的,因为他们忌惮14号房间背后的力量。所以,这次应该是你自己多虑了,误伤了自己。”
“嗯,那鬼魂后来也跟我解释了缘由,不过我当时已经被吓坏了。以后我不会拿匕首随便扎顾客的。”我望着师父承诺道。
我以为师父这是委婉地怪罪我太过莽撞,伤了14号房间的尊贵顾客。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拿匕首扎任何一个你想扎的鬼魂,但是不可以再拿这把匕首扎自己。”师父发现我并未领会他的真意,于是再次补充道,“你手上的伤是无大碍,但你胸口的伤,有很大的隐患。”
“是吗?只是流了一点血,已经不疼了。难道有什么后遗症吗?”我又低头扫了一眼胸前的血迹,转而疑惑地望着师父问道。
“嗯……”师父满眼愁虑,欲言又止。
“师父没什么别的事交代,我就回去了。今天我不打算来‘上钟’了,昨夜一宿没睡,我今天想接孩子回家好好休息一天。”我看着师父说着自己的计划。
“你一宿没睡,把孩子接回家作甚?陪你睡觉吗?还是你自己睡觉,让孩子自己在客厅独自看电视?你不如让她跟着南桥过个快乐充实的周末呢,你觉得呢?”师父严肃地看着我提议道。
我冷静地望着师父回道:“总麻烦别人,实在不好意思,她是我的女儿,这就是我们的命,她应该跟我回家,她必须学会适应这样的生活。”
37.
我不愿过分依赖任何人,因为他们任何人都有可能随时转身从我和孩子的世界离开,到那时候,不论是我,还是孩子,都会一时间“乱了四季”。而对于我而言,这种痛苦,有时候甚至比贫穷更可怕。
“我还是接孩子回家吧,南桥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帮我照顾孩子。”我拖着疲惫的步伐,强撑起精神,边说着,边打开了房门。
“你在这儿呢,尘一。”虹姐堵在14号房间门口,笑着望着我招呼道。
她这笑,可不是那种单纯的笑,带着一丝狡黠,又带着一丝温情,还带着几分诡计。
看着虹姐的笑,我就觉得我今天又走不了了。
“今天周日,店里的生意会比昨天还忙,你可不能走啊,快要到手的钱,你能不要吗?”虹姐将手插在门边,笑着望着我问道。
这笑里藏刀的女人,呵,不好对付。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挣钱的,最挣钱的时候,我是不能走。
我放弃挣扎,望着虹姐有气无力地回道:“行,我不走。”
虹姐拉着我的胳膊,温柔地笑道:“还是尘一对我最好,知道心疼我,帮我分忧。你快去我的休息室,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等到下午我忙不过来了,我再来请你上阵。”
情商高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啊,明明是要做“周扒皮”,却把自己说成了“活菩萨”。
我离开了14号房间,来到了虹姐的休息室,洗头洗澡时,发现胸口上的伤口已经只剩下一个小口了,基本上没什么大碍,根本没有觉得它会给我留下什么后遗症。
刚走出浴室,看见虹姐为我捧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米线。
我吃饱喝足,带着沉沉的倦意,很快就在休息室里的大床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有人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我的胸口,痛得我差点喘不上气。
我憋着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从噩梦中痛醒过来。等到我感觉稍微好点的时候,我试着回忆梦境中那个拿着匕首刺我的人的模样,可怎样都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
我坐起身来,只觉得胸口的伤似乎是恶化了,我扒开衣领低头一看,伤口上竟蔓延出了几条好似树根根须那般的血红色的伤痕,伤痕埋于皮肤底下,而伤痕的表面只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肌肤。
这些血红的根须从伤口的地方蔓延至我的胸前,最粗的那一根根须蜿蜿蜒蜒直指我心脏所在的位置。
这把我吓坏了,我脑海里出现一些自己看过的科幻片里面的变异人种的画面。
想起在14号房间撞见师父时,师父说的那番话,我越发觉得害怕。
我吓得赶紧下床,穿上拖鞋就跑出休息室,一路慌张地来到了14号房间。
“师父,我的后遗症出现了。”我跑进14号房间,对着空无一人的幽暗房间紧张地喊道。
“是吗?”师父在我身后现身了。
我匆忙回头,又立即转身,望着师父说:“伤口旁边长出了血红色的根须,像妖怪一样。”
师父面露出一丝焦虑,看着我说:“我虽然是鬼魂,但也不能扒开你的衣领查看你的伤情。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是正常人,不是什么妖怪,这个你不用担心。只是匕首伤你身以后,你出现的一些列后遗症,这种情况很棘手,这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哦,我不是妖怪就好。那我不会变异吧?”我望着师父追问道,脑海里随即出现了影视剧里丧尸抽抽着走路的样子,吓得面部表情都变得扭曲了。
“不能变异,你的脑瓜子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呢?就是匕首的材质特殊,它刺进你的身体里,你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应激反应,过些时候,说不定你就自己痊愈了。”师父忍俊不禁,望着温声安抚道。
“是吗?那你今天早晨说起这事时,可不是现在这个语气。你是为了稳住我的心态,在骗我吗?”我盯着师父的脸,狐疑地问道。总希望能从师父的脸色里,“侦查”出一些他不愿意说出的秘密。
“那是因为不确定你受了此伤,会有怎样的应激反应,所以当时比较担忧。但是现在我看你活蹦乱跳闯进来,说话中气十足的样子,我猜你并无大碍。”师父淡淡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浅浅笑着回道。
我观察着师父的神态,心底也开始相信自己不会变成怪物。
难得在师父面前,感觉自己还可以像一个孩子一样,我继续看着师父嘟囔道:“可是伤口还是疼,我每次吸气,伤口那里就痛一下,不是特别痛,但是还是让人难受。”
师父匆匆扫了一眼我胸口受伤的位置,虽然伤口被衣服盖住了,但他仍是怕多看一眼似的,又快速抬眼盯着我的脸,轻声说:“要不我看看你的伤,再想办法找人给你配一点药,这样你就能好得快一点?”
被师父这么一问,我竟还害羞了,忙摇头回道:“不,不用,我现在感觉不那么疼了,师父拜拜。”
说完,我跑出了14号房间。
在走廊里,我撞见了刚从休息室里出来的虹姐。
“你在这儿呢,我刚好去找你,店里生意又忙起来了,你休息好没呢,可以去‘上钟’不?”虹姐一脸暖笑,朝着我走来。
“可以的,几号房间呢?我现在就能去‘上钟’。”我忙点头应道。
“去9号房间吧,9号房间的客人还在等着呢。”虹姐走上来就伸手搭着我的腰,一副亲密作态。
我也分不清这是高情商,还真感情,打工这么多年,头一次遇见老板对我这么热情。
但我并不沉迷这样的“热情”,因为我很明白,每一次“上钟”,我都是在与各路牛鬼蛇神较量。
背后的艰辛,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我去忙啦,姐。”我对虹姐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去休息室里拿回手机,将手机放进衣服口袋里以后,我就来到了9号房间“上钟”。
客人是一位身材匀称的青年,他穿着衬衫和西裤,脚上的皮鞋格外干净鲜亮,好似是新买的。
他手腕上戴的手表看起来价值不菲,咖啡色的表盘上镶了一圈白亮的小钻石,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光芒,直刺人眼。
但我对这些名牌和奢侈品一点兴趣没有,从来不关心也不会用心去记住这些东西。
洗脚的过程中,顾客如果不说话,我也是尽量保持沉默,顶多假装着关心地问一下水温是否合适,手劲如何,来彰显尊贵的客人是如何被重视的。
38.
这位先生话很少,看来他是真的累了,就想安安静静做两个小时的足底按摩,来疏散全身的疲惫。
我就喜欢给这样钱多事少还不爱说话的顾客洗脚。我恨不得天天“上钟”遇见的顾客,都是这种类型。
眼看着要“到钟”了,我心底开始窃喜,这次“上钟”真顺利时,这位先生突然干咳了两声。
这种干咳声和真正生理上不受控制的咳嗽,区别还是很大的。
我这种敏感的人,一听便能分辨出来。
我紧张地抬头看了看这位先生的脸,眼神正好与他的目光相撞。
他目光很犀利,好似一直在看我,但我并不确定他盯着我看了多久,因为我一直沉浸在给他洗脚的劳动中。
好怕他突然开口说话,我慌忙躲过了他的眼神,继续埋头给他按着脚底板。
“你……你胸口那个红色的纹络,是纹身,还是胎记?”他忽然轻声问道。
我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原来是我“走光“了,其实并没有露出什么敏感部位,只是衣领底下一点点皮肤“曝光”了,恰巧那里有我的伤后痕迹。
我刻意正了正身子,好让领口收紧,然后抬眼看着这位先生回道:“那是伤痕。”
“伤痕?我懂点医学,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伤痕。你能脱衣服给我再看一眼吗?”他一脸正经模样,用最严肃的语气,问出了最流氓的话语。
都快“到钟”了,眼看着五百块工钱要到手了,他却突然提出这种要求……
“没什么好看的,就一点点皮肤病。”我撒着谎,婉言拒绝道。
这位先生从洗脚水里抬起双脚,自己拿起手巾把脚擦干净,然后快速穿上鞋袜。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要欺负你,我是真的只是单纯地想看看你那块伤痕。因为它看起来太特别了。我是学医的,在大医院做过外科医生,什么样的身体我基本都见过。我对你没有兴趣。”他走到我跟前,极为诚恳地看着我说道。
我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犯了“职业病”,但我很确信我没有看医生的打算。
“但是我不想看医生啊,谢谢先生的好意。”我再次婉拒道。
再次被我拒绝,这位先生也并未表现出愤懑不满。他沉默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心底却格外忐忑,我以为他在酝酿骂人的话。
我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且准备着咬紧牙关,绝不还嘴。
我看了看房间墙上挂着的钟表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我就要“到钟”了,我就可以出去了。
“我是说真的,你不是穿着内衣吗?你怕什么呢?你们女人去海边的时候,都乐意穿泳衣,岸上的男人可以随便看你们。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掀开外衣,让我看一眼身上的伤痕,对于你来说,其实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他再次试着说服我。
看着他诚挚的眼神,以及不厌其烦的解释,我内心犹豫着,作出了妥协。
我将衣服掀开了,露出了内衣和胸前的伤痕,他稍微向我倾斜了一下身子,聚精会神地盯着我的伤痕观察了片刻。
“这看起来不像是伤痕,也不像是皮肤病。这也太罕见了。没想到几年前在师爷笔记里看见的这种伤痕,会在现实里撞见。我得联系一下我师爷。”他蹙着眉头,一脸严峻,自言自语道。
我将衣服放下来,看着眼前这位先生满脸疑惑的模样,默不作声站到了一边。
说完,这位先生拿起了外套,拿着手机,走出门时打出了一个电话。
“师爷,我在现实中看见了你笔记里的‘血色根络’伤痕,这到底是什么病啊?”他在走廊里边走边对电话那头的人问道。
我好奇地悄悄走到门口处,想听听他们能说出些什么稀奇。
“什,什么?师爷,你说大声一点,我这里信号不好,听不太清。”走廊里信号不好,这位先生加快了步伐,朝门外大步走去。
我也“鬼鬼祟祟”跟到了门口处,假装着坐在前台旁边的沙发上,望着玻璃门外那位先生打电话的背影。
这回我可再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了。偷听别人讲话是很不礼貌,但是这件事跟我有关,我就是忍不住。
就在我隔着玻璃门朝外张望时,那位先生突然转身,朝店门走来,他看见了我在看他,我尴尬地忙偏过脸去。
他走了进来,而且直接朝我走了过来,看着我礼貌地点了点头,以示问候,并客气地问道:“你,能拍张照片发给我吗?”
“我伤痕的照片吗?”我仰面望着他问道。
“对,是的。我师爷让我把‘患者’伤痕拍照发给他,他对这种病有过研究。”这位先生对我解释道。
我看着他的眼神,听着他反复把“病”字挂在嘴上,我心里开始慌了,觉得师父多半怕是骗我了,学医的人都说我有病了!
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要答应他的这个请求时,他突然当着我的面接起了一个电话。
“喂,师爷,是,是的。什么?还要她的全身照。这……这不太好吧?她未必能答应呢。”
电话那头说什么,我听不清。
过了一会儿,这位先生继续对电话那头的“师爷”回道:“她不一定能配合呢,师爷,我说了好一会儿才说服她把衣服给我撩起来,让我看一眼的。”
那边又说了什么。
突然,这位先生把手机按了免提,我听见电话那头的“师爷”的声音。
这位“师爷”的音色很苍老,估摸着他似乎已经是八九十岁的老爷爷。
老爷爷很严肃地说:“这个病是不能根治的,我上一个患者是一个二十岁的女士,她已经去世几十年了。她的病情发展迅速,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种‘血色根络’就蔓延至全身的肌肤,最后高烧不醒,撒手人寰。”
我听着这些话,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这是得了绝症。
可我多疑和顽固的劣根让我再次质疑,觉得这一老一少说不定都是骗子。
我甚至觉得他们可能不仅仅想骗色,还想骗财,我这点好不容易挣来一点血汗钱,我可要捂紧了口袋。
此时无知又倔强,且立场还不坚定的我,强作着镇静,不再看这位先生,只是一声不吭端坐着,等着他与这位老爷爷打完电话。
“好,我明白了,师爷。”他挂断了电话。然后颇为忧虑地看着我。
“先生,我们已经‘到钟’了,我不需要再满足你提出的要求了。而且我没有病,我不会拍照给你的。”我看着这位先生的眼睛,直截了当拒绝道。
此时我看见了虹姐从走廊里走了出来,我心里想着,她来了,我就更不用怕惹顾客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