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货币银行学中,会很快介绍银行的“货币”创造功能。一般货币银行理论声称,银行的存在可以放大货币供给,并将之称为银行的“货币乘数效应”,这种说法并不正确。银行的存在并没有让货币增加,银行创造的只是基于银行信用的银行存款。为了理解银行到底给经济体系带来怎样的变化,需要深入了解银行的资产负债表。
假设银行最初拥有10元资本开设银行,可以得到:
银行最初的资产负债表
资产:
负债:
货币资金
10
没有负债
0
所有者权益:
期初数(资本金)
10
合计
10
合计
10
需要说明的是,与面粉厂与面包厂一样,这里的银行既可以看成是一家银行,也可以看成是数家银行或者所有银行全体,在以后的大多数模型中,应该把银行看作所有银行全体。而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也就是整个银行业的资产负债表。
面粉厂与面包厂各自拥有10元货币,由于各种款项用银行转账支付也非常方便,面粉厂与面包厂把所有的货币存入银行,于是银行的资产负债表变为:
资产:
负债:
货币资金
30
面粉厂存款
10
面包厂存款
10
所有者权益:
期初数(资本金)
10
合计
30
合计
30
银行的资产上增加了20元货币,与此同时,也增加了对面粉厂与面包厂的20元负债。
面粉厂与面包厂在银行的存款是附有利息的,银行需要把钱放贷出去,以获得利息收入。假设房地产部门A需要贷款10元,银行将10元货币借给了房地产部门,可以得到银行的资产负债表:
资产:
负债:
货币资金
20
面粉厂存款
10
房地产部门A贷款
10
面包厂存款
10
所有者权益:
期初数(资本金)
10
合计
30
合计
30
这时,房地产部门A手上有10元现金。与上节最后的情况一样,房地产部门A其实并不会把货币现金拿在手里,而是同样会放在银行,也就是说,银行的资产负债表其实应该如下:
资产:
负债:
货币资金
30
面粉厂存款
10
房地产部门A贷款
10
面包厂存款
10
房地产部门A存款
10
所有者权益:
期初数(资本金)
10
合计
40
合计
40
从上表可以看出,银行对房地产部门A的贷款,实际上只是在资产和负债两端各增加10元而已,而房地产部门A获得了10元银行存款,可以用于购买面包、支付工人工资等等。同样道理,银行也可以给房地产部门B发放10元贷款,使得银行的资产负债表变为:
资产:
负债:
货币资金
30
面粉厂存款
10
房地产部门A贷款
10
面包厂存款
10
房地产部门B贷款
10
房地产部门A存款
10
房地产部门B存款
10
所有者权益:
期初数(资本金)
10
合计
50
合计
50
我们也可以把房地产部门A与B合并在一起看,并且如果没有限制,这个贷款过程其实可以无限进行下去,银行可以拿出如下的资产负债表来:
资产:
负债:
货币资金
30
面粉厂存款
10
房地产部门贷款
99999
面包厂存款
10
房地产部门存款
99999
所有者权益:
期初数(资本金)
10
合计
100029
合计
100029
房地产部门可以获得吓死人的银行存款数字,足够把面粉厂与面包厂500期面包产出全部买完。实际上,若没有限制,银行可以在上表99999的地方填上任意数字,所以如果乱来的话,要成为宇宙第一的银行并不是什么太难得事情。在现实中单个银行没觉得生意这么好做,是因为贷款客户有可能把A银行的贷款存放到B银行去,于是从单个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上看,资产负债表上的存款人和贷款人都是不同的,每次都需要很辛苦的分别作存款业务和贷款业务。实际上,从银行业整体看,银行业务就是不停地在资产和负债两端像上述过程那样增加数字记账而已。
为了不让银行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人们提出存款准备金(简称准备金)这一要求,来限制银行的行为。存款准备金要求是指,银行对自己的存款负债,需要缴存一定比例的准备金给中央银行。例如当存款准备金率(简称准备金率)为5%时,银行的每100元存款负债需要上缴5元货币现金给中央银行。在这种情况,上述银行给房地产部门的放贷是有极限的,其极限情况下的资产负债表如下:
5%准备金率极限情况下的银行资产负债表:
资产:
负债:
缴存央行的存款准备金
30
面粉厂存款
10
房地产部门贷款
580
面包厂存款
10
房地产部门存款
580
所有者权益:
期初数(资本金)
10
合计
610
合计
610
上述表格中,银行存款的总额为600元,按照5%的准备金率计算,需要缴纳30元准备金至央行,而银行本来确实有30元货币,正好全部上缴。反之,有了存款准备金率,在房地产部门尚未贷款时,我们就可以计算出银行的最大贷款规模。因为银行共有30元货币,可以支撑600元存款,扣减去面粉厂与面包厂的20元存款,新增产生580存款。而这新增的580元银行存款,正对应新增580元贷款规模。
可以用公式计算银行的存款规模扩张情况。记存款准备金率为r,则银行的自有资金可以提供的新增存款规模倍数为1/r,其他部门将现金存在银行后,银行可以用其他部门的现金存款新增的存款倍数为(1/r – 1)。于是银行信用创造规模为:
银行信用创造规模 = 银行自有现金/r + 其他部门现金存款(1/r-1)
具体带入数值,上述资产负债表中,银行自有资金10元,存款准备金r为5%,其他部门现金存款20元,于是,
银行信用创造规模 = 10/0.05 + 20(1/0.05 -1)= 580
即为新增存款金额,也等于新增贷款金额。
在上面的例子中,房地产部门在银行既有巨额贷款,又有巨额存款,看起来有点奇怪。等到房地产部门用存款向政府购买了580元的皇城后,事情就比较容易理解了,也就是下表。
房地产部门向政府购买皇城后银行资产负债表:
资产:
负债:
缴存央行的存款准备金
30
面粉厂存款
10
房地产部门贷款
580
面包厂存款
10
政府存款
580
所有者权益:
期初数(资本金)
10
合计
610
合计
610
在《12、大型工程模型与货币流转的宏观本质》中,我们指出用几十期时间建造的皇城太贵,其价格是经济体系所有货币总量的10倍,不可能有人买得起。当银行存在时,房地产部门轻轻松松就购买下了价格为所有货币总量20倍的商品。
银行的负债部分,在前面的那些表中体现为面粉厂存款、面包厂存款、房地产部门存款、政府存款被按照期限与主体划分为不同类型的存款。粗略地说,在货币银行学中,流通中的货币现金(M0)加上各类存款就是M2,也被称为“广义货币”。在上表中,由于货币现金全部作为存款准备金被缴存央行,没有流通中的现金,而负债部分没有区分活期与定期或主体类型,于是上述经济体系中的“广义货币M2”为600。
“广义货币M2”其实是很奇怪的事物,因为流通中的货币常是具体的实物,而银行中的活期存款与定期存款是银行的负债,M2要求把负债和实物相加,其实得不到有意义的数字。并且,由会计原理知道,银行的负债与资产同时发生与抵消,于是当人们在说银行的负债M2的时候,其实也是在说银行资产,而银行的资产即是其他经济部门的负债。于是,所谓的“广义货币M2”其实是银行间的借贷总规模,和流通中的现金合计数。
之所以人们会把银行的负债部分,即其他经济部门在银行的存款认作“货币”,是因为在银行的支付结算功能极度发达的今天,大多数交易不再以现金支付,而是直接通过银行转账交付。于是从个体的购买力或者支付力的角度看,银行存款与货币现金完全等价。
我们对货币的等价事物并不陌生。在《个体信用、货币的记账与清算作用》已经指出,个体信用可以完全替代货币的作用,使得经济体系在完全没有货币的情况下运行。而具有更普遍信用的村长的白条,更能支撑起经济体系运行。在拥有发达银行系统的经济体系中,则是银行信用发挥了这种货币替代作用。
但是,无论是村长信用,还是银行信用,终究与货币不同。这种区别在银行受到挤兑时尤为明显。例如上述极限情况下,银行的负债有600元之多,而整个体系却只有30元货币,即使准备金可以随时动用,一旦有人开始大量取款,银行一定无法足额给付货币现金。挤兑现象产生的根源,并非因为银行经营管理出现问题,或者由储户的恐慌造成,它内生于银行存贷款业务。因为归根到底,银行通过资产负债表创造出的并非是货币,而是银行自身的信用。
仅从购买力角度看待银行存款,是一种朴素的局部观点。“广义货币”这个名称具有极大的误导性,它只看到了银行用其自身信用带来的购买力部分,却完全忽视了资产负债表的另一端:这种购买力是是由银行的资产,也就是其他经济部门的贷款所带来。
事实上,有公式:
广义货币 = 银行的债权资产 + 银行所有者权益 – 银行体系内的现金
最后两项的符号相反,很大一部分相互抵消,数量上比前两项也小至少一个数量级,于是有:
广义货币 ≈银行的债权资产
可见“广义货币”与“经济其他部门欠银行的债务”是一体双生的两面。
由于银行信用并不是货币,我们把货币与现金视为同义词,而不把银行存款视为货币。
当人们笃信银行不会倒闭时,银行将具有无限的放贷能力,上述带99999这一数字的银行资产负债表便是指这种情况,其实质在于,信用本身没有天然的约束。在面粉厂与面包厂经济体系中,如果面粉厂允许面包厂无限赊购,面包厂信用也可以是无限大。问题在于,银行能提供无限信用,也就能提供无限购买力,但经济体系既没办法提供无限货币、也没办法提供无限商品。
包括存款准备金要求在内的银行监管要求(其他如资本充足率要求、风险拨备要求),本质都是为了限制银行这种无限扩张的能力。人们把存款准备金率的倒数称为“货币乘数”,这个名词也具有欺骗性。一方面,银行创造的并不是货币,另一方面,存款准备金率的倒数其实是“限制倍数”而不是放大倍数,是为了限制银行无限扩张冲动而存在的。
对中国人来说,最熟悉不过的事情是,房地产商通过银行贷款向政府购买土地。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如果银行的胆子足够大,那么在整个经济体系只有30元货币的情况下,银行就敢放出580元贷款,从而可以使得政府出让的土地价格达到非常离谱的地步。进一步的,房地产商、政府、银行还可以串通,使用《39、实物信用与账面效应》的手段,套取巨额资金。这些操作都将让银行系统乃至于整个经济体系付出巨大代价。
去翻看一些地区银行就会发现,有些银行服务范围很小、服务区内的产出和货币存量都不大、银行的客户数量也不多,但是银行的规模非常庞大,其实就是类似上述扩张的结果。著名的“冰岛国家破产事件”发生前,冰岛的银行系统也发生了类似的天量扩张,银行规模达到GDP总量的数百倍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