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动力学61:欧债危机


欧债危机全称欧洲主权债务危机,指自2009年底至2012年,投资者对部份欧洲国家在主权债务危机方面所产生的忧虑,使得这些国家债券发行的利率成本大幅上升,并且无法通过举新债偿还旧债而引发债务违约风险的事件。其实质是贸易失衡没有得到及时调整,经济结构扭曲长期得不到纠正,使得债务危机爆发时,债权人与债务人同时感受到痛苦的一次经济风波。
用简化模型分析这个问题。欧元区各国主权债务与通常意义的国债不同,欧元区各主权国家并没有独立的货币发行能力,欧元的发行权属于欧洲央行。这使得欧洲主权债与中国的地方政府债类似-----货币发行主体与政府债务主体相互分离,但是政府债务隐约由货币发行机构提供保障,中间存在制约和博弈。
假设经济主体只有德国与希腊两个国家,德国以工业为主,希腊以旅游业为主。最初,德国与希腊间的贸易均衡,德国出口工业品到希腊去,同时德国人也去希腊旅游,不妨假设金额都为100亿欧元。
但是希腊是一个不甘“贫穷”的国家,他们想要过上国王般的生活,100亿元的旅游收入,显然不足以让他们购买德国最先进的现代厨具、家具、洁具,他们开始借债,债券被德国人买去,不妨假设金额为10亿元。希腊人拿到钱很高兴,用来购买他们心爱的德国产品,这10亿元又都被德国人赚回去。于是,德国人也很高兴,他们刚刚进行了一笔“低”风险投资—购买希腊的国家债券,出口又获得了强劲的增长,在财富效应的作用下,他们加大了每年的旅游支出。
通常来说,财富效应带来的支出增长总是小于“财富”本身的增长,德国人从希腊人身上多赚的10亿元不会全花在去希腊旅游上,不妨假设德国人多花了5亿去希腊旅游,也就使得当年希腊的旅游收入增长5亿。这构成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德国的经济获得了增长,还获得了债权资产增长,希腊的经济也获得了增长。假设希腊债的利率为10%,那么利息只有1亿,而希腊的收入增长了5亿元。看起来,希腊的经济情况十分良好,财务情况稳健。
然而换一个角度看就能知道,没有欧洲央行出手,希腊永远也归还不了债务。假设希腊的国库里没有什么货币储备,若有充足储备就不需要额外借钱了。希腊人的花销为110亿,却只赚回来105亿,其中另有1个亿还要用来偿还利息。
到第二年,希腊人不可能明白自己需要节省开支,相反他们还会花110亿,又只能从德国人那里赚回105亿。现在加上利息,希腊人已有的债务规模将达到12个亿,即使希腊立即开始削减开支,想要回到当初收支100亿均衡的情况也已经不可能了,因为12亿的债务将会到期,而且还在以复利方式增加。雪上加霜的是,希腊人总是不断追求着更高的享受,使得支出越来越庞大,但是相应的,收入虽然增长,其增长速度却总是稍逊一筹。
在上述模型中,即使德国人把多赚来的10亿全花在去希腊旅游身上也无济于事。虽然此时双边的交易都增加到110亿元,但是由于利息的存在,希腊还欠1亿元的利息,除了借新还旧,希腊别无他法。于是在没有外界货币注入的情况下,希腊一直都是在用借来的本金还利息。德国只是在享受利息带来债权增长的过程,而可能永远也拿不到这笔钱。
希腊人买的德国货里,除了大多数是提供自己享受的消费品外,还有小部分从德国进口机械设备,希腊人一直宣称自己借来的钱都是用来投资基础建设、造宾馆、发展旅游产业,从经济数据看,果真,希腊的旅游产业蓬勃发展。这样,德国始终在借钱给希腊,并且越借越多。与此同时,德国货在希腊销路大开。整体上看,其实是德国人借钱给希腊人买自己的货。
现实中,希腊人借来的钱另一个主要用途是给公务员发工资。欧债危机前,希腊公务员工资普遍可以达到3000-4000欧元/月,每年拿14个月,还有各项福利。58岁就能退休,养老金也相当可观。这更恶化了希腊的经济结构,大家都争当公务员,官僚机构臃肿,与此同时工、农、服务业的发展却相对缓慢,既然大家有更好的德国产品可以购买,谁还稀罕希腊货。工、农、服务业工资水平较低,人员流失,企业经营情况恶化,旅游业相关产业以外的本地产业纷纷凋零,又加重了对进口商品的依赖,形成恶性循环。
当希腊的债务越滚越大时,从日渐慵懒庞大的希腊公务员团体身上,也越来越看不到希腊能够还上钱的希望。2009年10月,随着希腊新任首相乔治·帕潘德里欧宣布其前任首相隐瞒了大量财政赤字,终于引起市场恐慌,希腊脆弱的财政体系暴露出来。虽然以德国为代表的债权人觉得希腊的问题源自于其不知节制,但其实包括德国人在内的债权人都有责任,正是他们长期纵容希腊,贪图从对希腊贸易中获得的经济与债权增长,才使得局势步步恶化。在问题的早期,希腊人还有可能通过节衣缩食还债,而当债务问题集中爆发时,人们发现债务规模远超预期,光利息就十分惊人,使得希腊不得不大幅减少财政支出。原本,希腊政府依靠大幅举债维持运作,突然间不仅举债无能,还要偿还债务本息,使得财政支出骤减、工资养老金大幅缩水,这直接引起了希腊国内不满,抗议和动乱屡有发生。希腊的公务员们失去了高薪,也就失去了消费能力,不能从德国买东西了,德国人发现钱也没那么好赚了,兼又由于危机造成希腊治安恶化,去希腊旅游也减少了,于是希腊的财政情况进一步恶化,形成又一个恶性循环。
在欧债危机中,又可以见到华尔街的身影,他们再次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2001年希腊积极谋求加入欧元区,根据欧洲共同体部分国家于1992年签署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规定:欧洲经济货币同盟成员国必须符合两个关键标准,即预算赤字不能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3%、负债率低于国内生产总值的60%。上述两条也是其他欧盟国家加入欧元区必须达到的重要标准。而希腊与上述指标相距甚远,于是希腊求助华尔街的高盛,高盛为希腊设计了一套“货币掉期交易”,使希腊顺利加入欧元区,而在充分预测到希腊经济前景可能遇到的偿债危机的情况下,高盛向德国购买了CDS(credit default swap,信用违约互换),也就是违约保险,以便在债务出现偿付问题时由承保方补足亏空。
这个被称为“金融创新”的具体做法是:希腊发行一笔100亿美元(或日元和瑞士法郎)的十至十五年国债,分批上市。这笔国债由高盛负责将希腊提供的美元兑换成欧元,并人为拟定一个汇率,使高盛得以事实上向希腊贷出一大笔贷款,而不会在希腊的公共负债率中显示出来。假如1欧元以市场汇率计算等于1.35美元的话,希腊发行100亿美元可获74亿欧元。然而高盛则用了一个更为优惠的汇率,使希腊获得84亿欧元。也就是说,这其中10亿欧元的差额实际上是由高盛借贷给希腊的。但这笔钱却不会出现在希腊当时的公共负债率的统计数据里,因为它要十至十五年以后才归还。这样,希腊有了这笔现金收入,使国家预算赤字从账面上看仅为GDP的1.5%。而2004年欧盟统计局重新计算后发现,希腊赤字实际上高达3.7%,超出了标准。欧债危机爆发后透露出的消息表明,当时希腊真正的预算赤字占到其GDP的5.2%。远远超过规定的3%以下。除了这笔借贷,高盛还为希腊设计了多种借贷却不会使负债率上升的方法,如将国家彩票业和航空税等未来的收入作为抵押,来换取资金。通过所谓证券化的操作,借款交易变成了出售交易,这种抵押借在会计与统计中不体现为负债。高盛的这些服务和借贷当然都不是白白提供的:高盛共拿到了高达3亿欧元的佣金。
高盛深知希腊通过这种手段进入欧元区,其经济必然会有远虑,最终偿付能力必出现不足。高盛为防止自己向希腊的借款打水漂,便向德国一家银行购买了20年期的10亿欧元CDS“信用违约互换”保险,以便在债务出现支付问题时由承保方补足亏空。
简而言之,整个过程就是高盛通过做假账的方式,帮助希腊在获得巨额贷款的同时负债率又显得很低,从而顺利加入欧元区,还骗德国人给它保险。另一方面,希腊本身的经济结构不健康,在高盛的谋划下也一直没有健康起来的动力,想要通过不断造假、借新还旧继续过逍遥安逸的日子。希腊的财政与对外贸易始终处于失衡状态,债务规模不断扩张,最终失去偿债能力。不仅仅是希腊,欧猪五国(PIIGS,葡萄牙Portugal、意大利Italy、爱尔兰Ireland、希腊Greece、西班牙Spain)都有类似的问题,危机就这样在整个欧元区接连爆发。
欧债危机中,出现债务危机的国家没有货币发行的自主权,贸易失衡造成的金融失衡与金、银本位币制度下贸易失衡的情况类似,是一种较为简单的情形,从整体看,如本节开头所述,危机出现归根到底是因为希腊等国家花的多赚的少,从而只能不断流失货币、累积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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