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价格的传导
人们进行货币储蓄不仅为对抗风险，很多时候也是为大额消费或购置资产。在《20、产出的结构》中，面粉厂和面包厂的货币储蓄就是为购买房产，面粉厂也曾用储蓄款购买农具。彼时，面粉厂和面包厂攒了两期货币共40元货币，购买了一套房产。在之前的买房模型中，第1期的经济体系运行情况为：
第1期
面粉厂
面包厂
房地产部门
期初货币
10
10
50
面粉交易
+100
-100
0
面包交易
-90
+110
-20
期末货币
20
20
30
价格体系为，面粉1元/斤，面包2元/个，房屋40元/套。
消费情况为面粉厂与面包厂各消费45个面包，房地产部门消费10个面包。
我们假设面粉厂与面包厂需要保留10元流动资金，他们每期共增加20元货币。那么如果房屋价格不变，下一期就能攒够钱，一起购买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屋。然而在第2期的时候，货币当局可能开始了量化宽松、或者经济体系所谓“人多地少”的说法开始深入人心，房地产部门调高房屋的价格至50元/套，如此，按照第1期的运行方式，面粉厂和面包厂在第2期末需要保留流动资金的话，只储蓄到40元货币，不足购买房产所需50元。
想要在第2期末买得起房子，在各方的面包消费情况始终保持不变的情况下，面粉与面包的价格可以上涨50%，使得经济体系运行情况为：
直接购买房产的第2期（情况一）
面粉厂
面包厂
房地产部门
期初货币
20
20
30
面粉交易
+150
-150
0
面包交易
-135
+135
-30
期末货币
35
35
0
价格体系为，面粉1.5元/斤，面包3元/个，房屋50元/套。
这个时候，面粉厂和面包厂就有足够的钱合买一套房产了。价格体系上，房价只上涨了12.5%，而面粉面包的价格上涨了50%，根据价格体系分配的关系，面粉厂面包厂在未来将获得更有利的分配。每期两厂能一起存下30元货币，不到两期就能买下50元的房产。
如果面粉与面包的价格与房屋价格同比例上涨，都上涨12.5%，则经济体系的运行情况为：
价格同比上涨的第2期（情况二）
面粉厂
面包厂
房地产部门
期初货币
20
20
30
面粉交易
+125
-125
0
面包交易
-112.5
+112.5
-25
期末货币
32.5
32.5
5
价格体系为，面粉1.25元/斤，面包2.5元/个，房屋50元/套。
在第2期末面粉厂和面包厂除必需的20元流动资金外，合计只拥有45元货币，离购买房产差5元。这是因为在价格同比例上涨时，资产的价格上涨会“吞噬”一部分想要购买资产的经济个体过去进行的储蓄努力，使得过去货币储蓄的效果变差，面粉厂与面包厂也就没办法像原来那样在第2期末就买上房子了。
如果认为最初的分配体系是合理的状态，即面粉厂与面包厂应该通过2期的积累获得1套房产，那么上面的两种情况说明，在资产价格上涨时引导出的价格体系上涨，往往会打乱整体的分配，要么如情况一，面粉面包价格上涨过度，要么如情况二，同比上涨后在历史储蓄上面粉厂与面包厂吃了小亏。这还仅仅是最简单的三元经济体的情形，这说明价格的传导具有复杂性。
上述模型给出了资产价格上涨到一般商品价格上涨的内在逻辑与传递过程。如果某项人们都希望购买的资产价格上涨，人们就很可能达成上调价格的默契，从而使得价格体系整体上升，发生通货膨胀。例如房价上涨时人们会普遍要求更高的工资，零售商品的价格也很容易跟着上调，而跟所谓的市场竞争环境无关。
为了详细说明价格上涨默契是如何达成的，这里再举一个煎饼价格上涨的例子。假设煎饼摊每天大约能够卖出200个煎饼，每个煎饼的成本在1元，摊主平均每天要花费100元用于日常的衣食住行。那么当煎饼价格在2元时，摊主将刚好能够维持日常开支。但是煎饼摊主需要买房，若他想要在5年内凑足30万购买房产，每年就需要6万元，按一年300天计，每天需要净储蓄200元。这样，他的煎饼价格需要定在3元才能达成这一目标。这时候，如果房价翻倍，他依然想要在5年内凑足购房款，那么他就需要5年内能存下60万元，煎饼的价格就需要定在4元。由于对所有卖煎饼的人来说，房价上涨的影响都是存在的，而且社会整体的煎饼消费数量是相对平稳的，不会有很大增长，为了攒够买房款，煎饼摊主就不得不达成涨价默契，煎饼的价格就会从3元变为4元。资产价格上涨对工资的传导路径与此类似。
于是，我们实际上给出了“价格是由供求关系决定的”这个命题的反例，在煎饼的故事里，煎饼的供求关系没有任何变化，完全是因为表面上跟煎饼没有关联性的房子价格上涨，促成了煎饼的涨价。
现实中，价格的传导会遇到各种阻碍。例如政府可能放任房价上涨，却对面包、面粉这样的生活必需品进行价格管制，那么房地产部门就会因为房屋相对价格的上涨在分配上占便宜。
不过，价格传导的最大阻碍其实在于人们消费决策的方式。回到模型的第2期，房价上涨为50元/套后，如果面粉厂想要通过缩减开支的方式获得更多货币储蓄，那么面包厂就会有面包卖不出去，面包厂有面包卖不出，就不会购买那么多面粉，面粉和面包存在滞销，价格体系自然就没有上涨的动力。例如，按消费替代的思路，经济体系可能的运行情况如下：
第2期（情况三）
面粉厂
面包厂
房地产部门
期初货币
20
200
30
面粉交易
+90
-90
0
面包交易
-80
+100
-20
期末货币
30
30
10
价格体系依然为，面粉1元/斤，面包2元/个，房屋50元/套，但此时面粉与面包存在降价压力。
消费情况为，面粉厂与面包厂各消费40个面包，房地产部门消费不变依然为10个面包。面粉厂与面包厂的消费各下降了5个面包，社会整体产出也下降了。而且，面粉厂与面包厂并没有存到更多货币，因为他们能增加的只有房地产部门支付出来的货币。这时，经济由于房价上涨而衰退了。这个例子再次表明经济的微妙性，面对房价上涨，人们是采取涨价的方式、还是采取节约的方式应对，会有截然不同的经济后果。
一般来说，人们对资产购买的欲望越强烈、原有消费水平越高、政府对其他商品的价格管制越严格，价格传导的阻碍也就越大，上述衰退发生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由于价格传导存在阻碍，短期内资产价格的上涨速度可能超过人们的储蓄速度，这时候经济体系会发生一些混乱，比如出现底层人民对购买房子死心，储蓄率反而下降、负债率上升等等经济体系向不稳定方向发展的迹象。
在模型中，面粉厂、面包厂、房地产部门这个三元体系一共只有70元货币，如果房价进一步上涨，达到80元/套或更高，那么就需要货币当局发行更多货币，或是通过信贷提供购买力支持，这方面内容放在后续讨论。
就价格的传导来说，房地产的价格下降时，面粉与面包的价格没有理由像上述过程那样跟着下降，面包厂不会因为房价下降，需要用以购买房产的货币储蓄减少，就下调面包的价格。也就是说价格的传导存在对称性破缺，通常情况下只会传导向上的过程。这种对称性破缺也是通货紧缩看起来比通货膨胀危害大的根本原因，因为通货膨胀可以由价格的传导机制在日常发生，而通货紧缩发生时，说明经济体系已经存在严重问题。
当然，这不是说不存在价格向下传导的机制，由于财富效应的存在，资产价格的下降也可以传导。
26、账面效应
在产出结构中我们得到了房屋与农具两种资产，它们显然跟面包不太一样，面包吃掉就没有了，房屋和农具使用后都还存在。进一步的，房屋和农具虽然都是资产，它们之间也有差异。一般来说，房屋具有通用性，可以卖给几乎所有人，而农具有专用性，只能卖给别的面粉厂；房屋在使用过程中的折旧损耗较小，而农具这类设备使用的折旧损耗较大。实际上，就资产属性来说，房屋的变现能力和保值增值能力较强。
普遍认为具有较强变现和保值增值能力的资产主要包括房屋土地等不动产、贵金属，而珠宝玉石、艺术品古董等物品保值增值能力虽然还行，变现性稍差。汽车、家具等资产都具有变现能力，但出售时价格会有较大折让。还有一类资产，金融资产在现代经济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后面有专门的章节。
持有房地产、贵金属这类同时具有较强变现能力和保值增值能力的资产，会让人们对其价格产生一种错觉，称之为账面效应（我想把英文起为accountingeffect？），即人们会根据市场上正在进行交易的资产的价格，调整自己所拥有的同类资产价格，即使这些交易与他们无关。比如说，人们如果听说自己小区相同房型的房屋价格是100万元，那么他们会认定自己的房屋价格也是100万元，而无论他们原来购得房屋时的成本是10万、80万还是200万元。账面效应带来账面浮盈或浮亏，原价100万的房产如果涨到200万，人们会认为自己“赚”了100万元，而实际并没有交易发生。不过反之，如果该房产跌价到80万，人们却并不是总认为自己“亏”了20万，人们有一种否认损失心理本能。但是如果跌价较多、或者跌价时间较长，人们终究会承认这种浮亏。
不是所有资产都具有账面效应，人们购买了农具、汽车这类以使用为主要用途、保值性和变现能力较差的资产时，很少会因为这些资产的市场价格变动而去重估它们的价格。
会计学引入了这种人们依靠朴素直觉建立起来的、根据市场价格调整已有资产价格的做法，称之为“公允价值”（fair value）。更确切的说，是“市场价值”（market value）---公允价值的主要来源。所以会计上有些资产会真的根据市场价格调整账面价值，并把浮盈与浮亏记在账上。这种价格调整会造成很多问题，也在后面有专门章节论述。
账面效应，以及由此衍生的“公允价值”计量方法，单独看似乎很有道理，实际应用过程中却往往导致各种谬论。举例来说，完全相同的、紧挨着的两栋楼，前后完工，前一栋楼以100万元的价格出售，后一栋楼出售时价格上涨，以200万元的价格出售。由于两栋楼一模一样，在计算GDP时，后一栋楼应按照价格指数调整为100万元，这样两栋楼产生的“实际GDP”为200万元。另一方面，以“公允价值”的看法，前一栋楼的账面价格应按照后一栋楼最新的交易价格调整，前一栋楼的业主应该把这栋楼的资产记为200万元，则这两栋楼在会计账面的“价值”为400万元。于是统计部门把这两栋楼共记为200万元的产出，而会计部门把这两栋楼计为400万元的资产，这是个非常尴尬而不可调和的矛盾。实际上统计部门和会计部门都不正确，他们都宣称自己记录的是“价值”，然而他们其实都只是在记录某种“价格”，现实中并不存在以货币单位客观计量的“价值”。
无论市场上正在交易的资产与人们手中持有的资产多么相似，那些交易与其他资产持有人根本毫无关系，改变无关资产账面价格的做法纯属瞎记账。这种瞎记账会改变人们的感觉、决策与行为，带财富效应等一系列经济后果。我们把这种胡乱记账的行为与之前提过的价格错觉，一并称为账面效应。
账面效应导致社会整体把边际价格认知为全部商品的价格。举例来说，在房地产市场上有100套相似的房子，价格为100万元。在大多数时候，只有1套房产在交易，那么人们会根据那1套房产的价格去认知市场上所有100套房子的价格。当交易的那套房产价格上涨到150万时，这个房地产市场的100套房子便产生了共计5000万“升值”。下跌时也同理。这个效应在金融市场上特别明显，导致整个金融市场上资产的估值大起大落。
现实中，很多账面效应跟所谓人情世故有关，也跟消耗结构有关。举例来说，某月饼生产商印了一张面值100元的月饼券，以65元卖给了经销商，经销以80元一张的价格卖给了消费者A，消费者A将月饼票送给了B，B以40元一张卖给了黄牛，厂商最后以50元一张向黄牛收购。最终，一个月饼都没有生产出来，厂商赚了15元，经销赚了15元，A送了人情，B赚了40元，黄牛赚了10元。
这种皆大欢喜的局面，关键在于A送的人情没有量化体现。A以为自己花了80元，送出了100元的人情，他在自己的账面，记上了100元的人情资产。然而实际上，B只收到了40元，并不会卖A100元的人情账，这里面有60元的差额，除了20元是A根据月饼券的票面自以为是的虚增外，另有40元分别被厂商、经销、黄牛瓜分了。
在月饼券的故事里，送礼人受到了账面效应的错误引导，而在另一些故事里，送礼人也可以充分地利用账面效应。某房地产开发商知道某市长爱好古董字画，遂以500万的价格淘来某知名书画家字画一幅，欲赠该市长。然而该房地产开发商先将字画置于拍卖行拍卖，并最终自己出价2亿元将该字画买下，支付拍卖费20万元，通过数家媒体曝光了此次拍卖，然后该房地产开发商再将字画赠予该市长。该市长会认为自己获赠的字画价值几何？
账面效应，尤其是以后会讲到的金融资产的账面效应，在经济周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说，追根溯源，历史上的金融危机最初的祸根都在账面效应。
27、财富效应
财富效应（The Wealth Effect）指的是资产价格变化带来的两层变化，首先是对人们消费策略的改变，其次是对经济产出的影响。更具体些说，财富效应指这一现象：当人们所拥有的资产价格上升时，人们会进行更多消费，并导致社会整体产出也会增加；反之当人们所拥有的资产价格下降时，首先人们会减少消费，并导致社会整体产出也会减少。
财富效应的第一层意义本质是一种储蓄替代效应。人们认为那些具有账面效应的资产拥有良好的变现能力，因而持有这类资产作为储蓄的一部分、货币储蓄的补充。当此类资产价格上涨时，由于账面效应的存在，人们将自己所持资产价格也上调，认为自己的资产储蓄增加，并据此认为无需再保留更多货币储蓄，而愿意进行更多消费。人们进行更多消费的行为影响了产出，使得产出增加。因此，只有具有账面效应的资产才会带来财富效应，房价上涨会有财富效应，而工厂的机器设备涨价不会有财富效应。
对于财富效应，这里给出一个具体模型。假设面粉厂有两套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打算日后出售。面粉厂拥有50元货币，打算出售的房产原价50元，而面粉厂的储蓄目标正是100元。后来那套房价上涨至60元，于是面粉厂认为不再需要50元这么多的货币储蓄，额外拿出10元进行消费。作为比较，房价上涨前后的过程表如下。
房价上涨前：
第1期
面粉厂
面包厂
期初货币
50
50
面粉交易
+100
-100
面包交易
-100
+100
期末货币
50
50
价格体系为，面粉1元/斤，面包2元/个。
房价上涨当期：
第2期
面粉厂
面包厂
期初货币
50
50
面粉交易
+100
-100
面包交易
-110
+110
期末货币
40
60
价格体系为，面粉1元/斤，面包2元/个。
由于房价上涨面粉厂认为自己可以少储蓄一些货币，于是多消费了10元面包。在当期，面粉厂消费55个面包，面包厂消费了45个面包，并且面包厂的货币储蓄新增了10元。
在房价上涨之前，由于面粉厂的储蓄目标是合计100元，面包厂不能向面粉厂卖出更多面包，也就没有动力去购买更多面粉。但是在第2期，面粉厂多购买了面包，让面包厂认为未来面包需求将会上涨，于是向面粉厂订购了更多面粉。假设面粉厂有产出更多面粉的余力，并且面包厂的储蓄策略是保持期末货币与期初货币一致，于是在以后期，过程表将变为：
第3期
面粉厂
面包厂
期初货币
40
60
面粉交易
+110
-110
面包交易
-110
+110
期末货币
40
60
价格体系为，面粉1元/斤，面包2元/个。
此时，经济体系的产出变为110个面包，面粉厂与面包厂各得到55个面包消费，比之前的消费都有所提升。这就是财富效用的第二层意思，资产价格的上涨带来了产出水平的上升，并且这样的提升可以长期存在。
由此，财富效应的影响链条为：资产价格上涨使面粉厂认为总体储蓄上升---〉面粉厂动用货币储蓄消费意愿上升---〉面包厂面包销量上升—〉面粉订单上升，面粉产量上升---〉总体产出上升。
财富效应不仅限于由房产或者其他资产价格上升引起。发现新油田、矿上等能够带来账面收益的事项都可以引起财富效应。
财富效应对经济的影响是双向的，房价下跌时，面粉厂会减少当期面包消费，面包厂预期未来面包需求将下降，也会减少面粉购买，那么经济体系的产出将会下降。于是，消费和产出都下降了。具体过程与上面房价上涨时的情况类似，不再重复给出。
总结来说，关于财富效应，可以知道：
（1）财富效应包含两层意思，第一层是资产价格变化对人们消费策略的影响，其本质是储蓄替代效应，第二层是由此带来的对产出的影响。
在模型中，资产价格变化100%传导到了消费策略上，面粉厂的房子上涨了10元，面粉厂便增加了10元消费。一般来说这种传导会有一个折扣，例如房子上涨10元，面粉厂可能只会愿意增加5元消费。
在模型中，消费策略（或者说消费意愿）变化200%地传导到了产出水平上，面粉厂由于财富效应愿意多消费5个面包，而最终整体产出增加了10个面包。这是由于5个面包合计10元，让整体产出多出价格为10元的10斤面粉，而这10斤面粉最终多产出了10个面包。这说明资产价格的变化对产出的影响系数可以大于1。
（2）财富效应与账面效应密切相关，账面效应带来财富效应。这些效应都不是实际交易产生的，面粉厂的房子并没有真实出售，面粉厂仅仅因为房屋价格的变化就改变了消费策略。
（3）仅当生产余力存在时，财富效应才能带来产出的增长。如果面粉厂无法生产更多面粉、或者面包厂没有能力生产更多面包，显然产出增长不可能实现。如果没有生产余力，而面粉厂在房价上涨时执意要消费更多面包，而面包厂却不乐意减少面包消费，那么只能发生价格体系的变化，而不是产出的增长。现实中两者往往是同时进行的，即资产价格上涨时，会激发部分生产余力从而带来一定的产出增长，同时也会引起价格体系的上升。
（4）财富效应是一种纯粹的心理效应，但却带来实在的经济后果。在上面的模型中，假设面粉厂根本没有房产，面粉厂只是突然抽风想多吃5个面包，可以导出完全相同的经济体系运转情况。这当然很奇妙，面粉厂非理智的抽风行为，与完全根据理性的储蓄策略在账面效应影响下做出的行为，最后导致同样的经济后果。事实上，财富效应的存在说明，即使理性人假设被完全遵守，经济个体做决策的理性程度依然存在局限。
28、正反馈与经济景气
当存在生产余力时，财富效用的存在使得资产价格上涨能够带来产出增长，进一步的，产出增长也能促进价格体系尤其是资产价格的上涨，于是产出增长与价格上涨相辅相成，一个正反馈过程就这样形成了。
所谓正反馈，即系统对变化所做出的反应，与变化的方向相一致。正反馈过程具有愈演愈烈的特征，使得系统变得不稳定。自然界中，爆炸过程、核裂变的链式反应、湿润气体在对流层的运动皆是正反馈过程。在《15、整体风险与通货膨胀》与《18、王朝的崩溃》中已经知道，灾荒时期的粮价上涨与新兴势力的崛起也都是正反馈过程。而财富效应无疑是经济学中最重要的正反馈机制。
通过由面粉厂、面包厂、房地产部门、货币当局构成的四元经济体系，我们来建立一个景气模型。假设最初面粉厂和面包厂已经共同持有1套房产，房产作为他们储蓄策略的一部分，他们还希望拥有更多房产，简便起见假设他们总是一起买房。不妨假设所有的房产价格都一样，房地产部门每两期产出1套房产。在第1期，经济体系的运行情况如下：
第1期
面粉厂
面包厂
房地产部门
货币当局
期初货币
10
10
50
0
面粉交易
100
-100
0
0
货币发行
0
0
0
+4
面包交易
-88
+112
-20
-4
期末货币
22
22
30
0
价格体系为，面粉1元/斤，面包2元/个，房屋40元/套。
面包消费情况为，面粉厂44个，面包厂44个，房地产部门10个，货币当局2个。
在第2期，房产的价格上涨到50元/套，据此房地产部门首先提高了面包消费，在该期消费15个面包。而面粉厂与面包厂由于已持有的房产价格上涨，在财富效应下认为自己也可以增加消费，他们各自增加了3个面包消费。货币当局感受到了经济增长的大好前景，决定扩大货币投放，新增投放8元货币。假设在第2期内，面粉和面包的生产余力可以满足这些新增面包消费需求，经济体系运行情况如下：
第2期
面粉厂
面包厂
房地产部门
货币当局
期初货币
22
22
30
0
面粉交易
113
-113
0
0
货币发行
0
0
0
+8
面包交易
-94
+132
-30
-8
房产交易
-25
-25
+50
0
期末货币
16
16
50
0
价格体系为，面粉1元/斤，面包2元/个，房屋50元/套。
面包消费情况为，面粉厂47个，面包厂47个，房地产部门15个，货币当局4个。
与第1期相比，所有人的面包消费情况都增长了。
不仅如此，面粉厂与面包厂在第2期，除去用以购买房产的支出，各自储蓄了19元货币（期末货币16 + 房产交易25 - 期初货币22 = 19），共计38元。在第1期，房价为40元/套，面粉厂与面包厂共储蓄24元，相当于储蓄了0.6套房款。而在第2期，房价为50元/套，面粉厂与面包厂在购买房子外共储蓄38元，相当于储蓄了0.76套房产，他们攒钱买房的速度也加快了！于是在房价上涨过程中，不仅面粉厂与面包厂已有的房产“升值”了，他们的储蓄速度也增加了，还有希望更快买到更多房子。
由于第2期两厂的储蓄增长很快，使得房地产部门认为房价还有进一步上涨空间，于是第3期把房价调整到60元/套。即使房价相对期初已上涨50%，按照第2期两厂共新增38元储蓄来看，每期他们还是能各自攒下0.63套房产，依然比最初的攒房速度快。第3期货币当局也增加了货币发行，并且房地产部门、面粉厂、面包厂进一步增加消费。具体过程表如下：
第3期
面粉厂
面包厂
房地产部门
货币当局
期初货币
16
16
50
0
面粉交易
126
-126
0
0
货币发行
0
0
0
+12
面包交易
-100
+152
-40
-12
房产交易
-
-
-
-
期末货币
42
42
10
0
价格体系为，面粉1元/斤，面包2元/个，房屋60元/套。
面包消费情况为，面粉厂50个，面包厂50个，房地产部门20个，货币当局6个。
第3期房子还没有造好，没有房产交易。不过面粉厂与面包厂已有的两套房产价格都在上涨，货币储蓄增长更是迅速，第3套房产在下一期似乎唾手可得。接下来几期都可以发生类似的经济增长与繁荣，好日子似乎没有尽头，由于过程相似，便不再继续推演了。
在景气模型中，货币当局几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收取铸币税。现实中，人们也会发现货币当局什么都没干，但是货币当局自己往往不这么认为，常会把经济繁荣宣传为自己的功绩。另一方面，货币当局新发行的货币对支撑房产价格上涨起到了重要作用，如果没有新增货币，面粉厂与面包厂将很快陷入到货币储蓄增加放缓的窘境，无法负担快速上涨的房价，从而打破景气局面。
在模型中，面粉厂与面包厂对未来的乐观估计实际来源与两个部分，其一是持有资产价格上涨带来的财富效应，其二就是货币当局新发货币造成的大幅盈利、货币储蓄增长现象，也就说货币当局的铸币税带来了广义的财富效应。在本位币货币制度下，货币当局不能随心所欲发行货币，经济景气需要依靠金融系统的发展支撑，在下一章会说明这一点。
经济体系在景气状态的运行的3期中，只有房价上涨，面粉与面包的价格都没有上涨。按照《3、价格体系与分配》及其他相关章节的讨论可以知道，面粉厂与面包厂实际在分配中会吃亏。但是在经济景气时，面粉厂与面包厂完全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相反的，无论从消费、资产还是未来预期各方面看，面粉厂和面包厂都可能非常满意。在现实中，经济景气时也往往是资产价格上涨较多，消费品等商品价格上涨较少甚至不增长，但是一时半会所有人都能满意，这就是发展对结构问题的掩盖作用。
经济景气的必要条件是生产余力的存在，除了劳动力人口的增长等生产要素的增长，生产余力的主要来源是科学技术与管理技术水平的大幅提升以及消耗结构的减少，并且生产余力越大、期初产出越低，经济景气就能维持越长时间。所以亚洲四小龙、新兴经济体的经济高速发展，并不是什么经济的奇迹，而是科学进步、生产技术的奇迹，经济只是自然而然地发展起来了。
为了简便起见，景气模型中没有引入工业部门，但是已经足够把景气的问题说清楚。在现实中，经济增长与工业部门的联系非常紧密，而将《20、产出的结构》与《22、高次增长与指数化陷阱》中的工业部门与农具、机床产出加入到景气模型中也并不是难事。
在景气模型中，所有经济个体表面上都从经济景气获益了，但是现实中存在表面上也不能从中获益的群体。比如若农具销量与价格都没有增长，那么生产农具的工业部门只能眼巴巴看着房价上升，自己却越来越买不起房。
古典经济学理论得出的经济体系往往是负反馈系统。例如，古典经济学的供求关系理论认为，某种商品供给如果多了，那么价格就会下降，就促进供给减少。反之，如果商品供给少了，那么价格就会，就会促进供给增加。这样，价格信号总是对供给的变化提供一个负反馈机制，促使供给恢复到“均衡”水平。同样的，对需求来说，价格也提供了这样一个负反馈机制。负反馈系统中，无论发生什么变化，总会有阻碍变化的阻力产生，这使得体系总是趋向于稳定。经济现实当然不是如此，不仅没有理由认为价格会给经济体系提供什么负反馈，反而由于财富效应等存在，经济体系还天然具有正反馈机制，而一个正反馈系统天然具有失控和崩溃倾向，也就是说，经济体系天然地要发生经济危机。
景气模型中的经济向上增长的正反馈由财富效应引起，财富效应不仅在资产价格上升时存在，在资产价格下降时存在，于是理论上当然对应存在资产价格下降时带来的经济向下衰退的正反馈，也就是经济萧条。在历史上经济萧条与债务违约有着紧密联系，所以我们把经济危机与萧条放在金融相关章节的后面论述。
29、滞胀
滞胀指停滞性通货膨胀（stagflation），一种经济停滞（stagnation）与失业及通货膨胀（inflation）持续高涨同时发生的经济现象。
古典经济里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理论、结论和经验公式，在现实中又发现与之相违背的现象，便成了各种谜题。在《货币储蓄与价格体系变动、吉芬商品》里，我们已经见到过需求伴随价格上涨而上涨的吉芬商品――土豆，其背后的原因也非常简单。滞胀是另一个明明很简单、古典经济学却很难处理的问题。古典经济学认为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正相关、与失业率负相关，而现实中滞胀的频繁发生说明这个观点是错误的。
在景气模型中，随着资产价格上涨，经济体系迎来一段时间的经济增长，人们消费与储蓄同时持续改善。并且，其他商品尤其是消费品的价格上涨幅度较小，从而使得人们感觉货币储蓄与资产储蓄的增长是实在的。反之，试想如果消费品如面包的价格也较快上涨，甚至飞速上涨超过资产价格上涨与货币储蓄增加的速度，人们不会感受到经济景气。由于折合成消费的实际储蓄没有增长，人们不会增加消费，产出增长也不会发生。
在经济景气时，产出与资产价格均会较快增长，但这两件事都会遇到天花板。
产出方面，生产余力与产出的层次结构带来的经济增长很快会遇到瓶颈，并且人们的消费能力也不是无限的。资产价格方面，在本位货币制度下，资产价格受到经济体系货币存量的制约，资产价格无节制的上涨最终只能导致大家在变现时发现没有足够货币支撑，引起恐慌性抛盘，资产价格雪崩，这就是美国1929年大萧条的起因。在信用货币制度下，货币当局虽然有能力向市场提供足够货币，却无法改善价格体系的扭曲，当资产价格过高，在《24、价格的传导》所描述的机制作用下，价格体系整体就会上涨，形成通货膨胀。这时的通货膨胀，会抑制人们的消费，并反过来对产出造成负面影响，这就是滞胀。
我们用三组模拟数据刻画滞胀，这方面的实证工作也很容易展开。
基期
数量
价格
小计
面包产出
500
2
1000
农具产出
20
40
800
机床产出
10
100
1000
房产产出
10
100
1000
合计
3800
繁荣期
数量
价格
小计
面包产出
1000
2
2000
农具产出
30
40
1200
机床产出
20
100
2000
房产产出
15
200
3000
合计
8200
滞胀期
数量
价格
小计
面包产出
1000
4
4000
农具产出
10
60
500
机床产出
5
120
600
房产产出
15
200
3000
合计
8250
从基期到繁荣期，具有财富效应的房产资产价格快速上涨，其他商品的价格不变，各项产出快速上涨，整个体系的名义GDP从3800跃升至8200，增长了116%，即使把房产产出的价格调整为基期价格，即按照所谓“实际GDP”的算法，也有超过100%的增长。
从繁荣期到滞胀期，前期快速上涨的房价上涨乏力，而其他商品的价格由于价格的传导开始大幅上升，面包的价格涨幅更达到100%，通货膨胀就这样发生了。从数量上看，经过繁荣期的面包产出大扩张，人们已经无力消费更多面包，此类产出的增速开始放缓。与此同时，由于产出存在层次结构，又根据《23、订单陷阱》，高层次产出需求会随着低层次产出增长放缓而迅速降低甚至消失，农具产出与机床产出数量迅速下滑。房价涨幅放缓也导致房产需求不再迫切，房产产出数量也停止增长。综合这些因素，即使各项商品的价格大幅上涨，名义GDP的增长依然极其缓慢，而“实际GDP”甚至是下降的。
上述这些数据只是为了说明问题编写的，我们也可以使用实际的经济数据，把产出按照层次结构分别统计汇总，并将资产按照是否具有账面效应分别汇总，分类比较数量与价格，以验证模型理论。
事实上，滞胀是经济体系在两方面修复的过程。首先是产出结构方面的修复，由于订单陷阱的存在，一些高层次、重工业产出往往会在繁荣期积累过多的产能，在整体经济放缓时，产能过剩的问题会突然暴露，这个时候就会发生产品积压、新增产出减少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的生产力会慢慢调整到其他领域，部分落后产能也会被淘汰。其次是价格体系的修复过程，房价看似无休无止上涨的同时，面包价格不可能总是不涨、做面包的人收入总是不提高。只要房子最终还需要卖给面粉厂与面包厂，就必须让面粉厂与面包厂赚得到买房子的货币，若房价不跌下来，其他商品（包括工资）的价格就要涨上去。
滞胀期人们普遍会感觉到痛苦。从经济个体的认知看，作为储蓄的资产价格停止上涨，货币储蓄增长缓慢，而消费品的价格上涨很快，人们会认为“实际储蓄”下降，继而可能减少消费，又进一步加剧产出萧条。这一过程刚好与繁荣期相反，并且也带有正反馈性质。滞胀的痛苦根源实际上来自于繁荣期问题的积累，这些问题主要包括价格体系的扭曲以及经济各方在产出规划上的短视。
30、政府干预
在经济景气时，幸福时光似乎没有尽头，而当经济体繁荣转向萧条，苦难又显得无边无际，此时政府部门的压力就会陡增。在景气时，政府往往以功臣自居，在萧条时人们便要求政府负起责任。1929年萧条让胡佛成为最差的美国总统之一，90年的经济萧条让日本的首相与内阁如走马灯般变动。经济下行的时候，政府是闲不住的。
由于经济萧条，无论表现为债务危机还是滞胀，最初往往从资产价格的下跌开始，所以政府干预的第一件事，往往是资产价格。在《28、正反馈与经济景气》中我们知道，在繁荣期，政府往往已经印钱印得不亦乐乎，在危机乍现的时刻，政府更会开足马力向市场撒钱，以试图为股市、债市和楼市托底。在这一时期，政府会在市场上收购价格高到离谱的、具有账面效应的资产，从而让一部分消息灵通的投机分子高位套现。日后，这里面会出现借着这笔财富成长为令人叹为、繁荣与危机周期前无法想象的庞大利益集团。政府各种救市行为，本质是一场人为制造的货币大沉积，救市之后，货币储蓄的配置情况将极度向少数人倾斜。
繁荣期的账面效应通常来说太过巨大。已经知道账面效应导致资产整体估值由最后交易的边际价格决定，若原价100万的房产涨到200万，有100套类似的房子，那么这100套房子都会有100万元的账面效应，共计1亿元的账面浮盈。涨价资产的数量越多，浮盈也就越大。通常来说，在危机时需要填补的浮盈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政府不可能印出足够货币维系资产价格，所以在危机发展的中后期，政府往往会放弃救市的努力。即便如此，早期用以救市的货币也足够对经济体系的稳定与平衡造成巨大破坏。
在产出方面，工业产出尤其是结构层次较高的重工业产出由于订单陷阱在萧条期下滑较多，政府根据数据表象会试图提振此类产出，制订各类振兴计划，加大对这些产业的补贴力度，从而使得这部分本已过剩的产能保持产出，甚至增加产能。
在价格方面，人们对经济繁荣期资产价格的上涨喜闻乐见，政府便也乐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表面上打压暗地里鼓励这类价格上涨。而在萧条期，消费品价格的上涨让人们怨声载道，政府便会抑制这类商品价格的上涨，使用价格管制等行政干预手段，这当然直接伤害了相关行业的企业与从业人员利益，让他们长期承受对他们不利的价格体系。
于是，历史上政府对经济的干预，总是向着破坏经济体系自我修复的方向进行。经济体系需要调整产出结构，政府偏偏要继续保持原有的产出结构。经济体系需要调整价格体系，让资产价格下降、面包价格上涨，政府偏偏要维护资产价格高位、抑制面包涨价。不仅如此，政府还会大肆印钞，为投机份子的财富添砖加瓦，使得日后价格体系长期动荡，给经济体系留下无穷后患。这就是奥地利学派等自由经济学派反对政府干预的原因。就上述政府的做法来说，这种反对是极其正确的。
然而，并不是说政府不能干预经济。事实上，政府的存在就是对经济的干预。《11、税收模型》已经指出，税收实际上就构成了价格体系一部分，当然可以视为一种干预。此外，政府提供司法、外交、治安、教育、基础建设等公共品，提高具有正外部性商品服务的产出、减少环境污染等具有负外部性的事项，这些都是应该进行的经济干预。
事实上，强调完全的经济自由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在《附录一》中我们知道，在多数情况下经济体系不可能自发达到整体最优解，政府干预是有可能改善社会整体福利的。在《20、产出的结构》中知道，产出增长的源头可能得到恰当的经济回报，因而可能需要政府支持科研工作。《24、订单陷阱》又告诉我们，企业根据订单进行的生产规划很可能是短视的，而政府在拥有全面信息的情况下，有可能提供更整体、更具前瞻性的规划。在《正反馈与经济景气》中我们又知道，资产价格会盲目增长、人们会盲目乐观，政府需要进行适当降温干预。这些都是政府应该作为的领域。
遗憾的是，现实中政府一般挑比较容易、比较有寻租空间的事情做，比如印钱、花钱搞补贴，所以政府干预一般都是在错误的领域与方向上进行。